順利熬過軍訓,梁鸝幾個在宿舍修生養息時,關紅拎個大包進來把門反鎖,笑嘻嘻道:「給你們看樣好東西。」
類似於電視卻更小巧,是一台影碟播放機。「哪裡來的?」張雲好奇地問。
關紅道:「我男朋友就是賣這些的。」她從包里翻出一張碟片,在梁鸝幾個眼前晃晃:「要不要看?」
此招成功地把幾個軟爛成泥的人招喚起來,梁鸝見是有些裸露的封面,臉騰的紅了。陸燕貞和張雲也道:「這怎麼能看呢!」
關紅嘲笑她們:「不是吧!都什麼年代了,還這麼保守?我們這樣的年紀在古代都當媽了,你們這時還在談性色變?」又道:「你們不看,我自己看!」說著打開播放機,把碟片擺進去,過了會兒,顯了開頭,是什麼嘉禾影業出品。
梁鸝她三個掩不住好奇,別彆扭扭湊過去,從頭看到尾,這場道德淪喪、人性扭曲的性教育,對她們來說意義是極其深遠的,簡直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周末沒課,梁鸝回了趟家,走進弄堂里,就看見舅舅正手起刀落在殺雞。她嘴角忍不住翹起,好像這就是沈家的傳統,但凡遇到喜慶的事,就能和雞扛上,外婆說「雞」是取其「吉」的意。
沈曉軍抬頭,眯覷起眼睛打量她,玩笑道:「又黑又瘦!一次軍訓又把你打回原形。」是想起她當年剛從新疆回上海的樣子。
梁鸝也笑起來,放下書包,提起爐上燒滾的開水倒進搪瓷盆里,沈曉軍放了一碗血,再把還抽搐的雞丟進水裡,梁鸝幫著一起拔毛,沈曉軍帶著歉意道:「開學那天也沒送你去。」
「沒關係,還有很多同學是自己從外地趕來的呢!」梁鸝不以為意,盆里飄浮著厚厚一層雞毛,熱氣帶出淡淡的腥臭味兒。
居委會杜主任帶著拆遷辦的領導在四處察看,看到他們過來打招呼,沈曉軍問:「拆遷還要等多少辰光?」
杜主任打著哈哈:「快啦、快啦,勿要心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又去敲柳阿婆的門,講領導要進去看看平方。
沈曉軍讓梁鸝把雞血送到陳家去,梁鸝笑道:「陳宏森的低血糖老里八早就好了,不用再送吧!」
沈曉軍自己也覺得可笑:「習慣真是一件可怕的事體。」
梁鸝洗過手拿著書包回到家裡,沈家媽在喂夢龍吃雞蛋羹,夢龍含了一嘴就是不咽,看見她高興地奔過來,張著小肥胳膊要抱。梁鸝抱起他轉了幾圈,逗得他咯咯笑,沈家媽道:「當心把蛋羹吐你身上。」又看她半天:「曬得噶黑!像非洲人。」梁鸝笑起來:「儂去年也這樣講陳宏森。」
沈家媽想想也笑了。
夢龍拉著梁鸝的手指要走,嘴裡嘟囔:「外外去。」梁鸝不解,沈家媽道:「雪琴帶著女兒團團早上回來,和伊白相的開心,就念念不忘,老要去尋伊。阿龍,團團回家去了,下趟再來再白相好吧?!」
夢龍不信,癟起嘴巴眼淚花花,梁鸝道:「我帶你去找,也是個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性格。」抱著他出門踩樓梯到兩樓撳門鈴,陳母來開門,有些驚喜:「是阿鸝回來了啊!」
梁鸝道:「夢龍鬧著要見團團。」
陳母笑著抱過夢龍:「團團回家去了,不相信是哇,我帶你一間一間房間看過來,你就相信了。」
梁鸝換拖鞋時瞄到陳宏森的運動鞋也在。她去看牆上掛的明星掛曆,是周迅在聊齋里演狐女的古裝扮相,十分的靈動,要翻看後面一張是誰時,聽到衛生間里陳宏森的聲音:「姆媽,姆媽,給我拿件T恤過來。」梁鸝連忙去找陳母,夢龍大概每個房間已經兜過,心死了,等著吃蘋果。
正剝皮的陳母道:「阿鸝,儂去拿把伊,T恤在衣櫃里。夢龍乖乖要吃蘋果呢!」夢龍含糊地學話:「排排坐,吃果果!」
梁鸝沒法子,去衣櫃里找了一件白T恤,再走到浴室門口叩兩下,擰開個門縫把衣服塞進去:「給你,洗澡不曉得拿衣服。」
裡面水聲嘩嘩聽不清響動,門驀得被拉開半扇,陳宏森伸長胳臂連衣帶她的手腕一起拽進門內,全是霧騰騰的水蒸汽,一股子熱浪直往人面撲來,梁鸝驚嚇的閉閉眼再睜開,就看見他精赤著滿是水珠的胸膛……唉呀,辣眼睛!甩脫他的手就要逃跑。
陳宏森把衣服隨便一擱,一把抱住她坐到洗手台上,梁鸝下意識的往後靠,背部抵到一片濕涼,是橢圓的大鏡子。她這才看清了他,頭髮濕漉漉的,一股子飄柔的味道。他的面龐透紅,眉眼烏黑濕亮,閃爍著光芒,他的嗓音似乎也被水洗過一般,潮乎乎地,他說:「阿鸝,還記得我說過的話么?我說給你一年搞定喬宇的時間,一年後搞不定,你還是我的女朋友。」他溫和而沉靜地問:「你告訴我,你搞定他沒有?」
梁鸝小聲說:「強扭的瓜不甜,我已經放棄了。」陳宏森嘴角的笑容愈來愈深:「所以你還是我的女朋友,我親親你應該可以吧!」
梁鸝瞪大眼睛慌張道:「你瘋了!陳阿姨和夢龍就在外面……」話沒說完呢,陳宏森俯首而來,堵住了她鮮紅的唇瓣。
梁鸝先還掙扎,用手去推他的肩膀,被他抓住五指交叉的摁在鏡子上。她撇過臉去,他追逐著,彼此的嘴唇始終沒有分開過,蓮蓬沒有關,熱水還在嘩嘩地流淌,流淌出的煙氣氤氳瀰漫至房間的每個角落,連鏡子都模糊了。
梁鸝忽然渾身發軟,沒了反抗的氣力,其實這些日子她開始重新審視和陳宏森的關係,看得出來他喜歡她、對她很好;她發現自己也並不排斥,誰會去排斥如此優秀的陳宏森呢,她又不傻,只是比較晚熟,對感情後知後覺!
她抬起胳臂摟住他的脖頸,手指摩挲他腦後滴水的髮腳,咬他的下唇一下,她要說話:「你不會對我始亂終棄吧?」
陳宏森啞笑,答得簡短利落:「不會!」他的眼神堅定。
梁鸝喜歡他這樣的回答,如果羅里吧嗦指天發誓說一堆花言巧語,她一定拍拍屁股走人,港台劇里但凡演成這樣的,後面都不得善終。
「那我們就戀愛吧!」她很有儀式感的宣布,並且主動地吻住了陳宏森的嘴唇,舌尖舔了舔,還殘餘著清涼的薄荷味兒。
第壹佰章兩人站在三樓角落嘀嘀咕咕,樓道燈光愈發的昏黃柔和起來
飯桌上,沈家媽問道:「愛玉啥辰光回來?再不回來呀,阿龍都不認得伊了!」又嘆口氣:「原來雖然沒有錢,日子過的窮些,但一家人抬頭不見低頭見,齊整整的。以在你們都出息了,生活是不愁,但想見到面就難了,吃頓飯也缺這人少那人。」
「這世間哪來的兩全齊美。」沈曉軍在給夢龍喂飯,笑著說:「愛玉快回來了。伊講過,此趟會放個長假,姆媽再摒摒。」又皺起眉頭:「阿龍,飯要咽進肚裡,不是含在嘴巴里白相額。」梁鸝道:「他不餓,陳阿姨下午喂他吃了水果,外國進口的,叫蛇果,有舅舅拳頭這麼大。」
沈家媽說:「又是外國貨,就看起來比蘋果好看點,吃口和蘋果一樣,還邪氣貴。」
沈曉軍笑說:「聽說這蛇果營養價值比蘋果高。」
「我以在不信這些。」沈家媽道:「那洋雞蛋、洋雞有來福家裡自己喂五穀雜糧養大的雞味道好,營養高?還有提子,哪裡有葡萄好吃。寶珍寄回來的擦臉油,凍瘡膏,我覺著不如百雀羚、蛤蜊油有效果。最主要的,外國貨貴的要死,性價比不高。」
沈曉軍笑起來:「好了好了,我聽到民眾的呼聲了。」又道:「我今朝和杜主任聊了兩句,因為建成都路高架,大概周圍一圈有近10萬人動遷,政府很重視,要抓時間,趕速度,所以動遷辰光也有硬性的規定,不會拖太長。」沈家媽道:「儂問過伊,我們搬到啥地方去么?」
沈曉軍道:「各個區都有,具體分配還沒下來。聽說動遷新房要交把外資建造商來開發。」沈家媽問:「有什麼好處?」
「聽說政府有過將土地批租形式交由外商建造的商業樓、別墅,市場反響良好,所以來建居民樓應該不會差。」
沈家媽又問:「動遷不可能馬上拿到新房,打算哪能安置我們呢?」
沈曉軍笑道:「儂還操心這個。我們不是買的房么,還用得著安置。」
沈家媽也笑了:「我是皇帝不急急太監。」夢龍叫聲阿奶,拍拍手。
梁鸝拿個碗來,挾一隻雞腿,幾片雞血,兩勺子湯,站起端了要走,沈曉軍叫住她:「去哪裡?」
「陳宏森不是有貧血么,給他補補。」
「……」沈曉軍看著她的背影,有些感慨:「小姑娘開始思春就是從口是心非開始。」
沈家媽沒聽清:「思春?弄堂里沒聽過叫思春的小姑娘!」
梁鸝端著碗走到三樓,恰巧碰到陳宏森端著碗上三樓,兩人面面相對,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你要去哪裡?」梁鸝狡猾地問。
「陶阿姨做的紅燒雞,我把肫肝心和兩隻雞腳爪送來給你吃。你呢?去哪裡!」
「你不是貧血嘛!給你補補。」
兩人站在三樓角落嘀嘀咕咕,樓道燈光愈發的昏黃柔和,梁鸝舀了勺雞湯喂到他嘴邊:「嘗嘗看,鮮不鮮?」
陳宏森喝了湯:「鮮的眉毛落下來。」也挾起一塊雞心給她吃,梁鸝搖頭:「這是雞腰子,你吃比較好。」
陳宏森挑起眉梢:「我還需要吃這個。」
梁鸝想起下午時在衛生間的一幕,若不是看過小X片有心理準備,真要被他如狼似虎給嚇到今生不見,想著面孔就發燒,咬著唇瓣,瞪了瞪他。
陳宏森看她含羞帶嗔的眼神,嬌俏嫵媚的頓時受不了,俯首下來就想親她,忽聽身後嘎吱一聲推門響。
他倆一齊望去,建豐走出來扔垃圾,一抬眼「嗬」地唬一跳,兩個人…..摸摸心臟,不知該做無事狀往樓下走,還是退回去當什麼也沒發生。他撓撓頭決定還是退回去,順便把紗門帶上,倆人一口氣松落,又聽嘎吱一聲,建豐推開紗門走出來,奔也似的下樓去了。
“走了。”梁鸝聽見孫師傅在房裡咳嗽,把碗塞給他,再拿過他的碗轉身往樓上走,陳宏森忽然叫住她:「吃完飯看電影去?」
梁鸝點點頭,哼著歌兒回去接著吃飯,沈家媽瞧瞧道:「一隻雞腿換回幾個雜碎,不格算!」
飯才吃完,就聽見門外有人喊:「沈阿婆在哇?」沈曉軍去開門,是建豐和他的爺娘提著定勝糕進來,連忙讓進房來坐沙發。梁鸝一面收拾碗筷,一面看向建豐,忽然把手臂曲起,展示自己的肱二頭肌,建豐連忙把手指豎在唇間發誓。沈家媽叫建豐到跟前坐,笑著道:「建豐的滑稽戲愈唱愈好,聽說曲藝節里還獲了新人獎。我是儂的忠實觀眾,電視里軋到儂唱戲,我是從頭聽到底。」建豐表示感謝:「比起師傅們差得遠,還需努力。」
他的姆媽道:「我們這個月底就要搬走了。」
沈家媽怔了怔:「搬到啥地方去?噶突然!」
「之前沈阿哥介紹賣房子的小趙,特別的熱心和負責任,幫忙在梅隴選了一套房,我們看了滿意,已經買下來,還辦了藍印戶口。這邊租房期限也到了,臨著又要動遷,就想著正是搬家的時機。」
沈曉軍問:「牛肉麵店還開么?」
建豐爸爸道:「打算在梅隴那邊尋到店面繼續開。」
沈家媽問起建強的近況。
建豐爸爸道:「出獄以後回老家種了兩年地,安份了許多,今年和同鄉一起去廣州電子廠打工。」一句話帶過,依然是心頭的一根刺。
沈家媽最會看眼色,拉著建豐姆媽的手,不由傷感起來:「我們樓上樓下做鄰居也靠十幾年了吧,這一搬離,想見面就難了,心裡真是捨不得。」
建豐姆媽也挺難過的:「是呀,我們外鄉人在上海打拚,人生地不熟,遇到難事像天塌下來一樣,多虧弄堂里鄰里鄰居這麼多年的關照,才讓我們在上海站穩了腳跟,存了錢買了房,小豐有了出息,日節也有了奔頭。我們買的是商品房,一個樓層加我們統共兩家住戶,清靜倒是清靜,就覺得少了些什麼。」
沈曉軍笑道:「天下無有不散筵席。這邊弄堂全部動遷,大家早晚要各奔東西,也是沒辦法的事,記得把聯繫方式留下來,想了就來去看看,幸得交通是便利的。」叫兩聲阿鸝拿紙筆來,沒聲響,到灶披間洗碗去了,便起身去拿來紙筆,讓建豐寫下聯繫方式,他則取來自己的名片給他們。
過有半個月,一個周末,建豐爺娘租了一輛小車子,開始搬家。
梁鸝、陳宏森和建豐三人都挺不舍的。陳宏森拍拍他的肩膀:「電話都有,想我或遇到難事就CALL我們,當然有成就了也別忘記我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建豐喉嚨有些堵塞,勉力笑道:「你們倆個…..要好好的,結婚勿要忘記請我吃喜酒。」
陳宏森大笑起來,不愧是弄堂里一起長大的小夥伴,心意相通的很。
梁鸝臉紅地捶他一拳:「再瞎講,當心被人家聽去。」
建豐笑道:「你不要慌,我不會說的。」
喬宇和他姆媽也過來送別,到快中午時分,在眾人依依不捨的目送中,載著建豐一家的車子越開越遠,終於消失在了視線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