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望傑一大早在自己的辦公室里猶豫一件事,他究竟要不要給尹笑眉打電話。
他昨天追問了洪卿許久,洪卿都以為病人保密為由拒絕了他,可是她越是這樣說,楊望傑越覺得寫意的病有些蹊蹺。
「為什麼你一定要知道?」洪卿問。
「我想知道。」
「這不是個必要的理由,等你找到一個能充分說服我的理由再說吧,小楊。」
「卿姐。」楊望傑有些哀求。
「不行,這是職業道德問題。」
被上升到了這個高度,楊望傑只好作罷,「那……就算了。」
「小楊,你不對勁兒啊?」洪卿說。
「沒有。」
「你和寫意關係不一般?」
「怎麼可能。」楊望傑無奈地笑笑。
聽見他語氣酸澀,洪卿也算明白了。
「你喜歡人家沈小姐?」
「過去,大概有點。」楊望傑含糊地掩蓋過去。
「那你就真讓一切過去吧,小楊,」洪卿說,「寫意是個不錯的姑娘,可惜不適合你。」
看她說得認真的樣子,楊望傑反倒笑了,「卿姐,你的職業毛病啊,專開導人。」
他這麼一說,更使洪卿覺得沈寫意在楊望傑心中地位非同一般。她這個小兄弟以前倒很少和女孩兒有糾葛,生活中難得有什麼感情戲,曾害得一幫大哥大姐挺替他著急的。
只是聽說他最近和尹家的大小姐走得很近,倒不知道他和她那個病人沈寫意扯出什麼牽連。如今看來不告訴他,他也心意難平。她思忖掂量了下,下了個決心,那她就索性做一回不負責任的醫生。
「其實她也不是什麼病,說嚴重也嚴重,說不嚴重也不嚴重。」她說。
「呃?」楊望傑聽得糊塗。
「她有失憶症。」
「失憶症?」
「心因性失憶症。」洪卿補充。
「不可能。」楊望傑睜大眼睛,「我不懂什麼失憶症的種類,但是寫意不可能有失憶症,她平常和正常人一樣,看不出來有很健忘的個性。」
「心因性失憶也有很多種,有的人會忘記一切包括自己在內,有人會記得某些人而忘了另一些人,有的人會記得前面忘記後面,有的人記得其他卻恰恰會忘記最重要的事情,你真的肯定她所有都記得?」
洪卿沒有明確說,倒是反問了他一句。她猜測楊望傑肯定是心中原本就有疑惑才會一直追問她,不信他就沒看出端倪。
「為什麼會這樣?」
「她是兩年前轉到我這裡的,病歷上據說是車禍後才出現癥狀的。但是也不一定,也許是家族遺傳病,也許是巨大的打擊後心理上產生的一種本能的自我保護,也許就是因為車禍對頭部的劇烈碰撞所致。要知道人類最神秘的地方就是大腦,很多心理現象至今仍在探索階段,沒有定論。」
「可是……」
洪卿打斷他,「小楊,這是我能說的極限,足以滿足你的好奇心,但是我不會再回答你的任何問題了。」
「我最後問一個,能治好嗎?」
洪卿笑了笑,果真就閉緊嘴巴,不再回答他。
楊望傑從醫院出來,路過市圖書館停好車走進去,既然洪卿不跟他解釋,那他只好自己下手。
他仔仔細細地在書架上找了關於失憶症的資料書籍,借回家去研究了許久。在攻克那些艱澀的專用術語之時,他才深切地體會到洪卿跟他解釋的那幾句是多麼通俗易懂。
他總結了下洪卿說的心因性失憶症的癥狀,然後篩選出兩個他覺得很符合寫意的情況:一個是選擇性失憶,指患者對某段時期發生的事情,選擇性地記得一些,而遺忘了另一些。另一個是連續性失憶,意思是說患者忘記自某一年或者某一事件之前的往事。
楊望傑記得寫意以前和他提過小時候的事情,那就不是將過去全部忘得一乾二淨,而是上面那兩種之一。究竟是什麼樣的車禍將她弄成這樣?而且那些被她丟失的記憶究竟有些什麼?
楊望傑為此思忖了一夜,竟然不知道自己應該找誰來說說,終於他決定給還沒起床的尹笑眉打了個電話。
「怎麼?」她從睡夢中揉了揉眼睛。
「你的日子可真舒服。」楊望傑感嘆。
「我就知道,你想我說是米蟲。」
「米蟲?什麼米蟲?」他對年輕女孩兒的流行術語沒有什麼研究。
「這麼早什麼事?」
「你上次說你可以找到人問問……」楊望傑說到這裡,停住。
「怎麼?」
「沒什麼,算了。」
「你不要說話說一半好不好?很讓人著急的。」
「你上次說你認識那位很好的鋼琴老師要介紹給我外甥的。」
「哦,對,我一會兒聯繫下。」
她才被他給糊弄過去。
楊望傑歉疚地掛下電話,這樣的事他怎麼能傻乎乎地去問尹笑眉?他向洪卿追問那些寫意不願意在人前提起的事,就已經是對她不尊重了。
何況,這對尹笑眉也不公平。
同樣一個早晨,在厲氏的老宅里。厲擇良吃飯時看了一下飯廳里的掛鐘,「譚叔,麻煩你去樓上叫下沈小姐,就說上班要遲到了。」
寫意匆匆下樓已經又是十分鐘以後,她一邊走還一邊整理頭髮。她很少穿連衣裙上班,有些不太習慣,不禁扯扯裙擺,又理了理腰際的褶皺。
「糟了,這麼晚了。」她著急。
「沈小姐,先吃早飯吧。」老譚急忙幫她擺筷子。
「謝謝,不吃不吃了。」
「我都在這裡,你著什麼急?」厲擇良說話了。
她一抬頭看見坐在飯桌邊的男人,臉上一陣紅臊。
雖然昨晚到後來他什麼也沒做,就與她回各自的房休息,但僅僅是那一吻,已經足夠讓她意亂情迷了。在他身上有種奇特的男性魅力,在舉手投足間隱約發散開,滲透進身邊異性的心智中,蠱惑其心。
「我不習慣吃早飯的。」寫意看到飯桌上的中式早餐,為難地蹙蹙眉。
他笑了笑,沒立刻說什麼,收起手裡的報紙擱在一邊,站起來,閑閑地開口道:「那你從今天開始得改掉這個習慣。」
寫意拿著筷子怔了怔,她昨夜曾經一度以為也許今天再見他的時候,他又要恢復成那個漠然得不可方物的厲先生,這下看來似乎他們終於可以和平相處了。
可是,他為什麼昨天要對她說一些那麼奇怪的話?寫意此刻想問,又礙於還有老譚等人在場不方便開口。
「我在外面車裡等你,快點。」他說。
寫意看了他一眼,一陣腹誹。這人活脫脫就一資本家,白天都賣給他了,下班還是替他打工,二十四小時都要在他的眼皮底下活動。
寫意喝了幾口粥,慌忙地追出去,剛上車又叫:「我忘了帶手機了。」隨即推門去拿。
他瞅了瞅她,從牙縫裡擠出來一句:「最好快點,不然你自己擠公交車去。」這女人的很多壞毛病幾乎又要讓他失去耐性了。
寫意聽見他的話,一邊氣喘吁吁地跑回去,一邊氣得咬牙切齒,有時候,他真的、真的非常討厭。
季英松看著寫意急匆匆的背影,問道:「你準備什麼時候才告訴她?」
厲擇良聞言之後,嘴角銜著的那絲沉溺的笑意一斂而凈,雙眸沉下去,默然許久之後才說:「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她永遠也不要記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