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別過臉去,尷尬地咳嗽了兩聲,說:「進屋吧。」說完,他將寫意攙進去,放在沙發上,正要起身脫外套,卻被寫意抓住衣襟。
「幹嗎?」他問。
「你不可以被別人搶走。」她黯然地說。
他頓了頓,順勢坐在她旁邊,挑了挑眉說:「看來你一點兒都沒喝醉。」
寫意一下子紅了臉,急著說:「我怎麼沒醉了?我就是喝醉……」話到這裡,她突然覺得自己的解釋反倒是畫蛇添足。
她再看一眼厲擇良。
這男人正在很努力地忍笑,那模樣完全是戳穿她把戲後的幸災樂禍。她一時惱羞成怒,撲過去張嘴就想狠狠地咬他一口,可惜一下子沒想到落嘴點,就見下巴的角度比較好下手,於是張大嘴咬了他的下巴。
讓她意外的是口感竟然那麼好,所以忍不住多咬了兩下。
哪知她的虎牙很尖,咬人的時候雖然沒有使勁卻也疼得他兩條眉毛都皺在了一起,她笑得咯咯咯的。
「寫意。」他揉著下巴。
「嗯?」
「咬疼我了。」他說。
「怎麼會呢,我輕輕咬的。」她雖然嘴上那麼說,但還是忍不住湊過去仔細看了下,果然在下巴的皮膚上有了幾個淺淺的牙印。
寫意內疚地嘟起嘴巴,又用指尖摸了摸那幾個牙印,「阿衍,對不起……」然後很孩子氣地朝它們吹了吹氣。
她的手指落在皮膚上面癢酥酥的,臉蛋近在咫尺,嘴唇撅起一點兒輕輕吹氣,那氣息擾亂了他的心緒。
他心神一盪側下頭,封住了她的嘴。
寫意先是吃驚地瞪大了眼睛,漸漸地才緩過來。這和她那蜻蜓點水一般的吻截然不同,幾秒鐘就破壞了她呼吸的節奏。
他的吻有些生疏,絲毫不敢長驅直入地探入她的口中,只是淺淺地舔吸。懷中的寫意努力地調整了下自己的呼吸,然後將手搭在他的肩上,微微張開嘴,青澀而又美好地回應了他。
他嘴角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擁住她的手臂加了些力,使她更貼近自己。
纏綿之間,她的腦子從一種半清醒狀而變得暈乎乎,彷彿一下子站在了雲端,一下又覺得自己像是含著一塊濃情的巧克力,那種絲柔順滑的感覺在舌尖依依不捨地停留著,然後一點一點地化開。
這一次,她好像是真的醉了。
彼此的唇舌終於相離,她怯怯地睜開眼,卻又不敢看他的臉,輕喘著依在他胸前,而唇上的那種柔軟的觸感也久久地停留著。
厲擇良定了定心神,緩緩地說:「門口那個不算,這個才是初吻。」
「為什麼?」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他黑臉。
侯小東曾經對她說,厲擇良是人類中一種不太容易親近的種族,但是當他一旦不排斥你接近的話,就說明你已經成功了一半。
那現在看來,她好像成功了另一半。
就是那麼一個吻,好像突然就拉近了她和他的許多距離,直到那日,寫意才知道原來她的一切辛苦都沒有白費。
他也是喜歡她的。
從此跟屁蟲升級成了女朋友,農奴翻身做了主人。
寫意喜滋滋地迎來了新的一天,可惜,過了幾天以後,她發現女朋友和跟屁蟲的待遇好像沒什麼區別。
他還是會對她凶,而且管東管西的。
只是—
好像又有那麼一點點不一樣。
元旦的頭一天,厲擇良帶著寫意,和幾個熟識的留學生湊一起開車去杜塞爾多夫看新年倒計時。
快到凌晨的時候走到萊茵河邊,等著倒計時的人已經擠得水泄不通,雖然有些濛濛細雨,但是人們的熱情絲毫不減。
寫意也興奮地和其他人一起亂蹦亂跳,他寵溺地任由著她鬧。萊茵河邊有出名的酒吧街,一家接一家,滿是從周邊來迎接跨年倒計時的人。
半夜溫度下降得厲害,大家湊一起一邊等著新年的到來,一邊站著拼酒。
厲擇良卻攔著寫意,不許她喝酒取暖。
她悶悶不樂地瞅著他。
「難道我就不怕冷?」本來一說話吐氣就能成一團白霧,她為了強調氣溫很低,還刻意地使勁哈了幾口熱氣出來證明一下。
後來寫意牽著他,離開集體,單獨跑到橋上去。
「萊茵河就從我的腳下流過去耶!」
這一河段的萊茵河比以前寫意看到的要寬得多,加之在這樣的氣氛下,她更加覺得興奮。
她趴在欄杆上,朝下面探頭,河面上正好可以看到自己在橋面路燈下映出來的影子,開始還覺得好玩兒,多看了幾分鐘就覺得頭暈。
橋上的風更大,凍得她縮脖子。
厲擇良隨手解開大衣的紐扣,從後面將她裹了進去。
寫意怔了一下,自然而然地靠在他的懷裡,他正好將下巴抵在她的頭頂,那樣的親密。
凌厲寒風四處亂竄,可是此刻的寫意卻覺得暖烘烘的。有的人已經等不及,自己點燃了煙火。
「阿衍。」她叫他。
「嗯?」
「我覺得,我好像很幸福。」寫意輕輕說道。
可在那麼嘈雜的氣氛中,不知道他聽見沒有。
她不知道為什麼一年後,他可以那麼雲淡風輕地毀掉這一切。
若是要一個人為了愛傾家蕩產、眾叛親離的話,那是不切實際的。這個,她明白,她不存有那種奢望。
可是,如果說他一點兒也不在乎她的話,她不相信。
寫意原本坐在墓碑前面,眼見天色漸晚。她站起來一轉身,發現詹東圳在不遠處。
詹東圳回去找不到她,第一念頭就是寫意跑到這裡來了,一看果真不錯。
「東正沒有垮吧?」她問。
「還好。」他笑笑。
「沒騙我?」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他說。
「少來,以前我出車禍之後你不就騙了我?趁著我想不起來還給我編排了一個混血男友,也虧你想得出來。」
詹東圳嘿嘿一笑,不好意思接話。
無論是寫意,還是他們,都將那次的事情稱為車禍。其實,彼此都知道,那不是車禍。
車子衝出馬路,沒有一點兒剎車的跡象,完全是直衝沖地從路上朝著河邊的懸崖衝下去。現場所有的跡象就表明,她不是深度醉酒就是企圖自殺。
她不喝酒,那明顯就是第二種。
厲擇良去了趟德國,他們見了面之後,寫意就開車出了車禍。幸好有人報警,還把她從水裡救了起來。
暈迷了兩天的寫意醒過來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可是她看到他的時候,歪著頭遲疑了下,口裡試探地問:「冬冬?你是冬冬?」那一刻的詹東圳簡直無法形容自己有多喜歡聽見她叫這個曾被自己唾棄的綽號。
原來她記得他,只是丟失了成年後的記憶,還有和某個人共度的那些時光。
寫意記得,最後那一天自己開著車,對著電話淡淡說:「大二時我看過一部電影叫《天堂電影院》,裡面的老人對男主角講了個故事,我挺想講給你聽的。」
「寫意!」他在電話另一頭打斷她,並且下令,「你馬上停車!」
「阿衍,聽我說好不好?唯一聽我一次好不好?聽我說完。」她的語氣,出奇的平靜,平靜中帶著一種絕望。
「有一次,國王為女兒開宴會。有個士兵在一旁站崗,看到公主經過他面前。公主是個絕色佳人,士兵一下子愛上了公主。但卑微的士兵,怎麼配得上國王的女兒?有一天,他終於設法接近公主,並告訴她沒有她他活不下去。公主對士兵說:『如果你能等我一百天,且日日夜夜在陽台下等我,百日之後,我就是你的。』聽了這話,士兵就在陽台下等候,一天,兩天,十天,二十天……公主每天晚上都往外望,他都佇立通宵。風吹雨打都阻止不了他,烏鴉停在他頭上,蜜蜂叮他,他都一動不動。但是在第九十天的時候,士兵全身已經蒼白消瘦,眼淚從眼眶裡流了出來,他已經支撐不住了,甚至連睡覺的力氣都沒有了。公主一直注視著他。最後,在第九十九天的晚上,士兵站了起來提起椅子,走了。」
她一直以為自己說完這個故事肯定會哭,可惜她眨了眨雙眼,眼眶裡居然沒有淚,電話那一邊的厲擇良沒有說話。
「以前一直弄不懂為什麼他要走,為什麼不等到第二天。而今我才想,是不是他們已經錯過最愛的那一刻。愛情是公平的,如果一直付出的話也會累。那個士兵第九十九天夜裡離開的時候,公主的心是不是很痛?如果她會心痛的話,那麼為什麼不在那之前就推開窗戶讓士兵進去?」
車子轉了個彎,看到了美麗的萊茵河。
她在心裡琢磨,這個時節的萊茵河是不是很冷呢,不知道落下去會不會很刺骨,或者落下去以後什麼都感覺不到了呢?
她掛掉手機前說了最後一句話。
「阿衍,在你的窗下守了九十九天的寫意累了,現在也要走了。」
「你後悔了?」回去的路上,詹東圳問她。
「沒有。」寫意說,「一點也不後悔。」
一個星期以後,寫意回到A城。
路上,她顫巍巍地打開關了許久的手機,一下子冒出來很多信息,兩三下就將信箱撐滿了。一條一條的,有未接電話的提示,還有各種各樣簡訊。
寫意輕輕地就按了「刪除全部」。
她不想看,而且,她也相信,厲擇良不會找她。
他是如此驕傲的一個人。她這樣騙了他,報復了他,讓他而今的處境如此難堪和尷尬。
如果他恨她的話,那樣最好。
當這種恨意變成相互施加以後,她才有毅力堅持下去。
唐喬里很多不怎麼相干的人,都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寫意。
「你失蹤去哪兒了?怎麼電話都不通?」吳委明問。
「回老家探親。」寫意笑笑。
「聽說厲擇良……」
「大明,我給你帶了特產。」她打斷吳委明。
吳委明並不知道寫意和厲擇良那些不為人知的過往,一心還想安慰寫意。可是,立刻被寫意岔開。
和吳委明寒暄了幾句,見喬函敏來了,寫意便去她的辦公室找她,然後遞了份辭職申請。
「你要走?」喬函敏問。
「是的,給喬姐帶來麻煩了。」
「也許你只是想放個長假休息一下,我再給你十天假期?」喬函敏挽留她。
「喬姐,我……」
「再考慮下,寫意。至少把你手上的事情做完,等我們重新招到合適的人。」
喬函敏這樣說,公事公辦,寫意只得點點頭。
本來她準備了結這邊的事情,再也不回來的,從此兩人的生活再也沒有交集。
不過,事與願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