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寫意突然接到律師電話,那律師姓邱,在A城律師界鼎鼎大名。
「沈小姐,我作為厲擇良先生的委託律師,這裡有一份財產贈予合同需要你確認簽字。」
「什麼贈予合同?」
「厲先生一個月前在我這裡簽了一份贈予合同,受贈方是沈小姐你。」
寫意聽著那個天文數字一般的金額,獃獃地放下電話。她撐住頭,不禁苦笑。他想做什麼?用錢贖罪?
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也許沒有人琢磨得透。
她遲疑了下,用手機撥他的手機,在按確認之前她又改用座機打了他辦公室的電話,接電話的是小林。
「小林,我是沈寫意,我找下厲先生。」她說。
「寫意?」小林怔了下,「厲先生……他不在。」
「謝謝。」寫意笑了笑,是不是他已經拒接她的一切電話,讓小林擋駕?
「寫意,你撥厲先生的私人號碼吧。」
寫意肯定不會照做。
她從小就很倔強,遇到她倔脾氣一上來,別人說東,她必定要走西。無論父親還是母親,都拿她沒轍。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孩子,卻一直肯聽他的話。
回家洗澡的時候,寫意一開衣櫃發現自己的很多衣物日用品都放在厲擇良那裡,她一直沒有回去取過。
可是,裡面有些必需的東西。
她揉亂了頭髮才想了個辦法,讓周平馨替她打了個電話過去,公寓里沒人接。她和周平馨才飛速奔到厲擇良樓下,然後又撥了下座機,再次確認沒有人以後,寫意將門卡交給周平馨,讓她上去。
萬一遇見厲擇良,實在不行,就說幫她取東西的。
結果,周平馨上去後三分鐘,來了電話:「寫意,沒人。」
「哦,那就好。」
「你自己上來一起收拾,那麼多東西。」周平馨說,「上來吧,萬一厲先生回來,有我呢。」
於是寫意只好上樓。
她進屋也沒多想,急急忙忙就收拾自己的行李。
收首飾時耳環落到床下,她只好趴下身體去撈,手指一伸卻碰到個東西,刺破了手指。她撿出來一看,居然是個深紫色玻璃碎片。
碎片的顏色很特別,所以寫意一下子就認出來了。那是擺在飄窗上的一個水晶花瓶,有一次寫意差點打碎它,如今卻是真的碎了。
想到這裡,寫意腦子裡電光火石間明白了什麼。她環視了下四周,然後回到客廳又看了下,家裡但凡易碎易壞的擺件全部換過。估計經過一場洗劫,所有的東西,只要能摔的,都被他摔了。
寫意垂下眼瞼,難道是他明白真相的那一天?
她嘆了口氣,不過倒和現在他的脾氣很符合,一生氣就砸東西,以前的厲擇良完全不是這個樣子的。
走的時候,寫意將房卡放在茶几上。帶上門的那一剎那,她最後看了一眼鞋柜上的房卡,心裡百般滋味難辨。
她就這麼一聲不吭地跑到他家偷偷來拿東西,終究不妥當。寫意想了想,告別周平馨以後在路上給了厲擇良一個電話。
電話響了許多下,一直沒人接,直到傳來語音提示。過了會兒,寫意剛到家,他卻撥了回來。
「我是沈寫意。」
「嗯。」他說。
「我剛才去你那裡取了點兒東西,不好意思,沒事先跟你說一聲。」
「嗯。」他又是這個字。
「再見。」寫意說。
在她說完這兩個字後,時間似乎停滯了瞬間,他頓了一下。
她不知道他在哪裡,但從電話里聽得出四周安靜極了,幾乎能清晰地感覺出他鼻間的呼吸聲。
「再見。」他平淡地回了兩個字,然後掛上電話,幾乎讓人覺得方才他的停頓都是種錯覺。
寫意放下手機,將行李整理出來。卻在衣服堆里看到一本書—曼昆的《經濟學原理》,估計是周平馨替她收拾的時候放進來的。難道周平馨以為她會讀這麼無聊的書?
這類型的書籍,她沈寫意都是敬而遠之。
寫意苦笑著,隨手撥了下那書,書頁像扇子一樣,呼呼地翻過,卻在最後幾頁瞄到幾個熟悉的字眼。
她疑惑著又翻回去,隨即就看到了上面寫了自己的名字,出自某人之手,並且被翻來覆去寫了很多遍:
「寫意,寫意,寫意……」
一個接一個地在紙上重複著,越寫越潦草,頁腳有一點是上一頁的「意」字戳破了紙印下來的。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寫的,但一定是在他們從德國分開以後。
所以,他才不讓她翻他的書嗎?
寫意用指尖輕輕撫過那些字的時候,好像他就在耳邊輕輕呼喚著自己一樣,那聲音已經成了蠱毒,種在了她的心中,時不時陣陣抽痛。
她將臉深深地埋在那本書里。
是的,她騙他,一直騙他,從頭到尾都騙他,連最後那句話也是騙他的。
可惜她卻那麼軟弱,連報仇都做得不夠好,以至於她曾經一不留神就在那間屋子裡,將「阿衍」二字脫口而出。
真不知道是自己太入戲,還是根本就不想從戲裡面出來,所以,連寫意自己都懷疑,究竟是恨他報復他,還是為了忘記仇恨忘記一切,替自己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能待在他身邊。
若是要她回想下,哪一年是她最快樂的時光,那肯定是和他一起在M大。那個時候,沒有家庭的煩惱,就一心想著玩兒,好像天下間最大的悲傷莫過於他責罵她。
枕頭下放著那本書,寫意一個人難眠到深夜,一早起來還是向喬函敏告了假,訂了張最快去C城的機票。
她沒有帶行李,就只拎了只手袋,停停走走地去了C城許多地方,最後,寫意站在他們一起住過的那棟小樓下面。以前是因為離學校近又特別安靜,所以他才住下來。樓房有些陳舊,夏天的時候來,有一面外牆已經長滿了爬山虎,可惜這個季節葉子早就掉光了只剩下一牆枯藤。
寫意走上樓,端開旁邊的花盆,鑰匙卻不見了。
她沒有注意上回走之前,厲擇良有沒有將鑰匙放回去,但是那把鑰匙確實不在那裡了。於是,寫意懷念地摸了摸那個門把手,然後背靠著門坐下去。
她將頭仰起來,輕輕靠在門上。
很多很多年以前,她也是這樣坐著,就在幾近絕望的時候,房門卻突然打開,讓年少的她跌了個四腳朝天,隨即有個清俊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像曙光一樣照亮了一切。
那個年紀,高興到極致的時候卻哭了。
而今,她又只能苦笑。
寫意坐了一會兒,身上泛涼就拍了拍灰塵走了。那個時候的她,並不知道厲擇良其實就在裡面,同當年一模一樣。
其實,厲擇良一個人到了C城許多天。
他一直是個很有責任感的人,無論是什麼時候他都沒有將厲氏責任放下過。大哥早年去世,所以厲家所有的希望都背負在了他身上。
這卻是他第一次那麼任性地將爛攤子扔給了薛其歸,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問,就這麼放任自己沉淪。
厲氏崩潰也好,倒閉也罷,他統統不想再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