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湘城。
湘城電視台里,黎莉一邊把通告表遞給蘇靛藍,一邊問:「蘇老師,假期過得不開心嗎?怎麼又走神啦?」
蘇靛藍接下錄製通告表,對黎莉微笑。
黎莉背過身,馬上跟其他工作人員說悄悄話:「蘇老師哪都好,人勤奮也能吃苦,就是太小家子氣了,總感覺玩不開。哎,還是我的陸老師好……一看就出身好,人又帥。」
工作人員小聲勸:「你說話小聲點!」
「沒事,她聽不到。」黎莉接著惦記陸非尋。
工作人員道:「你上周不還在網上戰隊了嗎?跟著罵陸老師,說什麼知人知面不知心。」
黎莉臉紅反駁:「我,我那也是被誤導了……總之我不管,我們節目就要到尾聲了,我打算試一下,倒追陸老師,說不定能願望成真呢?!」想到能成為陸非尋的女朋友,黎莉激動得要飄起來。
黎莉話剛說完,周圍傳來整齊的問好聲。
「陸老師回來啦?」
「嗯。」
黎莉趕緊整理頭髮,激動地朝陸非尋看過去。
經歷了「行業清洗」傳聞的陸非尋,看起來多了幾分煙火氣息,更加成熟,更讓人心動。
黎莉趕緊跑上去問好:「陸老師,您來啦!」
陸非尋只是點頭回應。
黎莉殷勤道:「我去給您拿錄製通告表呀!」
「不用。」
黎莉眼睜睜看著陸非尋越過自己,然後朝蘇靛藍走去,黎莉笑容僵在臉上。
角落裡,蘇靛藍一抬頭就看到陸非尋停在自己身邊。蘇靛藍倏然一笑。
陸非尋三天沒見蘇靛藍了,因為在家裡,蘇靛藍怕蘇慶雲多問,她不敢接他電話。
陸非尋伸手拉了張椅子,在蘇靛藍身邊坐下來。一米八幾的身高,坐下來時雙腿修長,英俊不凡,跟從電影畫報上走下來似的。
黎莉看見陸非尋那麼冷的一個人,主動靠近蘇靛藍。那雙不沾陽春水的手,自然地幫蘇靛藍挽起耳邊一縷落下來的頭髮。黎莉瞪大了眼睛。
蘇靛藍看見陸非尋後本來就在笑,這會兒更是眼睛一彎,輕聲對陸非尋道:「看見錄製表了嗎?我們明天早上八點就要開始綵排,下午六點觀眾進場,七點就要開始錄製最後一期節目了。」
陸非尋沉聲:「嗯。」
黎莉一直在偷聽,聽到陸非尋這聲應後,覺他得對蘇靛藍的態度與對她的態度天差地別,心裡一陣岔岔不平。
陸非尋這樣的男人,是女孩們心裡的白月光,一般人高攀不上,可是為什麼會對蘇靛藍那麼好?
蘇靛藍家裡窮,除了會一門手藝,長得好看一點,哪裡配得上陸非尋?
陸非尋竟然這樣主動靠近她?
黎莉無心工作,一直偷偷關注蘇靛藍,直到導演讓大家出去開會,她故意磨蹭幾步落在最後。黎莉看到蘇靛藍趁著所有人都走了,迅速偷抱了陸非尋一下。黎莉還來不及瞪大眼睛,驚鴻一瞥,結果看到陸非尋猛地扣住蘇靛藍的後腦勺,反吻住蘇靛藍。
那麼禁慾系的陸老師,竟然主動……
黎莉腦子一片空白,落荒而逃!
最後一期節目錄製當天早上七點,蘇靛藍接到導演劉東昇的電話。
劉東昇問:「小蘇,錄製現場這邊出了點問題,有幾個娛記在這邊堵著節目組,想採訪上期你做的顏料盒的事情。有人說你抄襲?」
「抄襲?!」
不管在哪個行業,抄襲都是致命的問題,是創作人一生的污點。
劉東昇單刀直入地問:「最近市場上確實有個顏料盒比較火,牌子叫溫莎瑪麗,他們的新品和你上期創作的顏料盒的確有些像。我們的節目現在已經播出過半,在社會上反響較好,也帶動了一些相關行業的經濟。我明白你們的難處,像羅老師經營著一個小店,確實有變現的需求……」
蘇靛藍禮貌地打斷劉東昇:「劉導,我沒抄襲。我確實憧憬過怎麼讓礦物顏料變得更有市場一些,至少能養活從事這行的手藝人,但我不會因為這樣,就去抄市場上有商業價值的產品。」
劉東昇躊躇了一下,決定相信她:「小蘇,我一直覺得你懂事,既然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我們各界都要尊重手藝人的創作成果,《留住手藝》是一個有靈魂、正能量的節目,我也不希望節目出現太多的負面新聞。有很多人質疑節目組捧你們這些文化明星出來是為了讓你們賺錢。在我心裡,如果文化用錢來衡量,那這個社會就沒希望了,你明白嗎?」
「我明白,劉導,我不支持做這樣的事,也永遠不會做這樣的事。」
「你沒讓我失望。行,那就先這樣。」
劉東昇將電話掛斷以後,蘇靛藍這邊傳出了忙音。聽著電話里急促而短暫的嘟嘟聲,蘇靛藍有一瞬間的恍惚。
蘇靛藍馬上打開手機瀏覽器,搜索「溫莎瑪麗」這個品牌。
她作為美術生,知道「溫莎牛頓」這個牌子,但第一次聽說溫莎瑪麗。搜索之後,蘇靛藍有些吃驚。這個擁有外國名字的顏料品牌,竟然是土生土長的本地品牌。溫莎瑪麗自稱秉持世界一線繪畫顏料的定位,可往期生產的顏料盒卻都有借鑒跡象。
蘇靛藍看了看網上的購買評論:
「顏料盒很漂亮,但是質量很差。第一次買的時候,還以為是國外的溫莎呢,畢竟長得一模一樣,查了以後才知道不是。」
「這個牌子的複製能力堪稱一流,今天別家出新品,第二天它就能造出一模一樣的來。」
蘇靛藍查完以後眉心微蹙,看樣子是她和陸非尋聯手創作的「草·石本心」被抄襲了。
《留住手藝》大火以後,很多節目聯名款被推出,節目組授權費也拿了不少。蘇靛藍一心做手藝,沒刻意關注這些。
蘇靛藍記住了「溫莎瑪麗」這個牌子,印象不算好。
早上八點,蘇靛藍到達綵排現場。
最後一期的門票在十五天前開始預售,邀請很多演藝嘉賓,十分正式。此時萬人體育館中央,一個巨型舞台早已搭建好,台上六位嘉賓齊聚一堂。
因為只是綵排走位、對流程,所以劉東昇沒有要求大家做指定動作。羅超和關劍軍與大家聊起了天。
關劍軍問:「最近大家工作怎麼樣,還順利嗎?」
符金花一看到蘇靛藍就高興,笑得合不攏嘴,先和蘇靛藍打招呼後才回答關劍軍:「最近好著呢,還有愛心企業家來找我合作,說要幫我開實體店,以後我織綉一幅作品,他們就幫我賣一幅作品,價格還給得高。不僅這樣,還說出錢讓我開培訓班,收一些徒弟跟我學黎族織綉,徒弟做出來的東西,他們也照價收。」
「老姐姐,這樣一來你不就有盼頭了?」梁波笑道。
符金花說:「那當然了,有盼頭了,終於有盼頭了……」想起一開始她來參加節目的初衷,她現在這樣已經算是求仁得仁。
梁波也講起自己近況:「我這邊的情況也好得很,省裡面的領導都特意來關心我們了,現在廠裡面把我返聘回去,讓我教廠里的徒弟,說堅決不浪費我這門手藝!」
一直以來梁波就想上節目找個徒弟,現在何止是找到一個徒弟,簡直是撿到了一批徒弟。
羅超也沾沾自喜:「以前我的店裡,一個月也就賣出個幾千塊錢的東西,現在我的店裡每天都來幾百人,圍得水泄不通。我這次回去的二十天里,就賣出了幾萬塊的東西。」
羅超看著陸非尋,問道:「我在網上看到陸老師這個月過得也很精彩,麻煩總算解決了吧?」
陸非尋看了羅超一眼,淡淡應:「嗯。」
羅超感覺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羅超突然把視線挪到蘇靛藍身上:「蘇老師,剛才我過來時聽到工作人員議論……你缺錢?」
「啊?」蘇靛藍愣了一下。
梁波心頭一刺,喝了一聲:「羅老師,你這人好歹算個文化人,怎麼這樣說話呢?」
符金花也看不下去,出來說:「就是,這話問得也太不禮貌了,當眾說人家缺錢,誰家不缺錢?你家不缺錢?」
羅超臉上掛不住,反駁道:「我缺啊,但我東西好歹賣得出去,小蘇老師的東西能賣出去嗎?就算能賣出去,她有多少來賣?現在礦石原料都找不到了。而且這話也不是我說的,今天不是來了一群記者嗎,說她缺錢,急著賺錢,所以連上期的作品都是抄人家的,就等著節目播出以後打出名氣,自己也找個廠子做起來,賣化工顏料掙錢。」
台上氣氛有些尷尬,連工作人員都看過來了,想看蘇靛藍反應。
蘇靛藍倒是一直都維持著笑容,想了想決定正面回應:「也不是很缺錢,不會做這樣的事。」
羅超半信半疑:「錄製節目有一大筆嘉賓費,但是你們女孩子這個年紀,正是喜歡攀比的時候,你現在成名了,總要買點好看的衣服、名牌包包,回到臨城再買輛車就什麼錢都沒有了。」
蘇靛藍搖搖頭:「很少買衣服,也不買包。」
陸非尋看著蘇靛藍,俏生生的女孩安靜站在台上接受別人的質疑,也不生氣,心平氣和地與長輩談論著缺錢的事情。
她從來沒喊過窮,但的確沒頻繁換過鮮艷亮麗的衣服,也從來不拎極貴的包。因為長得白凈漂亮,即使穿著簡單,也不會過分寒酸。
羅超道:「你也不是不想要,而是買不起。」
蘇靛藍沒再反駁,只是輕輕地笑。爭一時意氣,贏也輸了禮貌。
這一環節的綵排結束,大家一起下台。
在後台,大家走了以後,羅超把蘇靛藍留下來,說:「小蘇老師,剛才我說話唐突了,沒經過思考,我在這裡向你道歉。」
蘇靛藍感到意外,反應過來後急忙說:「羅老師,沒關係。」
「你別往心裡去,我這人也沒什麼壞心眼,就是嘴臭。」羅超神秘兮兮地說,「其實做非遺,缺錢是常態,但也不是沒有生財之道,我給你指條明路?」
「什麼明路?」
「國家不是支持非遺嘛,每年都有很多資金。你知道我為什麼辭掉公務員的工作不幹了嗎?就是因為這個有前途啊,你看我現在才四十六歲,就已經是公認的非遺傳承人了,平常我可以申報扶持項目,還可以申請資金建立博物館,這些項目經費一下來,中間的油水很可觀啊。我平常不對人說這些,你也不許往外說!」
蘇靛藍從沒往這邊想過,感受著羅超的熱情,有些無措。
羅超接著說:「以前我確實是沒錢,但現在上節目出名了,不一樣了。就說我這個月,申請的出書項目批下來了,撥了二十萬元的經費。就我們那小地方,一天走遍全縣城,深入生活用不了多少錢。編纂成稿,一本書的書號也就兩三萬,最後肯定有多餘的錢。」
羅超沾沾自喜:「上面還給我配備了兩個合同工使喚,如果能申請經費做民俗博物館,是不是又能賺一筆?」
「羅老師!」蘇靛藍頭皮發麻。
「怎麼了?!」
「國家支持非遺文化,是因為它是珍貴的歷史見證,是我們人文、歷史文化從未斷層、活著的證據,是我們十四億人的驕傲。因為很多非物質文化遺產不好保存,所以保護工作也很難開展。為了保留這些文化精粹,也為了留下這個活的歷史見證,國家才會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對這些文化展開扶持。這些扶持,不應該被我們視為賺錢的渠道!」
羅超沒想到會有被年輕人一本正經教訓的一天,頓時黑下臉:「你這話說得,搞得我跟賊似的!你意思是我在占國家便宜?」
蘇靛藍咬咬唇,沒回答這個問題。
羅超心驚膽戰,趕緊左看右看,警告道:「我真是好心被當成驢肝肺,把你當自己人才掏這個低!你自己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憑什麼這麼說我?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些貓膩,看著人家陸老師有點家底,走得挺近的是吧?」
羅超怕被人聽見他剛才的話,說道:「剛才那些話你不願意聽就算了,出去別亂說,要不然我就對媒體說你勾引陸非尋!」
「……」蘇靛藍動動嘴唇什麼都沒說。
羅超看蘇靛藍這個反應,甩臉就走。
羅超走了以後,後台某個角落傳來踢到東西的聲音,蘇靛藍回頭,看見一個眼生的小女孩。
女孩沒想到自己這就被蘇靛藍看見了,急忙說:「對不起啊,蘇老師,我剛來真的什麼也沒聽到。」
「這是有人讓我拿給您的。」女孩著急地把手裡的袋子給蘇靛藍,說完就跑了。
蘇靛藍接過袋子說:「謝謝。」
女孩停了一下,回過頭用很羨慕的眼神看著蘇靛藍。
蘇靛藍回到休息的地方。
綵排結束以後,嘉賓們都回到休息室了,現在羅超也在,看見蘇靛藍就別開眼。
蘇靛藍不再提剛才的事情,而是習慣地走到陸非尋身邊。
陸非尋靜靜地看了一眼蘇靛藍手裡的袋子,問道:「剛剛外面在聊什麼?」
「沒什麼。」蘇靛藍紅著臉,故意轉移話題:「好像有粉絲送我禮物呢。」
陸非尋說:「打開看看。」
蘇靛藍滿懷期待地打開,看到裡面奢侈品牌的logo時,嚇得趕緊合上。
蘇靛藍:「是不是弄錯了?」
梁波和符金花也被這裡的動靜吸引過來:「靛藍丫頭怎麼了?快打開看看啊!」
盛情難卻之下,蘇靛藍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竟然是一款手提包。可以看出選的人很有眼光。
梁波說:「這一個得好多錢!我孫女也喜歡。」
羅超眼睛都直了,而蘇靛藍下意識就看向陸非尋。
陸非尋面色如常,只是嘴角微微上翹:「挺好看。」
蘇靛藍一瞬間就確定了送的人。
蘇靛藍摸了摸自己腰間的包:「我身上這隻才一百多塊錢,這份禮物太貴了。」
符金花高興說:「有人送說明你值得啊,送的人肯定很喜歡你,才願意送你這麼好的東西。你這麼招人疼的孩子,我要是有能力,也願意把最好的給你!」
蘇靛藍眼睛裡盛著一汪水,軟軟地看著陸非尋:「謝謝。」
大家看著這包,連關劍軍忍不住評價:「般配。」
羅超前不久才在台上罵蘇靛藍窮,還說年輕女孩誰不喜歡鮮艷的衣服和漂亮的包包?這轉瞬間,蘇靛藍就有好東西了。
羅超紅了眼,冷嘲熱諷地說:「還是年輕女孩好啊,長得漂亮就是有人願意替她出頭。」
陸非尋淡淡看了羅超一眼。
符金花沖著蘇靛藍小聲說:「別理他,裡頭好像還有東西,快打開看看。」
蘇靛藍輕輕應了一聲:「嗯。」
袋子裡面還有一個小禮盒,打開是一條水紅色的長裙。
這種鮮艷的顏色一直都很考驗穿的人,可是蘇靛藍皮膚白,五官精緻,再適合不過。
梁波嘆了一聲:「這裙子好,適合靛藍丫頭!要我說靛藍丫頭早就該穿這種裙子了,天天穿那麼素凈,容易被勢利的人看不起!快去換上!」
符金花說:「換什麼換,今天晚上不是要上台錄節目嗎?我看就穿這個了!」
蘇靛藍望著陸非尋,無聲地說謝謝。
傍晚八點,觀眾早已進場完畢,整個體育館揮舞著藍熒光棒,晃成一片壯觀蔚藍的海洋。一切準備就緒,升降台慢慢把蘇靛藍他們送上舞台。
六位非遺傳承人站在舞台上時,觀眾席傳來驚艷的喊叫聲。
蘇靛藍穿著水紅色的薄紗長裙,長裙襯得她嬌艷明媚,光芒四射,而一旁的陸非尋穿著簡單的黑西裝,氣質矜貴,驕傲盡顯。
觀眾們一直覺得青年傳承人這組裡,蘇靛藍處於弱勢,可今夜兩人格外登對。
台下,黎莉站在工作人員隊伍里,看著這一幕久久出神。
今天記者過來鬧事,是她故意透的風。她在一周前就發現有個廠家抄襲蘇靛藍的顏料盒創意,昨天順勢利用這件事上網污衊蘇靛藍,但是現在她有些後悔了,蘇靛藍配得上陸非尋,反而是自己配不上陸非尋。
大家都是追夢人,心裡有一樣的目標,都在為一項偉大的事業而奮鬥。他們有共同話題,經歷過這個行業最暗淡的時刻。現在也理應站在台上,共同享受屬於他們的盛會。
在晚會最高潮的時候,劉東昇作為導演站在台上,朝所有觀眾宣布:「經過三周的票選,現在最終獲勝的作品已經票選出了,答案就在我手上。」
台下響起如雷的掌聲。
「《留下手藝》是我從業生涯里,做過最無愧於心的節目,我也很榮幸給這些手藝人搭起一個與觀眾對話的橋樑。現在我宣布……」劉東昇停頓了一下,直到台下掌聲淹沒了所有人的理智,他接著道:「最貼近時代和最受歡迎的非遺作品是——『草·石本心』顏料盒!」
蘇靛藍瞪大眼睛。
劉東昇恭喜蘇靛藍和陸非尋,和他們說:「這個時代的年輕人,不計報酬做傳統技藝的確很不容易,你們再接再厲。」
蘇靛藍激動地說:「謝謝大家!」
這一個獎確實有水分。
晚會結束後,蘇靛藍抱著獎盃心事重重:「陸非尋。」
「怎麼?」
「我是不是在做夢?」
得到了第一名,就意味著節目組成立的非遺基金里,將有一部分可觀的受益將用來支持非遺傳承。礦物顏料和香雲紗必定在捐獻的入選的名單中。
「你掐一掐我?」蘇靛藍笑著說。
陸非尋溫柔地看了蘇靛藍一眼:「投票獲勝,只能說明這一階段我們比較受歡迎,並不代表我們將事情做好了,未來的路還很長。」
蘇靛藍吐吐舌頭:「歡迎我的陸教授回來,終於又聽到你的說教了。」
「不是說教。」比起今晚出的風頭,陸非尋冷靜許多,「一開始我們的票數和梁波老師他們的票數不相上下,只是德順堂新品的『背後的故事』上線之後,我們的票數才成倍增長。這意味著,他們認可的是非遺的公益行為,而非我們。」
「嗯。」蘇靛藍輕聲應。
成功,並不意味著結束,更象徵著另一種開始。
《留住手藝》錄製落下帷幕,節目仍在播出中,熱度還在持續發酵,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蘇靛藍在離開湘城前,被陸非尋帶去爬了趟山。巍峨壯麗的山頂上,兩個人親密地合了影,蘇靛藍鬧著讓陸非尋露出八顆牙齒與她合照,於是陸非尋被迫拍了張有史以來看起來笑得最開心的照片。
爬完山,看了雲海與日出,兩個人又去了大峽谷。峽谷中瀑布叢生,水流潺潺。
蘇靛藍說:「我們這算不算一起看過了祖國的大好山河?」
陸非尋凝視蘇靛藍,寵溺地撥了撥她的頭髮。
第八期節目播出當晚,臨城那邊出了件大事。
蘇慶雲接到一通電話,對方自稱消費者協會的工作人員,問蘇慶云:「蘇老師嗎,好多消費者向我們協會反應問題,所以我們特意來核實一下情況。您最近是不是和一家叫溫莎瑪麗顏料有限公司的企業簽訂了合作協議,出了一款礦物顏料盒?」
蘇慶雲哆嗦了一下說:「對,怎麼了?是出什麼事了?」
工作人員說:「有人舉報您售假。」
「我怎麼就售假了?我什麼都沒賣啊!」
「您是不是簽了授權協議書,和廠家一起合作開發新產品?」
「是啊,是簽了一份授權書,他說會做個名人小罐茶那樣的商品,叫做名人礦物顏料,我們只賣精品,不賣普通貨,也不批量生產。我知道礦物顏料批量生產,也沒打算賣假貨,怎麼就被消費者舉報售假了呢?」
「您參與生產了嗎?」
「我……我最近是在給他們弄來著,但是我怎麼可能賣假貨呢?我這輩子都不可能賣假貨!」
「好的,打擾您了,您也先別急,我們只是先調查情況。」工作人員極力安撫蘇慶雲。
蘇慶雲掛斷電話,癱坐在沙發上,連節目都沒心情看了。
節目錄製完了以後大家各回各家,蘇靛藍剛坐上回家的車就接到庄清清的電話。
「喂,清清?」
「你在哪呢?」
「我在回家的路上。」蘇靛藍笑著說。
「啊?你回來啦?」
「嗯啊,我還以為你這通電話是要來接我呢。」因為害怕庄清清搞出盛大的接機場面,所以這一次蘇靛藍悄悄回來,這會兒故意打趣她。
「什麼啊,我都不知道你要回來好嗎?」庄清清語氣激動,「小靛藍,你商業頭腦不錯啊,我還擔心你打賭輸給伯父呢,看樣子馬上就要崛起當富婆了!」
蘇靛藍被誇得一頭霧水:「啊?」
「啊什麼啊?我都看見你和伯父的產品啦,我現在就在畫材店呢,架子上一排都是顏料,就你家礦物顏料放在最顯眼的位置,上面還標著一行大字:蘇慶雲,中國礦物顏料傳承人,《留住手藝》嘉賓蘇靛藍之父,大師作,純精品,一盒顏料兩千八百八十八!」
「什麼?」
「這麼吃驚啊?上面還有伯父龍飛鳳舞的簽名!我剛可問老闆了,老闆說這顏料一個星期前就上市了,現在是賣得最好的顏料!學藝術的孩子都捨得花錢,尤其是現在這款節目那麼火,人人都知道中國有門老手藝叫研磨礦物顏料,知道千里江山圖,知道敦煌壁畫……現在這款產品跟明星似的,學畫畫的孩子們即使捨不得吃飯,也要掏錢買!」
「這是騙人的!」蘇靛藍著急說。
「騙人的?可這上面明明有伯父的名字啊。」
「你趕緊拍照發我,我這就回家問我爸!」蘇靛藍腦子一片空白。
庄清清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趕緊說:「好,我現在就拍!」
礦物顏料是什麼東西?這門手藝之所以遇到困境,就是因為它純天然,既然是天然的東西就必然會面臨原料短缺的問題。不說這麼短的時間內,蘇慶雲研磨不出這麼多礦物顏料,即使能夠做得出來,也沒那麼多礦物原料支持大批量生產!
蘇靛藍從沒聽說蘇慶雲在做顏料生產線,怎麼會有這麼正式的商品在市面上流傳?剛才庄清清念出的廣告語,明顯是很成熟的商業設計。
蘇靛藍收到了庄清清發來的照片,包裝盒上的確是蘇慶雲的簽名。
蘇靛藍回到家,家裡死氣沉沉,蘇慶雲並不在。
「爸?」
蘇靛藍喊了一圈,又去問梅嬸和老宋叔:「您們看見我爸了嗎?」
「老蘇?最近老蘇總愛一個人去河邊坐著,我看著挺不對勁。」
蘇靛藍急道:「我去找他!」
梅嬸說:「你去找老蘇,你怎麼找啊?臨城是水城,有兩萬條河道,你知道他在哪條?」
蘇靛藍倔強道:「那也得找!」
蘇靛藍剛才查了那個大師顏料盒,市面上已經開始出現很多打假貼,還有人用了以後發現這就是普通化工顏料,這已經涉嫌欺詐了!而出產這個顏料盒的廠家,就是溫莎瑪麗!又是溫莎瑪麗!
蘇靛藍急急忙忙下樓,撞上正回來的蘇慶雲。蘇慶雲眼睛發紅一臉胡茬,看到蘇靛藍愣了一下,下意識別過蘇靛藍,一聲不吭地往家走。
「爸!」蘇靛藍喊。
蘇慶雲停也不停,蘇靛藍跟著他回家,一進家門便聽到蘇慶雲關上房門的聲音。
蘇靛藍只好上去敲門:「爸,我們談談!」
「讓爸靜一靜!」
下午,蘇慶雲終於從房間里出來,跑去衛生間用水抹了一把臉,拿著一份合同去找蘇靛藍:「我……」
看見蘇靛藍手裡拿著一盒大師顏料,蘇慶雲終於說了實話。
「他們讓我簽合同,說我和他們合作後,結合他們的商業推廣模式,還能讓咱們礦物顏料再大火一次,他們說會幫忙宣傳!我看你那麼辛苦就想幫幫你!」蘇慶雲語氣突然變重,「可誰知道他們只是想利用我的名字賣高價顏料!我蘇慶雲這輩子都沒做成什麼大事,臨到老了還犯這麼大的糊塗。爸沒用,爸去死算了!可是我每天走到那條河邊,怎麼都跳不下去!這門手藝還沒有著落,我死是個錯,不死也是個錯!」
蘇靛藍抓住失控的蘇慶云:「爸,你別這樣!事情還沒到這個地步!」
「怎麼沒到這個地步?靛藍,已經有那麼多人因為我被騙錢了……爸從十八歲入行就立志當個清清白白的顏料匠,現在卻給這一行抹了黑,這幾十年的堅持功虧一簣!我有什麼臉去見當年顏料廠的同事?我有什麼臉再幹這一行?!」
蘇靛藍看著蘇慶雲崩潰的樣子,跟著一起哭:「現在事情發現得早,我們還可以解決!不是簽了合同嗎?我想辦法和他們解約就是了。」
蘇慶雲拿著合同的手都在抖:「這事我也想過,但是沒辦法,沒辦法啊……」
「為什麼沒辦法?怎麼可能沒辦法?我給他們打電話,我幫你談!」
蘇靛藍抓過合同,照著簽約的信息把電話撥過去,那頭很快接了電話,蘇靛藍把來意說了以後,那邊突然就變臉了。
「解約?合作得好好的,為什麼要解約?最近這款顏料賣得很好,一天都能銷個一百盒,再說了,蘇老師這麼做也不虧不是嗎?他拿了我們的授權費怎麼說?這世上沒有白乾的買賣,我們的錢可都打進蘇老師的賬號里了!至於你說的要求,更是荒唐!要我們澄清,澄清什麼?
是說蘇慶雲沒收我們錢嗎?沒和我們合作嗎?這都白紙黑字寫著的!合同上也沒註明顏料盒是礦物顏料,做什麼樣的產品內容,這由我們定,我們是合法的,您要真無理取鬧,那就把我們告到法院去。對了,到時候要是輸了官司,記得把違約金付一付!」那邊啪地一聲掛了電話。
蘇靛藍看著蘇慶雲,顫抖地問:「爸,你收錢了?收了多少?」
蘇慶雲目光閃躲:「一、一百萬。」
「什麼??」
「這錢,我……我已經……」
「爸,我們把這錢退回去吧,這錢我們不能拿!幾十塊錢的化工顏料,包裝成了高檔顏料,賣出天價,這已經涉嫌欺詐了!這是要追究法律責任的!這筆授權費數目這麼大,不還回去你根本沒辦法撇清關係!」
蘇慶雲心一橫:「退不回去了,我全花了!」
「爸,這麼多錢,能在臨城賣一套房子了,全花了?」
「全沒了,全沒了!」蘇慶雲低吼,腦子裡一片空白!
蘇慶雲猛地上前,打開柜子把兩塊三十厘米大的青金石拿了出來,絕望道:「這是我前兩天在藏品市場收回來的,你也知道這年頭好原料沒多少了,見一次少一次,你現在把事業做得那麼大,沒了原料怎麼辦?爸能幫你的太少了,窮了半輩子,也就只能賣賣資歷換一筆錢,買下這些東西留給你。我本來也擔心,也不想簽那份合同,可是我看到了這些東西……」
蘇靛藍蹲在地上,看著兩塊成色上好的青金石,東西是真的好,換做是她,她也動心。
蘇慶云:「我見到它們的時候,它們躺在紅木柜子里,就那麼放著。老闆說這東西現在找不到了,是清宮流出來的藏品,是當年老祖宗留下來的賞賜品,人家也有誠意,傳家寶打了五折賣給我,如果是原價怎麼也得要兩百萬,我一年賣顏料才兩三萬,這套房子賣掉也就四十多萬,我當時嚇了一跳啊。
我也沒想到人家簽了合同會幹這事,我當時想的就很簡單,把事做好,用這些錢買礦石,最後還是回到礦物顏料的傳承上來,咱們沒有資金和原料,拿什麼去推動?你不清楚,但是爸知道,現在家裡頭這些原料已經撐不久了,再做下去,我們只能是裝裝樣子了!沒有原料談什麼傳承,只能算掙扎!」
蘇靛藍眼眶發紅,一動不動。
蘇慶雲接著道:「要不然這錢我們不退了,爸做錯事,爸去坐牢。你留著這些礦,咱們倆個總要走出去一個,你把這些東西傳下去……」
「不要!」蘇靛藍突然站起來,忍著眼淚去翻自己的包,拿出一張銀行卡:「這些錢是我這幾個月掙的,我全都沒有花,這些礦石我們也不要,我們退回去!事情總有解決辦法,但不該拿的錢不能拿!我一直記得一句話,面對困難時最靠得住的只有自己的雙手和信念,只要我們不放棄,這件事一定會有轉機!」
蘇慶雲愣住,嘆息道:「現在遇到事情,爸還不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