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慶雲住院一周來,蘇靛藍的男性朋友只來過兩個。一個是陸非尋,另一個是凌盛江。
庄清清和凌盛江走了以後,蘇慶雲強打起精神問:「剛才那是你大學男朋友?」
「爸……我在大學裡沒有談男朋友。」
蘇慶雲又說:「剛才那小夥子不錯,在咱們臨城一中教書,還是考進去的,講話也有禮貌,父母親是醫生,知識分子家庭好相處。家裡條件不算太好但也不壞,能理解咱們這種單親家庭,他性格也溫和,以後不會對你大聲嚷嚷。要爸看,這種男孩子最合適結婚,你們談談看?」
「爸!」蘇靛藍喊出聲。
「爸覺得人該活得現實點,你非要不撞南牆不回頭……」蘇慶雲說完這句話,看到陸非尋站在病房門口,也不知道聽見剛才那些話沒。
蘇慶雲乾脆裝睡。
蘇靛藍看到蘇慶雲這樣,急忙回頭看。
蘇靛藍撞上陸非尋的視線,陸非尋很平靜。蘇靛藍臉色羞赧:「陸非尋,你什麼時候回來了?」
「剛才。」
「我們……」
「怎麼,庄清清走了?」
蘇靛藍終於放下心:「嗯,走了。」
陸非尋對蘇靛藍說:「飯點到了,你下去食堂賣些飯菜上來。」
蘇靛藍被支開,蘇慶雲悠悠轉醒,看著陸非尋。
陸非尋在蘇慶雲身邊坐下,拿起一個蘋果:「削些水果給您吃?」
「你剛才都聽到了?」
「嗯。」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不瞞你,我的確不贊同你們倆在一起,我們的家境太差了。」
「我不介意。」
「你是男人,當然不介意,可是你想過沒有,兩方不對等的情況下,靛藍有的只有你對她的喜歡。萬一你娶回家了,等到她再老一點,不再年輕了,你又變心了呢?她不如找一個普通的男人過日子。」蘇慶雲看著陸非尋的臉,「你這樣的條件太危險了,即使你不主動,也會有很多女孩前仆後繼送上來。你拒絕得了一年、兩年,能不能拒絕得了十年?靛藍守著你,她太累了。」
陸非尋聽著蘇慶雲的話,淡淡道:「我一直認為,做比說重要。」
蘇慶雲震驚地看著陸非尋。
陸非尋接著說:「所以這些天,我一直留在這裡幫忙。粵城的公司里並不是沒有事,只是我覺得靛藍的家人更重要。我和她在一起,因此希望所有她困難的時刻,我都陪在她身邊。」
陸非尋語氣沉緩,包含著力度,蘇慶雲被震住。
「與其多說,不如真做。」
「你的確是個干實事的人,這幾天你的辛苦我也看在眼裡。但你們不合適,我就這一個女兒……我還是不同意!」
「伯父,我一直以為我的態度足夠明顯。」陸非尋直視蘇慶雲,淡淡地說。
蘇慶雲和陸非尋對視,陸非尋眼神沉穩坦蕩。蘇慶雲一下子就覺得自己很荒唐。
「靛藍對於我來說是不一樣的。她讓我對這個行業有了歸屬感,讓我了解了肩上承擔的責任的重量。可以說,如果沒有她,我不會去參加留住手藝這個節目,也不會這麼清楚自己未來要什麼。」
「……」蘇慶雲沉默。
「正因為遇到靛藍,我才更了解自己。」陸非尋頓了頓,「如果一個人遇到了一個能夠讓他更清醒活下去的人,一定要珍惜。因為有時一輩子只能遇到她一個人。」
陸非尋克制而禮貌地看著蘇慶云:「您擔心我想不清楚,可我正恰恰是想得清楚,才會站在這裡。」
蘇慶雲心裡像掀起巨浪,久久難平。
……
人的心結一解開,病就好得快。沒三天,蘇慶雲就退了燒,胃口變好,身上的炎症也沒了,開開心心地準備出院。
出院的那天,凌盛江特意到醫院來,提出要送他們回去,結果被蘇慶雲婉拒。
蘇慶雲主動說:「不用,不用。」
「爸?」蘇靛藍好奇蘇慶雲的態度怎麼變得那麼快。
蘇慶雲對著蘇靛藍笑。
等到出了住院部,蘇靛藍忽然看到一輛車停在樓下,陸非尋站在車外,露出稜角分明的臉。
蘇慶雲痛快地坐上車,蘇靛藍一看蘇慶雲這個表情,頓時什麼都明白了。
情緒從不解到喜悅,最後開心地笑起來。
蘇慶雲彆扭地說:「別想太多,我是覺得小陸他人不錯,這些天在醫院也跟著咱們受累了,我就別再拒絕他的好意了,至於你們倆的事情,我還得考察考察。」
當天晚上,陸非尋在蘇家用餐。
蘇家狹小的老單位房因為陸非尋的到來而蓬蓽生輝。吃完飯,蘇慶雲催蘇靛藍帶著陸非尋下樓散步。
「我們這環境雖然不比商業小區好,但樓下有棵大樹,吃完飯不少人在樓下乘涼,還有人在樓下下棋,熱鬧的很,你們可以下去轉轉。」
蘇靛藍笑著帶陸非尋出門:「我們走吧,我帶你看看。」
兩個人下樓之後,蘇靛藍站在樹下一直傻笑。
「笑什麼?」陸非尋問。
「你是怎麼搞定我爸的?」
陸非尋眼睛一眯:「男人間的事情。」
蘇靛藍低頭,踢了踢腳下的石子:「我爸固執又不講理,除非他自己願意想通,要不然沒人能改變他的看法,你怎麼說服他的呢?」
「想知道?」
「想!」
「不告訴你。」
「我一直覺得沒有父母認可的婚姻是不幸福的,其實我真的很擔心……」
「真正靠得住的男人,不會讓自己的女人糾結這種問題。無論你的原生家庭是什麼樣的,我都接受。」陸非尋語氣低沉,「蘇靛藍,我只喜歡你。」
蘇靛藍猛地抬頭看陸非尋,彷彿聽到了很淳樸的誓言。
這世上有一種男人,他很沉默,卻一直很堅定地守護著身邊的人。
「非尋,我以為……」
「嗯?」
「我以為一直以來,都是我在苦苦追著你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已經轉過身來,站在我的身旁了。」蘇靛藍笑著撓陸非尋痒痒,「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呀?拍節目的時候嗎?」
「不是。」
「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
「不是。」
「那是什麼時候?」
「薯莨園裡,拿雲南白藥給你的時候。」
「你從那個時候就喜歡我了??」
「嗯。」
「虧我還垂涎你那麼久,總想著怎麼樣倒追你……結果你那個時候就已經動心了!」蘇靛藍捶胸頓足,「可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就那麼喜歡看著我出醜呀?」
往事一幕幕襲來,蘇靛藍想起自己每次接電話時的緊張,有一種後知後覺的喜悅。
陸非尋把手放在蘇靛藍的腰上,靜靜站在樹下,頭頂是參天大樹。
「我以為,我給的暗示已經足夠明顯了。」
「哪裡明顯了……」
「讓你進我的書房,特地空出時間陪你找畫,幫你一起做實驗,給你我母親的扇子,把香雲紗的展覽搬到了臨城,就為了見你一面。」陸非尋聲音低沉,「為了你上節目,走進公眾視野,陪你一起在街頭做活動,在山上和你一起打鐵樹銀花,一起到深山老林里找礦物原石……直到我告白。」
「我……」
陸非尋站在樹下笑。
蘇靛藍也突然跟著笑起來。
陸非尋無視院子里的其他人,把蘇靛藍拉過來,擁進自己懷裡。蘇靛藍矮陸非尋一個頭,把腦袋深深埋在陸非尋的脖子里。
歲月無盡好,蘇靛藍只想到一句詞:柔情似水,佳期如夢。
單位房的破舊小院子門口。此時,一個高挑漂亮的女孩正提著一個行李箱,站在月色照不到的地方,沉默地看著不遠處這溫暖的一幕。
楚琳直到今天才知道陸非尋來了臨城,還是因為蘇靛藍家人生病的事,知道陸非尋替蘇靛藍出了一百萬,給蘇靛藍的父親解約。她不顧楚譯的阻止,在楚譯的吼聲中衝出門。
「非尋哥他又不喜歡你,你急什麼?!你就算跑過去又怎麼樣,去了那邊非尋哥就會喜歡你嗎?」
「非尋哥喜歡別的女孩子,你既然早就知道了,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告訴你有什麼用?」
告訴她有什麼用?楚琳站在生鏽的鐵門旁瑟瑟發抖,誰沒有用?她可以在陸非尋剛喜歡上蘇靛藍的時候告白,努力讓陸非尋喜歡她!而不是站在這裡當個可悲的暗戀者!
楚琳提著行李箱的手攥成了死白色。
蘇靛藍和陸非尋在樹下站了一會。
蘇靛藍說:「太晚了,你趕緊回去吧,這些天你在這邊一定落下了不少工作。」
「嗯。」
蘇靛藍笑著揮手:「拜拜。」
陸非尋一手放在風衣的口袋裡,一邊認真地看著蘇靛藍:「回去早點睡,拜拜。」
蘇靛藍紅著臉胡亂應,把陸非尋送出小院。
幾分鐘後,蘇靛藍返身回家,準備走進樓道口時,身後突然有道熟悉的聲音喊住她。
「蘇小姐,我們聊聊。」
蘇靛藍轉身,看到提著小行李箱,風塵僕僕的楚琳。
「楚琳?」
距離上一次和楚琳通話,似乎已經很久了。那時,楚琳在電話里一口一個靛藍姐地喊她,現在卻只叫她蘇小姐。
「你和非尋哥在一起了?」楚琳睜大了無辜的雙眼,帶著恨意地望著蘇靛藍。
蘇靛藍想了想,誠實道:「是的。」
「你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問過我同意了嗎?!」
蘇靛藍皺起眉頭:「為什麼我們在一起,要經過你同意?」
「因為非尋哥是我的!從小到大他都是我一個人的,憑什麼你出現了,非尋哥就變成你的?你剛剛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抱住他?!」
楚琳雙眼發紅,近乎偏執地咆哮道:「我喜歡了非尋哥二十年啊,從我懂事起就喜歡他,你懂我有多愛他嗎?我怕他不喜歡我,所以不敢告訴他,我怕告訴他,就連妹妹也沒得當了!我努力變成電視台的欄目主持人,我想變得更好以後光明正大站在他身邊,可你憑什麼出來搶走他?你哪兒比得過我?!你甚至不如我那樣喜歡他!」
「你瘋了嗎?」蘇靛藍問,「非尋不是物品,他也是我喜歡的人,他是我男朋友,我抱著他,憑什麼要經過你同意?」
「你還敢反駁我?連我哥都要讓著我,你憑什麼反駁我?」
「他們讓著你是因為你是他們的妹妹,你又是我的誰?」
楚琳睜大眼睛,意外地看著蘇靛藍。
蘇靛藍繼續說:「之前那個報道,你害我第一次被全網圍攻,讓我知道原來新聞還可以這樣失真,你甚至不是一個合格的新聞媒體人,有什麼資格認為自己比我好?你人品這麼差,你有什麼資格驕傲?」
「你……蘇靛藍,你竟敢這樣說我?」
「楚琳,喜歡一個人要去努力,但不能這樣插足進來。如果我和他分開了,你可以追求他,唯獨不可以在我們兩心相悅的時候,跑來我面前問我憑什麼,你沒有這個資格,對你不公平,對我也不公平!」
「蘇靛藍,我和你談不了公平!我等了二十年,你才出現多久?你們在一起對我公平嗎?之前是我笨,是我傻,不敢勇敢去追!你現在敢和我賭嗎?如果非尋哥知道了你的真面目,他一定不會喜歡你!你根本配不上非尋哥!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像你們這種窮人家的孩子,總想打著上進努力的旗號吸引更優秀的人,你不過是貪圖非尋哥身上的光環,滿足你虛榮心而已!就算是我哥,和他從小一起長大,他都沒有向非尋哥一口氣借那麼多錢!」
「楚琳,你是記者,最明白不了解的事,不要隨意評論的道理。」蘇靛藍認真地看著楚琳。
「我的父親剛因為為了拚命賺錢,而生了一場大病。我們雖然不富裕,但從沒有想過要佔誰便宜。一年也好,兩年也好,就算有一天我們不在一起了,我也會把欠他的加倍還給他。如果我們這輩子一直在一起,我只會對他好,拼盡全力對他更好!」
「可你配不上他!」
「感情不能用配來形容,如果真的講究身份、地位、容貌、學識,那就不是感情。楚琳,我以前也自卑過,可我現在想告訴你,就算所有的人都說我不配,我也不會再退縮,因為他那樣好。如果我不行,我就努力,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走到與他一樣的位置,哪怕這個過程很難,我也會竭盡全力,永不放棄。」
楚琳愣愣地看著蘇靛藍,眼中全是不可思議。
很久前,蘇靛藍還是很好忽悠的人,甚至明明生氣了,還會電話里對她說沒關係。
「你不想讓步?」
「嗯,我不想。」蘇靛藍對楚琳笑了一下,眸光黑亮,「你知道我現在的夢想是什麼嗎?有生之年,堅持一門手藝,追逐一個人。」
楚琳的心倏地一緊,睜大眼睛,最後慢慢說:「靛藍姐,你會後悔的。」
……
下面是一則娛評消息:最近大火的非遺題材綜藝節目《留住手藝》已經播到了收官的一期,節目弘揚正能量的同時,普通人快速成名的弊病也開始顯現,傳承人蘇靛藍涉及商業欺詐的事情,近期在社會中引起廣泛討論。
篾編傳承人羅超的採訪同期聲:啊,蘇靛藍?這個小姑娘我不好評價呀。你們說她賣假礦物顏料盒的事?根據我們錄製節目時她的行事風格來看……呵呵。
羅超棱模兩可的態度,在別人眼裡看來就是一記石錘。原來蘇靛藍其心不正,風評不好,連同組嘉賓都出來指桑罵槐。
無巧不成書,還有人發了一張照片。照片里是臨城大學教學樓的夜景,隱約可以看到一個女孩從背後抱住一個高挑的男人。圖片再放大一看,可以辨認出是蘇靛藍和陸非尋。
網路暴力一時到達頂峰,人人跑到蘇靛藍的微博下留言:「沒想到這麼早就開始釣凱子了,查了陸非尋的行程安排,年初陸非尋在臨城大學開過一次講座,照片的陸非尋的衣服和臨大學生髮出來的現場生圖一模一樣。當時兩個人都不認識,蘇靛藍還在陸非尋講座上找茬,半小時後就抱上了?」
「蘇靛藍,臉是個好東西,可惜你沒有。聽說你沒有媽媽?你媽知道你是這樣的人,在你出生的那一刻就被氣死了吧?」
楚譯給陸非尋打電話:「對不起,非尋哥,我……那張圖片其實是我拍的,一直存在我手機里,本來想留到最後送給你們做禮物,我也不知道怎麼會泄露出去。」
「告訴楚琳,馬上停下來,」
「非尋哥!」
「替我轉述一句話,記者的話筒應該拿來捍衛真相,而不是用作傷人的槍。」
「對不起,是我沒管好她。」
「這些道歉的話,不該對著我說。」
臨城,蘇靛藍的房間里。
庄清清像打坐一樣,盤著腿坐在蘇靛藍的床上:「現在外面的事情鬧成這樣了,你怎麼還有心情吃水果?」
蘇靛藍用牙籤紮起一塊瓜:「清清。」
「幹嗎?」
「自從我走上社會這個大舞台,站在聚光燈下去做一件事情,就一直處在漩渦中間,已經習慣了。」
「嘿,你現在心態很強大啊。」
蘇靛藍把瓜放進嘴裡,說:「一般般啦。」
庄清清依舊不知疲倦地刷手機,突然叫起來:「有條熱搜好奇怪!那個接受採訪抹黑你的羅老師被扒了!有人放出了一段錄音!」
「什麼錄音?」
庄清清急忙點開,然後蘇靛藍和羅超的聲音傳出來,背景音複雜,顯然是在什麼綵排的地方。錄音里羅超說要給蘇靛藍指條明路,結果被蘇靛藍反駁。
蘇靛藍聽著裡頭自己的聲音,正「義正言辭地對羅超說:
「國家支持非遺文化,是因為它是珍貴的歷史見證,是我們人文、歷史文化從未斷層、活著的證據,是我們十四億人的驕傲……這些扶持,不應該被我們視為賺錢的渠道!」
「靛藍,看不出來,你思想覺悟那麼高啊,不愧是我好姐妹!」庄清清激動地拋媚眼。
因為錄音視頻的出現,網上關於蘇靛藍為人的說法出現劇烈反轉:
「現在真是一個賊喊抓賊的時代,實錘出現之前,誰也別輕易戰隊!」
「雖然有錄音能說明蘇靛藍三觀正,但不代表她自愛好吧?說不定她還是借著搞非遺傳承的名頭,一路跟到節目組追男人呢?有誰能證明她是真的熱愛非遺?」
網上輿論分化成兩道聲音,就在這時,又一張照片在網路上瘋傳。
庄清清現在也跟著蘇靛藍一起吃瓜了,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拿著牙籤,像閏土扎猹一樣扎瓜,一次一塊放進嘴裡:「靛藍,你人緣不錯啊,這又是你哪個忠實粉絲?嘖嘖,照片里的你才十二三歲吧?」
蘇靛藍也來勁了,瞪大眼睛看剛刷到的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眉目清秀,穿著臨城這邊統一的校服,還帶著紅領巾,坐在一口大缽前磨著石頭,坐姿端正,稚嫩的臉上滿是認真。
「這張照片我見過……」
「哪來的??」
「大院里隔壁家哥哥拍的。」
這張照片剛洗出來那會兒她見過一次,後來那個叫金暉的哥哥搬家了,她就再也沒記起過這事兒。
「嘖嘖,青梅竹馬的哥哥都出來了。」
蘇靛藍笑道:「胡說八道什麼。」
錄音和照片出來後,沒人再敢說什麼了。
這世間很公平。時間既是無情的,又是有情的,人們嘴上可以否定很多事情,可時間卻又能證明一個人。在一張古老的照片被人為瘋狂刷屏時,蘇靛藍從小就愛礦物顏料的事情被實錘。
這時,庄清清沉迷於當吃瓜群眾,抱著手機更加樂此不疲了。
突然,庄清清又嗷地一聲亂叫起來:「卧槽?!」
蘇靛藍淡定道:「清清,別老一驚一乍的。」
庄清清瓜都要吐出來了:「陸非尋發微博了啊!」
「什麼?!」蘇靛藍從床上跳起來。
「你自己過來看!」
熱搜欄里,陸非尋的名字旁邊掛了個「爆」字,實時搜索量第一。
蘇靛藍急忙往下劃,看到陸非尋發了一張合照。
巍峨壯麗的山頂上,遠處峰巒重疊,她和陸非尋緊挨在一起露出八顆牙齒的笑。這是陸非尋有史以來在公眾眼裡,笑得最開心的照片。配文簡簡單單,只有一句話:蹉跎半生,主動一步。
庄清清:「不愧是陸教授,太有魄力了,就這樣公布戀情了啊。」
蘇靛藍紅著臉,手裡還拿著瓜。
「夠亂了,他還湊什麼熱鬧。」
《留住手藝》第十二期播完時,恰好是二十四節氣里的立冬,湘台為了拉高最後一期的網路收視率,特意把大家邀請回去,做了個直播間暢聊活動。
這次活動有單獨的出場費,羅超一進錄製棚,看到蘇靛藍時臉猛地變黑。
蘇靛藍也不介意,反而落落大方地笑著與大家打招呼。在這次直播節目上,蘇靛藍坦誠面對觀眾,直面彈屏上的一些尖銳問題:「我一直覺得自己是手藝人,手藝人被質疑是好事,因為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更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未來我會一直堅持把這門手藝傳承下去,直到有一天人們提起礦物顏料,聯想到的不再是寥落和困難。我希望越來越多人能從我們身上,看到年輕傳承人的決心和力量。更希望更多人能關注到中國的非遺技藝傳承現狀。我會加倍努力,也希望全社會能與我們一起努力。」
攝影機里的蘇靛藍,終於自信地說出這番話。
這一刻,所有人的眼裡都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一年後。
德順堂香雲紗和慶雲堂礦物顏料非遺體驗館同時開班。
開班第一天,一百多位小朋友端端正正坐在體驗館裡學做手藝,感受中國博大精深的非遺文化。
不一會兒,體驗館裡傳來小朋友的哭聲:「媽媽,中國傳統手藝怎麼那麼難呀,古人為啥這麼想不開啊……」
「老師,我不想學了,這個石頭好難磨啊!哇,我要回去告訴幼稚園的小琛,讓他千萬不要來,嗚嗚嗚……」
還有小朋友認真對著身旁的小朋友說:「以後我不要穿有顏色的衣服了,給工人伯伯減輕點工作量吧。」
童言童語充斥著整個體驗館,惹得大家歡笑連連,場面熱鬧又喜慶。
北京某藝術園區里。
蘇靛藍和陸非尋正在展館布展。不久後這裡將舉行兩場特殊的展覽,兩個展覽並在一塊舉行,分別是香雲紗國際時裝展和礦物顏料中西方繪畫展。香雲紗的展覽選擇了礦物顏料古畫作為靈感,設計出一件件獨一無二的香雲紗服裝。礦物顏料中西方繪畫展,則創新性地把礦物顏料這種畫材用在西洋畫上,中外藝術交匯,碰撞出不一樣的別緻精品。
兩場展覽中西合璧,將中國的非遺技藝與國外藝術元素相融合,為中國非遺的國際化發展提供了新的傳承思路,受到業內的極大關注。
劉東昇開始執導新一季綜藝節目,來北京拍攝時,特意抽空過來。
「小陸,小蘇,這一年來你們的傳承工作做得不錯,你們的慶雲堂和德順堂已經成為國內傳統手藝崛起的代表了啊。」
蘇靛藍感激地看著劉東昇:「謝謝劉導。」
「你們接著忙,我就是抽空過來看看,提前飽飽眼福。」
明日開展在即,今日所有展品都已到位,劉東昇一邊看著,一邊發出嘖嘖的驚嘆。
「你們別說,香雲紗這樣設計,既有中國的古韻,又有國外高端定製服裝的感覺,給香雲紗賦予了新的生命。至於小蘇這邊,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用礦物顏料畫蒙娜麗莎的作品,國外名畫也能這樣玩,這感覺真新奇,哈哈!」
劉東昇離開後,展館外走進來一個人。
陸時庭穿著西裝,溫雅紳士,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陸時庭不說話,先掃了周圍的展品一眼,然後目光才慢慢落到陸非尋和蘇靛藍身上。
蘇靛藍碰了碰陸非尋的胳膊,小聲道:「非尋。」
「嗯。」
「有人來了。」
陸非尋抬頭,靜靜看著陸時庭。
陸時庭走上前:「最近我都在療養院,陪在爸身邊,他讓我過來看看。看來,你確實把這次大展辦得很不錯。」
最近這一年,陸非尋把香雲紗的文創產品越做越好,德順堂這塊百年老招牌也越叫越響亮,陸時庭看在眼裡,終於正視自己的能力。
陸時庭嘲諷一笑:「你說的沒錯,做手藝確實要守住初心。只有原滋原味地守住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不急功近利,穩紮穩打,這門手藝才能煥發出新的生機。這一點,你確實做得比我好。」
「哥。」陸非尋淡淡打招呼。
「好了,傳承人誰當不是當?我承認自己輸了。」陸時庭勾唇一笑,「不過,你別以為我讓步是放棄,只要你心思不在這上面,我馬上讓爸把你換下來。」
陸時庭看了一圈展覽,離開前又說:「你也老大不小了,對身邊的人好一點,別整天清清冷冷的,沒有女孩能受得了。還有,媽的事情我不怪你了。」
陸時庭走之後,蘇靛藍小心翼翼地看著陸非尋,忽然被陸非尋握住手。
「非尋!」
陸非尋沉聲:「我有些東西要給你看。」
「看什麼?」
兩個人走到展館深處,周圍都沒有工人了,只有外頭的蟬鳴聲。
蘇靛藍:「剛才他的話你別往心裡去,我一直都不覺得你高冷。相反,你在我心裡是面冷心熱的一個人,你的心特別熱。」
陸非尋看蘇靛藍一眼,突然扣住蘇靛藍的手,把蘇靛藍拉到懷中。
蘇靛藍呼吸急促,看著陸非尋抱著她轉過身,將她抵在大面空置的展覽牆上,突然一雙手覆在她的眼睛上,遮住了視線。蘇靛藍從未感覺這麼緊張與迫不及待過。
突然,周圍來了很多人,蘇靛藍還聽見了庄清清與楚譯的鼓掌聲,蘇靛藍急得腦袋一片空白:「陸非尋。」
「放開她!放開她!」
不知道誰開始瞎起鬨,庄清清在起鬨聲中一個勁亂叫。
陸非尋終於放開蘇靛藍。
蘇靛藍睜眼的同時,看到牆面上的防水布被扯下來,露出一幅巨大的展畫,居然是一幅臨摹的千里江山圖。近十一米寬的巨幅,根據原畫一比一繪出,人站在畫下顯得無比渺小,彷彿一時間被山水墨畫包圍著,成了一個獨立的世界。
感官太震撼,蘇靛藍語無倫次:「這是什麼時候準備的?為什麼這裡會有這樣一幅畫?」
陸非尋笑著看蘇靛藍。
蘇靛藍詫異地看著庄清清:「你們又什麼時候來的?」
「靛藍,你是不是傻?」
「你們!你們是不是有什麼瞞著我?」
「哈哈,小蘇,你還真以為我是來提前飽眼福的呀?」原本離開的劉東昇也從一邊笑著走過來,「我是接到小陸的邀請,所以特意來見證你們的大好事的。」
「非尋?」
蘇靛藍認真地望著陸非尋。
這一刻,蘇靛藍眼睛濕漉漉,一雙瞳孔里倒映出陸非尋高挑的身形。
陸非尋站在濃墨重彩的千里江山圖前,一身灰色的西裝讓他顯得更加出色。蘇靛藍覺得世間所有五彩斑斕的艷麗,都不及眼前這一抹灰。
外頭的布展的工人彷彿約好了似的,把一盆盆為展覽增色的茜草、紫草、梔子、黃櫨搬進來,在巨幅山水圖下,一時全是可以用來作染料的植物,草香氣縈繞在蘇靛藍鼻尖,勾勒出一個奇妙的世界。
獨一無二,如此不同。
「知道我即將要做什麼嗎?」陸非尋問。
「求婚!求婚!」周圍又傳來起鬨聲。
「我是不是在做夢?」蘇靛藍抬手,目光迷離地捂住自己臉頰。
陸非尋從口袋裡拿出一方錦盒,打開盒子,一枚八爪鑽戒閃閃發光。
「蘇靛藍,嫁給我?」
蘇靛藍驚呆了,淚光閃爍。
「藍草,古人常用來染出藍色,後來人們用更高的技術提取它的色素,製造出了比青更青的靛藍,這才有了青取之於藍而勝於藍這句話。靛藍,古人都說顏料入染缸,雲易上色,而你已經成為我心裡的驚鴻。這一輩子,很榮幸遇見你,你願意嫁給我嗎?」
蘇靛藍泣不成聲。
有那樣一個人,初遇他時,他冰冰冷冷。後來,他成為了她的鎧甲,為她披荊斬棘,陪著她守著弱小的夢想,像一盞燈火,點亮她的世界。從此無論是險峻的高山,還是寬闊的海洋,彼此朝著最難的目標前進。
他陪她書寫傳奇,他成為她的勇士,一起並肩作戰,獻出足以推動整個非遺文化領域的力量。
「你……確定嗎?」蘇靛藍傻傻地問。
「做一件事,為一個人。動心一次,從一而終。」
陸非尋為蘇靛藍套上戒指,將自己的幸福落了鎖。
「從此,我的人生就拜託你了。」
八月的風,帶著點涼爽。
時隔三年,陸非尋再回臨城大學辦講座,上課的時間已過半,校園裡還是人山人海,不僅大禮堂里坐滿了人,蹭聽的同學們甚至排到了外面,窗戶邊的過道都站滿了人。
陸非尋好聽的聲音從裡頭傳出來。
「現在我國的非遺困境仍舊不容小覷,主要問題還是在於後繼無人。曾經有句話說,家有良田千頃,不如手藝在身,但是放在當今社會,做手藝既勞累又獲益少,不如從事其他行業自在。身為老手藝人的父母一面艱難堅守,一面希望傳承,卻又不願意自己的孩子受苦,孩子也不願意選擇繼承家業,這就造成了後繼無人的局面。
我們國家擁有悠久的歷史文化,非物質文化遺產也有上萬種,但是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人們的觀念轉變,目前已有許多精巧的技藝失傳。我個人認為,關注手藝人的生存現狀,發掘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已經刻不容緩,每個人都為非遺文化的延續盡一份力量,這個局面將大大好轉。」
禮堂內外,無論是坐著的同學,還是站在外面的同學,全都在速記,風中滿是筆尖與紙張摩挲的沙沙聲。
「好,我們就講到這裡,先中場休息。」
中場休息時間,不少同學上來問問題:「陸教授,您認為匠人精神是什麼?怎麼樣才能把一件事做精、做細呢?」
陸非尋沉聲:「大國重器,成就輝煌的背後,來自於各行各業每一位工人在他們的崗位上,對每個細節的嚴格把控。這些敬業的人,把手藝的精準、精確和精細視作自己生命的一部分,這種把本分做到極致的精神,就是匠人精神。」
陸非尋望著提問的同學,說:「只要你們願意,隨時可以把一件事做精、做細。」
提問的同學怔怔愣住,緩了一會才激動說:「謝謝老師!」
「好了,都別提問了,一會兒還有互動提問時間,先讓嘉賓休息。」臨城大學的校長忍不住拿起話筒,對著在場蠢蠢欲動的同學們說。
周圍終於安靜下來。
陸非尋給校長一個友善而客氣的目光。
校長看到眼前稍冷的年輕人笑了一下,他也不由得心情大好,頗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隨後,陸非尋用手機回復幾條信息,處理一些工作,最後點開一個視頻。
兩個月來,他進行高校巡講,已經很久沒回家。
一直連軸轉的行程,讓他無法抽空回家,這個視頻還是半個月前拍下的。
那一晚,他凌晨兩點才到家,屋內一片漆黑。
新購置的坐落在粵城的平層大公寓,是他與蘇靛藍的婚房。卧室的窗帘沒拉上,可以看見遠處璀璨的燈火,繁華的城市夜景。外頭的月色與燈光灑落進來,他看見床上那道纖細的身影。
蘇靛藍睡得很熟,幾個月前她剛燙了捲髮,此時烏黑微卷的長髮灑落在枕頭上,她凈白的小臉朝外,他正好能看見她彎翹的睫毛和小巧的唇,恬靜的睡容彷彿是一彎寧靜的港灣,承載著他對於家的渴望。
陸非尋貪戀這一幕,於是拿起手機拍攝下來。
畫面里,屏幕不斷靠近,床上的蘇靛藍輕輕動了動,並未被吵醒。隨後,鏡頭裡出現了令陸非尋永生難忘的一幕。
女孩的手裡,握著兩個紅本本,上面寫著三個鎏金大字:結婚證。
這個人啊,就算想他也不敢多說。
那些他不在家的深夜裡,她一直抱著這兩本證件入睡。
他是她的期盼,是她的守望,這份愛原來在不知不覺中,早已深入骨髓。
臨城大學的校長就這麼站在一旁偷看。
校長雖然看不見陸非尋到底在看什麼,可是他能看見這個曾經對任何人和事都無動於衷的年輕人,露出了最繾綣溫柔的笑容。
陳星開,我喜歡你,求你讓我死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