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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夫人應當知道的

所屬書籍: 玲瓏四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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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那位金二娘子,也是性情中人,原以為經柳氏這麼一鬧,親事終是要泡湯了,沒想到金二娘子反倒放了話,讓侯爺儘快下聘,倘或敢反悔,就要打到開國侯府上去。」

姚嬤嬤將聽來的消息一字不漏全告訴了雲畔,彼時她正在煎麥冬橘紅熟水,聽了姚嬤嬤的話,笑道:「好得很,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檎丹道:「說真的,先前夫人讓嬤嬤遣人去知會那位彭家姑母,奴婢心裡還七上八下呢,擔心她們萬一當真鬧到金家去,金二娘子一瞧門第爛成了這樣,一口回絕了親事,那可怎麼好。」

雲畔說:「我原也是在賭,賭人家有沒有整治妾室的決心,沒的坑了人家一輩子。現在這樣就很好,我料准了柳氏不會坐以待斃,只要找到金家門上,就能試出金二娘子的手段。我這是給人家提個醒,橫豎家有惡妾,她要是不忌憚,狠殺柳氏一回好立威;她要是猶豫,那就說明人家瞧不上侯府,也只能感慨沒有緣分,趁早再替爹爹物色下一個。」

姚嬤嬤捂著嘴笑,「哎呀,卻是沒想到金二娘子有這樣雷霆手段,又是打又是捆的,把個柳氏弄得鎩羽而歸,也算替夫人出了一口惡氣。」

「人家是將門虎女,不是尋常家子養在深閨的嬌娘子,遇見了柳氏的下作手段也不怕。侯府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執掌門庭,否則再娶一個,反倒生出許多麻煩事來。」雲畔說罷,忖了下又道,「回頭具我的拜帖,再預備幾件點心送到將軍府上去,請娘子息怒,給娘子壓驚。」

這就是她做人的周到之處,這會兒熱絡相見是大忌,雖說那頭已經答應了親事,但還未定準,還未過門,公爵夫人的身份在這裡,不自矜自重,反失了分寸。古來繼母和繼子女之間的關係也是難題,她只求讓爹爹有個好著落,自己和繼母之間倒也不必十分親近,只要見了面客客氣氣地,就成了。

姚嬤嬤領命出去承辦,到了門上,正遇見魏國公回來,忙呵腰叫了聲公爺。

李臣簡點了點頭,「夫人在裡頭?」

姚嬤嬤說是,「正替公爺預備熟水呢。」

他聽了撩袍邁進去,穿過落地罩便見她跽坐在涼簟上,面前的小火爐燒得熱氣蒸騰,她開了竹筒的小蓋子,拿竹鑷子取奇楠勾絲加進沸水裡去。見他回來了,站起身叫了聲公爺,「我得了上好的化橘紅,煎熟水代茶飲,對公爺的身子有益。」一面走過來,和聲道,「先換了衣裳吧,過會兒來喝,正相宜。」

李臣簡道好,不過不需她動手,只說:「你坐,我去換了就過來。」

雲畔並不執著,說也好,讓平常侍奉他更衣的過去伺候,自己仍舊回矮桌前,將熟水濾出來倒進杯盞里,靜靜等著他回來。

午後的風輕輕吹,竹簾在檐下搖動,日光透過細密的間隙,在地上投下一棱一棱的光影。

他很快便回來了,換了衣裳洗了臉,一掃疲倦,在她對面坐下來。

她牽袖往前推了推,「嘗嘗?」

他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是奇楠混著橘紅的奇異香味。

她曼聲道:「《素問·四氣調神論》中說春夏養陽,這個時候調養起來,等日後天涼,公爺的咳疾發作起來,就不會那麼利害了。」

他聽了淺淺露出一點笑,「讓夫人費心了,不過這飲子,恐怕得過幾日才能再喝了。今日朝堂上,官家又有兵馬調動,我之前管轄的息州廂軍,要抽調三成劃入盧龍軍,我明日就得啟程去息州,這一去恐怕要十來日。」

雲畔聽了,微微一怔,「要將息州廂軍劃入盧龍軍?盧龍軍不是三位國公率領的……」

她很聰明,已經悟出了兵權多番調動背後的原因。三位國公官家一個都不信任,幽州離上京很近,盧龍軍壯大起來,就能與侍衛司、殿前司、天德軍分庭抗禮,不論哪一方有異動,盧龍軍都能以最快的速度進京勤王。

李臣簡臉上依舊淡淡的,垂著眼,為各自杯中添上熟水,低聲說:「我心裡有數,夫人不必擔心。」

只要有他這一句,雲畔就覺得自己確實是不需要瞎操心的了。

男人宦海沉浮,朝中風向隨時會變,真要去擔心,那這輩子都得在戰戰兢兢中度過。官家有他的平衡之道,當臣子的安分守常之餘,未必沒有自己的退路和對策。李臣簡是個心中有丘壑的人,他不會同你交代太多,因為多說無益,他只要讓她放輕鬆心思,照樣過她恬靜的閨中歲月,自己在外應付,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回頭我替公爺收拾換洗的衣裳。」雲畔悵然說,頓了頓又問,「是騎馬還是乘車呢?這麼長的路,馬背上顛簸只怕身子受不住。」

他聞言一笑,「我這身子並不像外人謠傳的那麼弱,夫人應當知道的。」說罷又覺得自己輕浮了,忙又正了正臉色,「盛夏時分沒有那麼嚴重,得等入了秋,舊疾才會慢慢浮現出來。」

雲畔還是面嫩得很,聽他隱約打趣,臉上就浮起紅雲來。只是不想讓他暗地裡笑話,訕訕低下了頭,好半晌才道:「帶上辟邪和辟寒,有他們貼身照顧,公爺在外也滋潤些。」

他道好,「我在息州任了五年團練使,那裡一應都是現成的。」

她嗯了聲,又道:「要十來日呢,一下子去那麼久……」

新婚還沒滿一個月,這一去倒要去十日,他從她微微嘆惋的語氣里發現了一點不舍,心裡沒來由地一陣溫暖。以前好像從來沒有這樣過,雖說母親在他每次出門前也是千叮嚀萬囑咐,但那時少年俠氣,躍馬揚鞭說走就走,似乎並沒有太多眷戀。如今成了親,有了家累,也許這家累里僅僅只是多了這麼一位年輕的夫人,卻也讓人有些放不下,甚至生出一點惜別之情來。

然而不便表達,也不知怎麼表達,他轉過頭看向窗外,檐下日光大盛,假山都白得反光,他說:「十日一下子就過去了,這期間夫人可以上舒國公府瞧瞧梅娘子,父親的新邸也得籌建,你在上京,或許不比我在息州輕省。」

倒也是,雲畔笑起來,「我好像每日都很忙,鋪子已經打發人修繕了,五間門面呢,光是刷牆就要好幾日。」

她笑的時候,給人一種分外安定和舒稱的感覺,小小了梨渦,彎彎的眉眼,他心裡的陰霾也跟著散了一半,溫聲道:「息州最出名的就是石青和石綠,到時候我命人採買些,給你帶回來。」

她說好,想了想又道:「化橘紅還是得常飲,回頭我包上一包給辟邪帶著,外頭煎熟水不方便,就和麥冬一起泡茶喝吧,滋味兒雖寡淡些,有藥性就成了。」

後來她替他收拾要帶出門的東西,從衣裳到鞋子一應都準備得很妥帖,甚至多預備了幾雙足衣和兩頂發冠。

辟邪大包小包地將包袱放上馬背,心想這就是成婚後出遠門的待遇啊,有位夫人仔細幫著料理,臨行還送到閥閱底下,再三再四地叮囑他們,一定要照顧好公爺。

李臣簡翻身上馬,深深看了她一眼,她仰著臉望著他,那清澈的眼波里倒映出他的身影……他笑了笑,「回去吧!」看多了不免生齣兒女情長,便毅然拔轉馬頭,揚鞭往直道上去了。

雲畔目送他走遠,這炎熱的天氣,地面被熱浪席捲,空氣扭曲著,蕩漾著,人像走在火堆上似的。

「息州離上京有兩百里遠呢……」她喃喃地說。

小夫妻分離總不免生出愁緒,姚嬤嬤笑道:「一路上有好些茶寮,還有驛站,公爺累了自會歇息的,夫人不必擔心。」

雲畔難為情地笑了笑,「是我多慮了。」方轉身返回府門內。

送走了人,茫然也不知該做些什麼,呆坐了好半晌才想起來,爹爹的事是不是該去知會姨母一聲。聘禮讓柳氏預備,不知又會弄出什麼幺蛾子來,家中實在沒一個當事的人,終究還得自己過問。

只是如今出了閣,一舉一動都得問過婆母和祖母的意思,便上茂園去,再請她們的示下。

李臣簡出發前,來園子里請過安,兩位長輩念著他們小夫妻依依惜別有很多話要說,因此並未出來相送。送雖沒送,但也朝外張望著,見雲畔到了廊下,王妃便站起身問:「忌浮出發了么?」

雲畔說是,「所需的東西都籌備好了,有辟邪和辟寒跟著,祖母和母親就放心吧。」

可是嘴裡說著,心裡卻有些放不下,真是好奇怪,從來沒有這麼惦念過一個人,他才走,就盤算著該什麼時候回來了。

王妃瞧出她眉間隱隱有愁色,笑道:「他早年在軍中,一去就是七八個月,也是這麼過來的。後來因受了一回傷,官家恩准回上京來供職,如今偶而往息州去一次,幾日便回來了。」

雲畔點了點頭,笑道:「我是瞧天太熱了,怕這樣大日頭底下奔波,萬一中了暑氣怎麼辦。」

小輩恩愛,總是長輩最樂於見到的,連太夫人也來寬慰她,「男人家,多歷練歷練沒什麼。早年你外祖母還在大夏天點兵呢,李家的子孫沒有拈輕怕重的,這麼點苦都受不了,將來還指望他有大出息嗎。」

雲畔和王妃都笑起來,王妃道:「他們小夫妻,婚後頭一回別離,難免要牽腸掛肚。」復又問雲畔,「侯府里預備起來沒有?這事耽擱不得,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雲畔說是,「我來正是要同祖母和母親商量,過會兒想去姨母家一趟,讓姨母幫著料理這件事。昨日我爹爹那妾室登了將軍府的門,胡攪蠻纏一氣,被金二娘子綁起來吊在了涼亭底下。本以為這門婚是不能成了,沒想到金二娘子竟催促我爹爹過禮,我聽了,心裡的大石頭才落了地。」

太夫人和王妃面面相覷,王妃道:「這妾室也太放肆了些,她算哪塊名牌上的人物,敢闖到人家門上去?」

太夫人哼了一聲,「這等市井潑婦,仗的就是不要臉,正經人家的姑娘怕了她,可不就讓她得了勢,縱是將來過門,主母也叫她捏在手心裡。」話又說回來,端的是敬佩金二娘子,「沒想到金至真的妹子竟有幾分俠義心腸,想是見侯爺太不容易了,反倒願意過這個門,替侯府重整家業。」

雲畔說是,「我心裡也很感激她,早前很怕家中的情況人家不了解,貿貿然成婚拖累了人家。」

所以她後來有意讓人把消息傳到那個妾室耳朵里,好讓她上門去鬧,趁著未定親,叫金勝玉看清侯府現狀。

王妃那日說合回來,就聽她吩咐陪房去知會什麼姑母,當時沒太在意,眼下前後一聯繫,總算明白了她的苦心。能全盤操控,又不失善心,不會有意坑騙無辜的人趟渾水。這樁婚事到底是願者上鉤,若是金勝玉不樂意,趁早抽身,將來也不至於懊惱,怪人哄她上當。

王妃如今對這媳婦是沒什麼挑揀的了,小小年紀心思縝密,實在是家門之福。她轉頭對太夫人道:「這種女人難得,人家既發了話,要是再拖延,叫人說不誠心,倒不好了。」

太夫人也緩緩點頭,「那你就去吧,自己父親的事,自己不操心,還有誰來替你操心。如今金家和那小妾撕破了臉,再讓妾室預備女君的聘禮,也著實不成事。」

雲畔站起身納了個福,「那我就去了,多謝祖母和母親,我一定趕在入夜前回來。」

王妃頷首,「若是有什麼要幫忙的,只管打發人回來傳話。」

雲畔道是,又福了福,方從上房退出來。

鳴珂不明白,「公爺既然不在,夫人做什麼不回西府小住兩日,梅娘子想必一直盼著您呢。」

雲畔笑了笑,沒有說話,倒是姚嬤嬤接了口,「如今是有人家的人了,不能仗著長輩疼愛就失了分寸。西府雖是至親,但終歸不是娘家,況且府里還有未娶親的大公子,瓜田李下的,須得避嫌才好。」

於是備上食盒,帶了些隨常的茶飲小物等,登上馬車往舒國公府去。明夫人得了消息迎出來,伸手接她下車,一面問:「忌浮又上息州去了?聽你姨丈說,息州軍要劃三成入盧龍軍呢……如今朝中局勢是愈發緊張了。」

雲畔應了聲,和她相攜進了門,低低道:「軍中的事務我也不懂,只是覺得他怪辛勞的,像姨丈這樣退隱下來倒挺好。」

明夫人笑她小孩兒見識,「你姨丈是打了多少回丈,九死一生才放下手中兵權的。忌浮這樣年紀,交了權可不是好事,朝野上下有幾個是省油的燈?你手上沒了牌,人家還不得往死了欺壓你。」

雲畔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不過在姨母面前耍耍孩子氣,說說喪氣話罷了。

到了這府上,頭一個要見的就是梅芬,明夫人知道她們互相惦念,便直領了雲畔進滋蘭苑。

路上雲畔問姨母:「表姐這陣子怎麼樣?好些了么?」

明夫人說好多了,「上回你同我說的那些,我全告訴你姨丈了,他氣得直摔杯子,險些殺到洛陽去盤問他老子娘。可這種事,宣揚起來吃虧的總是女孩子,我也問了梅芬的意思,她並不願意鬧大,只要爹爹和阿娘相信她,她就已經知足了。」說著長嘆,「我的孩子,受了這些年的委屈,都怪我們做爹娘的疏忽了。原本我梅兒是多活泛的孩子啊,沒想到竟被何嘯禍害得這樣,是我們瞎了眼,看錯了人。」

雲畔見姨母自責,自然要來安慰她,「天底下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人多了,嘴臉有多難看,難道還盡數展示在眾人眼前么。他就是仗著姨丈姨母喜歡他,又生了如簧巧舌,才糊弄得姨丈和姨母不曾疑心他。現在好了,既看清了這個人,往後仔細提防他就是了。」

說話進了滋蘭苑,門上女使一通傳,梅芬就從裡頭跑了出來。

如今看她,腳步輕快了,臉上也有了笑模樣,眼底里那種快樂是發自內心,無所忌憚的快樂,到了面前歡喜地叫了聲巳巳,「你今日怎麼回來了?」

雲畔笑著說:「郎子上息州去了,我和長輩們告了假,特地回來瞧瞧姐姐。」

梅芬親熱地牽著她的手上了廊廡,一面道:「那日你託人捎來的小食我都吃了,真好吃,多謝你時時惦記著我。」

雲畔趁機道:「那個班樓,有好些可口的美食呢,姐姐不去真是可惜了。我同你說,我在南橋瓦市盤了五間門面,已經讓人改成手作坊了,裡頭專門設置了雅間,等初雪那日我來接你,上我的鋪子里吃茶看雪,好不好?」

梅芬雖還有些抵觸出門,但臉上神情並不顯得那麼為難了,明夫人和雲畔不動聲色等著她的反應,沒想到她居然答應了,點頭道好,「初雪那日,我去瞧瞧你的生意做得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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