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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五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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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要回家?可見是相談甚歡!

梅芬從雅室走出來的時候,春生眼睛裡頭都放光,笑著問:「我那小郎同妹妹說什麼了?看他興興頭頭的樣子,著急說回家呢,難道是回去稟報父母,預備登門提親嗎?」

梅芬臉上帶著羞赧的笑,「這位觀察使,好像也是個急性子。」

春生哈哈笑了兩聲,「軍中待得太久了,治兵又是一口唾沫一個釘,做什麼都風風火火。只要妹妹鬆口答應了,可不是要加緊把事辦成,到底這樣好的姻緣打著燈籠也難找。想必妹妹的性情也合他的脾胃,這不,急吼吼回去預備去了嘛。」說著捧著肚子道,「我也得走了,看看聘禮上頭幫得上什麼忙。」

隨侍的女使和婆子忙上前攙扶,雲畔和梅芬將她送上車,看著馬車跑動起來,方轉身返回鋪子里。

雲畔也來打探他們剛才說了些什麼,梅芬紅著臉說道:「我竟沒見過這樣的人,張口閉口要結交我,把我當男人似的。我先前和他獨處有些緊張,沒想到他比我還緊張,說話結結巴巴,唯恐我誤會,還特意重申一遍,自己不是結巴。」

雲畔聽得發笑,嘆了口氣道:「這樣的人倒也好,倘或遇上了油嘴滑舌的,才叫人苦悶呢。你瞧,緣分來了擋也擋不住,其實憑阿姐的家世,上京多少男子趨之若鶩,眼下兩家門第又相稱,沒有什麼高攀低嫁之說,這樣正相宜。」邊說邊把她拉到一旁,悄聲道,「這門親事要是能成,我也替阿姐高興,到底因前頭的事,好些人背後瞧笑話,不蒸饅頭爭口氣,人活於世,就是活一個體面。等後頭定下來了,愈發能夠揚眉吐氣,你心裡的鬱結也該散了。看得出來,趙觀察是個熱血的人,這樣的人多難得,說辦一件事,赴湯蹈火也要辦成,且又是一表人才,你兩個站在一起,不知多般配。」

梅芬扭捏了下,「這才哪到哪,談不上般配不般配。我就是覺得,一輩子總得找個伴,看你們都成雙成對,我總是一個人,叫爹娘不放心,也讓哥哥為難。」

雲畔納罕道:「怎麼了?余家那頭說什麼了么?」

梅芬說:「那倒沒有,是我自己覺得,天長日久也不是個方兒。總是念姿不說什麼,架不住將來外人閑話,況且哥哥下月也要入仕了,任敷文閣侍制。文官清流,半點不能被人詬病,家裡有個長久不肯嫁人的妹妹,將來對他的仕途也不好。」

雲畔哦了聲,「大哥哥也要入仕了?」

向序早前在國子監做個小小主簿,一心只讀聖賢書,其實也是為入仕打基礎。敷文閣侍制掌承旨問對,文官中已經是從四品的官銜了,一則因向君劼早年軍功,二則也是因他自身的學問。入閣暫且任侍制,過陣子再升直學士、學士,前程可說是一片光明。

以前梅芬還沒有想得那麼長遠,哥哥只是每日苦讀,她也覺得自己的事連累不著他什麼。如今他要入朝做官,就和以前不一樣了,自己已經連累得爹爹難做人,不能再拖累了哥哥。

梅芬點了點頭,「念姿的父親是副相,哥哥既要娶人家的獨女,總得有個名頭。」

所以身邊的一切,都在悄然發生變化,自己再止步不前,就真的要遭這世界遺棄了。

無論如何,能心甘情願地選一個人嫁了,也算人生中的幸事。

後來雲畔回家,同姚嬤嬤說起今日的見聞,姚嬤嬤也替梅芬歡喜,笑著說:「梅娘子早前那樣,闔府上下人人以為她不會出閣了,如今卻好,走過了背運,除掉了何三郎那個災星,一切都順遂起來。」

正說著,二門上的僕婦在廊下通稟,說外頭領了兩個婆子來,自稱是先前開國侯府上老人。

雲畔心頭一喜,轉頭對檎丹道:「是不是他們找見潘嬤嬤和韋嬤嬤了?你快去瞧瞧。」

檎丹道是,忙疾步跑到園門上,雲畔站在廊下聽著,遠遠聽見熱絡的說話聲從外面傳來。身影到了院門上,兩位嬤嬤這時已經哭出來了,邊走邊到:「我的小娘子,我的姐兒……一別這麼長時候,總算又見著了。」

那兩位是帶大她的嬤嬤,見到她們,便能想起阿娘在時的點滴。雲畔也早已淚流滿面,牽起這個的手,又牽起那個的手,再三再四地看著,哭道:「柳氏把你們送到哪裡去了?我派人找了這麼久,到今日才把你們找回來。」

三個人哭作一團,場面真是悲戚。還是姚嬤嬤和女使們上來勸解,說:「夫人快別傷心了,嬤嬤們已經回來了,吃的苦將來也可補償,這麼哭哭啼啼的,沒的傷了身子。」

潘嬤嬤趕忙擦了眼,把她扶到圈椅里,笑著說:「娘子快坐,這是高興的事兒來著,不興流眼淚的。」邊說邊上下打量她,眼裡又湧出淚來,哽咽著說,「柳娘壞得很,將我們一氣兒送到了興元府,我們日夜為娘子憂心,不知娘子會不會遭了她的毒手。可如今瞧瞧……瞧瞧這通身的氣派,誰能想到娘子竟成了公爵夫人。一定是縣主在天上保佑娘子,讓娘子有了這麼好的機緣和造化。柳氏這毒婦,將來自有天收她,咱們雖經些波折才回到小娘子身邊,往後盡心服侍著,就彌補了這些時日的虧空了。」

橫豎人是回來了,這麼長時間的牽掛總算有了交代。再問起那時的經過,韋嬤嬤道:「那日咱們正在院子里清理活水,地動說來就來了,昏天黑地飛沙走石,連眼睛都睜不開。後來略緩和了點兒,就見屋子塌了半邊,木香那時候正在裡頭收拾,給壓在底下了,還是咱們合力把她刨了出來。唉,娘子是沒瞧見……連面目都分辨不清了,回了柳娘,她帶人來看了一眼,不知怎麼就生了壞心思,叫了素日聽她差遣的幾個小廝把我們捆綁起來,塞上嘴蒙上眼,運出了幽州。咱們起先不知道府里發生了什麼,還是這次回來的路上慢慢聽說的。現在想想,小娘子真是不容易,幸而還有姨母可投奔,倘或那時錯走半步,或是驚官動府,或是麻煩了閨閣朋友,話到柳氏嘴裡可就難聽了,將來還不知是個什麼了局。」

潘嬤嬤又追問:「如今那柳氏怎麼樣了?咱們被送走前聽說郎主要搬府,這會兒人在幽州還是在上京?」

雲畔倚著扶手道:「在上京呢,前兩日聽說病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

開國侯府上,江珩才散朝回來,進門險些被跑動的僕婦撞得摔一跤。待站定了怒斥:「幹什麼呢,慌裡慌張的,成何體統!」

僕婦忙賠罪,「郎主息怒,是姨娘身上不大好,奴婢忙著去給她請大夫呢。」

江珩皺了皺眉,「又怎麼了?今日頭疼,明日肚子疼,在幽州時候好好的,如今到了上京,是水土不服還是怎麼的,見天病病歪歪,竟沒個好的時候了。」

僕婦支吾著,哪裡說得清裡頭緣故。

江珩厭煩地拂了拂袖,「去吧、去吧!」

僕婦行個禮,忙往院門上去了,他原打算不理會的,但又覺得不去瞧瞧好像太薄情了,便負著手,慢慢踱進了柳氏的院子。

自打上回被金勝玉掏出了五千兩,柳氏就覺得這身子這魂兒,都不是自己的了,著著實實病了七八日工夫,幾乎拿葯當飯吃。心裡鬱塞是真的鬱塞,這事兒又沒處講理去,連江珩都不來自己的屋子了,她除了一個人生悶氣,沒有別的辦法。

要說男人絕情,以前她並不這麼覺得,因為自己一直是受益的那一方,漁陽縣主的痛苦在她看來如玩笑似的。倘或有人說起來,她也是輕描淡寫一句,「女君跟前,哪兒有我站腳的地兒」,把自己放在了弱勢的處境。結果偏偏這麼寸,也或者風水輪流轉,來了個金勝玉,活似黃鼠狼進了雞窩,攪得全家不得太平,她才發現有的話當真不能混說,說多了是要應驗的。她病的這些天江珩只來看過她一回,連話都沒說上就又走了,後來她病癒,白白又躺了半個月,他居然再也沒過問她的死活。

這麼下去不行,眼看著再有幾日金勝玉便要進門了,這時候不行動,往後可徹底沒活路了,必須趁著自己還能說上兩句話,好歹把江珩的心拉過半邊來。否則日後一心和那新填房過日子去了,自己同三個孩子還在他眼裡嗎??

她房裡的女使翠姐扒著門框踮足張望,終於見江珩的身影出現在院門上,立刻進來回稟:「姨娘,郎主來了。」

「快快快……」孔嬤嬤忙捧來鉛粉讓她撲臉,嘴唇上也敷了一層,江珩進門便看見她奄奄一息的樣子,彷彿再晚來半步,就見不上最後一面了。

若說這些年沒有感情,那也不可能,終歸是自己的女人,還為他養育了三個孩子,真到了不成事的時候,心裡多少有些動容。

他走過去,看了她一眼,「聽說身上又不好了?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心思放寬些,別想太多。」

說起這個柳氏就紅了眼眶,「郎主,我心裡的冤屈要是不說出來,我到死都不能瞑目。」

江珩皺了皺眉,「怎麼還有冤屈呢……」

她在後宅撈了這麼多油水,還說自己冤枉,大概那筆錢進了她的荷包就是她的,被掏出來之後就要死不瞑目。

江珩嘆了口氣,既然來了,總要聽她說兩句,便踅身在凳上坐下,做好了聽她訴苦的準備。

柳氏讓孔嬤嬤攙扶著,微微坐起了身,望一眼江珩便掖一掖淚,「郎主,關於那五千兩,我有話要說。我也不諱言,確實在公賬上挪動了兩千兩,那是因為我還有三個孩子,將來覓哥兒要讀書,雪畔、雨畔要出閣,手上倘或沒點兒積蓄,只怕金二娘子要苛待我的孩子。那日她要賣我,把牙郎都叫來了,還要連著雪畔一齊發賣,逼著我拿出五千兩來……郎主,世上哪有將庶女發賣的主母呀!我沒法兒,最後只能把箱底的錢都掏了出來,裡頭有我十幾年的體己,還有當初在瓦市賣酒攢下的積蓄……」她說著,簡直要倒不上來氣了,傷心是真傷心,嚎啕著,「這位女君好狠的心腸,如今想想,拿她同先頭縣主比,真真一個地下一個天上。往常縣主對咱們娘三個多好,從來不短咱們半分。念著我生育孩子辛苦,每月給我十兩,我省吃儉用這麼多年,一點一滴攢下來的錢,一下子竟被後來這位掏得乾乾淨淨。我只是不敢想,想起來真是慪也慪得死我。郎主你不在後院,哪裡知道我的難處,見了錢只顧驚得合不攏嘴,只當我貪了那麼老些……那些全是我的命啊!」

她掏心掏肺地哭起來,雖沒眼淚只是乾嚎,也嚎得人心直打哆嗦。

江珩險些要捂耳朵了,閉著眼皺著眉,彷彿偏過頭去能隔絕她的嗓音。

不過等她略平靜下來,自己也仔細思量了一番,她平時雖貪小利些,但要說一下子昧了五千兩,到底沒有那麼大的膽子。如今把棺材本兒都掏出來了,難怪病得要死要活……

瞧瞧她這模樣,他又軟了心腸,「算了,別再哭了,你的錢全沒了,我知道,這樣吧,我再給你五百兩,你自己悄悄藏著別讓她知道,回頭養好身子來日方長。將來孩子讀書出閣,自有公賬上支出,你也犯不著操那麼多的心。過幾日新主母就要過門了,前頭的事兒一概別追究了,到那天領著家中僕婦女使好好見個禮,一切從頭開始也就是了。」

他這樣表了態,又說補貼她五百兩,柳氏心頭的氣頓時順了一半。倒不是錢不錢的問題,要緊是他一個態度,他終究還是放不下她的,比起忽然闖入的外來者,這十幾年的感情難道是平白積累的么?

孔嬤嬤沖她眨眨眼,勸她見好就收,柳氏自己也知道這個道理,便幽幽長嘆了一口氣道:「我自然一心想和她修好,只怕這位新主母容不得我們娘仨。如今她對雪畔是恨之入骨,好好的姑娘,被她當眾打了嘴巴子,羞得連人都不敢見,那日要不是我去得巧,樑上麻繩都拴好了,郎主想想,後怕不後怕?」說著又落下淚來,哽咽著說,「我出身卑賤,怎麼折辱我都不要緊,可雪畔是郎主的骨血,是開國侯府堂堂的小娘子,怎麼到了她手裡,竟也如奴婢一般。不是我說,這金二娘子也太張狂了些,說到底她心裡是瞧不上這個門第,瞧不上郎主的,還不是想巴結公爵府,才答應了這門親事。所以人還沒進門,就盡心地作賤我們,好將我們踩在腳底下,往後這府上什麼都是她說了算,今日整治了我們,來日只怕還要整治郎主呢。」

江珩被她說得直皺眉,「你又來了,何必這樣揣度人家。」

「巴掌都上了臉,還是揣度嗎?」柳氏激動得坐起身,氣喘吁吁半晌,又頹然癱倒了下來,不無哀戚地說,「罷了,如今我說什麼郎主都不會相信,倒好像我是那等專門惹事的人。郎主怎麼不想想從前,先頭女君在時,我幾時說過女君不好,縱是女君有時候生了悶氣教訓我,我也是自己忍著,從不叫郎主擔心。可惜現在這位主母過於厲害,我實在招架不住,忍不住要和郎主訴苦,郎主要是不愛聽,那往後我不說就是了。」

眼睛還能閉,耳朵卻閉不上,江珩聽完蹙眉坐在桌旁,半晌沒有說話。

他向來是這樣,和誰親近便聽誰的,今日金勝玉不在跟前,是柳氏敲缸沿的好時機,便道:「郎主,這幾日我一直在想,金二娘子和雪畔弄得水火不容,將來雪畔在她手底下只怕沒有好果子吃。橫豎雪畔快滿十五了,不如替她物色個好人家,只要親事說定了,就是人家的人,金二娘子縱是再瞧她不順眼,礙於親家的面子,也不好把雪畔怎麼樣。」

江珩擡了擡眉毛,「說親?說親不也該嫡母操持嗎,難道還能繞過她去不成!」

柳氏見他沒有這個打算,心裡愈發地著急了,支著身子道:「要是請她操持,就憑雪畔得罪過她,哪裡還能覓得好親事,她不怕雪畔將來壓她一頭?既是怕,必定給雪畔往低了說合,沒準兒弄個六七品的小吏隨意把人打發了,那我雪畔的一輩子豈不是毀在她手裡了!」

江河臉上顯得有些獃滯,畢竟金勝玉餘威未散,他也不好什麼都按柳氏的話做,便摸了摸鬍子道:「六七品也不算低了,再說年輕輕的怕什麼,將來還能擢升呢。」

柳氏卻不依,「雪畔和雲娘子都是郎主的骨肉,憑什麼雲娘子嫁進公爵府,我們雪畔就要嫁給芝麻小官?」

江珩咋了咂嘴,有些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憑什麼,難道你不知道嗎?這兩個孩子是一樣出身嗎?」

柳氏被他回了個倒噎氣,心裡雖不平,但現實終究無法迴避,遂不情不願道:「是,就算兩個孩子嫡庶有別,可總算都是郎主親生的吧!早前我就盼著雲娘子嫁得好,這樣好歹也能幫襯我們雪畔一把。郎主想,說合的人家不單打量開國侯府門頭,也要瞧著點魏國公府的面子。雪畔怎麼說都是魏國公小姨子,連襟若是個小吏,魏國公臉上也不好看。」

江珩一聽,倒真是這麼個道理,撫著膝頭思量了半晌,擡起眼皮道:「要不這事……託付巳巳踅摸吧。」

柳氏一聽求之不得,如今雲畔嫁入了公爵府邸,自身水漲船高,接觸的也都是有頭有臉的勛貴人家,能替她爹爹弄來一個金勝玉,自然也有辦法替雪畔物色好人家。

自己和她是不對付,不好登門去託付她這些,要是換了親爹出面,無論如何要讓上三分面子,總不能看著自己的親妹子低嫁吧。

思及此,柳氏的「病」立時都好了,掙扎著坐起身道:「郎主,今日不是正得閑么,擇日不日撞日,要不然這就換身衣裳,往魏國公府跑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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