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結束,馮家兄妹回到場邊休息。
容芳林鬱鬱不樂地尋了過來,問:「先生,你見著秀成哥哥了嗎?」
馮世真搖頭:「他沒有和余小姐在一塊兒么?」
「她?」容芳林登時譏笑,「她忙著和陳秘書長的公子跳舞,快活得很呢,哪裡顧得上旁人?」
楊秀成同餘知惠雖然是一道來的,進了場卻分開了。余知惠作為容太太的外甥女,又清純俏麗,很討男人喜歡。在容太太的有意張羅下,余知惠結識了好幾個公子哥兒,一支舞都沒落下,確實忙得不可開交。。
容芳林抱怨道:「在秀成哥面前裝著那麼端莊嫻淑的,背過人還不是到處招蜂引蝶。」
馮世真勸道:「人家兩人之間的事,旁人是摻和不進去的。楊先生是有主見的人,他會有所決斷的。」
容芳林談了一聲,從侍者的盤子里接過一杯香檳,望向舞池。
巧得很,伍雲弛臂彎里身姿輕盈優美的女伴,正是橋本詩織。
「先生知道了嗎?」容芳林說,「那位橋本小姐,原來是大哥在重慶時候交往過的女朋友呢!」
這下連站一旁看畫,假裝沒有聽女孩子說話的馮世勛都不禁朝舞池裡望了一眼。
馮世真淡淡道:「剛才他們倆相認的時候,我也在場。真是有趣得很。原來兩人在重慶都用的是化名。」
「可不是么?」容芳林嘲道,「這下可好了,老情人重逢,大哥他卻要訂婚了。」
馮世勛的眉毛又是一挑。
馮世真只是平靜地笑了笑,彷彿早就知道了這個新聞。
容芳林說:「我挺喜歡橋本小姐的。但是她不如蘭馨姐厲害,怕是爭不過。」
「嘉上就沒自己的意見嗎?」馮世真問,「橋本小姐看起來家世也相當不錯的樣子,和你們家門當戶對呢。」
「大哥對這事無所謂吧。不論選誰,他都享福呀。」
容芳林不喜歡杜蘭馨喜歡橋本詩織,但是如果杜蘭馨不嫁容嘉上,就有可能來搶楊秀成。她自己也左右為難地很。
馮世真望向遠處,容嘉上正在同一對衣裳華麗的夫婦交談,神態穩重自若,充滿了自信,笑顏英俊。那個太太顯然被他謎得不輕,不住伸手在他胳膊上拍來拍去。
伍雲弛擁著容芳樺,從他們面前轉了一個圈。容芳樺滿面紅光,快活得就像一隻小鳥。
容芳林百無聊賴,朝不遠處躍躍欲試想來邀請自己的男士們翻了一個白眼,讓對方識趣而退。
馮世真朝兄長使了個眼色。馮世勛會意,對容芳林伸出了手。
「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請大小姐跳支舞。」
馮世勛雖然不是名門公子,但是容貌俊朗,風度翩翩,氣質又十分乾淨。容芳林對他倒是挺有好感的,大大方方地把手遞了過去。
優美的樂曲響起,金髮碧眼的白俄女歌手扶著話筒,唱起了纏綿的情歌。
馮世真獨自一人靠著餐桌站著,手裡端著一杯淡藍色的雞尾酒,很有幾分孤芳自賞之態。她華服麗顏,神情又有些冷艷矜持。那些愛慕她美色的男賓客都駐了足,只遠遠觀賞,不敢輕易上前。
「小世真,你這樣冷冰冰的,會少了許多被追求的機會呢。」
低沉的男聲響起,如大提琴的低鳴。
馮世真手裡的酒杯輕顫了一下。她下意識往大廳里望去,果真看見容定坤也在楊秀成的陪同下回到了舞廳里,同客人寒暄起來。
「沒想到七爺還在。」馮世真側頭朝身旁的人看去,「好一陣沒見您身影,還以為您已經告辭了呢。」
「我臉皮比較厚。」孟緒安點起了一支煙,「雖然容老闆有意送客,但是我還是賴了下來。容家的跳舞會可是上海灘的盛事,錯過了怪可惜的。」
「被看到和你在一起說話,不會對我有影響嗎?」馮世真問。
孟緒安嘴角微彎:「馮小姐年輕美貌,我受你吸引,過來找你說幾句話,有什麼不妥的?」
容嘉上遠遠望見那個姓孟的正湊在馮世真面前說話,腳步一頓,被舞伴踩住了腳。
女孩嚇了一跳,不住道歉。容嘉上漫不經心地安撫了兩句,匆匆將她送到了舞池邊,轉身就朝馮世真那邊走去。
「容嘉上利用郭大壯來查我,還我損失了兩個得用的人。」孟緒安吐了一口煙,「不過我已經把郭大壯處理了。你放心,你的身份還是安全的。」
馮世真嗯了一聲:「那我以後怎麼傳遞消息?」
「目前先按兵不動……」孟緒安的眼角掃到容嘉上怒氣沖沖的生硬,話鋒一轉,親昵地湊了過來,「馮小姐平時愛讀什麼書?」
馮世真瞬間會意:「愛讀一些西方的探險和推理小說。」
「哦?」孟緒安道,「我這裡有一本今年極紅火的英文推理小說,是位女作者寫的,叫……」
「阿加莎克里斯蒂。」容嘉上大步流星而來,警告地朝孟緒安一瞥,轉而對馮世真溫柔笑道,「這位正是先生很喜歡的女作家,是不是?」
孟緒安叼著煙,滿不在乎地笑著。男人們的視線像兩把劍一樣在空中撞擊,火花綻射。一擊不中,雙方又退了回去,擺出了防守的架勢。
馮世真專註地看著香檳杯里上升的小氣泡,對空氣中無形的火花視若無睹。
容嘉上道:「這位女作家之前名聲不是很響亮。想不到孟老闆也知道。」
孟緒安笑道:「如果馮小姐喜歡,我有這個作者的新書的初版,送你惠存。」
孟緒安親自教馮世真對準小貓小狗開槍時,也是這麼一副溫柔如水的語氣。所以馮世真聽了,身子輕顫,並不是因為感動,而是彷彿又感覺到了那一絲冰冷殺意。
「初版書很珍貴,我不好奪人所愛。多謝孟老闆了。」
孟緒安笑著,也不勉強,轉而對容嘉上說:「我上次拜訪容府已是十八年前。那時候嘉上你還在學步呢。你肯定不記得我了。」
「確實不記得了。」容嘉上冷淡道,「如果孟老闆有興趣,我讓管事陪你四處轉轉。」
孟緒安擺手:「當初到訪的時候,貴府還只是一棟小洋樓。令尊真是能幹,二十年來已把家業擴展了十倍不止。這麼大一份家業,將來全都要落在你的肩上呀。若有個兄弟幫你分擔一下該多好。」
容嘉上從容道:「據說孟老闆不僅一個人撐起偌大家業,當初還把已經衰敗的家業重新振興。你也沒有兄弟幫襯呀。還是孟老闆覺得我能力不足,比你差遠了?」
孟緒安哈哈笑起來:「莫欺少年窮。也是,你才剛起步,現在就下定論還太早了。虎父無犬子,我很期待你的表現呢,嘉上。」
「多謝。」容嘉上冷淡回道。
又是一曲結束,賓客們退下場來,擠到長桌邊尋找著酒水和點心。女客們更是笑嘻嘻地打量著相貌堂堂的孟緒安和容嘉上。
兩個男人彼此側開了身,轉移開了目光。
馮世真抿了一口酒,手心裡已都是汗。
「你們男人真愛偷懶。」杜蘭馨像一團晚霞似的飄了過來,截過容嘉上手裡的酒杯,把酒一飲而盡,「滿場那麼多小姐沒有舞伴,你們就這麼干站著聊天?」
「冷落了女士,是我們的不是。」孟緒安露出一抹慵懶的笑,朝杜蘭馨伸出了手,「杜小姐可否肯賞光同在下跳一支舞?」
杜蘭馨早就打量他很久了,見他如此識趣,滿足一笑,挽起了他的胳膊。
那兩人前腳走開,容嘉上就急匆匆道:「先生,這姓孟的和我們家有些宿怨,來者不善。你最好離他遠點,免得被卷是非里。」
已經遲了。
馮世真笑道:「今天也不知是什麼日子,好像來了好幾個老朋友呢。那個橋本小姐在哪裡?」
「大概在和別人跳舞吧。」容嘉上漠不關心。
「你怎麼捨得冷落她?」馮世真取笑,「人家可還記得你天天給她送花呢。」
容嘉上俊臉倏然泛紅,局促道:「先生,那事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知道。」馮世真平靜地說,「你送她花,是送心上人。送我,只是賠禮道歉罷了。你放心,我不會誤會的。」
容嘉上張口結舌,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樂隊小提琴手拉出了一串輕快的旋律作為開舞提示,悅耳的音符飛過整個大廳,引起了賓客們一陣小小的騷動。
這是一首狐步圓舞曲,最適合挑一種中途交換舞伴的集體舞,很是受年輕人們歡迎。所以樂曲一響起來,女孩子們都興奮了。
容嘉上長長吁了一口氣,突然抓起了馮世真的手。
「先生,來!」青年人英俊的面孔重新被笑容充滿。鮮活的朝氣與蓬勃的熱度瞬間將馮世真感染,把她從那難以描述的抑鬱之中拉了出來。
將所有擔憂和愁緒都暫時拋開,馮世真放縱自己,任由容嘉上將她拉進舞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