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平穩行駛在午夜漆黑寂靜的街上。
孟緒安面帶著微笑,姿態放鬆地靠坐在沙發里。
容嘉上的雙目在幽暗的車廂內亮著微光,猶如夜間捕食的獸眼,警惕、冷靜,悄無聲息地盯著選中的獵物。
兩個男人,一個年長,一個年少,一個老奸巨滑,一個機敏強悍。
衝突似乎能一觸即發,卻又詭異地被壓制了下去,彷彿雙方都在等待著下一個打破僵局的契機。
孟緒安的目光落在馮世真光著的脖頸上,眉頭輕皺了一下,道:「你把我送你的珊瑚項鏈丟了?」
馮世真下意識摸了一下領口。容嘉上握住了她的手,手指交扣著,說:「不過是一串珊瑚鏈子,丟了就丟了。本來就老氣,也不適合世真這樣的年輕女孩。」
一串滑溜溜的、還帶著體溫的珠串套上了馮世真的手腕。她驚訝地低下頭,只見一串似曾相識的南紅珠串在自己白皙的手腕上打了個晃。
「還是這個適合你。」容嘉上緊握著馮世真的手,溫柔微笑,「世真如清水芙蓉,本就不需要過多雕飾。有些人不懂你的美,非要把你往名媛貴婦打扮,反而弄巧成拙。」
孟緒安噗哧一聲譏笑,「說得你好像懂她似的。」
馮世真的心喀地漏跳了一拍,暗道:來了!
孟緒安用他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和一種充滿了惡意的口吻,慢條斯理地說:「你應該好生問一問你懷裡的這位佳人,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馮世真其實已經早有準備,可是當這一刻來臨時,她的身軀仍舊忍不住僵如封凍的岩石。像是等待著早已經預知的命運降落在自己身上,隨著敲響的鐘聲,光環和偽裝一寸寸剝落,露出了隱藏許久的不為人知的真面目,去迎接審判。
「容大少怎麼不想想,自從馮小姐進了你們容家後,多少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孟緒安享受著馮世真越發慘白的臉色,越說越愉悅,「情報是誰偷竊的?出走的小妾是誰放走的?好端端的親友反目成仇,又是誰挑撥離間的?」
馮世真一動不動地站著,感覺到容嘉上摟著自己的胳膊鬆了。她沒有抬頭看容嘉上,卻能感覺到男人灼熱的視線落在自己臉上。
「孟老闆想說什麼?」容嘉上悠悠然開了口,嗓音平穩清澈,像是月光照著的湖面,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說她早就知道是我爹讓人燒了聞春里?說她本就是為了復仇而接近我?」
混亂的氣息在胸腔里翻了一個滾,好似把肺都騰空了。彷彿後心被插進了一把冰做的利刃,那徹骨的涼意和劇痛從胸臆間發散開來,順著血液,蔓延到周身各處。
他知道!
他知道?
「還有什麼?」容嘉上繼續說,「她本就是你派來的人。讓她製造混亂,偷取情報,再順便勾引我,哄我叛離家庭,隨她出走?孟老闆,這些都是陳年舊文了。你要耍噱頭,就要說點新的。」
馮世真微微垂著頭,面容大半都被掩在強光下的陰影里,慘白得好似大理石。那個長久以來用於偽裝自己的盾牌原來是玻璃做的,早就遍布了她看不見的細紋。此刻被人輕輕一擊,就碎成了齏粉。
容嘉上早就知道了!
孟緒安的目光從馮世真慘淡的面容移到容嘉上冷峻的臉上,似乎想明白了什麼,哧地笑了起來。
「難怪先前你不肯和她走。世真,你都聽到了嗎?」
馮世真一動不動。
容嘉上的手卻依舊溫柔地摩挲著馮世真冰涼的手背,說:「孟老闆前前後後不知道往我們家送來了多少人才,我們拿得手軟,怎麼能不回敬一番?我想著你應該也膩了,會換個新玩法。果真,你就把世真送來了。世真可真是一個妙人。我還要謝謝你把她送到我身邊呢。」
孟緒安陰笑道:「那麼你知道,馮世真原本是沖著勾引令尊而去的?」
馮世真驚怒地抬起頭,狠狠瞪著孟緒安。她下意識想辯解,可隨即又想到,勾引不勾引,她橫豎是個探子,又有何區別呢?
孟緒安滿臉興味地看著馮世真的表情又怒轉哀,笑得越發快意,「只不過她回來說,當爹的對她沒興趣,做兒子的卻上了心。男歡女愛,虛情假意,不知道容大少爺買了她幾分賬?」
馮世真重新低垂了眼帘,被冷汗打濕了的烏髮貼著臉頰,愈發襯得面色慘白如雪。
容嘉上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她,也一言不發。
「世真,你不說點什麼嗎?」孟緒安笑眯眯地問。
「七爺把能說的都說了,我還能說什麼?」馮世真嗓音沙啞,像是啞了許久的人第一次開口,「我背叛了七爺,您拖我下水,我沒什麼可抱怨的。至於……」
她把臉側了過去,望著容嘉上硬朗冷峻的側面。容嘉上微微側頭,雙眼好似春天突然離去的大地,柔情的光芒熄滅,溫暖的愛意也已凍結。他看著她,帶著理智的審視和漠然的疏離,還有著鈍痛的怨恨。
馮世真猛然明白過來。
原來他們兩人都在過去的日子裡,出於不同的目的,卻是共同構建起了一個為了籠絡住對方而存在的鏡花水月的幻境。
似幻似真,光怪陸離,流光璀璨奪目,就看能迷住誰的眼,糊住哪個人的心。
事到如今,所有幻象煙消雲散,到底誰輸誰贏?
馮世真嘴唇翕動著,看著容嘉上冰冷的雙眼,說:「至於我和容大少的事,是我們的事。不勞七爺費心了。」
她把目光轉回孟緒安臉上,尖銳地剜了他一眼。
孟緒安好整以暇地笑著,笑聲低沉而富有磁性,卻充滿了諷刺,聽著尤為刺耳。
「很好……」他說,「希望你不會後悔。」
容嘉上的眉心倏然輕輕一皺。
馮世真看到了孟緒安扭動的手腕,驚呼:「抓住他——」
窗外突然亮起刺目的燈光,馬達咆哮聲襲來,轟然一聲巨響,車身被撞得狠狠一震,險些翻過去。窗玻璃全部在那一瞬崩裂開來,車發出了刺耳的剎車上,在馬路上失控地打轉,繼而砰地一聲撞在了電線杆子上。
容嘉上在撞擊發生之前已先一步飛撲到馮世真身上,將她壓在沙發里,替她擋住了大部分撞擊和玻璃碎屑。劇烈的衝擊讓車裡的人都無法自控地飛起。容嘉上死死抱住馮世真,右肩狠狠撞在車門上,傳來一陣劇痛。
司機慘叫,被奔過來的殺手射死。車門被轟地一聲拉開,四五雙手伸過來,把孟緒安扶了出去。
「帶上她。」孟緒安抹著額頭的血,伸手指著馮世真。
馮世真被粗暴地從容嘉上身下拖了出來。她頭暈目眩,身上陣陣疼痛,赤裸的雙腳和胳膊都被玻璃渣子划出道道血痕。
「放開她!」容嘉上怒喝,身子一動,肩膀又是一陣劇痛。
孟緒安冷笑著看著他,從屬下手中接過槍,對準了他的頭。
「不!」馮世真使出全身力氣掙脫了禁錮,飛撲過去把孟緒安的手往上一推。子彈砰地一聲擊中了對面的路燈,爆出一團火花。
「賤人!」孟緒安大怒,反手給了馮世真一個耳光,把她打跌在地,「到這份上了你還要護著他?」
「孟緒安,你找死!」容嘉上嘶吼,目眥俱裂。
容家的人終於追趕上來,子彈飛至,雨點一般落下。孟家的人立刻反擊,一邊護著孟緒安撤退。
孟緒安來不及給容嘉上補上一槍,就被忠心護主的手下拖走送進了一輛車裡。馮世真隨即也被人塞了進來。司機猛踩油門,疾馳而去。
容家人心驚膽戰地把自家大少爺從報廢的車裡救了出來。容嘉上扶著受傷的胳膊,望著遠去的車燈微光,雙目赤紅,如一頭被徹底激怒了的豹子。
「追上去!」他朝地上吐了一口血痰,「不能讓他跑了!」
「大少爺!」一輛車衝過來,車上的屬下大聲喊道,「老爺中槍了,在醫院裡搶救,二小姐也失蹤了。趙二爺在醫院裡守著,讓我們請您快過去!」
容嘉上額頭青筋曝露,身子不禁晃了晃。手下心驚膽戰地把他扶住。容嘉上粗喘著,緊緊閉上眼,片刻後睜開,氣息已平穩了下來。
「派人跟著孟緒安,有什麼情況立刻回報給我。」他發號施令,最後往了一眼車燈消失的方向,「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