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緒安是鐵了心要殺容嘉上,卻還真沒有計劃殺容定坤的。容定坤中槍,也不知道是不走運,還是報應。
容定坤也是經歷過槍林彈雨之人,他在那個金麒麟匣子破碎的一刻就意識到會場里有刺客。刺客是不是沖著容家來的還不好說,但是他是第一個反應過來,並且動身逃跑的。
眼看著容嘉上躲了子彈,容定坤當機立斷,拽著容太太往最近的大門跑。旁人慢了他們一拍,也都下意識跟在了他們夫妻倆身後。
只是容太太事發時注意力都在後方的容芳林和橋本大少身上,沒有看到那個司儀小姐中彈。她也對槍聲不熟悉,冷不丁被丈夫拽著走,一頭霧水,腳步就慢了許多。等到容太太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後,與丈夫的反應不同的是,她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自己的孩子。
「芳林她們還沒有跟來呀!」容太太急忙拉住了往前沖的丈夫,「老爺,快去找芳林呀!」
「我們先出去!」容定坤不耐煩地大吼。
「不行!」做母親的怎麼會在這緊要關頭舍下孩子?容太太扯著容定坤往回走,一邊大喊:「芳林!芳樺!」
此刻槍聲此起彼伏,到處一片驚恐尖叫。忽而一枚子彈擊中了不遠處牆上的壁燈,碎玻璃險些飛濺到容定坤身上。他氣急敗壞,怪妻子不懂事,乾脆把牙一咬,甩開了妻子拽著自己袖子的手,轉身就走掉了。
容太太難以置信地回過頭,眼睜睜看著結婚十八年的丈夫丟下自己和孩子們而去的背影,就像看著妖怪現出了原形,夾著尾巴逃竄一樣。
這一刻,心中那一座早就殘破不堪的殿堂終於轟然崩塌,碎成了殘磚爛瓦。
就這麼一不留神,容太太被洶湧的人群撞倒在地上。慌忙逃竄的人哪裡顧及跌倒的人,她頓時被踩得連連慘叫,爬不起來。
容定坤埋頭混在人群里,疾步走到大廳門口,撞見了正趕過來的趙華安。他立刻高聲道:「華安,快隨我出去!」
「嫂子呢?孩子們呢?」趙華安焦急地問。
「管不了那麼多了!」容定坤急道,「槍是沖著容家來的。趕快出去把我們的人叫來。」
他就丟下了妻女不顧,自己先逃了?
趙華安的震驚和鄙夷幾乎要掩飾不住。他太陽穴暴起,忍了忍,往容定坤手裡塞了一把槍,道:「外面有人接應,大哥你先走。我去救嫂子她們。」
說完,把容定坤一推,一頭扎進了人堆里。
容定坤頗為不悅地皺著眉,轉身推開一個扶著門框喘氣的女客,大步而去。
卻是極不巧的,巡捕房的人也趕到了,正持著槍朝裡面沖。兩群人撞在一起,引發一片混亂的叫喊。容定坤眼看就要出門,卻被一個警察堵住了去路。
那小警察許是才上崗不久,初次遇到這樣的場面,自己比賓客還要慌亂幾分,握著槍不住揮舞,讓人群讓路。他的槍險些砸著容定坤的頭。容定坤十分惱怒,把小警察往旁邊用力推開。
小警察站不穩,下意識揪住了容定坤的衣襟,握著槍的手一使勁,扣動了扳機。
砰然槍響在擁擠的人群中炸開,驚得人們尖叫四散。讓出來的空地上,容定坤一臉難以置信的錯愕,捂著流血的胸膛倒下去的那一刻。昏迷前最後的視線里,是小警察慌張逃走的背影,還有吊燈刺目的光。
容太太髮鬢散亂,渾身疼痛,呼救的聲音也越來越小。正在絕望之際,一個雙大手伸了過來,將她扶了起來。
「淑……大嫂沒事吧?」趙華安一臉焦急,目光急切灼熱。
容太太好似一個就要溺死的人突然被從天而降的神拉上了岸,緩過一口氣來。她淚水滾滾而落,抓著趙華安道:「容定坤那殺千刀的丟下我們跑了!你快去找芳林呀!芳林要出了事,我也不活了!」
趙華安看了一眼亂糟糟的人群,皺眉道:「聽說是沖容家來的,你留在這裡也不安全。」
「別管我,快去找芳林!快去呀!」容太太推著趙華安。
「我先送你出去!」趙華安不由分說地一把將容太太扛在肩頭,大步朝大門奔去。
容太太活了快四十年,還是第一次被一個男人不容置疑地保護著。這粗魯卻又充滿了關切的舉動猶如重鎚,狠狠地在她本已冰冷麻木的心上撞出轟隆巨響。
這一場刺殺,還真是老天爺在成全橋本詩織。
事發時,橋本太一服用了葯,氣才剛喘勻,女客們驚恐的尖叫聲炸開,他又猛地僵直了身軀,緊緊按住胸口倒在地上。
眾人驚慌一團。田中太太撲到兒子身上大哭。橋本正三也是熟悉槍聲的人,當即察覺不妙,立刻對年輕人喊:「快走,這裡危險!」
容芳林看著生死不明的橋本太一還有些猶豫,楊秀成卻頭一個行動,展臂把杜蘭馨往懷中一摟,護著她朝側門奔。容芳林愣愣地望著那兩人的背影,難以置信。
「我來背令郎。」伍雲馳蹲了下來。
田中太太淚流滿面,用日語大聲道謝,和丈夫把兒子扶了起來。伍雲弛背起了橋本太一,一行人沿著牆角,躲著亂飛的子彈和亂竄的人,朝側門而去。
一群孟家的打手從側門衝進來,砰砰朝天開槍,驅趕著賓客。
楊秀成急忙帶著杜蘭馨轉了方向,往另外一頭跑。伍雲馳他們反應慢了一拍,同那群打手撞上。
「那是容家兩個小姐!」有打手認出了容家姐妹,狂喜地沖了過來。
伍雲弛轉頭沖幾個還沒反應過來的女孩吼:「快跑!」
幾個女孩本就腿軟,互相攙扶著才能走兩步。現下看一群窮兇惡煞的男人沖了過來,嚇得齊聲尖叫。橋本二小姐腳一滑跌倒在地,拖著其餘幾個女孩全都跌作了一團。
橋本正三扶著田中太太,伍雲弛背著橋本太一,都沒法空出手去拽她們。伍雲弛急得青筋曝露,只得把橋本太一放下,和衝過來的打手撕打在了一起。
「快跑呀!」他氣急敗壞地大吼。
女孩子們終於反應了過來,彼此拉扯著,跌跌撞撞轉身逃。
兩個打手繞過伍雲弛追上來,一把將跑在最後的容芳樺撲倒,抱著腿往後拖。
「救命——雲弛哥哥救我——」容芳樺歇斯底里地尖叫,拚命掙扎,一邊死死抓住橋本詩織的手。
橋本詩織眼看還有更多的男人追過來,把心一橫,狠狠掙脫了容芳樺的手,在容芳樺驚愕的目光中倉惶逃走。
容芳林卻在這個時候舉著一個大花瓶沖了過來,狠狠砸在男人頭上。男人應聲趴倒,卻還死死抱著容芳樺的腿不放。容芳林急得滿頭大汗,使勁掰著那人的胳膊,不僅沒有用,自己的胳膊還被碎瓷片劃得鮮血淋淋。容芳樺嚎啕大哭起來。
「芳林!」伍雲馳衝過來,把容芳林提起來,往正門出口的方向一推,「你先走!」
「不!」容芳林大叫,抱住容芳樺。
容芳樺反而更鎮定一些,「姐,這裡有雲弛哥在,你去叫趙叔來救我們!」
伍雲弛擋在女孩們前面,一腳踹中一個打手,將他踢飛進了人群,旋即擋住另外一個男子持刀的手,同他撕打起來。
其餘的打手將伍雲馳團團圍住。伍雲馳把西裝外套往地上一甩,風流倜儻的紈絝公子哥兒終於露出了霸道血性,一人對三四個人,打得不可開交。
伍雲馳分身乏術,又要護著兩個女孩,走神之下腹部挨了一記重踢,跌在地上蜷著身子,半晌站不起來。
一個打手抽出了槍,對準了伍雲馳的頭。
「住手——」兩個女孩齊聲尖叫。
就這時,全場燈光驟然熄滅,整棟樓都陷入了黑暗。
伍雲馳扣住打手握槍的手臂,將他狠狠摔翻在地,奪了他的槍,對準他的身軀接連扣動扳機。
女孩們聽到槍聲,歇斯底里地尖叫。
樓上一處傳來雜亂的槍聲,引發得樓下的人也緊張地亂開槍。子彈擊碎了大廳頂部的玻璃頂棚,大塊的碎玻璃墜落,砸在下方毫無防備的人們身上。
千鈞一髮之際,伍雲馳至來得及順手抓了一個女孩護在身下,替她擋住玻璃碎片。
「撤!別管這裡了!」
「保護七爺!」
打手們腳步凌亂,混在到處亂竄的賓客之中,很快就無法辨認方向。
伍雲馳粗喘著坐起來,摸著懷中女孩的臉和身子。幸而雲散開,薄薄的月色透過破裂的天窗投射了下來,終於給房子里恐懼的黑暗帶來了一點光芒。
「怎麼樣?傷著了嗎?」
容芳林渾身冰冷,哆哆嗦嗦地說:「我沒事……芳樺呢?」
滿地狼藉,玻璃渣子混合著鮮血,受傷的男人在角落裡呻吟。可尋來尋去,卻唯獨不見容芳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