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頭猛地後仰,血和腦漿自後腦飛濺到了牆上,身體軟綿綿地倒下。他的雙目依舊錯愕地瞪著,難以置信的表情永久地凝固在了他了無生氣的臉上。
容芳樺似乎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抱著馮世真的胳膊更緊了,渾身一陣陣劇烈顫抖。
孟緒安眉頭深鎖著,朝前邁了一步,「世真……」
馮世真猛然轉身,舉槍指住了孟緒安的頭。
外面一群打手紛紛大喝,唰唰掏槍對準了馮世真和她懷中的容芳樺。
沉悶的冬雷自遠遠的天際傳來,如磨盤滾過。雨驟然大了,嘩啦啦地沖刷著大地。一陣陣潮濕的寒意自敞開的大門湧進來,將屋內濃稠的血腥味沖淡了許多。
孟緒安平靜地迎著馮世真的槍,說:「我絕沒有縱容他們去凌辱女子。」
「有什麼區別嗎?」馮世真反問,「你瞧,你以為你無所不能,可你連手下都不能約束好。你還覺得你能把所有事都控制在掌心嗎?」
孟緒安深呼吸,道:「你殺不了我的,世真。把槍放下,我讓人送你們回去。」
馮世真雙目里燃燒著赤紅的火焰,握著槍的手顫抖著,眼中翻滾著狂怒。她急促呼吸著,用盡全身力氣忍耐著,咬得牙關發麻,連口腔里都蔓延出一絲鐵鏽的氣息。
終於,她垂下了手。
「給我車鑰匙。我自己走!」
「好。」孟緒安說。一抬手,就有人把車鑰匙送了過來。
大雨滂沱之中,馮世真重重踩著油門,熟練地打著方向盤。車暴躁地鳴著喇叭,自鐵門裡呼嘯著沖了出去,衝進了濃稠的雨夜之中。
容芳樺蜷縮在副駕里,緊裹著毯子,無聲地落著淚。
馮世真目視著漆黑的前路,柔聲說:「別怕,你已經安全了。但是我要先把你送去醫院。你受了傷,要讓醫生給你看看。」
「不!」容芳樺驚恐地大叫,「我不要!不要讓別人知道!」
馮世真減慢了車速,空出一隻手摸著容芳樺的頭,哄著她道:「你流了很多血,如果不看醫生,你會生病。到時候,也一樣瞞不住。芳樺,你沒有任何錯,所以不要為了別人的罪惡,而讓自己不好過。我帶你去紅房子醫院,今天我大哥值班。我會給你保密的。」
容芳樺淚如雨下,抓著馮世真的手,像溺水的人抓著一根浮木似的,嚎啕大哭。
「為什麼是我?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這下還怎麼活呀?」
馮世真也哽咽了,用力握著她的手,啞著嗓子道:「惡人行兇作惡,是沒有理由的。你沒有錯,你是無辜的。這個世道上,不論貧窮或者富貴,女人是永恆的弱者。所以你才更不能放棄自己。越艱辛,就越要走下去,走得理直氣壯、風風光光。這夜的事已傷害了你的身體,所以更不要讓它摧毀你的靈魂。你將來要去做你想做的事,成為你夢想中的人。你要比那些更耀眼、更美好。堅持住,芳樺。我知道你是個勇敢的好孩子。」
容芳樺雙手緊緊抓著馮世真的手,淚如雨下。
午夜的仁濟醫院,大門前擠滿了端著照相機的記者,像是聞到了血腥的蒼蠅,密密麻麻地從上海四面八方飛撲而來。容嘉上乘坐的車剛剛駛來就被團團圍住,此起彼伏的鎂光燈連成一片,雜亂的提問聲如細密的雨點砸在車窗上。
司機狂按著喇叭,才從人群中開闢出了一條路來。容嘉上輪廓分明的面容在鎂光燈的閃爍下顯得愈發陰鬱而俊美。保鏢們撐著傘,將少主團團護住,擠過人群,送進醫院大門。
「容大少,今晚的刺殺是沖著你來的嗎?」
「小容先生,救下您的那位小姐是您什麼人?」
「請問你對如今這個局面有什麼應對措施?對方是容家的仇人嗎?」
「您還會買那個金麒麟嗎?」
容嘉上對身後嘈雜的提問置若罔聞,夾著一身水氣,大步流星地走進了醫院。趙華安的副手滿頭大汗地來接他,將他引到二樓的手術室門前。
手術室門前的走廊里擠滿了人。容太太摟著容芳林坐在長凳上,母女倆裹在一張大毯子里瑟瑟發抖。容芳林似乎嚇過了頭,神情麻木,臉色白得發青。伍雲馳正站在窗口,煩躁地抽著煙,見容嘉上來了,露出了愧疚之色。
趙華安叼著煙斗,一臉困獸般的兇悍之意,下屬們都不敢靠近。
容太太見容嘉上來了,倒是鬆了口氣,哭道:「嘉上呀,現在家裡就全靠你了!」
再不喜歡繼子,可是繼子也是家中繼丈夫後唯一成年的男丁。如今容定坤生死未卜,可以依靠的也只有容嘉上了。
「你爹在手術室里。」趙華安朝亮著燈的手術室偏了一下頭,又看了一眼哭得失魂落魄的容太太,壓低聲音道,「他胸口中了一槍,情況有些不大好。院長是熟人,專門打電話把一位最好的德國醫生叫過來做手術。但是醫院還是下了病危通知書,讓咱們做好準備。」
容嘉上面容冷峻,牙關緊咬了一下,「是孟家?」
趙華安苦笑:「還真不是。你爹和個小巡捕房起了衝突,對方的槍走了火。」
堂堂容家掌門人,為了逃跑,竟然和個小巡捕起衝突?
容嘉上覺得很是丟人,都沒臉繼續問下去。
「嘉上」趙華安道,「二叔我多嘴問你一句,要不適合你也不用答。你事先讓人設埋伏,怎麼我們都不知道?」
「我不過是多留了個心眼罷了。」容嘉上平靜地說,「爹一心都放在橋本家那事上,無暇他顧。但是我覺得這事可大可小,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橋本家會對我們不理。沒想到橋本家沒事,卻是孟家動手了。趙叔不會因為我沒有告知你而不高興吧?」
「當然不。」趙華安呵呵乾笑,「今天這事多虧了你早有防備,不然大伙兒講不定都要折在這裡面。」
「趙叔過獎了。」容嘉上平和有禮地說,「也多虧了您反應迅速,救了太太和芳林。」
明亮的白熾燈光自天花板上投射而下,在容嘉上輪廓分明的臉上映出清晰的陰影,讓他愈發顯得冷峻而陰鬱。而他高大矯健的身軀卻始終保持著挺拔的姿態,如一棵參天青松,在所有人都慌亂失措的時候,他挺身支撐著搖搖欲墜的家。
趙華安眉頭深鎖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像是看著一頭眼看就要取代頭狼地位的年輕公狼。
他還記得半年前見到容嘉上時,這少年人還完全是個嬌貴而任性的大男孩。表面上,當時的容嘉上有著所有他這個年紀的富家子弟有的富貴病:敏感、高傲、桀驁不馴。趙華安最初只當他是個略吃過一些苦的憤世嫉俗的大少爺,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其實不過依舊是溫室里的一朵花。這樣的公子哥兒,趙華安見得多了。只要稍微讓他們經歷一點真的磨練,他們就會哭爹喊娘地求饒。
可他同容嘉上接觸得越多,越發現容嘉上真不愧是容定坤的種。那種善於偽裝的狡黠是與生俱來的,是繼承自血脈的。他用他漂亮的面孔和驕縱的舉止作為面具,讓人放下防備,隨即給人不期的重重一擊。
短短數月間,這個青年在還旁人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褪去了少年的軀殼,長成為一個可以頂天立地的成年男人。那與其父幾乎如出一轍的行事手段令趙華安暗自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