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狂歡一直持續到深夜。床鋪凌亂,浴室里水聲淅瀝。
浴缸里,容嘉上靠在馮世真的懷中,一臉饜足和慵懶,像是一隻吃飽了的豹子在主人懷裡撒嬌。馮世真在給他著洗頭,動作輕柔,兩手潔白的泡沫。
「話說回來,」馮世真忽然開口,「你就這樣跟著我跑到南京來,你家裡的事怎麼辦?你爹不是還躺在醫院裡嗎?」
容嘉上睜開眼,說:「你不用擔心,我都安排好了。」
「我怎麼會擔心容家?」馮世真輕聲嗤笑,「只是,芳林和芳樺她們還好吧?」
「我還要謝謝你救了芳樺。」容嘉上拉住了馮世真的一隻手,按在胸膛上。
「我不算救了她。」馮世真把手抽了回來,「如果能再早一點,她根本不會受到那麼大的傷害。」
「你已經儘力了。」容嘉上轉過身來,「我是她的大哥,保護她是我的義務。她受傷,是我的失責。她告訴我你解決了那個侮辱她的人,但是你應該知道,這個仇並不能就這麼算了的。」
馮世真低著頭不說話。
「看著我,世真。」容嘉上捧起她的臉,吻了吻她的額頭,「這是容家和孟家的恩怨。你沒有做錯什麼。」
馮世真勉強笑了一下,「我現在就在犯錯呢。」
容嘉上說:「我是你的錯,你卻是我所做過的最正確的事。」
「你才活了多少年,現在用『最』這個字是不是太早了?」馮世真笑著打開花灑,給容嘉上衝去頭上的泡沫。
這一夜,馮世真睡得很沉。男人年輕健壯又滾燙的身體擁抱著她,帶來一股難以描繪的舒適與安心。她第一次在男人的臂彎中沉睡,卻又像已經做過千萬次一樣自然。好似他們原本就在一起,只是中途把對方弄丟了,然後經過千辛萬苦,又將彼此重新找了回來。
天蒙蒙亮的時候,鬧鐘響了。
馮世真剛動了動,容嘉上就越過她的身子,伸手把鬧鐘關了。
馮世真迷迷糊糊地說:「要起來了……去浦口趕火車……」
「不急。」容嘉上用手臂禁錮住了她綿軟無骨的身軀,一下下吻著她的唇,像個饑渴了一夜的人終於得到一碗甘露。
馮世真覺得自己好像浸泡在溫暖的泉水之中,渾身懶洋洋的,身體里涌動著酥麻愜意。她滿足地嘆息,抬起手摟住身上人矯健的肩背,任由自己被一股強勁灼熱的力量貫穿。
清晨的歡愛溫柔繾綣,儘是親昵的耳鬢廝磨,碎吻低吟。容嘉上耐心而細緻地做著,在室內朦朧的光線下凝視著身下人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他像是在彈奏一首晨光曲,又像是在品味一道最精緻的菜肴,虔誠而認真,用身體去感受著神給予自己的恩賜。
馮世真在潮水的沖刷中喘息著,半睡半醒,覺得好像在做夢,直到高潮來襲,像一柄利刃刺穿胸膛,激起劇烈的反應。
容嘉上緊繃的背脊上布滿細密的汗珠,兩人氣喘吁吁地緊緊相擁,良久無語,回味著那美妙絕倫的餘韻。
容嘉上食髓知味,到底精力旺盛,沒過一會兒又纏了上來,在馮世真身上舔來拱去,像是個找吃的小狗崽似的。
馮世真有些哭笑不得,又捨不得推開他,只得柔聲哄道:「我真的要去趕火車了。最遲,後天也得到北平才行。」
「不用這麼麻煩。」容嘉上的手指把玩著一縷發梢,笑道,「北平冷死了,我們先在南京多住兩天。我有法子讓你準時到北平。」
馮世真不得其解,還想進一步詢問,容嘉上卻俯身堵住了她的唇。
到最後,馮世真果真被容嘉上半哄半拉地留在了南京。
南京不如上海繁華,但到底是古都,底蘊濃厚。馮世真還是稍微計划過,覺得他們白日里可以去走訪一下名勝古迹,嘗一嘗當地的特色菜肴,才不枉小住兩日。可是所有的計划到了容嘉上那裡全都打了水漂。
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血氣方剛,初嘗雲雨,又深深相愛,很是有幾分不知節制。
容嘉上只知道吃飽喝足後把情人往床上一撲,就什麼都不管了。馮世真最初還試著抗議兩聲,卻發現自己的強勢在這裡毫無用武之地。而愛又讓她對容嘉上格外心軟,忍不住想去滿足他所有的需求。
天什麼時候黑了,又什麼時候亮了起來,統統不知道。只知道愛人的眼睛在黑暗中是那麼明亮,只知道沒有光也能描繪出對方迷人的輪廓。
身體會疲憊,可是心裡卻總揣著一份急切。急切地想要再靠近對方一分,急切地想再索取一點什麼。誰都不知道分離會在什麼時候到來,可他們都知道這樣的日子是過一天就少一天。
所以每次歡愛就像沒有來日一樣。暢快無拘,奔放投入,抵死纏綿,彷彿要這樣到世界的盡頭。
在這個無人認識他們的城市裡,他們無拘無束地度過了短暫的兩日。
到了第三日早上,馮世真堅定地推開了又蹭過來求歡的情人,起身更衣,收拾行李。
容嘉上半躺在床上,看著馮世真腳步輕盈地在房間里走動。她穿著一條單薄而寬大的旗袍,走動間纖細窈窕的腰身時隱時現,引得他的血又有些躁動。
這幾日的相伴,讓他對馮世真多了許多以往從沒有的了解。就像一直遠觀著一副美麗的畫,如今終於可以走到跟前,看清了畫里的筆觸和細節。
馮世真喜歡藍色,衣裙多是這個顏色。她喜歡吃辛辣的東西,吃湖南菜也面不改色。她除了打得一手好橋牌,還會彈一點鋼琴。她不像別的女孩子那樣喜歡研究衣料香水,她喜歡數學,閑著沒事就解題玩,還喜歡外國的懸疑小說。他們倆總是在纏綿的餘韻里依偎在一起,爭論著書本里的兇手究竟是誰。錯的那個人就要甘心受罰。
馮世真身上有一股寧靜沉穩的氣質,讓容嘉上覺得非常安心。好像和她在一起,時間都放慢了,那些讓他焦頭爛額的事突然就變得不那麼重要。他守在馮世真身邊,像是沐浴著陽光的樹,枝葉舒展,欣欣向榮。
馮世真對著鏡子化妝,抹上了昨日容嘉上在百貨商場里給她買的一支顏色嬌艷的口紅。容嘉上走到她身後,摟住了她,溫熱的唇印在她微涼的脖子上。
「別鬧了。」馮世真忍著躁動,啞聲說,「我要再不去北平,我大哥收不到我的電報,會擔心我的。」
容嘉上含糊地嗯了一聲,說:「我陪你去北平。」
馮世真驚訝地轉過身去,「你還要跟著我去北平?那上海的事你就真的丟下了?雖然我並不在意,但是你爹現在正躺在醫院裡昏迷不醒吧?」
「他醒了後,我的人會通知我的。」容嘉上把馮世真轉過去,給她戴上項鏈,把她整個人擁在懷裡,望著鏡子里難捨難分的兩人,「我一切都心裡有數。你只需要允許我陪在你身邊就好。」
馮世真抬手,輕柔地摸了摸他的臉,輕輕地嘆了一聲。
時下從上海去北平,並沒有直達的火車。旅人北行,先去南京,坐渡船過長江,從浦口坐火車到天津,再從天津去北平。如今馮世真被情人留了兩日,預計到北平的時候就晚了兩日。不過容嘉上說他能解決,也並不是誇口。
容家的司機開著那輛嶄新的小汽車,駛入了南京小營機場。
這是個陰沉的冬日,寒風中時不時夾著一絲冰涼雨滴,帶給人不經意的輕顫。雲一般的霧氣在荒涼的郊野上飄蕩,遠遠望著猶如一張抖落開的巨大無比的薄紗幕簾。
馮世真扶著帽子走下車,一臉難以置信地望著前方一架雪白的私人小飛機。
飛機已經準備就緒,機械師摘下手套,同容嘉上握手談笑,討論著飛機的各項數據。
馮世真極少看到容嘉上這麼快樂。他的笑容格外輕鬆恣意,彷彿能把陰鬱的天空都照亮。他注視著飛機的目光是狂熱的,好像對方是自己最心愛的姑娘。他跟著機械師鑽到飛機下,觀察著升降輪,手充滿愛意地拍著機身。似乎在他眼裡,這不是一架金屬機器,而是一個活物,是一匹通人性馬。他能和它交流,並且由衷地喜愛著它。
馮世真見過容嘉上跟著容定坤出門去公司上班時的樣子,冷淡沉默,按部就班。容嘉上是個做事認真負責的人,所以不論有多麼不喜歡,他依舊把父親交代下來的任務完成得非常完美。但是這種狂熱和專註才是他迸射的靈魂,是他精神的動力,是他最為迷人,令她深深傾倒的所在。
「吃驚嗎?」容嘉上站在舷梯上,俯視馮世真。
馮世真仰起頭,朝他笑起來,「我很喜歡看你這麼開心的樣子。」
容嘉上的眼裡全是快樂和愛意。他朝馮世真伸出手,「想看你男人開飛機的話,就跟我來。」
這是馮世真有生以來第一次坐飛機,也是她第一次走進飛機的駕駛艙。這裡是個奇幻的小世界,從頭頂到腳下,布滿了複雜的儀錶和開關。
「幫我拿著。」容嘉上脫下西裝外套,丟進馮世真的懷裡。馮世真局促而好奇地坐在后座上,看著容嘉上輕車熟路地檢查著儀錶盤,調試著那些不知道功能如何的開關。此刻的他成為了一個大師,摩拳擦掌準備施展他的魔法。
「你什麼時候學的開飛機?」馮世真忐忑地問。
容嘉上回頭朝她投來撫慰地一笑,「回上海前,在重慶學了整整一年。放心,達令,我不會把飛機跌下來的。」
馮世真噗嗤笑,問:「哪裡來的飛機?」
「找朋友借的。」容嘉上說,「我爹最討厭坐飛機,總覺得不安全。」
馮世真心想,容定坤應當是虧心事做多了,生怕老天爺把他從天上劈下來吧。
容嘉上吹著口哨,戴上了無線電的耳機,然後鬆開了領口和領帶,捲起了袖子,露出結實的手臂。他挑著嘴角笑的樣子又得意又帥氣,完全就是個一心要在心上人面前出風頭的少年。
「害怕嗎?」容嘉上扭頭問,「今天就我一個人駕駛呢。」
馮世真胸口湧起一陣暖流,傾身過去吻了吻他的額角。
「和你在一起,我就不怕。」
容嘉上緊緊握了一下她的手,「世真,我會照顧好你。」
「我知道。」馮世真溫柔一笑,「我相信你。」
艙門關上,容嘉上的手靈巧地從儀錶盤上掃過,逐一開啟了開關。飛機發動機轟隆運轉聲,連著座椅都開始微微振動。
馮世真緊緊抱著容嘉上的大衣,坐在駕駛艙靠門口的座椅里。第一次乘坐飛機的她有點緊張,而專心啟動飛機的容嘉上隨即吸引住了她全部的注意力。青年從容不迫地動作和沉靜嚴肅的側面都讓感覺無比安心。
馮世真是真的覺得容嘉上成熟了。他飛速地成長,像春雨中的青筍。當年那個在書房裡任性地給她臉色看的少年彷彿是她一段錯亂的記憶,眼前這個穩重而充滿自信的男人才是真實的他。
飛機開始沿著跑道滑行,逐漸加速。
容嘉上回頭朝馮世真看了過來,雙目明亮,燃燒著灼熱的光。
「準備好了嗎,世真?我帶你去看藍天。」
馮世真深深呼吸。
容嘉上穩健的手將油門桿向前推進。
飛機咆哮著沖向跑道的盡頭,繼而拉起,滾輪離開了地面,騰飛了起來。這個龐大的鋼鐵鑄就的機器擺脫了地心的引力,張開雙翼,沖向天空,一頭扎進了密集的雲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