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嘉上離去後,北平又下了一場大雪。
夜裡,馮世真裹著披肩坐在窗台上,望著一團團碎雪被風刮著撲在窗上,聽著外面嗚咽如泣的風聲。她一坐就到深夜,然後疲倦地睡去。
夢裡,她在路燈下和心愛的戀人相擁接吻,雪花落在他們頭上,臉上,肩上。等她張開眼,臂彎里空空滿是冰冷的風,才吻過她的情人早已沒了蹤跡。
馮世真彷彿還能聞到容嘉上身上淡淡的古龍水的清香,臉頰還殘留著他開司米圍巾柔軟的觸感,和他帶著薄繭的手指輕輕撫摸過的感覺。她閉上眼,總是能聽到他在耳邊輕聲嘆息,像是想訴說什麼,卻又始終開不了口。
她思念他。無望而又無法自拔地,又像剛剛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場洗鍊,精疲力竭。
這一場愛戀,讓她之後再無奢望。她已有了可以守著過完一生的美好回憶。
除了緬懷戀情,馮世真也認真地思考著自己將來的人生之路。
她來北平,一是為了躲避孟緒安的怒火,二也是為了換個環境,好好整理一下情緒。
潛伏容家的任務已經結束,容定坤如今看來也勉強算遭受到了報應,她當初和孟緒安合作的初衷已經達成。失去了報仇這個目的後,馮世真就該重拾起往日的生活了。
馮世真並沒真打算在北平長久待下去。雖然她很喜歡這裡學院中濃郁的學術氣氛,喜歡這裡平淡樸實的生活氣息,但是她也同樣不適應這裡的乾燥和寒冷。她總是找不到歸屬感,縱使和師友們在一起聚會清談,依舊感覺到有些落寞冷清。
她每日都更懷念上海一分。懷念父母兄長,懷念朋友,懷念那個英挺的背影。
只可惜,她有她的倔強,容嘉上也有他的苦衷,世事難兩全。
一段不能曝光的戀情,如今只剩一張合影。黑白相片里,兩人神情恬淡,嘴角帶著幸福的微笑,倒是停留在了他們倆最好的時光之中。
次日一早,馮世真剛和師姐剛起床,正準備用早飯,門房大娘的兒子砰砰來敲門,道:「馮小姐,有你的電話,是你哥哥打來的。」
馮世真裹著披肩下樓去,謝過了門房大媽,接過了電話。
馮世勛溫柔的嗓音傳來:「還沒睡嗎?」
「這才幾點?」馮世真笑道,「你今天又值班?爹媽還好嗎?」
「都很好。」馮世勛說,「用了新葯後,爹的肺病好多了,終於退燒了。他和媽媽想回老家休養,我沒同意。鄉下雖然清靜,但是缺醫少葯的,有點什麼疾病都不好治。」
「這事我和你一個看法。」馮世真說,「不過我在北平,你又總加班住醫院,他們倆大概是覺得太寂寞了。大哥你該趕緊找個嫂子才是。」
「好端端的怎麼又扯我頭上。」馮世勛氣笑,「北平這麼冷,你待得習慣嗎?」
「屋裡燒了爐子,暖和著呢。」馮世真望著窗外的明月,「哥,我怪想你們的。我讓麗兒幫我去打聽了,如果孟緒安消了氣,我就早點回來,和你們一起過年。」
「我也想你。」馮世勛心裡酸楚,「真是難為你了,平白受他那麼多氣。」
「看在他把容定坤弄得半身不遂的份上,也能忍了。」馮世真笑。
馮世勛想起這事也覺得解氣,「容定坤這是報應。平日里作惡多端,傷天害命,這下也讓他自己嘗嘗病痛殘疾的滋味。只可惜容家有錢,照樣能好飯好葯地供養著他,也吃不了太大的苦。」
馮世真說:「他這麼專段獨行、不可一世的人,要他做個廢人,而且大權還被兒子剝奪了,估計比殺了他還痛苦。你放心,就我看來,容家妻妾沒有一個真心待他的。他如今廢了,那些女人哪裡還會像往日一樣捧著他?他有得受呢。」
馮世勛笑了笑,翻弄著手邊的報紙。好幾份報紙都刊登著容家新主容嘉上昨日出席新聞春里公寓剪綵儀式的新聞。容嘉上還給碼頭邊一座精緻的觀景閣樓起名為「尋真閣」。這雅緻的名字博得一片贊聲。唯獨馮世勛看到「尋真」兩個字,眼睛被刺得一陣疼。
「世真,你和那個容嘉上,還有什麼來往嗎?」
馮世真冷不丁被問,愣了一下,道:「早沒接觸了。他知道我騙了他,不來找我麻煩就已經不錯,不然我何必躲到北平來。怎麼了?」
「沒什麼。」馮世勛勉強放下了心,「他要找你麻煩,你一定要告訴我。就算不是找麻煩,你也別理他。我們和他們這些有錢人家可玩不起。」
馮世真只顧答應下來,兩人又說了一陣家常才掛了電話。馮世真出了門房室,又向門房大娘道了一聲謝。
大娘卻很興奮地拉住她,道:「馮小姐,你的那位男朋友來找你了,就在外面等著你呢。」
「什麼?」馮世真驚愕。容嘉上又回來了?
「是啊。」大娘笑道,「哎喲,開著好氣派的一輛車……」
馮世真裹緊了披肩,已是推開了公寓的大門,一頭衝進了屋外的寒風之中。
「嘉上,你怎麼……」
話語戛然而止。
戴著禮帽、衣衫筆挺的孟緒安正帶著好整以暇的笑容走下了車,風度翩翩,英俊儒雅。兩名身穿黑衣的保鏢站在一旁。
馮世真的震驚毫不掩飾。她不是沒想過會再和孟緒安見面,卻沒想到會這麼快。就他們上次不歡而散的情景來估計,少說也要過完了年孟緒安才會消氣。要不然,就是孟緒安發現她馮世真還能派上什麼新的用場,所以不辭勞苦地盯著風雪千里迢迢來找她。
「七爺,什麼風把您吹來的?」馮世真冷淡地站住。
面對女子的不客氣,孟緒安倒顯得分外溫和有禮,笑眯眯地說:「世真,我也很高興再見到你。」
馮世真勉強一笑:「天寒地凍的,也不知什麼事讓七爺能走這一趟。我可真是有些不安。」
孟緒安朝馮世真背後望了一眼:「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馮世真攔著門,道:「樓里都住著單身女士,不便待客。七爺金貴,也不敢讓您坐在堂里吃冷風。路口有間茶館,應當還開著門。不如請七爺移步?」
孟緒安脾氣極好地笑著:「我既然不遠千里來尋你,自然是有和你密切相關的重要事要和你談。吃了早飯了嗎?我請你喝咖啡如何?」
馮世真本就餓著站在冷風中,略一斟酌就爽快的答應了。她回屋換了一身厚衣,拎著手袋,在鄰居們打量揣測的目光中重新下了樓。孟緒安極其紳士地扶著車門,把她送上了車。
今日一過,這些新鄰居們會怎麼議論猜測她,她已經懶得去想了。她當初以為同容嘉上分開就是一切的結束,現在看來,還是太天真了。
孟緒安是最講究排場,最重視享受的人。哪怕只是帶一位女士吃走啊點,他也不惜穿越了大半個北平城,去時下城裡最高檔漂亮的一家法國人開的西餐廳。
餐廳里的客人們衣衫華貴,馮世真卻只在舊衫裙外套了一件半舊的大衣,同整個餐廳格格不入。但是馮世真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要了一客吞拿魚三明治,一盤法式薄餅,澆上濃稠的楓糖漿,就著咖啡吃了起來。
孟緒安笑著看了她片刻,道:「我就喜歡你這洒脫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