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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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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姐忙把腦海里的雜念趕走,問:「馮小姐,怎麼了?」

馮世真一臉怔忡,道:「我……好像解出來了。」

李小姐大驚,急忙走過去。馮世真拿起剛解出來的一張電報給她,她念著:「三號,七月十八日,騰衝,平安街十二號……」

李小姐怔著,和馮世真對視。片刻後,兩人不約而同地歡呼起來,張開手臂擁抱。

馮世真說:「他們用的是注音字母,我粗粗翻譯了一下,不一定準。還需要讓楊秀成他們去核實。」

「這已經相當了不起了!」李小姐恭維道,「馮小姐,你真厲害!大學生果真就是不同!」

馮世真客氣了兩句,看了看鐘,驚訝道:「都快十二點了?耽擱了你這麼久真不好意思。讓司機送你回家吧。」

李小姐依依不捨地拿起衣帽,問:「那我明天再過來幫你翻譯這些電報。」

或許是喝多了咖啡,馮世真現在不僅沒有睡意,反而還因為取得了重大突破而興奮不已。她擺手道:「橫豎睡不著,我一個晚上就能翻譯完,不用麻煩你明天再跑一趟了。」

「那……要不我幫你好了。」李小姐一心想在孟緒安面前多多表現,一聽馮世真要熬夜,怕她把活兒全做了,自己明日在孟緒安面前落個沒臉,「家父也為孟先生工作,知道我來給馮小姐做助理,不會介意我留宿的。」

「那就要辛苦你了。」馮世真也樂得多個幫手。她拉鈴叫來聽差,讓他們再送一些咖啡和宵夜點心進來。

時鐘走到了十二點,噹噹鐘聲中,兩個女孩吃著點心,舉起咖啡杯碰了一下。

「為了成功。」馮世真道。

「為了孟先生。」李小姐臉頰微紅。

馮世真會意,不由得莞爾,引得李小姐的臉更紅了。

比起溫馨而充滿幹勁的孟府,容府的午夜越發顯得陰森而壓抑。容嘉上踩著正點的鐘聲,帶著一身煙酒氣息,走進了大宅里。他剛從俱樂部里應酬回來,如果不是他實在不耐煩作陪,在賭局上算牌狠狠贏了幾局,那幾個老狐狸還不肯放他走。

管事上來接過容嘉上的衣帽,問:「大少爺要用點宵夜嗎?廚房火上燉著乳羊湯,鮮得很呢。」

「不用了。」容嘉上喝了一肚子酒,雖然沒怎麼醉,卻沒了胃口,「家裡都還好?四少爺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太太在張羅著。」管事道,「已經派了人回祖墳看風水了,棺材也都選好了,明日就能送過來。孫姨娘也比前兩日好了些,今日還帶著三小姐和四小姐在院子里散步了。老爺還找了一塊玉出來,說讓四少爺帶著入土,來生投個好胎。」

這是容定坤死的第二個兒子了,而且是死在容家收到了馮世真的那張欠條之後,真是教人難以不聯想到一起。容定坤聽聞了小兒子的死訊,當場就暈了過去,結果被診出輕微中風,左手臂麻痹了,舉握都不便。

「第一個……」容定坤當時這樣呢喃著。

縱使容嘉上並不相信欠條有詛咒,也被親爹這一番表現弄得有些發虛。

而大概是愧疚所致。容定坤醒了後,對兒女們立刻好了許多。他開了自己的一個小金庫,拿出四萬塊,給四個女兒每人添了一萬塊的嫁妝錢,又拿了兩萬塊給三兒子做將來留學的學費。容定坤還是信任長子人品的,把錢都交到長子手裡,讓他先掌管著。這倒有點準備在死前先分家的跡象了。

「對了,」管事又道,「太太回娘家了,說明天一早再回來。」

「又回去了?」容嘉上止步,看了看鐘,忽然道,「聽說趙叔在禮查飯店有包房,每到周末都有通宵的牌局。我正想玩幾局呢,去會會他吧。」

他輕輕哧地笑了一聲,轉身又朝大門走去。管事不明就裡,匆匆跟上去,把大衣披他肩上。

「月組的人跟我來!」容嘉上冷聲命令著,坐進了車裡。

禮查飯店的豪華套房,浴室里水聲淅淅瀝瀝。

趙華安披著浴袍,袒露著精壯的胸膛,慵懶地靠在床頭抽著煙。收音機里放著《三郎救母》,他聽得十分陶醉,隨著節奏打拍子。

房門咚咚響。趙華安當是宵夜送到了,也懶得起身,喚了一聲:「進來吧。」

大衣翩翩、俊朗如鋒的容嘉上似笑非笑地開門而入,恭敬地道了一聲:「趙叔。」

趙華安到底是槍林彈雨里拼過來的人,前一秒驚駭得險些從床上滾下來,下一秒就鎮定了下來,攏好了衣袍,起身笑道:「嘉上怎麼來了?」

容嘉上笑道:「聽說趙叔組了牌局,就想過來玩幾手,沒想打攪了你的好事。」

趙華安原本安排了兩個手下在外面看門的,現在卻不見蹤跡,顯然已經被容嘉上的人控制住了。浴室的水聲停了。趙華安下意識朝掛在門邊衣架上的槍套掃了一眼,訕笑道:「可不巧了,今天牌局散得有點早。你等我換身衣服,我們爺兒倆下樓去酒吧喝兩杯?」

「不用那麼麻煩。」容嘉上巋然不動地堵在門口,悠然笑道,「既然打不成牌,我們也可以隨便聊聊。」

趙華安臉色發僵,強笑道:「你別又是想問你爹的事吧?我還是那句,很多事,你得問他本人才好。」

「我爹的事,他基本都已經說了呢。」容嘉上依舊保持著侍應生一般標準的微笑,「趙叔果真是我爹肝膽相照的好弟兄,就連喜好,也都這麼相似——」

趙華安倏然變色。電光石火間,兩個女打手自容嘉上身後竄出,衝進了響著水聲的浴室里。

伴隨著一聲驚慌的尖叫,披頭散髮、衣衫不整的容太太被拽了出來。

趙華安猝不及防,反應慢了一拍。等他回過神來時,大局已定,只得一臉尷尬地站在旁邊。

容嘉上讓女下屬拿了張毯子給容太太披上,笑著對趙華安道:「爹生病後,我忙著公司的事,家裡還多虧趙叔照顧。看樣子趙叔對太太尤其關懷。我就說太太最近氣色很好,看著年輕了好幾歲呢。」

容太太嚇得癱軟在地上,用毯子蒙著臉哭,根本抬不起頭。趙華安臉色陣紅陣白,訕笑道:「嘉上,這事是我不對。我和淑君也是一時糊塗才犯了錯。再說這事要鬧出來,丟的也是容家的面子呀。」

「確實,爹是最要面子的人了。」容嘉上一本正經道,「爹本來身子就不好,四弟沒了,他更是傷心。要是再知道了太太的事,恐怕要氣出大事來。為了容家著想,這個事就必須捂嚴實了。所以——」

容嘉上拔槍,對準了容太太的頭:「那就只有讓太太委屈一下了。」

容太太尖叫著往後縮,卻被女打手摁在地上。

「別亂來!」趙華安急忙大喊,敏捷出手奪槍。

趙華安是江湖賣解出身,很是有些功夫。不過容嘉上也受過專業訓練,更勝在年輕健壯,敏捷有勁。他一轉手腕就躲過了趙華安的手,又在趙華安胸口一推。一股強勁的力道將趙華安擊退了好幾步。

容嘉上下手有數,並沒傷著趙華安。趙華安也看出容嘉上並沒有真的要殺容太太,便收了手,陪著笑苦口婆心道:「嘉上,我知道你氣憤。可太太到底是你繼母。你要殺了她,打算怎麼向芳林和黃家交代?現在已經不是過去,是講法律的年代了。你用了私刑,是真的要吃官司的。」

容嘉上看著痛哭流涕的繼母,笑呵呵地收了槍,道:「趙叔真會嚇唬人。我怎麼會殺繼母?分明是太太晚上出去打牌,回來的路上遇到了綁匪。容家贖人不及,害得太太被撕票了。」

容太太險些暈過去,聲嘶力竭地大罵:「容嘉上,你這個喪盡天良的狗東西,果真是你爹的種!你害死了我的嘉辛,囚禁了你爹,還要謀害繼母。你就是個畜生,你會遭報應的……」

女打手卷了毛巾,塞住了容太太的嘴。

趙華安已看出容嘉上醉翁之意不在酒,苦笑道:「嘉上,淑君她這些年真的不容易,你就好心放過她吧。你想要什麼,不妨直接和我說。」

容嘉上聞言,朝容太太笑道:「太太選男人的眼光倒是不錯。」

容太太又羞又怒,臉色紅得發紫,眼皮都抬不起來。

女手下退了出去,關上了門。容太太躲回了浴室里。

容嘉上和趙華安坐在沙發上,鎮定自若地對視著。趙華安注視著對面男人年輕英俊又充滿自信的面孔,目光愈發深邃陰鬱。

容嘉上開門見山道:「趙叔,我爹的過去,他都已經告訴我了。他叫秦水根,為了貪結拜弟兄容定坤的一張中獎彩票,殺了容定坤。」

浴室里傳出吃驚的抽氣聲。趙華安點了煙,輕嘆一聲,道:「知道了也好。這麼多年了,你爹一直瞞著你們,我想他心裡也不好受。」

「容家那個女孩沒有死。」容嘉上哂笑,「她回來了。」

趙華安的手猛地一抖,片刻方緩緩哼笑起來。

「原來如此。她是誰?讓我猜猜……你的那個家庭教師馮小姐,是不是?」

容嘉上低頭點煙,道:「你就是那個趕車的漢子吧?世真對你有點印象。你騙她娘去見我爹,然後和我爹聯手砍殺了他們母子。」

容太太滿臉驚愕地推開了浴室的門,軟綿綿地靠在門口,好似雙腿已被抽了筋。

「果真是她。」趙華安怔怔,「你爹曾和我說過,第一次見她,渾身冒冷汗。他從來沒有害怕過任何一個女人,卻是被這馮小姐嚇了一大跳。」

「長得像?」容嘉上問。

趙華安回憶著,搖頭道:「天太黑了,你爹一打照面就把那女人砍死了,我還沒來得及看清她的模樣。」

他說話的表情太過鎮定,彷彿殺人不過切菜切瓜一般簡單。容太太捂著嘴低呼了一聲,身子搖搖欲墜。

趙華安憐憫地看了看容太太,繼續說:「也許是一種直覺吧。刀口舔血的人都會有這樣的直覺,仇人帶著殺氣,而殺氣,你會感覺得到。那種幾乎察覺不到的風,卻能吹動手臂是寒毛的感覺。」

容太太已跌坐在一張矮腳軟凳上,扶著胸口大口喘氣。容嘉上還算孝順,給她倒了一杯茶。

趙華安深吸了一口煙,煩躁地皺緊了眉。容家滅門案他也有參與。馮世真已經找上了秦水根,那下一個必然就是他了。

「叔也在害怕?」容嘉上譏笑道,「我爹也一直很怕吧?所以我爹一時買不下聞春里,就不惜放火去燒。因為他怕聞春里被別人買了去,老樓里的真容定坤的屍體遲早會被發現。」

趙華安點頭:「我其實是不贊成你爹放火的。覺得這會弄巧成拙。容定坤是你爹親手殺的,我只幫他藏屍而已。他是你爹殺的第一個人,你爹心裡一直膈應著,生了心病。」

容嘉上冷哼一聲,「那我爹是帶著病繼續把其餘容家人都給殺光了的?你是想說我爹兢兢業業很不容易么?」

容太太驚恐得簡直要暈倒。丈夫殺人冒充他人不算,還殺了對方全家。一想到自己和這麼一個禽獸同床共枕了快二十年,她甚至還背著他偷漢子,容太太就後怕得渾身冷汗入雨。

「淑君,你現在都知道了吧。」趙華安對容太太道,「比起容家的事,大哥他同孟家小姐勾搭,騙了金麒麟的事,都不值得一提了。可是嘉上,你要知道,若你爹不是這麼心狠手辣,容家早就倒了。你現在能做個光鮮體面的大少爺,而不是哪家商行的小職員,或者哪個鋪子里的學徒,全拜你爹這些『無恥』所賜!」

容嘉上輕聲反問:「沾滿污血的袍子再華麗,也沒人願意披在身上吧。」

「那又如何?」趙華安道,「他是你親爹,這是你就算割肉放血都改變不了的。你生來就背著你爹的這些罪。所以,與其忙著清算他,不如好生想想怎麼收拾這個爛攤子吧。」

容嘉上緊握著拳,手背的青筋一下下跳著。

「我爹的罪,有我兜著。趙叔的罪呢?趙叔,不知道那些叔伯們知道過去幾年來咱們家『折損』在運輸途中的那些貨,其實都是被你私下轉賣了嗎?」

容太太渾身一震,再度傻獃獃地望向趙華安。

趙華安抖著臉頰的肉,道:「嘉上,你這是聽信了什麼人的話,產生了誤會?」

容嘉上深深呼吸著,鬆開手,撫平了衣角的皺褶。

「我既然能和你出口對質,自然不會沒有證據。我進公司後就發現,南邊酉線和戊線的折損率有些不正常。爹倒是真的信任你,以為是局勢不穩造成的。你以為我在查馮世真的身世,其實我早就在查你了。趙叔,賬本和人證都已經在我手上了。你覺得爹和叔伯們看到了,會怎麼說?」

趙華安眼角眉梢都在抽搐,道:「嘉上,你以為我是唯一一個這麼做的人?」

「當然不是。」容嘉上笑眯眯道,「趙叔你這些年和郭五叔還有唐二伯爭權奪利,很辛苦吧。」

「他們算個什麼?」趙華安嗤笑,「嘉上,你年輕,壓不住這些老人的。我倒是有個建議給你。」

「叔叔請說。」容嘉上十分恭敬。

「把這塊生意轉給我做。」趙華安道。

連容太太都瞠目結舌地盯住趙華安,道:「你說什麼?你要貪了容家這麼大一塊生意?」

趙華安道:「嘉上壓不住的。現在面上看著大家還相安無事,私下早已經按捺不住了。與其等著那些老東西們揭竿背叛,講不定還會鬧得見血,不如讓給我,由我來管。趙家和容家合夥,我做事,你們只用每年坐拿紅利就是。」

「呸!」容太太唾道,「明明是我們容家的生意,要白送給你,你想得美。趙華安,我真是瞎了眼。你和容定坤就是一丘之貉,都不是東西!」

趙華安到底對容太太有感情,被罵得狗血淋頭了,還是耐心勸道:「淑君,我這也是為了你們好。你看那些老弟兄面上對你客氣,可各個都是血債纏身的人。他們要真狠下心來,也是能滅你們容家滿門的。」

「秦家。」一直沒出聲的容嘉上更正,「咱們確切說來,是秦家。容家滿門已經被滅了,只余世真一個。」

趙華安眼神忽然閃了一下。

容嘉上說:「趙叔的想法我也能理解。既然不在其位,就不享其利。其實你估計也早知道,我對容家暗處的產業,是深痛惡絕,一心想洗白或者剔除的。趙叔想要,我們可以談談轉讓股份。我也不圖靠這事賺錢,只求一個平穩過度。」

趙華安本以為容嘉上今日上門捉姦,是興師問罪要抓他把柄逼他作出一些妥協的,卻萬萬沒想到他會輕易就答應了把黑道產業轉手。這事實在太好,簡直就是個完美的陷阱。趙華安明知道不妥,卻又受不住誘惑,忍不住想往裡面跳。

「嘉上你在做什麼?」容太太怒道,「你怎麼這麼沒出息,這樣就把自家產業送人?」

「太太您最有出息了。」容嘉上淡淡回敬道,「昨日才死了庶子,今晚就能出來偷漢子。」

容太太好似被人一口氣甩了十七八個耳光在臉上,惱羞慚愧地抬不起頭,終於徹底閉上了嘴。橫豎她只有芳林一個女兒,又不能繼承家產,嫁妝也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容嘉上願意敗家,那就隨他去好了。

趙華安盯著容嘉上從頭到尾仔仔細細打量了好幾遍。這年輕人雖然說聰明狡黠,但是眉宇里一股正氣是不掩飾的。或許他是真的想放手呢。一來自己本身不喜歡經營那一類生意,二來也知道自己確實壓不住,不想費那個精力。自己是和容家最親的元老,讓給了自己,也可以多得一點照顧。

趙華安腦子裡各種念頭飛快旋轉,問:「怎麼轉讓?」

「就和趙叔說的一樣。」容嘉上道,「容家釋出股份,退出那幾家公司的董事會,並且支持你當選新董事。畢竟我爹也出了一份心血,容家要保留兩成股份。」

「十。」趙華安討價。

「十五。」容嘉上還價,「不成就算了,我拿出去賣別家,只會賺更多。」

趙華安咬牙:「十五就十五!什麼時候辦手續。」

「明天就讓我們倆的律師見面。」容嘉上道。

「好!」趙華安摁滅了眼,伸出手,「嘉上,你有魄力,虎父無犬子。」

容嘉上卻是不肯握那雙摸過繼母的手,皮笑肉不笑地起身扣上西裝。

「時候不早了,趙叔早點歇息吧。太太我帶走了。」

容太太一臉死灰,耷拉著腦袋,被兩個女手下半扶半拖著帶了出去。趙華安見她直到出門都沒有回頭看自己一眼,深知兩人關係告終,也不由得遺憾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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