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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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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安……」橋本詩織聽到外面吵架結束了,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她雖然才被罵過,但是女人對和自己有了肌膚之親的男人總是有點不同,討好的心勝過了自尊心。

「緒安,你不要傷心。」橋本詩織溫柔地靠了過來,「這馮世真性子剛烈,不懂得婉轉一點,給男人面子。況且她已經是容嘉上的女人了,不值得你在乎她。我……我在乎你……」

孟緒安睜開眼,漠然地低頭看著依偎在身邊的女孩。只可惜橋本詩織忙著編製馮世真的壞話,沒有注意到男人冷淡如冰的眼神。

「她早在北平就和容嘉上同居過,出雙入對的,名聲早就敗壞完了。她又根本不會欣賞緒安你的好,自以為是得很。整天裝得自己多清白孤高的樣子,其實還不是借著職務之便勾引富家子的窮女老師罷了……」橋本詩織嘀嘀咕咕了半天,才發現孟緒安沒回應,忙打住了,換了個話題,「對了,緒安,你們剛才說金麒麟,是怎麼回事?」

孟緒安盯著橋本詩織看了看,忽然撲哧一笑,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你算個什麼東西,也配評論馮世真?」

橋本詩織面色倏然慘白,「緒安,你怎麼……」

「怎麼什麼?」孟緒安語調低沉溫柔,有種難以描繪的殘忍,「你以為我睡了你,就會娶你了?」

橋本詩織瞪大了眼,尖聲道:「我不是隨便什麼女人?我姓橋本!」

「東瀛小國的女人罷了。」孟緒安輕蔑傲慢地笑著,「我們孟家三百年書香,世代簪纓、鐘鳴鼎食,乃是清貴世家。族中出過四任帝師,三名權相,無數皇妃、王妃、高品命婦,子弟中更不乏名人文士。你們橋本家四代前不過是區區小島上幕府將軍的奶媽,你還是個被家族鄙夷排斥的混血庶女。你憑什麼以為靠和我睡一場,就能嫁進我孟家?」

橋本詩織臉色灰白髮青,嘴唇細細顫抖著,滿眼驚愕,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孟緒安捏著她的下巴,輕聲譏笑:「詩織,我睡過的處女不知凡幾,你也不是最緊的一個。」

橋本詩織猛地提起一口氣,揚起了手。

孟緒安卻是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嗤笑道:「別學馮世真。你還沒有扇我耳光的資格。」

任何一個女孩受此大辱都沒法忍,更何況橋本詩織最恨別人說她不如馮世真。橋本詩織頓時拚命掙扎著想要撓孟緒安的臉,卻被這男人輕而易舉地摁住,拽回了棋牌室里。

受母親言傳身教,橋本詩織是很擅長擺布男人的。她石榴裙下崇拜者無數,卻大都是年輕小夥子,如當年的容嘉上,單純衝動好掌控。可是他們同樣也不獨立,追求起來花樣百出,可說到婚事卻都說不能做主。

前些日里,田中太太又把將橋本詩織嫁給自家侄兒的事重提了出來。橋本詩織感覺得出田中太太有把喪子之痛發泄在她身上的打算。可容嘉上那邊卻眼看著沒了盼頭,她一下就慌了。

正絕望之際,老天爺把孟緒安送到了橋本詩織面前。

若是平時,橋本詩織絕對不會這麼一頭撞進去的,可情況緊急讓她失去的判斷力。她為孟緒安的儀錶風度神魂顛倒,更憧憬著能嫁入書香豪門的孟家,揚眉吐氣。所以,孟緒安沒花什麼功夫就把她得了手。

橋本詩織事後也後悔自己竟然沒有先取得孟緒安的承諾就把身子給了他,但是她也不大擔心。自己有家世在,不是可以隨便打發的女人。孟緒安和自己有了這層關係,那這婚事是成定了。她知了人事,加上孟緒安在床笫之事上很有些取悅女人的手段,橋本詩織頗有些食髓知味,今日才會主動跑來求歡。

被馮世真撞見的時候,橋本詩織其實還有些得意的。

瞧,你撿了個家業敗落的容嘉上又如何,我卻得到了真正的豪門貴公子!

可橋本詩織卻是怎麼都沒想到,自己在孟緒安眼中,居然還真的是可以睡了後隨便打發的女人,占她身子也不過當搜集一個戰利品。他根本瞧不起自己,瞧不起整個橋本家!

「孟緒安,你混賬!」橋本詩織淚流滿面,咬牙切齒,怨恨交織地惡狠狠地盯著孟緒安,「你玩我?你居然敢玩我?」

「別這樣,詩織。」孟緒安又轉回了溫柔情人的面孔,抹著橋本詩織的眼淚,柔聲道,「我們不是本來就是玩玩么?你這樣,把所有的氣氛都破壞了。」

橋本詩織目瞪口呆。這男人好像忘了他剛才才用惡毒的語言將她挖苦得無地自容,現在卻反過來責備她破壞了氣氛?

「別哭了。剛才不是還很開心嗎?」孟緒安親著她的臉頰,嘴唇冰冷,「抱歉,我剛才被馮世真氣著了,有些遷怒於你。你別放在心上。你剛才問我什麼來著?哦,金麒麟。對了,你家也有一個金麒麟的。你大概不知道,你家那個金麒麟,應該是從我家流落出去的那一個。」

橋本詩織思緒混亂,本想追究孟緒安對她的輕薄,卻又被金麒麟的話題勾起了興趣,一時不知道說什麼的好。

孟緒安卻是鬆開了她,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靠著球桌,笑盈盈道:「我和容定坤有仇,他曾從我家騙走了我們家的鎮宅之寶——戰國金麒麟。我後來拿住了他一個把柄,逼他把金麒麟歸還給我。可偏偏金麒麟到了你家,又成了你大哥的保命之寶。」

「難怪容嘉上想要……」橋本詩織呢喃,「不過大哥死後,他就沒再提過這個事了。」

「肯定不會提了。」孟緒安嗤笑著,面孔在嵌花玻璃吊燈的照射下愈發分明深刻,每一根線條都飽含著譏諷。

「為什麼?」橋本詩織下意識問。

「你說呢?」孟緒安反問,「換你是他,你那麼想要的東西,為什麼突然不想要了?」

橋本詩織說:「要不是覺得我們家那金麒麟是假的,要不就是已經……」

她頓住。

孟緒安抿了一口酒,笑容狡黠,朝橋本詩織挑了一下眉。

「要不……就是已經得手了……」橋本詩織呢喃,恍然大悟。

她以為自己機關算盡,和容家合作無間,卻沒想容家原來也根本沒想和她做交易。甚至,也許容定坤當初也和孟緒安想的一樣,也沒打算讓她做兒媳!所以大哥死後,容嘉上就不再搭理她,而是徹底投入了馮世真的懷抱。

金麒麟出現在拍賣會上時橋本詩織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卻因為後來的暴亂而沒有再去細想這個問題。可她不蠢,現在有孟緒安一提醒就明白了過來。

聲東擊西。他們中計了!

容嘉上肯定趁著橋本二少回去查看金麒麟的時候,使了點招數,把金麒麟調換了。家裡那個整日被橋本正三拿在手裡把玩著懷念長子的金麒麟,是假的!

橋本詩織只覺得自己的世界如玻璃房子似的嘩啦倒塌,碎片劃得人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她以為自己聰明,可現實卻一口氣扇了她七八個耳光,打得她耳鳴眼花。

「為什麼……」橋本詩織實在是不明白,「我橋本家就算不比你孟家清貴,但至少比他爆發的容家要好……」

「你還不明白?」孟緒安不是愛教育女性的人。女人不過是依附於他,用來消遣的玩意兒。這麼多年裡,也只有馮世真凡事有主見,一不合意就和他擰著來,反而得了他的青睞,傾囊相授了一番——結果反而被她蹬鼻子上臉,沒事就跑來甩他一耳光,把他罵成狗。

孟緒安搖頭,忙把馮世真自腦海里趕了出去。他看橋本詩織還一臉困惑,想著兩人到底有過露水姻緣的份上,便提醒了一下。

「不在家世,而在於你自己。」孟緒安說,「詩織,你的慾望,全都寫在你的臉上的,也只有蠢男人才看不出來。可你又看不上蠢男人,偏偏愛和我們玩。這不好比小兒玩火么?」

「我……」橋本詩織語塞,慌張窘迫得不知說什麼的好,卻又隱隱鬆了一口氣。

所以說,她並不是做錯了,而只是道行還不夠,還需要多修鍊?

橋本詩織的這些心思,也依舊全都露在了臉上。孟緒安全看在眼裡,心中好笑。

橋本詩織沉思著,孟緒安沒打攪。他走到床邊,望著庭院里泛著一層蒙蒙新綠的草地,摸了摸臉上被馮世真扇過的地方。不疼,卻有點辣,心顫著,很刺激,甚至有點願意再挨一下。

這就是馮世真這個女人帶給他的感受吧。

容嘉上的人傳回來的消息證實,阿文果真如孟緒安估計的那樣,當天就搭乘了火車回雲南去了。他一進入貴州,就有手下來接他。從貴州一直到進入昆明,一路上還遇到了幾波刺客,很是驚險。隨後他召集了趙華安的許多舊部,殺回騰衝了。容嘉上的人就沒再跟過去。

「就知道他不僅僅只是個小保鏢。」容嘉上說,「你弟弟沒準能成大事呢。」

「什麼大事?」馮世真沒好氣,「自己弟弟成為一個大毒梟是很值得我驕傲自豪嗎?」

容嘉上閉嘴,不敢在這個話題上招惹馮世真不痛快。

能理解,本來一家十口被毒販子滅口了,結果自己的弟弟卻被毒販養大,繼承了仇人的事業。馮世真每次想起這事,就氣得想吐血。只可惜趙華安已經不知道流浪到了何處,一時找不回來。不然她定要違背自己發的誓,將他弔死在容家人的牌位前。

而且,馮世真在別的事上冷靜理智,偏偏在阿文這個自己唯一的親人上容易衝動。容嘉上拿這樣一個準小舅子也很頭疼。

趙華安敗落的消息佔據了報紙兩日頭條。容嘉上把報紙拿給了容定坤看。

容定坤面無表情地看完了,抬起眼皮,用渾濁的目光望向兒子,「你沒打算趁這個機會把產業收回來?」

「不。」容嘉上平靜地搖頭,「我說過,我對那份產業沒興趣。這樣正好。」

容定坤為了讓產的事什麼火都發過了,除了把自己氣中風外一無所獲。他也意識到自己真的老了,殘了,再也沒法擺布年輕健壯的兒子了。他如一頭敗退的老狼,皮毛打著結,拖著斷腿,被驅趕到了角落裡,靠著新頭狼施捨下來的殘羹剩飯度日。

而事實上,容嘉上除了不讓父親再掌權外,對他還是很孝順的,西堂里一應事物都是最好的,還有西醫院的護士全天陪護。容定坤被他這樣榮養著,頂級的大煙供奉著,腦子越來越遲鈍,身體越來越衰敗。

有時候容定坤白天打盹,就能看到死去的髮妻唐氏,同記憶里的一樣,安詳地坐在窗前,縫著一件小衣,滿臉慈愛的光芒。

可這安寧溫馨的場景總也維持不了太久。唐氏總會抬起頭來,一臉鄙夷地說:「秦水根,你這個大騙子。我真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才會落到你手上?」

「爹?」容嘉上輕推了一下容定坤。他也發現,父親神智越發恍惚了,經常說著話就走神發獃。

容定坤再看向窗邊,已經沒有了人。唐氏死了,孟青芝也死了。黃氏和他貌合神離,孫少清出走,大姨太太和二姨太太估計也都盼著他最好能湊巧地死了,她們也不用再辛苦伺候。

「芳樺的婚事準備得怎麼樣了?」容定坤問,「伍家沒有什麼說法?」

「有我在呢,雲弛是絕對不敢怠慢了芳樺的。」容嘉上說,「他們倆已經定好了船票,婚禮第二天就啟程去美國。芳樺連學校都選好了,打算學醫。」

「好。」容定坤點頭,「可惜芳林了。容家現在這樣,她要嫁得比芳樺好,就有點難了。」

「只要她自己喜歡,對方真心待他好,又正直上進,家世又有多重要呢?」容嘉上說,「婚姻不是交易,而是一世相伴的約定,終究還是要和相知相愛的人結合才能幸福長久。所以,你之前給芳柳定的和唐家的婚事,我已經退了。等她長大了,讓她自己選。」

容定坤眉頭皺了皺,卻是妥協了,擺手道:「橫豎是你的舅舅。不過,你自己的事打算怎麼辦?你要和那個女人結婚嗎?」

「我當然想娶她。」容嘉上說,「不過我和她還有一些事需要處理。」

「比如我?」容定坤桀桀冷笑,「我一日不死,她一日不嫁?她是不是這麼對你說的?」

「她什麼都沒有說。」容嘉上淡漠道,「爹,我打算把郭家鎮的田地和老宅子都還給她,現在正在辦手續。她也在重新修容家族譜。我也想知道,咱們家的情況。」

「你打算改回去姓秦?」容定坤神色忽然有些古怪。

「您不想?」容嘉上反問,「自己家的祖宗,也總該祭祀一下吧。上頭有哪幾位,祖籍何處,還有些什麼親戚。比如爺爺奶奶葬在哪裡……」

容嘉上的話被容定坤詭異沙啞的笑聲打斷了。

「也罷。連容家的事你都知道了,還有什麼是不方便告訴你的。」容定坤帶著惡意注視著兒子,緩緩道,「我們秦家還確實就是聞春里的人。我就是在那個碼頭出生長大的。你奶奶是個做過路客生意寡婦,在我十歲的時候就得梅毒死了。鬼知道你爺爺是哪個水手酒鬼,姓甚名誰。我只跟著你奶奶姓秦。你想要祭祀祖宗,就去聞春里的碼頭,對著河水燒香磕頭吧。你奶奶死後沒錢下葬,燒成灰撒河裡了。」

容嘉上面色蒼白,緊抿著唇,好一陣沒說話。

容定坤像一隻老鴰似的笑著,顯然覺得兒子這樣如自己所料,「嘉上,這樣,你還想認回秦家嗎?你想讓那個女人知道你是個婊子的後人嗎?」

容嘉上轉身,一言不發朝外走。

「帶她來見我吧。」容定坤在身後道。

容嘉上轉頭,戒備地望著父親。

「我想她也一定想見我。」容定坤低垂著松垮垮的眼皮,說,「有些事,也要面對面才說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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