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璣自己對發生的一切都沒有任何知覺。
她正做著一個古怪的夢,夢裡的一切都好像蒙著一層厚厚的紗,不讓她看清。依稀是自己在河畔,沿著河畔層層疊疊,不知長了多少鮮紅如血的花。
她伸手去摘、揉碎,看著那猶如鮮血般的汁液順著手掌流到地上,心中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意和熟悉感。
忽然有人坐到了她身旁,喚她:「璇璣,如今你可明白了?」
明白什麼?她茫然。
「你要看看嗎?」他還在問。
看什麼?她還是不明白。
「只有這一次,下不為例。就讓你好好看看吧!」那人說完,往水裡投了一顆小石子。水面漸漸泛起了漣漪,一圈一圈,最後變成無數會動的畫面。
她到底是好奇的,忍不住湊過去細細一看——她的心忽然劇烈跳動起來,渾身的血都在往頭頂翻湧。
唔……那是……那是?那是!
她猛然怔住,一種熟悉又遙遠的感覺席捲而上,她迫不及待地伸手——要抓住什麼!
※※※
鍾敏言怔怔地看著璇璣抬高的那隻手,十指尖尖,皮膚白皙得好似透明一般,在黑暗中散發出一種奇異的銀光、銀光?!
他來不及多想,身後的蠱雕發出驚天動地的吼聲,彷彿見到了什麼可怖的東西,又是害怕,又是興奮,只猶豫了片刻,便毅然用利隼啄了下來!
鍾敏言緊緊閉上眼,耳邊只聽一陣奇異的風聲,像微風穿過竹林,又像綿綿的風吹翻了樹葉,輕柔而且輕快。
他悄悄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只見一道銀色的影子忽然竄了出來,快到不可思議,伴隨著它的動作,那風聲便響一下。它繞著蠱雕打轉,從上到下,從左到右,由於動作非常快,乍一看上去,簡直就像在蠱雕周圍套了一隻銀色籠子。
那是什麼?他駭然地瞪圓了眼睛,被一種奇異的壓力壓得動也不能動。
眼看那隻蠱雕被銀色的影子圍住,似乎還試圖掙扎擺脫,卻只是徒勞。銀色的影子越收越緊,那蠱雕也漸漸動彈不得,身體被它輕輕觸碰一下,便抖的不能自抑。
鍾敏言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從一隻蠱雕的眼睛裡看到了恐懼,正在吃驚,忽見璇璣那隻散發著銀光的手輕輕一揮,山洞裡忽然光芒大作,他眼睛一陣劇痛,急忙用力閉上。
耳邊只聽「嘶嘶」兩聲響,背後忽然被什麼滾燙的東西潑上來,驚得他一個寒顫。
然後便是寂靜,無比的寂靜。
鍾敏言閉目等了很久,再也沒聽到半點聲音,便遲疑地睜開眼。入目便是璇璣熟睡的小臉,不再蒼白,不再赤紅,恢復了正常的臉色——不,甚至還要更好,臉頰上兩團嫩嫩的紅暈,更映得她烏眉紅唇,秀麗無比。
可是他心中只覺得恐懼。
剛才的是什麼?那是什麼?!蠱雕呢?!他猛然回頭,卻見岔道里空無一物,方才那隻巨大的蠱雕,居然憑空消失了!只留下滿地的黑血,無窮無盡地蔓延出去,如今看來,簡直像個黑色的夢。
他死死地盯著那一大片血跡,怔怔地,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那是什麼?璇璣是什麼?
他胸口漸漸變得窒悶,眼前慢慢浮起一層層的金星,最後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璇璣,她臉色紅潤,正做著好夢,嘴角甜甜地揚起。他卻覺得那天真的笑容里都帶著無盡的殺機。
眼前忽然一黑,他再也支撐不住,倒了下去。耳邊依稀聽見褚磊的喊聲,他動了動嘴唇,卻發不出聲音,跟著便失去了所有意識。
※※※
再次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客棧里了。鍾敏言只覺渾身上下都好像被泡在溫暖的水裡,暖洋洋地,忍不住輕輕呻吟了一聲。身後立即有人低聲道:「不要動。」
他急忙睜開眼,發現自己只穿著中衣,盤腿坐在床上,身後似乎有一雙手掌抵在背心,那暖洋洋的感覺就是從掌心中傳遞過來的。
他無力地眨了眨眼睛,低聲喚道:「師父……我……」
褚磊沒說話,一直到將他全身的真氣都過了一遍,理順了糾結的筋脈,這才收功。半晌,他才道:「我去遲了,找到你們的時候,你們三個人都是滿身的血,暈了過去。好在你和司鳳受傷不重,也算萬幸。」
鍾敏言還有些茫然,下意識地問道:「璇璣呢?」
這兩個字一出口,他心中電光火石一般,在山洞中的那些經歷猛然浮現出來:銀光、遍地的鮮血、璇璣面上心滿意足的微笑。
可怕!那情形是如此詭異,如今再回想都覺得恐怖。
他顫聲道:「師父……璇璣她……還好嗎?」
褚磊起身,走到窗邊,沉默半晌,才道:「她很好,燒已經退了。大夫說過一會便會醒過來。」說完,他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敏言……山洞中發生了什麼?」
鍾敏言聽他一問,禁不住便是一顫,抿著唇說不出話來。
褚磊又道:「我趕到的時候,全然沒有蠱雕的影子。先前看你們滿身是血,以為你們受了重傷,如今看來,那些血不是你們身上的……敏言,發生了什麼事?蠱雕呢?」
鍾敏言獃獃地坐在那裡,也不知該不該把璇璣的事情告訴他。想了很久,他才一咬牙,搖頭道:「師父……我與司鳳力戰蠱雕卻不敵,後來氣力不足都暈了過去,我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
褚磊不疑有他,便嘆了一聲,拍拍他的肩膀,溫言道:「你做的很不錯,不虧是我的徒弟!」
鍾敏言一怔,他第一次被師父這樣誇獎,禁不住歡喜至極,含笑揉了揉鼻子。
「司鳳已經醒了,如今正和你師叔還有東方島主在樓下。你也下去吧,給他們說說當時的經過。」
鍾敏言答應了一聲。
下樓之後,果然看見楚影紅他們坐在角落裡。禹司鳳額頭上纏著一圈白布,左手也上了板子,看起來傷的不輕。見到他來了,他還笑:「原來,已經能,起來了!我還以為,你,要睡個,十天呢!」
鍾敏言搖了搖頭,走過去坐到他對面,「璇璣還沒醒嗎?」他問。
禹司鳳道:「沒。你說得,不錯。她真的是,一隻豬。」
鍾敏言只有苦笑。
「對了,我當時,暈過去了。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鍾敏言沉吟半晌,還是搖頭:「……我不知道,我也暈過去了。」
楚影紅在旁邊笑道:「好啦,都別這麼死氣沉沉地!不管怎麼說,你們這些孩子都完好無損。捉妖任務也算完成了,只等把那隻天狗帶回去,看簪花大會的熱鬧吧!」
她身邊坐的是東方清奇,這位仁兄比較倒霉,被蠱雕拖著狠狠撞上石頭,不單右手骨折,還斷了好幾根肋骨,現在從上到下包得嚴嚴實實,動一下就齜牙咧嘴地呼痛。
「哎呀哎呀,我們當真是老了!」他感嘆,「這次在老蠱雕身上吃了大虧,以後可不能再託大嘍!」
說得眾人都笑起來。
楚影紅見褚磊神色鬱郁,似是滿腹心事的樣子,便低聲道:「掌門還在想蠱雕的事么?」
褚磊嘆了一聲,「不知究竟是誰搶先一步把它解決的。如果世上當真有此等高人,比較起來,咱們五大派之類的說法,無疑是坐井觀天……」
東方清奇用那隻沒斷的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背,朗聲道:「褚老弟,多少年了,你這多疑的性子還是沒變。姑且不說我們是不是坐井觀天,你我當時都在場,哪裡還見到有別人?更何況那山洞深不見底,也不知是不是通到其他地方。那蠱雕也許是順著山洞逃走了也不一定。你若是擔心,待我養幾天傷,咱哥倆再去那山洞走一遭,必將那隻孽畜殺了不可。」
鍾敏言的嘴唇微微一動,似是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