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祠堂就坐落在洪澤湖的岸邊,高氏山腳下。
雖然二月供奉大會還沒到,但祠堂前早已人滿為患,就連湖裡都積滿了各式畫舫小船,岸上更是擠得連路都走不了。
馬車遠遠地停在對岸,眾人下了車,只見對岸矗立著一座華美的殿堂,足有兩三層樓高,殿前五根石柱,上面張燈結綵,綵綢翻飛,端的是氣派非凡,便是尋常豪門貴族,也沒這般景象。
鍾敏言見對岸人頭攢動,不由皺眉道:「怎麼這麼多人,供奉大會不是還沒到么?」
方亦真笑道:「鍾少俠有所不知,這幾日高仙姑便會顯聖,在祠堂內留下名冊,點選今年去山中服侍她的人呢。所以大家都聚在這裡等待,只盼被仙姑選上,得享仙緣。」
眾人聽了都默不作聲。他們自小都是為了修仙而修行,五大派從古到今,從上到下,真正成為仙人,或者見到仙人的,少之又少。哪裡曉得在這高氏山,居然就住了個真神,每年還要挑選年輕男子,當真聞所未聞。
只怕這裡面有什麼隱秘,或許那根本不是仙人,而是個妖物……又或許根本是吹噓出來的神奇。但鍾離城的人男女老幼都虔誠之極,懷疑的話說出來未免不中聽,萬一犯了眾怒,就太沒意思了。
當下禹司鳳含笑道:「既然仙姑近日挑選有緣人,方公子為何不去呢?」
我本來是要去的,誰知遇到你們這些惡霸……方亦真在肚子里嘀咕一句,面上卻愁容道:「家父年邁,不敢遠行。」白痴都能聽出他說的是假話,看他的樣子就曉得他肯定也想被選上。
「說這麼多幹嘛!既然有熱鬧看,怎麼不去看!」玲瓏把小辮子往後面一甩,拉著璇璣的手就要走。
鍾敏言見對岸熙熙攘攘,只怕擠過去要費一番功夫,趕緊拉住玲瓏,回頭笑道:「方公子,這仙緣來了,擋都擋不住。誰叫你遇上了咱們。為了報答你的指路之恩,我們這便把你送進去吧!」
說罷他對若玉丟了個眼色,若玉立即會意,笑吟吟地將一頭霧水的方亦真一提,揪著他的背心就朝湖裡跳。
「等……等等!大俠!大俠……好漢!大哥!小的知錯了!」方亦真只當他們要把自己丟湖裡,嚇得亂嚷亂叫起來,碧青的湖水在眼前猛然放大,他本能地閉上眼睛,卻沒感覺到摔進水裡,整個身體驟然一輕,竟好像是飛了起來。
他駭然地睜開眼,只見自己被人提著,雙腳穩穩地站在一把劍上,湖水在腳下波濤粼粼,竟真的是在飛!飛過洪澤湖!
頭頂傳來一個笑吟吟的聲音:「方公子,這樣雖然魯莽了些,卻比坐馬車有趣多了吧?」
他茫然地點了點頭,一時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們會飛……他們難道也是神仙?
祠堂前的人紛紛目瞪口呆,眼見湖上騰雲駕霧一般飛來幾個人,身形如同鬼魅,只在祠堂門口微微一繞,緊跟著便驟然升上去,停在了祠堂的屋檐上。
若玉將方亦真輕輕一放,他兩腳發軟,一屁股坐在嘲風獸後面,這體驗太刺激,他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鍾敏言五人便坐在屋檐上,四處觀察,一面笑道:「這裡當真風景不錯,前面是水後面是山,高仙姑真會選地方呢。」
那些還忙著擠在祠堂門口的人紛紛嘩然。坐在祠堂屋檐上,那可是大不敬,但那幾個人方才是飛過來的,看上去又個個眉清目秀,形容古怪,興許也是什麼山鬼地神,於是誰也不敢出聲斥責,只在下面議論紛紛。
「這……大俠們……這裡可不好坐啊……」方亦真面色如土,顫聲道:「從來沒人敢上祠堂屋檐的……」說罷他自己就站了起來,但那祠堂足有兩三層樓高,屋檐又是傾斜的,他剛站起便覺頭暈,很沒用地又抱著嘲風獸的腦袋蹲了回去。
鍾敏言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朗聲道:「方公子,你可知天地之廣闊,天為被地為床,天下又有哪裡是不可以坐的呢?」
我是好子民,和你們這些惡霸哪裡能相提並論!方亦真在肚子里罵的都快出火了,面上又不敢露出半點,只能惶恐地說道:「話雖然是這樣說,但衝撞了仙姑,在下委實不能承擔……」
可惜沒人理他,璇璣和玲瓏取出從馬車裡帶出的點心果子,分給眾人,居然就坐在祠堂屋檐上,大吃大嚼起來。
此處地勢高,前面又是一望無際的湖水,只可惜寒冬臘月,沒什麼景緻可看,只有北風呼呼地吹著,將眾人的衣衫長發都拂動起來,也把方亦真凍得瑟瑟發抖。
「仙姑什麼時候會來?」璇璣把點心塞嘴裡,含糊地問著。
眾人都望向方亦真,只有他知道。他臉色發青,也不知是冷的還是氣的,顫聲道:「我……我不知道。諸位大俠,我們……還是下去吧。萬一仙姑來了,這、這可是大不敬……」
「怕什麼,有我們呢。」玲瓏翻他個白眼,她最看不起這種唯唯諾諾的膽小男人了。
「說起來,她要點名來選人,她怎麼會知道別人叫什麼呢?」璇璣又問。
鍾敏言沉吟道:「她如果真是神仙,自然什麼都知道的。」
難道神仙就什麼都知道?璇璣瞪圓了眼睛,心底只覺並不是這樣,但至於為什麼不是這樣,她也說不清。
「大概她每天沒事就在城裡挨家挨戶閑逛吧!」玲瓏咬了一口梨子,「神仙反正也沒什麼事做,就家長里短的嘍!沒事看看這家,敲敲那家,時間長了當然知道。」
原來如此呀!璇璣恍然大悟。
方亦真聽他們幾個胡說八道,再也憋不住,大聲說:「仙姑是得道的聖仙,天底下怎會有她不知的事情!自然一應百靈!你們什麼也不知道……別在這裡亂說好不好?」
鍾敏言見他火了,便笑道:「方公子不必動怒,實不相瞞,我等乃是天下修仙……」
話未說完,忽然一陣香風吹過。那香是從來也未聞過的味道,竟像是一千種花的香氣,再加上一千種香料的香氣,再糅合了春風的柔秋風的清,只嗅得一下,便讓人如痴如醉,心中登時澄澈空明,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舒坦。
方亦真臉色一變,急道:「仙姑來了!」
眾人只聽腦後一陣環佩叮噹,竟真像是有人緩緩行來,紛紛回頭,然而身後半個人也沒有,只見一團極淡的淺紫色煙霧飄過,祥光籠罩,瑞氣團聚,在屋檐那裡微微一停留,眨眼便消失了。
空中緩緩飄下一張淺紫色小箋,剛好落在屋檐上,鍾敏言拾起,只覺那小箋上也充滿了那種蘭麝香氣,纏綿溫軟。小箋上的字跡娟秀整齊,卻只寫了四個人名,想必就是她點選的人名了。
祠堂下面的人喧嘩聲更大,終於有人忍不住叫道:「紙上寫的是誰?!快念啊!」
此言一出,下面的人紛紛跟著叫嚷起來。鍾敏言清清喉嚨,從善如流:「那我念了!容良玉。居兆炎。庄景……方亦真……」
眾人都是一驚,想不到,裡面竟然有方亦真的名字。等在祠堂下的人聽說仙姑留了名字,紛紛跪下磕頭,而被點中的,或自己來,或有家人朋友來,個個都喜得熱淚盈眶,急急回家報訊去了。
方亦真也顧不得自己還是在屋檐上,喜形於色,連聲道:「居然有我!真的有我!天啊……這……」
這邊眾人鬧成一團,那邊禹司鳳忽見璇璣站了起來,怔怔望向方才那「仙姑」來的方向,眉頭微蹙,似乎在想什麼。
「怎麼了?」他問。
璇璣搖了搖頭,抬手作勢在空中一抓,似是要抓住風尾,往鼻前一送,輕輕嗅了一下。
「妖氣。」她淡淡說著,「我嗅到了一些妖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