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吼完,正廳里一片死寂,沒有半點聲音。廳里的人一半看著她,一半看著褚磊,不知他要如何處理此事。
褚磊深深吸了一口氣,正要說話,忽聽玲瓏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道:「璇璣,我不是賭氣。我是認真的。所以,你也不要孩子氣。」
怎麼是孩子氣?!璇璣急道:「不是這樣!我……我也很認真啊!大家本來都好好的……說好了、說好了以後一起,不分開……既然說出了這樣的諾言、諾言難道不是用來遵守的嗎?」她急得臉都白了,不可思議地看著玲瓏。
玲瓏慢慢說道:「世事無常,以後的事誰也不知道,諾言……也不過是曾經求得心安的話語罷了。人力有時窮,豈能事事遵守諾言。」
「你……」璇璣頓時說不出話來。
玲瓏微微一笑,柔聲道:「璇璣,就算我們不算少陽派的人了,可我依然是你姐姐,敏言也是你好朋友,並不是從此就分開了呀。」
璇璣搖頭道:「可是……六師兄這樣……也沒辦法,你為什麼也要退出少陽派?」
玲瓏緊緊握住鍾敏言的手,正色道:「因為我明白了自己要的是什麼。一定要在少陽派和敏言之間選擇一個,我除了他別無選擇。離開少陽派,我不會死。可是離開他,我一定會死。」
她向來跳脫蠻橫的一個人,今日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簡直是舉座皆驚。那幾句話說得極淡,然而卻又纏綿深情之極,令人蕩氣迴腸。她從來沒有這樣正面過自己的感情,始終採取迴避羞澀的方式來回應鐘敏言,如今突然放開胸懷,將心中想說的話說出來,只覺豁然開朗。
鍾敏言痴痴看著她,像是從今天才剛開始認識她。他漸漸收緊自己的手,將她柔軟的小手包裹在掌心,良久,才低低叫了一聲:「玲瓏。」
玲瓏低頭一笑,目光中愛憐橫溢,低聲道:「我既然能這樣說,就一定能這樣做。我的心意已決,你去哪裡,我便去哪裡。」
璇璣眼怔怔看著他二人,忽然用手捂住額頭,垂頭不語。禹司鳳輕輕將她攬著走開,輕道:「玲瓏說得有道理,這次應當要聽她的。」璇璣默然點頭,兩顆淚水落在衣帶上,很快就化了開來。
褚磊緩緩轉身,目光深沉,看著玲瓏,良久,才道:「你真的決定了?」
玲瓏點頭,「不錯,我心意已決。女兒不孝,辜負了爹娘的恩情。」
褚磊吸一口氣,長長地吐出來,神情有些疲憊,終於擺了擺手,低聲道:「我明白了。就依你。你二人今日起不再是少陽派弟子……不過玲瓏,敏言,少陽峰永遠是你們的家。」
兩人含淚叩首稱是,這才攜手站起來,互相看著,目光溶在一起,似有千言萬語要說。
褚磊道:「時候不早了,也該……」
話未說完,只聽廳外一陣人聲噪雜,緊跟著東方清奇面帶笑容推門進來,朗聲道:「可疑人物全部都搜來了。各位隨我來。」
眾人隨他走出正廳,果然見外面站滿了人,少陽派弟子團團圍住中間十幾個人,都是依照條件搜出來的,面上有疤、身上帶血、面生之人。一行穿著白衣腰間系綠帶的人走來,為首那個青年男子說道:「弟子名冊也帶來了,請掌門與諸位貴客清點。」眾人見他們年紀、氣質、打扮均與尋常弟子不同,想必便是玉扇堂的人。
那人一揮手,後面上來三四個人,手裡捧著托盤,裡面密密麻麻放滿了捲軸,想來就是浮玉島弟子名冊了。東方清奇掃了一眼,問道:「搜出來的這些人不在名冊上嗎?」
那人道:「不,有些在名冊之上,不過名字是被勾掉的。也有些是不在名冊上的。」
東方清奇點了點頭,帶著眾人朝前走,那些弟子紛紛讓開一條道,那些被圍在中間的十幾個人惶恐不已,個個都縮肩垂頭。東方清奇道:「都報上名來!」那些人只得一一報出自己的名字,東方清奇見裡面有許多是因為犯事被逐出浮玉島的弟子,不知他們用了什麼手段又潛伏在島上,更有幾個是廚房火夫菜農等無名小輩,於是回頭道:「小璇璣,你們來看看。」
璇璣和禹司鳳曾和那人正面交鋒過,於是過去一個個打量。禹司鳳看了一圈,沒看出什麼可疑之處,面上有疤的倒是有好幾人,不過位置長度與他在那人臉上划出來的不一樣。他回頭望向璇璣,她正停在一人面前,低頭和她說著什麼。
那是個矮小瘦弱的女孩子,估計是火夫的家人,站在璇璣對面瑟瑟發抖,甚是可憐。他走過去,只聽璇璣問道:「你抖什麼?很害怕嗎?」
那小女孩兒顫聲道:「不、不……我沒有……我見姑娘身上的劍……有點不習慣。」
璇璣笑道:「你在島上呆了那麼久,這裡人人都佩劍,怎麼見到我就不習慣了?」
那小女孩兒垂頭不語。璇璣抬起她的下巴,細細端詳她的臉,那臉上雖然髒兮兮的,卻光滑整齊,不要說疤,連個麻子也沒有。她左右看了半天,也不說話,禹司鳳見那女孩子要哭出來的模樣,有些不忍,過去輕道:「璇璣,她只是個孩子。」
璇璣放開她的下巴,微微一笑,忽然抽出崩玉,當頭對她砍下,厲聲道:「你就算變成灰塵,也瞞不過我的鼻子!」眾人大驚失色,只見那小女孩動作奇快,就地一滾,讓過那一劍,兩手在地上一拍,直起身子,又要縱身而逃。
禹司鳳一把抓住她的後領,那人情急之下用力一掙,只聽「刺啦」一聲,她整個後背都裸了出來。到底是女人的身體,禹司鳳微微一怔,不由自主放開了手。那人顧不得赤身露體,慌不擇路找路逃跑,這次卻不比下午只有幾個小輩,東方清奇和褚磊就在前面,周圍還有無數浮玉島弟子拔劍要上。她左右急看,只見玲瓏和鍾敏言怔怔地站在另一邊,當下朝那裡跑去。
鍾敏言對這人恨之入骨,都是他害得自己遭遇如此多舛,眼看那人朝自己這方向奔來,當即抽劍在手,和玲瓏兩人各佔兩邊,要將他截下。
不防她就地一滾,再起身時,卻變成了一個男人,眉清目秀,猶帶病容,對他微微一笑,柔聲道:「敏言,又見了。」
鍾敏言渾身大震,失聲道:「……你……歐陽大哥?!」
他明明早就死了!還是死在他劍下的!他心念如電,忽然想起這人擅長變化,必是變作歐陽大哥的模樣來欺騙自己。當下咬牙揮劍而上,那人閃身讓過他沒什麼力道的一劍,笑道:「怎麼,大半年不見,不認得大哥了?你當日刺我的一劍,傷疤還留著吶!」說罷將身前的破衣一扯,露出赤裸的胸膛,果然靠近心口那裡有一道劍痕,鮮紅刺目。
鍾敏言厲聲道:「你是假的!休要騙人!」
然而話雖然這樣說,手裡的劍招越發綿軟無力了。一個又一個疑惑閃過他的腦海,突然,一個可怕的想法攫住了他:難道,從那時候開始,他就被騙了?根本沒有什麼歐陽大哥,他確實是妖魔變化的,來蠱惑他,利用他。
那人趁他不備,抄手抓起他的寶劍,竟是要搶過來。忽聽身後玲瓏喝道:「撒手!」利風劈下,朝著他腦後衝過來。她的斷金銳利無比,他不敢硬撞,「嘖」了一聲,又在地上一滾,狼狽地閃了過去。
後背忽然被一股無聲無息的大力擊中,那人大驚,待要躲閃已是來不及。兵器也好,掌風也好,能聽到聲音的他還能躲開,這般無聲無息的攻擊他卻毫無辦法了。背心被硬生生擊中,他張口噴出一大口血,神情渙散地踉蹌幾步,回頭一看,卻是褚磊。
此時周圍的人全部圍了上來,他再也逃不出去,變化的各種形態也無法持續,原本束在頭上的長髮呼啦一下散開,顏色一點一點改變,最後變成了淺淺的棕色。原本是歐陽大哥的臉,忽然漸漸拉長,變成了一個貌不驚人瞳仁慘綠的妖物。
他見自己今日斷無逃出去的可能,不由長笑一聲,道:「你們該慶幸來的是我,而不是擁有排山倒海能力的其他妖。否則,片刻間爾等性命便已不在!」
東方清奇厲聲道:「還在妖言惑眾!」
他揮掌朝他天靈蓋上拍去,他的綿柔掌能將岩石拍出個印子,倘若拍在血肉之軀上,只怕當場就頭骨碎裂而死。
褚磊急道:「莫殺他!留著拷問!」
話音剛落,忽覺狂風肆卷,地下塵埃盡數被卷了起來,嘶嘶的風聲刺耳尖利,眾人一下子就被迷了眼,什麼也看不見。褚磊見這風來的詭異,急忙叫道:「看好那妖物!」東方清奇出手如電,抓向面前那妖,誰知一撈之下卻抓了個空,耳旁忽然聽得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輕道:「我再饒你性命一次,念著你救過我。」
他猛然一怔,只覺周圍風聲漸息,月光中,兩個身影騰空而起,輕飄飄地滑飛過好幾丈。其中一人扎手紮腳,動也不動,正是方才被他們重傷的妖物。一個穿著黑衣的男子提他在手,看那背影,甚是熟悉。
那人忽然回頭,目光猶如冷電一般,掃過眾人面上,東方清奇倒抽一口氣,喃喃道:「是他!」
居然是早早離開浮玉島的歐陽管家!他在褚磊面上橫了一眼,忽然說道:「你本事不錯!」話未說完,手腕忽然一揮,褚磊只覺一股利風撲面而來,快得驚人,自己躲閃不及,胸腹之間劇烈一痛,像是什麼東西硬生生打了進來。
「善自珍重!後會有期!」歐陽管家話音一落,身影便消失在空中,當真是來無影去無蹤,令人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