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磊大喝一聲,拾起地上的殘劍狠狠朝那人身上投擲,劍身筆直地飛出去,在那人身前丈余的地方忽然停住,硬生生轉個圈,被他足尖一踢,夾雜著凄厲的風聲掉頭扎了回來!
和陽一把退開褚磊,只聽「撲」地一聲,那劍連頭帶柄盡數扎進石板地里,周圍的石板連一絲裂縫也沒有,看上去那劍彷彿就是生在石板里,力道之精準,令人乍舌。那人翅膀一展,似乎是要降下來找褚磊的麻煩,然而只降了一些,便立即被狀若瘋狂的柱石道人連聲吩咐劍陣散開,鐵弩一起拉開,朝他身上射去。
那人不避也不躲,只用雙翼包裹住身體,連禹司鳳一起包裹在內,弩箭撲撲扎在翅膀上,如同觸到銅牆鐵壁,半點也刺不進去,叮叮噹噹掉了一地。那人冷冷說道:「柱石老兒!你好大的膽子!」柱石道人狂笑道:「你們算什麼!哈哈!算什麼!原來離澤宮就是妖窩!把道爺當狗耍?!先把你這妖孽除了!」
那人更不答話,羽翼忽然一揚,身形陡然拔高,衝天而起。柱石道人連聲厲喝:「換位換位!將他釘下來!」話音甫落,鐵弩破空之聲乍響,劍陣竟不及對付褚磊他們,先將那人當作了首要敵人,弩箭密密麻麻地射向那人,然而於他始終沒有半點危害,他羽翼上瀰漫的金光也不知是什麼東西,弩箭絲毫扎不進去,一觸及便立即摔落。
那人似是被不停射來的弩箭感到厭煩,羽翼一卷,將無數弩箭打得掉頭飛回去,若不是劍陣變化精妙,只怕當場就有許多人被打回來的弩箭釘死。那人笑道:「一群鼠輩!看著就厭煩!」忽而放低身體,俯身飛下來,金翼捲起巨大的氣浪,將眾人吹得站立不穩。有那些倒霉的弟子,被他的翅膀沾了一下,連聲也不哼,便內臟遭受重創而死。那人伸出另一隻手,朝褚磊抓來。和陽他們都是大驚,大呼小叫地上來阻攔,場上亂成一團。
禹司鳳被他抓在手裡,百般掙扎不得,眼見他又要來傷褚磊,不由厲聲道:「師父!弟子要得罪了!」他用力朝那人肋下戳去,肋下是他們的要害,他很清楚的知道,打中那裡是什麼感覺。果然一擊而中,那人渾身一顫,登時抓他不住,禹司鳳用力一掙,從空中摔落。那人低頭看他,似是不相信,又似失望傷心。
禹司鳳狼狽地別過臉去,不敢再看他,一落地立即翻身跳起,被褚磊用力拉過去,眾人一疊聲問他有沒有受傷。他搖了搖頭,吸了一口氣,正要開口說話,忽聽頭頂那人開始放聲高歌,金光大盛,那是大開殺戒的前兆,禹司鳳心急如焚,掌心全是汗。
他不能讓褚磊他們死在這裡!可是,他同樣不能和那人對抗!那一瞬間,他心頭也不知閃過多少應對方法,但全是死路。最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人越飛越低,雙翼輕柔搖擺,六根巨大的翎羽光華萬丈,千點流金,美麗得令人嘆息。
他們一族信奉至上的美,無論在什麼時候,看起來都優雅絕倫。即使——是殺戮的時候。他肋下的封印灼灼驚顫,蠢蠢欲動。他能夠不顧一切與他相鬥嗎?能夠放棄剛剛擁有的一切?能夠……贏他嗎?!
有人在遠處尖聲叫著他的名字,顫巍巍的,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禹司鳳下意識地望過去,卻見璇璣附在騰蛇背上,神色焦急驚恐,正拚命朝這裡趕過來,兩人身後還跟著玲瓏和鍾敏言,柳意歡則皺眉在阻攔。
拜託了,一定要將他們攔住!禹司鳳狠心閉上眼,正要解開肋下的印,忽聽空中一聲暴喝:「離澤宮可不是你一人說了算!」眾人大吃一驚,只見一道黑影快得驚人,從空中撲下,撞在大宮主身上,竟將他撞得摔飛出去,金色的羽毛落了一大把。
大宮主摔在地上,正欲站起,胸前忽然一涼,一柄劍抵了上來。他抬頭怒視,嘶聲道:「是你在反我?!」站在他對面的,正是副宮主。他一手拿著不倫不類的羽毛扇子,另一手抓著劍,劍尖抵在他胸口,還是那麼悠哉悠哉。副宮主笑道:「我不是反你,我是為了離澤宮好。老祖宗的基業,可不能讓你任性毀掉。」
大宮主勃然大怒,仗著金光護身,竟不懼他的寶劍,往前一衝,打算起身。誰知胸前一痛,那劍竟然刺破了皮肉,鮮血緩緩流下。副宮主「哎喲」一聲,嬉笑道:「小心。這可不是尋常的劍,在你身上戳個窟窿輕而易舉。你還是安分點好。」
他回頭,見璇璣他們飛了過來,便道:「小璇璣,你還不快去把你的朋友救出來?站著發獃嗎?你連那個假弟子皓鳳都能打敗,第一名舍你其誰?」
璇璣聽他這樣說,不由大奇。方才軒轅派擺了劍陣,他們就想下來相助,誰知禹司鳳和亭奴使勁攔著,說那劍陣厲害無比,他們去了也幫不上任何忙。玲瓏差點和他翻臉吵起來,雙方爭執不下,然後那大宮主就突襲了。
說實話,一開始看到大宮主生出翅膀,渾身妖氣勃發,大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禹司鳳臉色更是變得和死人一樣,一言不發就跳了下去,無論柳意歡怎麼叫他都沒用。璇璣當時也要跟著去,最後被柳意歡極力阻攔,見攔她不住,柳意歡忽然搶過玲瓏的斷金,擺出架勢,喝道:「誰敢過去,先和我過招!」
玲瓏和騰蛇都是衝動的,當即就要動手,還是鍾敏言和亭奴拽住,這才罷休。璇璣喃喃道:「柳大哥,你為什麼要攔著?」柳意歡嘆道:「以後你會知道的。你如果真的重視司鳳,就不要追上去。」
如果真的重視他,就不要追。為了這句話,她強忍住衝動,留在擂台上觀望。可是到了如今,她還怎麼忍?忍著看這些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人被殺死?!大宮主仰首高歌,那聲音美妙得令人腳趾頭都要蜷縮起來,她只是怔怔地,低聲道:「騰蛇,帶我過去!」說罷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騰蛇早已等得手癢,歡呼一聲,足尖一點,從柳意歡頭頂上躍過,跳下了擂台。
副宮主的話讓她一頭霧水,怔了半天,才道:「你……明明是你把她捉來的。」為什麼現在又要她救她?這人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副宮主呵呵笑道:「若果她不是被摘的花,你能決心要贏所有人嗎?」
這句話猶如醍醐灌頂,璇璣「啊」地一聲,叫道:「你是故意的……故意的!」
副宮主道:「不錯,我是故意的。大哥,你知道為什麼嗎?」他轉頭問向自己用劍制住的大宮主。
大哥?!所有人都怔住了。禹司鳳急急說道:「副宮主!弟子……不明白……」副宮主輕聲說道:「你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離澤宮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連自己身世都不明白,你知道什麼?」
他回頭望向臉色蒼白的柳意歡,笑道:「前輩果真信守諾言,一個字都沒告訴他。」柳意歡頓了一下,低聲道:「不要廢話!你們到底搞什麼鬼?」
副宮主緩緩說道:「很簡單,我來講個故事給你們聽。曾經呢,有兩兄弟,弟弟什麼都不如哥哥,在心裡把大哥當作神一樣敬重,認為他是永遠不會犯錯的。不過有一天,弟弟知道大哥和自己想像中的完全不同。他不但會犯錯,而且犯得錯十分離譜。不過這些也不算什麼,弟弟很快就釋懷了。兄弟倆齊心協力,為了同一個目標規劃布置,直到弟弟突然發現,兩人的想法分歧差了十萬八千里。弟弟遵守著上輩上上輩的遺願,兢兢業業,小心謹慎地行動,儘力不和其他門派發生衝突。而哥哥呢,卻有一種不為人知的狂念。他想借著這個行動,將各大修仙門派除掉……一切的起源是為了什麼?大哥,我什麼都知道,源於你做的那件錯事。我可不能允許祖祖輩輩的基業因為你自己的私念被摧毀,我讓了你那麼多年,如今再也不會讓啦!」
他雖然說的這樣含糊,但具體意思眾人都大致明白了。原來離澤宮正副兩個宮主是兄弟,兩人關於某事的意見不一致,而且,聽起來,那似乎是很了不得的大事。
禹司鳳顫聲道:「你……你說的基業……難道是說破壞定海鐵索的事?那些妖魔……都是離澤宮……」
副宮主點頭道:「不錯。你們不是去過了不周山么?烏童這小子乾的倒是不錯,只可惜野心太大,不能容他長久。那是另一個離澤宮,內部的,連你們這些年輕弟子都不知道的地方。呵呵,司鳳你幾番搗亂,險些壞了我們的大事,按說早該將你處死,不過有人死命護著你,你運氣不錯啊!」
禹司鳳臉色煞白,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如果這是一個夢,拜託快些醒過來。如果它不是一個夢,那他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什麼?算什麼?堅持的,又是什麼?
肩上忽然被人扶住,他神色渙然轉頭,卻見璇璣擔心地看著他。禹司鳳淡淡一笑,低聲道:「我沒事,很好。」騙人,如果很好,為什麼他臉色比死人還難看?璇璣抓住他的手,緊緊地握住。
褚磊忽然沉聲道:「今日副宮主將一切都說了出來,所欲何為?莫非教我們知道,離澤宮一直以來居心叵測,不懷好意,撒下彌天大謊?」
副宮主笑道:「褚掌門何必話里藏刀。只是這事既然已經被捅出來,不如索性說個痛快!我是好心,秉承離澤宮上輩遺志,不與凡人發生任何衝突,但不代表我本人願意這樣做。必要的時候,我會做得比大哥更絕對!眼下大哥要殺你們,我卻要救你們。天下五大派掌門人都在這裡,且聽我一言,我要你們從此不再追究定海鐵索一事,以後安安分分做你們的修仙門派,繼續除你們的妖,咱們離澤宮便也照樣好好地做五大派之一,簪花大會一樣的參加。點睛谷,少陽派,你們門派里的定海鐵索要在三日內解開。今天的事,大家都爛在肚子里,都當作沒發生過。那麼我便仁慈一些,放你們出島。否則……嘿嘿,你們便做海里魚蝦肚裡的爛泥吧!」
他吹了一聲尖銳的口哨,只聽一陣靴聲橐橐,先前動也不動的離澤宮弟子們一擁而上,劍尖豎起,殺氣騰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