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敏言兩眼像是失神一樣,看了她一會,然後輕道:「玲瓏呢?師父呢?」璇璣怔了一下,手裡的劍不由自主放下來,旁邊忙著閃躲的妖魔們見她突然發獃,當即抓住機會撲上,都被騰蛇一個個用火燒了。
「他、他們在洞里。」璇璣喃喃說著,見他點點頭,翻身從石壁上跳下,臉色白得猶如死人一般,依稀還有一絲痛楚的神情。她本能地伸手去攙扶,問道:「六師兄你怎麼了?」
手指抓到他的袖子,只覺他一縮,璇璣頓時想起他並不喜歡她碰他,正要訕訕縮回去,他卻似是低嘆一聲,抬手攬住她纖瘦的肩膀,幾乎將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她肩頭。璇璣心中突突亂跳,有些尷尬,有點茫然,低聲道:「六師兄……你、你怎麼……」
「別說話,我……有些不舒服,扶我進去好嗎?」他口中的熱氣噴在她耳朵上,璇璣的臉登時紅了一片,手忙腳亂地扶著他朝明霞洞里走。
後面的騰蛇收拾完所有的妖魔,還意猶未盡,甚是可惜地看著滿地被他燒焦的屍體,舔舔嘴唇,嘆了一口氣:「真他媽不過癮……」回頭見那兩人根本不理自己,早就走了老遠,他急忙追上去,叫道:「太不講義氣了!老子幫你打壞蛋呢!你這見色忘義的臭小娘……等等,你、你這是怎麼回事?身上有血……」
鍾敏言打斷他的話,說道:「我拉肚子,拉肚子的味道你也要聞?」
「呸!」騰蛇乾脆賭氣不說了。
璇璣道:「好啦,六師兄不舒服,騰蛇你別鬧了。待會找點丸藥來吃,就會好了。」
鍾敏言沒再說話。回到明霞洞,眾人聽說妖魔都被除掉,不由十分欣慰,桓陽和朴陽帶著十幾個大弟子巡山查找妖魔餘孽,其餘的人還留在洞里等候消息。玲瓏見鍾敏言終於回來了,急忙撲上,笑道:「好你個小六子!拉肚子拉這麼長時間?!我看你一定是膽子小,看到妖魔來襲,嚇得自己找地方躲起來了對不對?」
鍾敏言臉色蒼白,勉強一笑,道:「你就會笑話我。」說完輕輕放開璇璣,攬住了玲瓏的肩膀,幾乎是整個人壓在她身上,看起來就像是當眾將她摟在懷裡一樣。他們兩人雖然是公認的一對小情人,但是玲瓏臉皮薄,從來也不許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什麼過分親昵的舉動。如今見他這樣,她的臉頰登時飛紅,低聲斥責:「別這樣啦……大家都看著呢!」
鍾敏言低聲一笑,輕聲說道:「你就這麼愛面子……別動……玲瓏,你身上好香。」
玲瓏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她幾乎不敢看周圍人的表情,伸手用力將他一推,鍾敏言一個踉蹌,她忽然不忍,急忙用手扶住,撅嘴道:「你老實點!」
鍾敏言突然伸手緊緊抱住她的上身,將唇狠狠印上去,近乎瘋狂地與她唇齒糾纏,彷彿隔了千萬個生死輪迴才再度與她重逢,彷彿馬上便要天崩地裂,他等不及,恨不得兩人就這樣纏綿著死去。
周圍傳來一連串的倒抽氣、驚嘆聲,玲瓏驚得頭髮都要豎起來,竟一時想不到要去掙扎。只覺他的手撫過她的臉頰,留下濕漉漉的腥氣。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輕輕離開她的唇,顫聲道:「玲瓏,你今天便嫁給我罷……」
玲瓏怔怔看著他,他的眼睛漆黑深邃,裡面似有漫天火焰在焚燒,近乎絕望地看著她。他忽又閉上眼,低聲道:「不……你當我沒說……玲瓏,你要好好的。」
她覺得臉上那濕漉漉的東西黏在一起,十分難受,下意識地用手摸了一把,低頭一看——滿手的鮮血。她倒抽一口氣,懷裡的人已經軟綿綿倒在了地上。她喃喃叫了一聲:「小六子!」鮮血已經在他身下聚集,原來他一直用草根泥土塞住傷口,手死死按在上面,眾人居然都沒發覺。
褚磊此刻顧不得身上灼傷劇痛無比,起身叫道:「快拿葯來!還有清水!」連說了數聲,被嚇呆的諸弟子才慌不擇路去找水。「不用慌!我看看傷口!」他沉聲說著,然而聲音里居然帶了一絲顫抖。扯開鍾敏言的衣服,他肋下那個血洞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鮮血像泉水一樣噴涌而出,傷口周圍還糊著爛泥草根,看上去髒兮兮的。
和陽排眾而出,急道:「我看看!」當即蹲在他身邊,粗粗一看傷口,立即抬手疾點他肋下數穴,血流頓時緩了下來。弟子們取來水,他稍稍清洗了一下傷口,這次仔細一看,倒抽一口氣:「這種位置,內臟必然受到重創!是誰下的手?!」說罷,忽然覺得這一劍刺得手法很熟悉,他微一皺眉思索,立即明白了:「上次司鳳被重傷,也是這人下的手吧?!那個叫什麼玉的離澤宮弟子!」
「若玉。」璇璣忽然插了一句嘴。楚影紅見她臉色蒼白,然而神情怪異,似笑非笑,不由心驚。他們幾個人從小一起長大,情誼自然是不必說的了,璇璣剛剛才恢復正常,倘若再受刺激發起瘋來,誰來阻攔她?她急忙將璇璣攬過來,輕輕抱住她的肩頭,柔聲道:「沒事的,你和陽師伯在這裡,敏言絕對沒事。」
璇璣沒有說話,只是怔怔看著鍾敏言肋下的那個傷口,眼前場景忽然一換,彷彿變成了格爾木的客棧,司鳳躺在床上,身上鮮血斑斑,生死未卜。她的心臟劇烈一跳,口中喃喃說道:「若玉……若玉……烏童……烏童……」
和陽取了膏藥塗在傷口上,然而一下子就被血衝散開來。他心急如焚,斷腕處疼得更厲害了,額上滿是冷汗。褚磊低聲道:「我來。」和陽點了點頭,又道:「這孩子只怕有危險,先喂他吃回天丸!」
玲瓏一聽回天丸三個字,臉色更是蒼白。她知道這種珍貴的丹藥,少陽派不精通藥石之道,回天丸是點睛谷煉出來的靈丹。只有受了重創,快死的人才會吃來吊一口氣,緩上一緩。她忽然覺得自己怎麼也停不下顫抖,從頭到腳,從裡到外,抖得猶如篩糠一樣。
他會死……他會死!鍾敏言會死!她腦海里不停浮現這個可怕的念頭。就在剛才,他還笑嘻嘻地說今晚去提親,他們兩個永遠也不分開,怎麼一忽兒的功夫,他就要死了?怎麼會這樣?
「玲瓏……」鍾敏言痛暈過去,又痛得醒過來,目光散亂,嘴裡喃喃念著她的名字,「我……我罪有應得……違背了……那個誓約……所以……才有今日……」
和陽皺眉輕責:「不要說話!」然而無論怎麼塗藥,那血都止不住。褚磊把回天丸當作糖豆一樣,一股腦塞進他嘴裡,可是一點用也沒有。他的脾臟被那一劍刺破了,內臟一旦嚴重破裂,他是再也救不活的。
玲瓏茫然地想著他說的話,違背了誓約……她的思緒彷彿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孩提時代,那天她和鍾敏言賭咒發誓,他說:若是有一天我離開少陽派,就罰我滿嘴牙齒被打落,做個沒牙老公公!說完,他倆孩子氣地勾了胳膊。
沒牙老公公……不,他沒做成沒牙老公公,他是要死了!死了!死了!玲瓏腦子裡萬般噪音哄然作響,似是有什麼東西一下子斷開,緊跟著萬籟俱靜。
「不好!」和陽見鍾敏言氣息漸弱,目光散亂,顯然是要去的樣子,急忙按住他頭頂,將真氣渡過去,「這孩子傷勢太嚴重!而且拖了太久,掌門,我沒辦法……」
後面的聲音,玲瓏再也聽不到,她怔怔看著躺在地上的鐘敏言,他臉色灰白,然而雙眼卻似燃燒的火焰,死死盯著她,彷彿剛剛才認識她,剛剛才熾烈地愛上她這個人。那雙眼眨了眨,忽然有亮晶晶的東西流出來,他低聲道:「玲瓏……你忘了我吧……」
玲瓏見他的眼睛漸漸閉上,只覺整個世界也在漸漸死去。她輕輕叫了一聲,手足無措,像個迷路的孩子,孤零零站在那裡,無處可去。所有人都忙著替鍾敏言止血,要麼就是看著璇璣,怕她出什麼異常狀況,沒人來安慰她。
玲瓏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氣,咬緊嘴唇,像是做了什麼決定,忽然抽出斷金用力朝自己脖子上抹去。何丹萍驚叫一聲,飛快地奪下斷金,然而那利器還是將她脖子割傷了,鮮血大片大片地湧出來。她軟軟癱在何丹萍懷裡,周圍鬧哄哄的,無數個人在叫喊,在奔跑,在說話,她似乎什麼也聽不到。
有人用力按住她脖子上傷口,那人的手極冷,像冰雪一樣。玲瓏半昏半醒之間,也不覺得疼痛,茫然地看了那人一眼。是璇璣,她兩眼瞪得極大,像是初次認識這個世界,一切都是陌生。半晌,她才低聲道:「同生共死……是不是?」
玲瓏心中一痛,面上卻慘然一笑,緊跟著暈死過去。璇璣慢慢站起來,看看玲瓏,再看看彌留的鐘敏言,好像不認識他們一樣。楚影紅見她神色這般怪異,急忙過去攙扶,道:「沒事!他們都會沒事的!璇璣你不要衝動!」
璇璣怔怔地說道:「不……我不衝動……我要去殺一個人,不要攔著我……」她將楚影紅的手輕輕推開,轉身慢慢朝洞口走去。楚影紅急急攔住她,「你哪裡也不許去!留在這裡!姐姐和師兄都受了重傷,你還要去哪裡?讓你爹娘擔心死嗎?」
「我去殺一個人……很快就回來。」她淡淡說著,身形一轉,一瞬間就繞過楚影紅,頭也不回繼續走。
後面突然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不用著急,這兩個孩子讓我來治。」
眾人都是一愣,只見亭奴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小絲囊,倒出兩顆拇指大小的小果子,那顏色鮮艷欲滴,像是剛從樹上摘下的。他將一顆果子拈起來,柔聲道:「勞駕,能將他抬起來嗎?」
褚磊知道他身懷異術,說不定真能起死回生,急忙將鍾敏言上半身抱起來,撬開他的齒關。亭奴將那果子揉碎了,將汁液滴進鍾敏言口中,一連滴了三滴,跟著卻不丟掉果子,只是放回絲囊。到了玲瓏那裡,他看看,笑道:「她沒有性命之礙,用不上這果子啦。包紮了傷口就行。」
璇璣見那果子紅得像鮮血一樣,不由低聲道:「不死樹的果實?」
亭奴點頭:「不錯,是昆崙山的不死樹。我得道上天的時候,天帝賞了兩顆,一直沒用。今天派上用場了。果實可不能隨便給他們吃,吃了是要長生不老的,這三滴汁液便足夠讓他活過來了。」
說話間,鍾敏言已經輕輕呻吟起來,灰白的臉色也變得紅潤,肋下致命的傷口漸漸停止流血。褚磊急忙將葯塗上,緊緊包紮起來,抬頭感激地看著亭奴,道:「閣下委實助我們良多!」
亭奴笑了笑,沒說話。一直在旁邊看熱鬧的柳意歡笑道:「好啦,這小子的劫難算是過去了。多虧你這個大貴人呀!我說他會被人騙,話都說這麼白了,他還不明白,可真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貨!」
亭奴道:「事不關己,你說得正輕鬆。換了你,未必有他做的好。」
「你這嘴可真是……損人不利己……」柳意歡對他十分沒轍,搖了搖頭,乾脆不說話。
騰蛇先前聽璇璣說要殺人,高興的趕緊跟上,誰知靠在洞口等了又等,他們磨磨嘰嘰,就是不肯走人,急得他大叫:「到底殺不殺人?!痛快點!」他這一吼,洞里頓時沒人說話了,所有人都看著他,騰蛇把拳頭掰得咯嘣咯嘣響,又叫:「臭小娘!走不走?」
璇璣點了點頭,道:「我們走。」
騰蛇大喜,轉身就跑了出去。楚影紅等人急忙攔住璇璣,褚磊皺眉道:「你不要節外生枝!這當口殺什麼人!」何丹萍先前為玲瓏早就哭紅了眼睛,這會又忍不住淚盈餘眶,拽著璇璣的袖子,絮絮叨叨就是不給她走。
璇璣吸了一口氣,淡道:「此仇不報,我一生不安。不用勸我,我會很快回來!」
「你是要去不周山?」褚磊搖頭道,「那裡不是凡間,萬一再生事端,要該如何?總之,不許你去!都留下!」
璇璣低聲道:「我要去,我不允許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壞我最寶貴的東西!」
眾人見她說得十分堅決,不由無語。璇璣足尖在地上一點,人已經在數丈之外,飄飄然帶著騰蛇出了洞口。後面忽然有人追上,急道:「我也去!帶我一起!」
卻是紫狐,她不知是激動還是什麼,臉漲得通紅,叫道:「我也要去不周山!這次一定要成功!」
璇璣低聲一笑,道:「生死與共……是不是?」
紫狐一愣,跟著卻大聲道:「不錯!為了他,死掉也無所謂!」
璇璣不知想到了什麼,怔了一會,這才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