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策海鉤幹了什麼,紫狐是不曉得,反正她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出了陰間。高聳入雲的不周山,就在身邊。陰冷的風,將遠處的說話聲送了過來,依稀是無支祁在和人唧唧咕咕說著什麼。
紫狐刺溜一下跳起來,只見身後不遠處站著兩個金甲神人,那姿勢,那神態,那氣勢,怎麼看怎麼像鎮守不周山的兩個神將神荼鬱壘。不過神荼鬱壘一直都是以萬丈高大的形象出現,這兩個金甲神人……好像比普通人大不了一圈。
無支祁抱著胳膊笑嘻嘻地站在兩人對面,歪著腦袋不知說些啥,紫狐三步兩步跑過去,竄上他的肩頭,尖尖的鼻子畏縮地躲在他脖子後面,低聲道:「無支祁……你、你在和誰說話?」
無支祁反手拍了拍她光滑的皮毛,並沒答話,只說道:「關了老子那麼多年,老子沒傷你們半根毫毛,不過小小打裂了不周山,不算什麼大事吧?做神仙呢,不能太過分,否則老子會怒的。老子一怒,自己也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你們明白的。」他笑得雲淡風輕,一副我們是老哥們了你們都明白的樣子。
神荼怒道:「做妖呢,不能太囂張。你要搞清楚自己是個囚犯,你現在是逃命!搞得驚天動地不是挑釁是什麼?不周山是說打裂就打裂的嗎?!」
無支祁眼睛一亮,摸著鼻子笑道:「哦?你的意思是我搞得靜悄悄一些,就可以走了?」
神荼漲紅了臉:「胡說!你眼下是囚犯!速速回去等候后土大帝的審判!不要再胡攪蠻纏!」
「嘖,真煩。」無支祁搖了搖頭,胳膊突然一揮,大喝一聲。神荼鬱壘只當他要發難,嚇得倒退好幾步,險些摔倒,誰知他在原地一動不動,哈哈大笑起來。兩人驚疑不定地看著他,不知他玩什麼花招。
「好啦,老子沒空陪你們玩。」無支祁笑著,將亂七八糟的辮子朝後一甩,道:「又不想和老子打,又不給老子走,你們是專喜歡用嘴巴來打架的長舌婦嗎?」
「你……」神荼臉紅得像燒起來一樣,不知是羞是愧,正要和他再爭辯幾句,卻被鬱壘扯住,「我們確實打你不過,但既然身為鎮守不周山的神將,恪守職責便是第一。哪怕為之戰死,亦是職責。閑話說到這裡,動手吧!」他鏗地一聲抽出腰間佩劍誅邪,下定決心,拚命也要攔他一攔。
一旁的神荼也抽出驅魔劍,兩人擋在無支祁面前,再也不說話。
紫狐見他們三個劍拔弩張,只怕是要打上一架,她一定是拖後腿的那個,乾脆悄悄從無支祁身上爬下來,回頭去看不周山。只覺那山體上似乎是被人打了個弧長的裂縫,陰冷腐臭的風從裡面呼嘯而出,帶出無數號哭尖叫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原來方才無支祁是用策海鉤硬生生將不周山劈壞了!不過這確實符合他的作風,無支祁一向是蠻幹的很。
她搖搖耳朵,再去看無支祁,他還是抱著胳膊,悠哉悠哉,笑道:「來啊,老子赤手空拳陪你們耍耍!」
那兩個可憐的神將,被他氣得臉色一會紅一會白一會綠,然而實在是忌諱他。雖然過了一千年,但他當年水淹天庭的威勢猶在,二十八星宿多麼強悍的神將,硬生生被他殺光大半,最後連玄武都重傷不治而死,朱雀的右胳膊也被他砍斷——誰有膽量與他鬥上一斗?
神荼喉頭微動,一顆冷汗順著鼻樑流下來,鬱壘沒有動,無支祁也沒有動——他忍不住了,先下手為強!驅魔光芒大盛,正要發招,忽聽紫狐大叫道:「天啊!你們怎麼來了?!」
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她尖叫一聲,比晴天霹靂還可怕,神荼手腕不由自主一抖,驅魔連個蒼蠅也沒劈中,咣當一下砍在地上。他頓時羞愧難當,臉上漲紅一片,偷偷拿眼去瞅無支祁,只盼他沒發覺,誰知他扯了一下嘴角,冷笑:「還是那麼沒用!」
神荼恨不得立即在地上挖個洞鑽進去,鬱壘見同伴受辱士氣大損,自己再不動,今日便真的要被這頭猢猻踩在腳底,當即大吼一聲,上前沒命地揮舞著誅邪,沒舞兩下,只聽後面一個嬌嫩的聲音問道:「這是在做什麼啊?」他一聽那聲音,心中又是大驚,誅邪脫手而出,丟了老遠,這下,他的臉比神荼紅的還厲害。
無支祁百無聊賴地回頭,突然眉頭一挑,笑嘻嘻地露出一口白牙,道:「喲!怎麼又是你們?來找我的嗎?真是巧呀!」
對面站著的,正是璇璣三人。他們剛來到不周山,老遠就見到神荼鬱壘身上的萬丈金光。由於他們今次沒有放出萬丈神相,柳意歡非說那金光是金子,硬把璇璣和禹司鳳拉過來撿金條發大財,誰知靠近了才發現是神荼鬱壘,他倆正擋著無支祁,雙方劍拔弩張。
璇璣走過去,見神荼鬱壘臉上一會慘白一會血紅,而兩人的兵器一個插在地上,另一個丟了老遠,回頭再看看無支祁,一臉輕鬆,當即皺眉道:「你真過分!不是答應了我不傷害地府的人嗎?幹嘛打他們?」
無支祁無辜地瞪圓了眼睛:「我?打他們?冤枉啊!我連根手指都還沒動呢!」
璇璣懶得理他,過去替鬱壘將誅邪劍撿回來,遞到他面前,柔聲道:「對不起,總是讓你們提心弔膽的。我們馬上就走。」
鬱壘怔怔地接過誅邪劍,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旁邊的神荼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這種時候,他們能說什麼呢?一個戰神,一個驚天動地的妖魔,若不想死,最好是一個字都不說。
無支祁笑道:「原來真是過來接我的!多謝多謝!」
柳意歡冷笑一聲,走到一邊去,嘴裡也不知嘀咕些什麼。禹司鳳說道:「你這兩年沒有出去過?一直待在下面?」
無支祁聳了聳肩膀,「好久沒見到小狐狸了,陪她說說話咯。出去肯定有一堆事,顧不上理她,回頭她一定又和我哭。她哭起來真是煩死了。」
紫狐正親熱地趴在璇璣肩膀上舔著她的臉,聽他這樣說,氣得竄回去在他手上重重咬了一口,叫道:「你才是煩死了!臭猢猻!」無支祁笑了起來,哎喲哎喲地叫著,將她的尾巴一抓,反手將她甩在自己肩頭,用手按住,跟著在她毛茸茸的大尾巴上一親,笑道:「彆氣彆氣,小狐狸最可愛。」
禹司鳳又道:「我以為你早早便出去將均天環還給了離澤宮。」
無支祁「嘖」了一聲:「急什麼?都等了一千年,還急在這一會?走走,先離開這鬼地方,陰森森的,真不舒服。」
說罷他抬頭就走,璇璣急忙叫道:「等等!無支祁……有點事,想讓你幫忙……」她說得猶猶豫豫,像是不知怎麼開口,無支祁滿臉欣喜地跑過去抓住她的手,柔聲道:「說吧!戰神姐姐有什麼差遣,小的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
紫狐在後面也不知咬了他多少口,他都混不在意。璇璣見他這麼熱情,頓時覺得他是天下第一好人,倒豆子似的將近期一系列變故說了出來,最後說道:「我……我想請你幫我去東海找亭奴,然後……照顧亭奴和柳大叔,別讓天界的人把他們抓走。可以嗎?」
無支祁眯起眼睛,彎彎的,笑道:「你自己為什麼不去?你難道比我差嗎?」
璇璣搖頭道:「我得去昆崙山。無緣無故背上造反叛亂的罪名,我可不甘心。」
無支祁攤開手:「這麼好玩的事你自己去,居然不叫上我!我也要去天界!乾脆帶著那什麼柳的,一起去天界就是了!昆崙山我可熟的很。」
璇璣急道:「不行!那亭奴怎麼辦?再說,我這次是去找人說理,又不是打架,你和騰蛇一樣,動不動就要打架,我才不帶你去!」
「喂喂!」無支祁鬱悶了,「不要把我和那個銀頭髮的混為一談好不好?……對了,他人呢?不是說出去要打架嗎?他怎麼沒來?」
璇璣眉頭一皺,還沒說話,卻聽鬱壘在後面說道:「騰蛇大人已經為白帝軟禁,三百年之內不許下界。至於那鮫人,我聽聞已經被應龍大人捉去了天界。他千年之前就因為連坐罪被罰下界,下界之後更不知悔改,再次犯錯,天帝的意思是嚴懲,紀律朝綱,想來不日是要處以極刑了。」
眾人聽說都是大吃一驚。璇璣顫聲道:「連坐……怎麼又是連坐!連坐到底是個什麼罪?」鬱壘看了她一眼,低聲道:「他既為將軍大人的密友,將軍大人出了什麼事,他自然也……」璇璣茫然地看著他,確實,她身邊的人好像總是會倒霉,司鳳,柳大哥,亭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無支祁笑道:「幹嘛,剛才還劍拔弩張的,這會又過來討好賣乖,怕你們的將軍大人一劍把你們劈成兩半?」
鬱壘臉上一白,跟著卻說道:「不。我們不過是鎮守不周山的神將罷了,在天界並無說話的權利。但將軍大人有沒有謀反,我們卻明白。她這樣的人……絕不會是大逆不道的謀反之人,和那些張狂跋扈的妖物完全不同。」
「哈哈!」無支祁大笑起來,「嗯,張狂跋扈,不錯!這個形容很好,我喜歡!」
鬱壘又道:「將軍若要去昆崙山,不妨兩個月之後再去。屆時天帝去下方花園玩賞,不用上天界便可以見到他。您現在……一介凡人,擅闖天界是極大的罪名。」
璇璣急道:「兩個月!那亭奴早就死了!」
神荼忍不住說道:「死便死了,一個鮫人而已!你若執意現在去,本來不是死罪也會被定成死罪,根本不值得!」
璇璣臉色蒼白,怔怔看著他,神荼被她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退了兩步,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不過是好心提醒你而已。什麼時候去,是你自己的事!反正和誰作對都別和天帝作對。你、你自己看啦!」
無支祁在璇璣肩上一拍,道:「罷了,走吧!兩個月就兩個月,正好均天環的事情也要解決一下。」
可是……璇璣搖了搖頭,她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亭奴莫名其妙死掉?
「他不會那麼快死的,在抓到你我之前,他不會死。天界定罪名喜歡一起定,兩個大頭沒逮住,他一個連坐,怎麼也不好定罪。你就放心吧。」
無支祁扯著她的袖子,璇璣終於點了點頭,將信將疑,跟著諸人離開了不周山。沒走兩步,卻聽鬱壘在後面說道:「將軍!望你早日恢復神識,恪守嚴明,不要與妖類同流合污。謹記謹記!」
璇璣心中一顫,回頭再看,那兩員神將已經消失不見。她忽然覺得有件事很不對,十分不對,但一時怎麼也想不起來,為什麼不對。
不對勁的,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