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琰一襲淡青色紗袍,俊面含笑,帶著一大群隨從,悠悠走近,道:「我明日就要回長風山莊,今日無事,聽安澄說子明出來釣魚,來湊個熱鬧。」
他瞄了江慈一眼,未再說話。隨從們搬過藤椅,鋪上軟墊,又有人奉上香茶,替裴琰將香餌裝上釣鉤,裴琰揮手令眾隨從退入林中,大喇喇在椅中坐下,將釣線投入水中。
江慈見他所坐位置隔自己極近,提起釣桿轉到崔亮另一邊坐下,將釣線投入水中,專心望著湖面。
不多時,湖面水泡微冒,崔亮的釣線一沉,江慈看得清楚,連拍崔亮的肩頭:「有了,有了!」崔亮微微一笑,待那釣線再沉幾分,猛然起手,釣上來一尾三寸來長的小鯽魚。
江慈眉花眼笑,將小鯽魚從釣鉤上取下,放入竹簍中,回身間瞟了一下那邊的裴琰。只見他意態悠閑,靠在藤椅中,釣桿斜斜地放著,雙眼微眯,不象釣魚,倒似來這山野間曬太陽的,她微哼一聲,坐回原處。
將近午時,江慈與崔亮二人收穫頗豐,眼見竹簍將滿,江慈笑道:「崔大哥,我們今天中午在這山上烤魚吃,可好?」
「也好,反正現在回城也過了午飯時分,我倒是很久沒有吃過烤魚,正有些嘴饞。」崔亮轉頭道:「相爺沒事的話,和我們一起吧。」
裴琰慢慢收起釣桿,取下一尾小魚:「那得看江姑娘手藝如何。」
江慈微惱,向崔亮道:「我去撿些柴禾來。」將釣桿一放,向林間奔去。
望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林邊,崔亮方將視線收回,轉頭見裴琰望著同一方向,輕聲道:「相爺,您還是將小慈放了吧。我自會―――」
裴琰收回目光,微笑道:「不是我現在不想放她,實是那星月教主一日不除,她便仍有性命之憂,毒我可以替她解,也不會再讓她服侍你,但人,是不能放的。」
崔亮輕嘆一聲,不再說話。裴琰再將釣線投入湖中,道:「我還要謝謝子明,你說的那『沉脈草』果然靈效,能讓我真氣有一個時辰的衰退,讓皇上以為我真的受了嚴重的內傷。」
「皇上准了相爺的辭呈了?」
「他倒是想准,可又怕無人制著庄王,便放了我半年的假。也好,我正有些累,想回長風山莊休養一段時日,只是許多事,得拜託子明了。」
崔亮沉默片刻,輕聲道:「相爺放心,各處奏章,我會留意的。」
二人正說話間,湖對面的林子里傳來一陣歌聲。二人抬眼望去,只見江慈正爬上一棵大樹,伸手去摘樹上的果子,她的歌聲婉轉清亮,悠揚明凈,越過湖面,在山野之間迴響:
「天連水,水接天;
霧鎖山,山披霧;
雪發曾紅顏,紅顏不堪老;
白頭曾年少,少年定白首;
識人間如戲,歲月如夢;
莫若乘風歸去,看青山隱隱,流水迢迢,江海寄餘生。」
裴琰與崔亮望著樹間那個靈巧的身影,聽著這如山泉水般純凈的歌聲,俱各沉默。良久,裴琰道:「我明天回長風山莊,江姑娘得我和一起回去才行。」
崔亮猛然轉頭,望著裴琰。
裴琰微笑道:「一來我收到消息,星月教主可能會去武林大會,得快點讓江姑娘聽聲認人,把這事給了結了,她才無性命之憂;二來,她所中之毒,解藥得用長風山莊後的寶清泉水送服,方才有效。」
崔亮曾聽聞長風山莊獨門毒藥的厲害,倒也非裴琰胡說,遂輕聲道:「我替小慈謝過相爺。」
「這事,是我錯在先,不該脅迫她服侍於你。子明放心,解毒認人之後,她若是想回到京城,我自會將她帶回來,她若是想回鄧家寨,我也會放她走的。」
說話間,江慈一手抱著把枯枝,一手用衣襟兜住些野果沿著湖邊走了回來。
裴琰望著她漸漸走近的身影,微笑道:「子明這回肯為了江姑娘回來,倒是出乎我意料。」
崔亮怔怔地望著江慈,良久方輕聲道:「是我有愧於她,我枉稱男子漢大丈夫,其實,不論心地、處世和胸襟,都及不上她。」
裴琰點了點頭:「我也未想到,她竟在你面前未露絲毫風聲,讓我真以為子明是心狠之人,不顧她的性命而偷偷溜走。」
「那日我藉機探了一下你的脈,知你並沒有受傷。我以為她一無關緊要的鄉野丫頭,你不會真取她性命,我走後,你自會將她放了的。」崔亮目光凝在漸行漸近的江慈身上:「她不但未露絲毫風聲,還活得這般自在豁達,她心地慈善,純真潔凈,比我們這些七尺男兒,還要強上幾分。」
他收起釣桿,取下一條鯽魚,一鬆手,眼見那魚在草地上翻騰著躍回湖中,緩緩道:「相爺,希望你說話算話。你看,有些魚雖上了鉤,要是拚死一躍,還是能回到水中的。」
江慈邊唱邊行,走到崔亮身邊,將枯枝丟下,從衣襟兜中選了幾個好點的果子,遞給崔亮:「崔大哥,先吃點青果,填填肚子。」
崔亮笑著接過,咬了一口,連聲道:「唔,好甜!」
江慈再選了個紅點的果子,正要送入口中,卻見裴琰笑得極為和悅,望著自己,她猶豫了一下,終慢慢走至裴琰身前,將手中野果遞了出去。
裴琰看了她片刻,並不伸手。江慈微惱:「知道相爺身子金貴,嫌我的果子不幹凈,不吃拉倒。」
她正待收手,裴琰卻右臂輕舒,將她衣襟中的野果悉數攬過,拈起一枚送入口中,那股清甜香脆讓他眼睛一眯,片刻後向江慈一笑:「謝了!」
當夜,風雲驟變,北風凜冽,下起了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雨。
寒風夾著雨點嘩嘩而下,擊打在窗前檐下。崔亮整晚無法安睡,到了子時三刻,索性披衣出門,站於廊下,長久地凝望著江慈居住的廂房,聽著撲天蓋地的雨聲,直至雙腳有些麻木,方才返房。
江慈天未亮便被喚醒,迷迷糊糊中,崔亮撐著油傘將她送上馬車。暴雨斜飛,將她的衣裙下擺淋濕,她覺得有些寒冷,鑽入車廂,見裴琰輕擁狐裘,手中握著本書,依於軟榻上,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
她正待回頭喚崔亮上車,馬夫長喝一聲,車輪滾動,她忙站穩身形,急道:「崔大哥還沒上來。」
車內陳設精美,還放了一個小炭爐,裴琰靠在軟墊上,懶洋洋道:「子明不和我們一起。去,給我沏杯茶。」
江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卻仍將小銅壺放在炭爐上,待水燒開,斟了杯茶,遞至裴琰身前。
裴琰從書後抬眼看了看她:「不知道要先將茶盅燙熱,將茶過一道,第二道再給主子奉上嗎?」
江慈無奈,只得又照他的話做了一遍。裴琰伸手接過茶盅,瞥了一眼江慈,見她似是衣衫單薄,裙擺又被雨淋濕,正跪於炭爐邊,身子有些發抖,嘴唇也有些蒼白,不由眉頭微皺,拍了拍身邊軟榻:「過來。」
江慈搖了搖頭,忍不住問道:「相爺,我們這是去哪?」
「你坐這裡,我就告訴你。」
江慈好奇心起,爬起來坐於他身邊。裴琰猛然坐起,俯身將她被雨淋濕的裙擺撕落,江慈大驚,急忙捂住露出來的小腿,怒道:「你做什麼?!」
裴琰一笑,右手擊向她的額頭,江慈忙伸手格擋,他再將手一撥,江慈被撥得身形後仰,倒於榻上。暈頭轉向間,「呼」地一聲,眼前全黑,被什麼東西罩住身軀。她手忙腳亂掀開面上之物,定睛細看,才發現竟是裴琰先前擁在身上的狐裘。
眼見裴琰嘴角隱帶捉弄的笑容,而自己的裙擺被他撕落,小腿部分裸露在外。江慈躍下軟榻,將狐裘重重地擲向裴琰,轉身便欲拉開車門。
裴琰抓起身邊茶盅輕輕擲出,正中江慈右膝,她腿一軟,跪於地氈之上,心中羞怒難言,緊咬著下唇,死死地斜望著裴琰。
裴琰唇邊笑意漸漸斂去,冷聲道:「真是不知好歹的丫頭!」
見江慈仍是跪著,他將手中之書擲下,俯身將她拖起。江慈欲待掙扎,卻被他按住腰間穴道,抱到榻上。
裴琰拉過一床錦被蓋於江慈身上,又用狐裘將她圍住,見她仍是滿面羞惱地望著自己,冷冷一笑:「你若是病了,誰幫我去認人?!」
江慈心中一凜:難道,衛昭已經布好了局,大閘蟹現在要帶自己去見那個姚定邦嗎?!可不見他給自己傳個信啊,自己怎麼會知道誰就是那個姚定邦呢?她想到這事,神情便有些怔忡,裴琰不再理她,自顧自地看書。
江慈覺身子漸漸暖和,她本是在睡夢中被喚醒的,馬車搖晃間,漸覺有些睏倦,忍不住打了個呵欠,不多時,便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裴琰將手中之書慢慢放下,望著江慈漸轉紅潤的面頰,笑了笑,替她將滑下的狐裘拉上,攏在她的肩頭。又敲了敲車壁,一名侍從掀開車簾,裴琰輕聲道:「去,讓人送幾套女子衣物過來。」
江慈睡到辰時末才醒轉,睜開雙眼,見裴琰仍在看書,而自己身邊擺著幾套衣裳,明他之意,卻又不好當著他的面換衫,索性便閉上雙眼,假裝仍未睡醒。
過得片刻,她聽到裴琰敲了敲車壁,馬車停穩,他似是躍下馬車,將車門緊緊關上,車外人聲漸低。她忙手忙腳亂地換過衣裙,躍下榻來。剛在馬車另一側的軟凳上坐定,裴琰上車,瞄了她一眼,馬車重新向前行進。
裴琰躺回榻上,看了眼腳邊的狐裘,又看了看江慈,面色陰沉,將狐裘拎起,便欲丟出車窗。
江慈忙撲過來將狐裘搶到手中:「這麼好的狐裘,丟掉做什麼?」
「髒了。」
江慈一噎,控制住心中的氣惱,面上笑意盈盈:「相爺,反正你不要了,送給我可好?」
裴琰並不抬頭,輕「嗯」一聲。
江慈笑著坐下,輕輕撫著狐裘,嘴裡念道:「這麼上好的狐裘,丟掉太可惜。黃嬸家中的大黑狗要下狗崽了,我將這狐裘帶回去,墊在狗窩裡,給小狗崽們取取暖,再好不過了。」
裴琰手一顫,這書便再也看不進去,冷聲道:「給我倒杯茶。」
江慈想好了對付這隻大閘蟹的招數,一揚頭:「我又不是你家的奴才,為什麼老是指使我做事?讓你的丫鬟們倒好了。」
「你沒見這車裡沒別人嗎?何況這次,我也沒帶丫鬟。」
江慈面上裝得甚為氣惱:「那也不代表我就得服侍你,那解藥大不了我不要,反正賤命一條,我受你欺負也受夠了,你也別想我替你聽聲認人,咱們一拍兩散。」
裴琰放下手中之書,坐到江慈身邊,面上似笑非笑:「你膽子倒是大了不少,那你想怎麼樣?」
江慈慢慢向後挪移,口中道:「我服侍你可以,你不得欺負我,也不得把我當奴才般指使。」
裴琰再靠近她幾分,悠悠道:「什麼叫做服侍,什麼叫做欺負,我倒是不懂,江姑娘可得教教我。」
江慈退無可退,眼見那可惡的笑臉越來越近,運力推向裴琰前胸。裴琰右手插入她雙臂之間,左右輕點她腕上寸半之處。江慈頓時失力,雙臂垂下,身子失去平衡,「啊」地一聲向前一撲,撲入裴琰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