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朝承熹五年四月二十六日,桓軍攻破青茅谷,華軍陣亡萬餘人,退守河西。
四月二十六日夜,桓軍攻破河西府,華軍雲騎營全軍覆沒,長風騎陣亡萬餘人,河西府青壯年男子,在巷戰中與桓軍血拚,十死七八,河西府郡守及高國舅殉國,高氏宗祠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四月二十七日,田策率殘部四萬人邊戰邊退,其中萬餘人在河西渠以北與桓軍主力血戰,無一生還,長風衛統領安澄陣亡。
同日,裴琰率三萬長風騎趕到河西渠,與桓軍激戰後力守鎮波橋,回撤到河西渠以南,並與田策殘部三萬人會合。
四月二十七日至四月三十日,六萬長風騎以河西渠為憑,沿這條寬三丈半、深約兩丈的長渠,東西綿延上百里,與桓軍展開大大小小數十場血戰,主力死守鎮波橋,付出沉重代價,終將桓軍鐵蹄暫阻於河西渠以北。
與此同時,桓軍左軍相繼攻下河西府東面的寒州與晶州。
「河西之敗」,是裴琰的長風騎自創建以來遭遇的首場大敗,不但損兵折將,主帥裴琰也身負重傷。
月落日升。
黎明時分,崔亮鬆了一口氣,自最高的哨斗下來,一臉疲憊,仍打起精神囑咐了田策和許雋一番,才迴轉中軍大帳。
河西渠是河西府百姓為灌溉萬畝良田而開鑿的一道人工水渠,寬約三丈半,水深兩丈。崔亮耗盡心智,哨斗、傳信煙火、尖哨、水網、刀藜全部用上,還派人在渠邊不斷巡迴警戒,經過連場血戰,方阻住桓軍大大小小上百次沿河西渠發動的攻襲。
見他入帳,寧劍瑜迎了上來:「子明辛苦了,前面怎麼樣?」
崔亮苦笑一聲:「昨晚又偷襲了數次,好在發現得及時,擋了回去,現在消停了。」
「我去橋頭,侯爺正要找你,你進去吧。」寧劍瑜拍了拍崔亮的肩膀,出帳而去。
崔亮走入內帳,見裴琰正低咳著,將手中的密報收起,微笑道:「相爺今日可好些?」
「好多了。但內力還是只能提起三四分,易寒那一拳,真是要命。」裴琰抬頭微笑:「這幾日,真是有勞子明了。」
「相爺客氣,這是崔亮應該的。」崔亮忙道,又猶豫了一陣,終將心頭那事壓了下去。
陳安在外大聲求見,裴琰道:「進來吧。」
陳安似一陣風捲入帳中,單膝下跪:「稟侯爺,糧草到了,共一百五十車。」
裴琰與崔亮同時一喜,裴琰站了起來:「去看看。」
陳安忙道:「侯爺,您有傷―――」
「只是肩傷,又不是走不動。」裴琰往外走去,二人只能跟上。
陳安邊行邊道:「據押糧官說,這批糧草,是河西府失守前就從京城運出來的,戰報送回京城後,董學士是否會緊急送批軍糧過來,他也不知道。」
長風衛簇擁著三人,穿過軍營。正逢一批將士自前面鎮波橋頭輪換回營,見他們個個面帶倦色,其中數十人身負有傷,裴琰大步上前,右手抱起已傷重昏迷的一人,長風衛欲待接過,見裴琰面色,退了開去。
裴琰將傷兵送入醫帳,凌軍醫忙接了過來,語帶責備:「你自己的傷都沒好,怎麼這樣不愛惜身體?!」
裴琰看了看滿是傷兵的醫帳,目光在某處停留了一瞬,神色黯然,走出帳外。他拍了拍一名傷兵的肩膀,在眾人崇敬的目光中,依然帶著崔亮等人,走向後營。
三人查看了一番糧草,迴轉大帳,裴琰心情略略好轉:「這批糧草,解了燃眉之急,只要能守住這河西渠,總有反攻良機。」
「是,桓軍士氣也不可能持久,這幾日熬過去了,他們攻擊的力度也有所減弱,看樣子,咱們要和桓軍在這裡耗上一段時間了。」
江慈左手拎著藥罐,右手提著藥箱進來,崔亮忙接過,裴琰一口將葯飲盡。
江慈看了看崔亮,猶豫了一下,崔亮接過藥箱:「我來吧。」
江慈走到裴琰身前,輕聲道:「相爺,該換藥了。」裴琰看了看她,並不說話。江慈微垂著頭,替他除去上衫。
崔亮托著草藥過來,替裴琰換藥。裴琰瞄了瞄站於一旁細看的江慈,道:「小慈不是早已學會敷藥了嗎?怎麼還總是依賴子明?」
崔亮笑道:「這葯一敷上,我就得替相爺針灸,所以還是我來比較好。」江慈遞上銀針,崔亮邊紮下銀針,邊和聲道:「你記住我下針的穴位,在這幾處施針一刻鐘,可以減輕傷口處疼痛,促進真氣流動,生脈調息。」
江慈用心記住,肚中卻「咕嚕」輕響。裴琰微微皺眉:「怎麼,沒吃早飯?」
崔亮反手接過銀針,在裴琰後頸處紮下,笑道:「她肯定沒吃早飯,聽凌軍醫說,傷兵過多,醫帳人手不足,軍醫和葯童們忙得一天只能睡個多時辰,有時飯都顧不上吃。」
裴琰細細看了看江慈的面色,未再說話。
崔亮轉身向江慈柔聲道:「昨晚是不是又沒休息?」
江慈點了點頭,猶豫片刻,道:「崔大哥,若是腿部負傷,要減輕疼痛,舒緩經脈,得扎哪幾處穴位?」
「得扎環跳、風市、陽陵泉、陰陵泉―――」崔亮在裴琰右腿處一一指點,江慈用心記下,笑道:「我先出去了。」
「好。」
崔亮望著江慈纖細的身影消失在帳門處,語帶憐惜:「真是難為小慈了,一個女子,在這軍營,救死扶傷―――」
他回過頭,見裴琰面色陰沉,忙喚道:「相爺。」
裴琰出了一口粗氣,眼神掠過一邊木柱上懸掛著的滿是箭洞的血衣,又黯然神傷。
崔亮心中暗嘆,道:「相爺,人死不能復生,您這樣日日對著這血衣,徒然傷身,對傷勢恢復不利啊。」
裴琰微微搖頭,低聲道:「子明,我得時時提醒自己,要替安澄、替長風騎死去的弟兄報這血海深仇。」
崔亮勸道:「仇得報,但還是讓安澄早日入土為安吧,他的靈柩,也停了數日了。」
裴琰痛苦地閉上雙眼,良久,輕聲道:「是,得讓他入土為安了。」
他喚了聲,長風衛安潞進來。裴琰沉默許久,方才最後下定決心,平靜道:「今日酉時,為安澄舉行葬禮,讓長風衛的弟兄們,都參加吧。」
江慈渾身酸痛,將葯倒入藥罐內,向凌軍醫道:「凌軍醫,我送葯去了。」
凌軍醫並不抬頭:「送完葯,回去歇歇吧,瞧你那臉色,你若倒下,咱們人手更不足了。」
江慈走至衛昭帳前,光明司衛宗晟挑起帳簾。衛昭正坐於椅中,執筆寫著密報,抬頭看了看她,也不說話。
江慈待他寫完,將葯奉上,衛昭聞了聞,江慈忙道:「今天加了點別的葯,沒那麼苦了。」
衛昭一口喝下,仍是眉頭輕皺:「我看倒比昨日還苦些。」
江慈不服:「怎麼會?我明明問過凌軍醫才加的。」忽看清衛昭唇角微挑,眼神有幾分戲謔之意,她劈手奪過藥罐,嗔道:「我看,是三爺舌頭失靈了,分不出什麼是苦,什麼是甜!」
衛昭看著她唇邊若隱若現的酒窩,有些失神,旋即急速低頭,將密報慢慢折起,冷聲道:「軍營之中,叫我衛大人。」
江慈笑道:「是,衛大人。」她打開藥箱,道:「衛大人,得換藥了。」
衛昭輕「嗯」一聲,江慈在他身邊蹲下,輕輕將他的素袍撩起,又輕柔地將內里白綢褲卷至大腿上方。
衛昭握著密報,坐於椅中,一動不動,任江慈敷藥纏帶,呼吸聲也放得極低。
江慈將草藥敷好,纏上紗帶,覺有些手癢,終忍不住道:「衛大人,我想替您針灸,可能會好得快些。」
衛昭仍是輕「嗯」一聲,江慈笑道:「您得躺下。」
衛昭還是輕「嗯」一聲,在席上躺下,順手拿起枕邊的一本書。
江慈蹲下,在他大腿數個穴位處紮下銀針。當她在「陽陵泉」紮下一針,她溫熱的鼻息撲至衛昭腿上,衛昭右腿微微一顫,江慈忙道:「疼嗎?」
衛昭只是翻著書頁,並不回答。江慈細心看了看,見穴位並未認錯,放下心來,低著頭,柔聲道:「三爺,以後,對陣殺敵,您好歹先穿上甲胄。」
衛昭視線凝在書頁上,卻看不清那上面的字,腿部,麻麻痒痒的感覺傳來,直傳至心底深處。帳內,一片靜默,只聽見江慈細細的呼吸聲。
過得一刻,江慈將銀針一一取下,又替衛昭將褲子放下,白袍理好,站起身,拍了拍手,笑道:「好了,這可是我第一次給人針灸,多謝衛大人賞面。」微笑著出帳而去。
衛昭凝望著帳門,唇邊漸露一抹笑意,良久,視線自帳門收回,掃過那份密報,笑容又慢慢消失。
他慢慢拿起那份密報,在手中頓了頓,喚道:「宗晟!」
夕陽殘照,鋪在河西渠上,反射著灼灼波光。
田野間的荒草,也被晚霞鋪上了一層金色,暮風吹來,野草起伏,衣袂蕭蕭,平添幾分蒼涼。
長風衛們均著甲胄戰袍,扶刀持劍,面容肅穆中皆透著沉痛與傷感。裴琰身形挺直,立於土坑前,面無表情,只是手中的血衣灼得他渾身發燙,痛悔難言。
寧劍瑜與陳安,一左一右,立於他身後,眼見黑色棺木抬來,齊齊上前扶住靈柩。
悲壯的銅號聲響起,十六名長風衛將靈柩緩緩沉入土坑。靈柩入土,震動了一下,裴琰悚然一驚,大步向前,單膝跪落在黃土之中。
甲胄擦響,長風衛們齊齊跪落,低下頭去。
遠處,不知是誰,吹響了一曲竹笛,是南安府的民謠《遊子吟》。長風衛們多為南安府人氏,聽著這曲熟悉的民謠,想著曾朝夕相處的人不能再返故鄉,埋骨戰場,俱各悲痛難言,終有人輕聲嗚咽。
裴琰難抑心中痛楚,血氣上涌,低咳數聲,寧劍瑜過來將他扶住。裴琰微微搖了搖頭,寧劍瑜默默退開數步。
裴琰緩慢撒手,血衣在空中卷舞了一下,落於棺木之上。他猛然閉上雙眼,平靜道:「合土吧。」
笛聲頓了頓,再起時,黃土「唦唦」,落向棺木。
夕陽漸落,飛鳥在原野間掠過一道翼影,瞬間即逝。
江慈回帳睡了一會,待恢復了一點精神,便又到醫帳忙碌開來。
田策帶著退下來的三萬人死傷慘重,若非安澄率那萬人抵死擋住桓軍,便要全軍覆沒。傷員擠滿了各個醫帳,江慈忙得團團轉。
直至黃昏,江慈仍在給傷兵們換藥,崔亮忽在醫帳門口喚道:「江慈!」
江慈應了一聲,手中仍在忙著。崔亮再喚聲,凌軍醫抬頭道:「你去吧,崔軍師肯定有要緊事。」
江慈將手中紗布交給小天,鑽出帳外:「崔大哥,什麼事?」
崔亮微笑道:「相爺找你有事,你隨我來。」
江慈一愣,崔亮已轉身,她忙跟上。二人走入中軍大帳,見帳內空無一人,江慈轉頭看著崔亮,崔亮卻微微一笑,並不說話。過得一陣,一名約十六七歲的哨兵進來,行禮道:「軍師!」
崔亮和聲道:「有沒有發現異常?」
「報告軍師,暫時沒有。」
「嗯。辛苦了。」崔亮指了指一邊:「喝口水吧,瞧你滿頭大汗。」
哨兵受寵若驚,這幾日,長風騎在這位年輕軍師的統一調兵指揮下,方挫敗桓軍一次又一次的攻擊,而他層出不窮的防守手段也讓長風騎大開眼界,個個心中對他敬慕無比,軍師有命,自當遵從,握起茶杯「咕咚」灌下去,放下茶杯便倒在了地上。
江慈看得更加迷糊,崔亮卻迅速除下哨兵的衣服,遞給江慈。江慈這才想到這名哨兵的身形和自己差不多,雖不明崔亮用意,卻也急忙穿上。
崔亮將她軍帽壓低,在她耳邊低聲道:「你到我帳中等我。」
崔亮再大聲道:「你把這個送到我帳中去。」又學著先前那哨兵的聲音含混應了聲「是!」。
江慈抱著一大堆弓箭掩住面容,走出中軍大帳,鎮定地走入不遠處崔亮的軍帳。不多時,崔亮過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掀開帳後一角,帶著江慈鑽進了緊挨著的陳安的帳篷。
崔亮再帶著江慈從陳安帳篷後鑽出去,迅速穿過軍營,到達一處灌木林邊。他到灌木林後牽出兩匹馬,將馬韁交給江慈,江慈愣愣上馬,隨著崔亮向南疾馳。
夕陽逐漸落下,二人一路向南,當夜色籠罩四野,崔亮在一處樹林邊勒住駿馬,躍下馬鞍。
江慈跳下馬,崔亮從腰間取下一個小布囊,遞給江慈:「小慈,這裡面是一些銀子,你拿上,騎著馬,快走吧。」
江慈「啊」了聲,不知崔亮是何用意。崔亮心中暗嘆,和聲道:「小慈,今天安澄下葬,相爺和長風衛都去參加葬禮,沒人監視你,咱們方才那般行事,已經無人跟蹤了。這是唯一逃走的機會,你快走吧!」
江慈沉默,崔亮替她理了理軍帽:「你找個地方換了衣服,然後一直往南走,不要入京城,也千萬不要回鄧家寨,再將這匹軍馬給放了,先找個地方躲一段時間。」
江慈仰起頭,望著崔亮明亮的眼神,囁嚅道:「崔大哥,我不走,我還得替傷兵們―――」
「傻姑娘,這軍營不是你呆的地方。」崔亮嘆道:「我當日一力要求將你帶上戰場,就是怕你在相府遭人暗算,我只有將你帶在身邊,再找機會放你走,現在是唯一的機會,你快走吧。」
江慈依然沉默,沒有挪動腳步。崔亮一急,道:「小慈,寶林山每年三月,並無『彩鈴花』盛開!」
江慈想了片刻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倏然抬頭。崔亮又道:「小慈,我來問你,你的肩傷,沒回相府之前,一直服的便是我開的藥方,是不是?」
江慈張口結舌,崔亮拍了拍她的頭頂,嘆道:「你放心吧,衛大人的真實身份,我雖猜到,但絕不會說出去的。」
「崔大哥,你―――」
崔亮索性在樹林邊的草地上坐下,拍了拍身邊,江慈默默坐落。
崔亮沉默片刻,遂將當日自己利用她意欲逃脫一事詳述,江慈聽罷,苦笑一聲:「原來相爺當日強留於我,竟是―――」
崔亮眯眼望著夜空:「小慈,當日在相府,我曾利用過你,是我崔亮不對。現如今,你又知曉了相爺和蕭教主暗中進行的一切,性命堪憂。相爺現在是顧忌於我,暫時沒有取你性命,他雖答應過我,待你傷好便放你回去,可我怕他當面放人,背地卻派人殺你。我只有找到這個機會,放你―――」
江慈低垂著頭,輕聲道:「崔大哥,謝謝你。不過你放心,他們不會殺我。你也說了,相爺既要用你,肯定不會殺我的。」
「可是小慈,我終有一天要離開這裡,你也不可能一輩子跟著我,我實是怕―――」
江慈仍是搖了搖頭。
「小慈,相爺這個人,我十分了解。你若是對他的大業造成了妨礙,他絕不會對你心慈手軟。何況,還有一個心狠手辣的蕭教主。小慈,聽我的,你還是走吧,不要再攪在這汪渾水之中了。」崔亮轉頭望著江慈。
江慈還是不動,崔亮無奈,道:「要不這樣,你和崔大哥說說,去年離開京城後,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再幫你想想,要不要離開?」
江慈心中翻江倒海,大半年來的委屈、隱忍、痛楚齊齊湧上,只覺眼前這人如同自己的親兄長一般,他的身影便如替自己遮擋風雨的一座大山,終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崔亮知她積鬱良久,待她哭得一陣,運力拍上她的背部,江慈張嘴吐出一口鮮血,劇烈喘息後,心頭忽然輕鬆了許多。
崔亮更是難過,輕拍著她的背心,柔聲道:「說吧,和崔大哥說說,說出來,你就心裡舒服了。」
江慈眼中含淚,點了點頭,自長風山莊初遇衛昭,一路講來,直講到牛鼻山諸事,只是略去了草廬那噩夢般的一夜。
崔亮默默聽著,眼中憐惜之意愈發濃烈。良久,嘆息一聲:「小慈,你真是受苦了。」
江慈哽咽無言,崔亮仰望蒼穹,嘆道:「我在平州時,也聽聞過月落諸事,未料到,他們竟是這般境地,難怪蕭教主會以稚童之身―――」
江慈低低道:「崔大哥,三爺現在和相爺聯手行事,你既知曉,千萬別露出破綻,他們可能不會殺我,但我怕他們對你―――」
崔亮微笑道:「我自有保命之法。再說,你崔大哥沒那麼笨,不會讓他們看出來的。倒是你,唉,我現在也相信,蕭教主不會殺你,但相爺他―――」
江慈猶豫了一下,輕聲道:「相爺不會殺我,頂多就是派長風衛監視我,怕我泄密罷了。」
崔亮沉吟半晌,望向江慈,話語漸轉嚴厲:「小慈,你若是還喚我一聲崔大哥,你今天就聽我的,快快離開這裡!」他一把將江慈拉起,拉至馬前,厲聲道:「上馬!」
江慈從未見崔亮這般語氣和自己說過話,感動無言,默默上馬。崔亮仰望著她,輕聲道:「小慈,保重!」運力在馬臀上一拍,駿馬長嘶一聲,揚蹄而去。
夜色中,江慈回頭,大聲喚道:「崔大哥,您多保重!」
夜風徐徐,拂過原野。
崔亮立於原地,見那一人一騎消失在夜色之中,聽那蹄聲漸漸遠去,低嘆一聲:「小慈,你多保重!」
他默立良久,悵然轉身,卻也放下心頭大石,躍上駿馬,勁叱一聲,馬蹄翻飛,迴轉軍營。
他微笑著走向中軍大帳,安潞迎了上來:「軍師,侯爺不在。」
崔亮微笑道:「相爺有傷,你們也不勸著點。」
安潞嘆道:「安大哥下葬,侯爺傷心,誰敢多言?他讓我們先回,一個人守在墳前,後來弟兄們再去找他,不見人影,不知去哪裡了。寧將軍說侯爺可能是想一個人靜一靜。」
崔亮點頭道:「也是,相爺胸中積鬱難解,一個人靜靜有好處。」
他轉到中軍大帳後面,將先前那名昏迷的哨兵悄悄拖入自己的帳中。又挂念著河西渠邊的防務,轉身向橋頭走去。剛走幾步,遙見江慈先前居住的小帳似有燭光,他輕「咦」一聲,默然片刻,拂了拂衣襟,走過去,輕輕撩開帳簾。
燭光下,裴琰倏然回頭,面上閃過失望之色,轉而微笑道:「子明回來得倒快。」
崔亮也是微笑,走入帳中,環顧一下帳內,淡淡道:「小慈走了,還真有些捨不得。」
裴琰左肩傷口一陣疼痛,卻仍微笑道:「子明送小慈走,怎麼不和我說一聲,我好送送她,畢竟在一起這麼久,也有些捨不得。」
崔亮嘆了口氣:「唉,她肩傷好了這麼久,本來早就要送她走的,我怕她有閃失,所以才拖到現在。本來要去向相爺辭行,小慈知道今天安澄下葬,說怕打擾相爺,讓我代她向相爺告罪。」
裴琰勉強一笑:「何罪之有?我本來就答應子明,待她傷好,要送她回去的。」
崔亮笑道:「是啊,我也說讓相爺派人送她回去,可小慈說現在前線缺人手,就不勞煩相爺了。」
裴琰慢慢道:「她怎麼這麼客氣。」
崔亮「啊」了聲,道:「相爺,您還是早些歇著吧,我得到前面去。怕桓軍玩新花樣。」
「有勞子明了。」裴琰笑容有些許僵硬。
崔亮一笑,出帳而去。
裴琰默立帳中,目光掠過地上的草席,慢慢俯身,拾起那本《素問》。書頁已被翻得有些折皺,他一頁一頁地翻著《素問》,氣血上涌,低咳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