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京城,九闕皇宮。
延暉殿中,關於「攤丁法」的爭議已進行了大半日。庄王的後背早已濕了一大塊,覺得自己就是風箱里的老鼠――兩頭受氣。
自「攤丁法」實施以來,遭到世家及各名門望族的強烈抵制。雖然國難當頭,這些貴族世家們不便明著反對,但也是絕不願乖乖配合的。各戶田產數、人丁奴僕數遲遲統計不出,該繳上來的銀子一分不見,他這個負責的王爺急得焦頭爛額,心裡還挂念著遠在河西、面臨戰火威脅的舅族,一個月下來,瘦了一大圈。
殿內仍在推諉爭吵,皇帝的面容早已沉得如殿外的暮色,內侍們在點燃巨燭時,手都有些戰戰兢兢。
太子抬頭看了看皇帝的面色,滿面憂切,靜王平靜地站於一邊,並不多話,董學士和上個月返京入內閣的震北侯裴子放也都保持著沉默。
此次殿會是大朝會,因為要落實「攤丁法」,京城凡五品以上官員、王公貴族都需參加,包括很多閑散的貴族王侯。各人為了少繳稅銀,絞盡腦汁逃避推諉,到後來為了相互攻擊對方,又扯出許多見不得光的醜事,皇帝坐在寶座上,手都隱隱有些顫抖。
九重宮門處,傳來三聲急促的銅鐘聲。殿內諸人齊齊驚悚抬頭,未說完的,話也堵在了喉間。再過片刻,鈴聲由遠而近,不多時便到了殿外的白玉石台階處。
姜遠帶著兩人奔入殿內,那二人撲倒於地。陶內侍早奔下台階,從一人手中拿過軍情急報,又急速奔上鑾台,奉給皇帝。
皇帝自銅鐘響起時便已有了心理準備,但打開軍情急報低頭細看,那上面的黑字還是讓他眼前眩暈,體內真氣不受控制亂竄,一股腥甜涌至喉頭,他顫抖著運氣,壓了又壓,終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軟軟地倒在了寶座上。
他手中的軍情急報,「啪」的一聲,掉落在織滿「九龍圖」的錦氈上。
殿內頓時亂作一團,還是董學士和裴子放反應迅捷,二人同時將太子和靜王一推,太子、靜王踉蹌著奔上鑾台,將皇帝扶起:「父皇!」
董學士、裴子放、陶行德隨後而上,太子慌不迭叫道:「傳太醫!」
庄王早已面色蒼白,一片混亂中,他緩緩走上鑾台,拾起軍情急報,視線掃過,面上血色終於褪盡,雙足一軟,跌坐在錦氈上。
由於皇帝是習武之身,眾臣恐其是「走火入魔」,不敢挪動。直至太醫趕到,扎針護住心脈後,方小心翼翼將龍體抬至內閣。
此時,皇帝早已雙目緊閉,面上如籠了一層黑霧,氣息若有若無。董學士和裴子放等人一面命太醫繼續施針用藥,一面命姜遠迅速關閉宮門,所有文武百官均需留在大殿內,不得隨意走動,不得交談。
首正張太醫率著一大群太醫圍在皇帝身邊,額頭汗珠涔涔而下,太子急得在旁大聲呵斥,董學士將其請了出去。
不多時,二人又進來,太子稍稍恢復鎮定,張太醫過來:「太子。」
太子見他欲言又止,急道:「快說!」
陶行德也將庄王扶了過來,張太醫看了一下閣內,董學士便命其餘太醫退了出去,閣內僅留太子、庄王、靜王、董學士、裴子放及陶行德等人。
董學士鎮定道:「張太醫就直說吧。」
「是。」張太醫不自禁地抹了把汗,道:「聖上急怒攻心,岔了真氣,所以暈了過去。但最要緊的不是這個,而是―――」
庄王上去踹了他一腳:「是什麼?!快說!」
「是,是―――」張太醫終道:「是聖上以往所服丹藥,火毒寒毒太重,夾在一起,日積月累,只怕―――」
「只怕怎樣?!」靜王厲聲道。
張太醫向太子跪下,連連磕頭。董學士嘆了聲,道:「張太醫起來。」
待張太醫站起,董學士和聲道:「能不能用藥?」
張太醫不語,董學士與裴子放同時會意,望向太子。太子好半天才恍然大悟,又拿眼去瞅靜王、庄王,三人眼神交匯,同時一閃。太子轉頭,見董學士微微點頭,終道:「張太醫,你儘管用藥,本宮赦你無罪。」
張太醫鬆了口氣,又道:「聖上現在經脈閉塞,藥石難進,得有內家高手助臣一臂之力才行。」
眾人齊齊望向裴子放,裴子放向太子行禮。太子上前,雙手將他挽起,語帶哽咽:「裴叔叔,一切有勞您了。」
華朝承熹五年五月初一,河西失守戰報傳入京城,皇帝急怒攻心,昏倒在延暉殿,太醫連日用藥,仍不醒人事,病重不起。
河西府失守、高國舅殉國消息傳入後宮,高貴妃當場暈厥,醒來後湯米不進。
經內閣緊急商議,皇帝病重期間,暫由太子監國,後宮暫由靜王生母文貴妃攝理。
為向上天祈福,保佑聖上龍體早日康復,也為求前線將士能反敗為勝,將桓軍拒於河西平原,太子下詔,大赦天下。
河西府失守,京城告危,經內閣商議,太子下詔,急調蒼平府肅海侯三萬水師沿瀟水河西進,護衛京師,小鏡河以南三萬人馬回撤到京畿以北,另從瓮州、羅梧府、洪州等地緊急徵兵,北上支援長風騎。
河西府失守,華朝朝野震動,由河西平原南下逃避兵難的百姓大量湧入京畿,米價暴漲,糧食短缺,瀟水平原十二州府世家貴族悄然南撤。內閣與太子商議後,任命德高望重的談鉉談大學士為三司使,主理安撫難民事宜,「第一皇商」容氏於國難之際挺身而出,開倉放糧,平抑米價,並帶頭捐出財物,以作軍餉。在容氏的帶動下,京城富戶紛紛捐錢捐物,軍糧不斷運往前線,民心漸趨穩定。
夜風中,馬蹄聲由急而緩,終轉為慢慢的「踢躂」聲。
江慈不再策馬,任馬兒信步向前,那清脆的踏蹄之聲,伴著原野間的蛙鳴聲,讓她的心無法平靜。
馬兒仿似也聽到她心底深處、那聲郁然低回的嘆息,在一處草叢邊停了下來。
江慈愣怔片刻,撫了撫馬兒的鬃毛,低低道:「你也不想走嗎?」
馬兒噴鼻而應,低頭吃草,江慈不自禁地回頭望向北面夜空,眼前一時是那滿營的傷兵,一時又是那個獨立石上、遙望故鄉的身影。
風,吹過原野,她仿若又聽到了那一縷簫聲。夜霧,隨風在原野上輕涌,宛如她心頭那一層輕紗,想輕輕揭開,卻又有些怕去面對。
帳內,燭火漸漸燃到盡頭,裴琰卻仍是默立。
帳外,傳來一陣陣蟋蟀聲,夾雜著,越來越近、輕柔的腳步聲。
裴琰猛然回頭,江慈挑簾而入,抬頭見到裴琰,往後退了一小步,旋即停住,靜默片刻,平靜道:「相爺,您怎麼在這裡?」
裴琰盯著她,紋絲不動地站著。良久,方淡淡道:「你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江慈一陣沉默,又慢慢走至帳角,將先前套在外面那哨兵的軍衣脫下,理了理自己的軍衣,並不回頭:「不走了。」
「為什麼?」裴琰凝望著她的背影。
江慈轉過身,直視裴琰。她清澈如水的眼眸閃得他微眯了一下眼睛,耳邊聽到她坦然的聲音:「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所以決定回來,不走了。」
裴琰默然無語地望著江慈,江慈笑了笑,道:「相爺,您有傷,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也要去醫帳,凌軍醫他們實在是忙不過來。」說著轉身便走。
裴琰卻是一陣急咳,江慈腳步頓了頓,聽到身後之人咳嗽聲越來越烈,終迴轉身,扶住裴琰。
裴琰咳罷,直視著她,緩緩道:「你想做軍醫?」
「―――是。」
裴琰嘴角微扯:「既要做軍醫,那我這個主帥的葯,為何現在還沒煎好?」
江慈輕「啊」了聲:「小天他們沒有―――」
裴琰冷冷道:「你想留在我長風騎做軍醫,就得聽主帥的命令。去,把葯爐端來,就在這裡煎藥,煎好了,我就在這裡喝。」
江慈只得到醫帳端了小葯爐過來,凌軍醫知她身份特殊,只是看了看她,也未多問。
江慈將葯倒入藥罐內,放到葯爐上。裴琰在草席上盤腿坐落,靜靜凝望著她的側影,忽用手拍了拍身邊。江慈垂目低首,在他身邊坐下。
葯香,漸漸瀰漫帳內。
裴琰長久地沉默之後,忽然開口,似是苦笑了一聲:「安――澄,第一次見到我時,我正在喝葯。」
江慈聽到「安澄」二字,想起那日,裴琰抱著安澄屍身、仰天而泣的情形,暗嘆一聲,低聲道:「相爺,請您節哀。」
裴琰卻似陷入了回憶之中,他望著藥罐上騰騰而起的霧氣,眼神有些迷濛:「我從兩歲起,便洗筋伐髓,經常浸泡在寶清泉和各式各樣的藥水中,每天還要喝很多苦到極點的葯。直到七歲時,真氣小成,才沒有再喝葯。」
江慈想起相府壽宴之夜、寶清泉療傷之夜,他所說過的話,無言相勸。
「安澄和我同歲,還比我大上幾個月。我記得很清楚,裴管家那天將他帶到寶清泉,我正在喝葯。這小子,以為我是個病胚子,又仗著一直在南安府和一幫孤兒打架鬥狠,以為自己有兩下子,頗有些瞧我不起。」裴琰似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微微而笑。
江慈早知他幼年便是個厲害角色,也忍不住微笑:「相爺用了什麼法子,安,安大哥肯定吃了個大虧。」
裴琰想起當年在寶清泉,那個被自己整治得死去活來的小子,笑容逐漸僵住,語調也有些苦澀:「沒什麼,就只是,讓他認我做老大,唯我之命是從而已。」
江慈自入相府,和安澄也是經常見面。以前一直覺他就是大閘蟹的一條蟹爪,恨不得將其斬斷了方才泄憤。但那日在戰場上親眼目睹他那般慘烈死去,知道正是因為他率死士力擋桓軍,才保住了三萬長風騎的性命,阻止了桓軍的長驅南下,心中對他印象大為改觀,對他的為人也是深為敬重,不由嘆道:「安大哥怕是吃了不少苦頭。」
「是啊。」裴琰微微仰頭,這幾日來,他胸中積鬱,傷痛和自責之情無法排解,這刻彷彿要一吐為快:「這十八年來,他一直跟著我,從未違抗過我的命令。我有時練功練得苦悶,還要拿他揍上幾拳,他也只是咬牙忍著。我和玉德,有時偷溜下山,去南安府遊逛吃花酒,他和許雋,便裝扮成我們的樣子,留在碧蕪草堂。有一次,被,被母親發現了,將他們關在冰窖中,快凍僵了,我和玉德跪暈過去,才被放出來。」
今日下葬那人的音容笑貌宛如就在眼前,但同時閃現的,還有那箭洞累累的血衣。裴琰眉宇間傷痛漸濃,似是自言自語,又似在回憶什麼,但話語有些零亂,有時說著帶安澄上陣殺敵的事,有時又一下跳回到十三四歲的少年時光。
江慈知他積鬱難解,只是默默聽著,也不接話。
葯香愈發濃烈,江慈站起,在葯爐內添了把火。裴琰凝望著那火苗,愣怔良久,忽喚道:「小慈。」
江慈遲疑了一下,輕聲應道:「嗯。」
裴琰伸手,要將右腿綁腿解開。江慈見他左臂有些不便,跪於他身前,輕手解開綁帶。裴琰將褲腳向上拉起,江慈看得清楚,他右膝右下方約一寸處,有一個碗口大的疤痕,中間似被剜去了一塊,觸目驚心。
裴琰輕撫著那疤痕,喉內鬱結:「那一年,麒麟山血戰桓軍,我帶著兩萬人負責將五萬敵軍拖在關隘處,當時桓軍的統領是步道源。我那時年輕氣盛,仗著輕功,從關隘上撲下,斬殺步道源,又在安澄的配合下,攀回關隘,卻被步道源的副將一箭射中這裡。
「我一時大意,加上又忙於指揮戰事,沒注意到箭尖塗了毒,待血戰兩日,將那五萬人盡殲於麒麟山,才發現毒素逐漸擴散,我也陷入昏迷之中。
「當時戰場上連草藥都尋不到,安澄將這塊壞死的肉剜去,用嘴給我吸毒,我才保得一命。他卻整整昏迷了三個月,直至我尋來良藥,方才醒轉。」
他話語越來越低,江慈仰頭間看得清楚,他以往清亮的雙眸,似籠上了一層薄霧。
江慈默默地替他將褲腿放下,又將綁腿重新紮好,坐回原處,低聲道:「相爺,人死不能復生。安大哥死在戰場上,又救了這麼多人的性命,馬革裹屍,死得其所。他在天有靈,見到相爺這樣,心中也會不安的。」
裴琰卻愈發難受,低咳數聲。咳罷,低聲道:「他本來,可以不這樣離開的,都是我的錯。」
江慈聽他言中滿是痛悔之意,側頭看向他。裴琰獃獃望著葯爐內騰騰的小火苗,輕聲道:「如果、如果不是我一意要借刀殺人,消耗高氏的實力,他們就不用退到青茅谷;如果不是我太過自信,輕視了宇文景倫,也輕視了他身邊的那個人,如果我不是過於託大,在牛鼻山多耗了些時日,他也不會―――」
江慈自識裴琰以來,除了那次相府壽宴他醉酒失態,見慣了他自信滿滿、狠辣冷漠、恣意從容的樣子,從未見過這般自責和痛悔的他,卻也無從勸起,半晌方說了一句:「相爺,別怪我說得直,若是再回到一個月前,你還是會這樣做。」
裴琰愣了一下,沉默良久,微微點頭:「是,再回到一個月前,我還是會先趕去牛鼻山,還是會借刀殺人,滅了河西高氏。只是,不會這麼託大,必會做出妥當的安排。」
「可是相爺,這世上沒有回頭路,也沒有後悔葯。有些事,一旦做錯了,是永遠都沒法挽回的。」
裴琰嘆了一聲:「是啊,現在後悔也是沒有用的。當初真是想不到,宇文景倫會這般厲害,桓軍也絕非擅勇之流。」
江慈低聲道:「相爺,這世上,不是任何事、任何人,都在你掌控之中的。」
裴琰苦笑著望向她:「你這是諷刺我,還是勸慰我?」
江慈低下頭去,聲音微不可聞:「我只是說實話而已,相爺不愛聽,不聽便是。」
裴琰卻忽然大笑:「是,你說的是大實話。包括子明,包括三郎,甚至連你,都不是我能掌控的。」
江慈也不接話,起身看了看,見葯煎得正好,便欲端下藥罐,卻被燙了一下,急忙縮手。
裴琰過來,皺眉道:「還是這麼毛燥!」伸手要握住她的雙手。
江慈急忙退後兩步,裴琰的手便凝在了半空。
裴琰有些尷尬,坐回原處。江慈用軍衣將手包住,拎下藥罐,將葯緩緩倒入碗內,待葯不再滾燙,端給裴琰。
裴琰看了看她,一飲而盡,沉默片刻,忽道:「你還得給我換藥,針灸。」
江慈忙道:「還是讓崔大哥幫您―――」
「子明是軍師,要管著前線的防務。怎麼?你學了這麼久,連針灸都不會?我長風騎可不收這樣的軍醫。」裴琰冷聲道。
江慈無奈,只得又到醫帳將草藥搗好,拎著藥箱回到帳內。
裴琰只是坐著不動,江慈上前,替他將上衫脫下,裴琰的右臂微微一動,江慈向後縮了縮。
裴琰眼中鋒芒一閃,緊盯著她,緩緩道:「你-怕-我?」
江慈並不回答,熟練地替裴琰換藥上藥,又取來銀針,找准穴位,一一紮針。扎罷,抬頭直視裴琰,語氣十分平靜:「相爺,你和三爺,都是要做大事的人,我江慈沒什麼能力,卻也有我認為值得的事情要做。相爺若是覺得長風騎可以多個葯童或軍醫,便將我留下,您也不必再派人監視我。長風衛的大哥們,應該上戰場殺敵,而不是監視我這個沒用的人。」
裴琰面上閃過惱怒之色,呼吸漸重。他久久凝望著江慈,忽覺眼前這個淡定從容的她,與以往那個得趣的小玩意大不相同。半晌,方冷冷道:「從明天起,你就負責為我療傷,不得懈怠。」
江慈低下頭,輕聲道:「是。」
「還有。」裴琰頓了頓,道:「你就負責為我一人療傷,其餘的傷兵,你不用管。」
江慈想了想,搖頭道:「不行。」
裴琰惱道:「你不聽從主帥命令?」
江慈微微一笑:「素聞相爺愛兵如子,眼下醫帳人手不足,我若是只為相爺一人療傷,不但不能全我學醫之志,傳了出去,更壞了相爺一片愛子之心。」
裴琰目光閃爍,許久方道:「也行。你忙你的,但我帥帳有傳,你便得到。」
江慈平靜道:「多謝相爺。」
一刻鐘滿,她將銀針一一取下,裴琰還是坐著不動,她又輕輕替他將衣衫披上,見他還是不動,只得跪於他身前,替他將衣衫結帶系好。
她低首間,神情恬靜如水,裴琰忽想起去冬,她坐在碧蕪草堂的大樹下,仰頭接著瓜子的情形,右手微微一動,卻終沒有伸出去。
江慈系好結帶,輕聲道:「相爺,您早些回去歇著吧。您早日將傷養好,長風騎才能早日將桓軍趕回去。」
裴琰再看了她片刻,默然起身,見他走至帳門口,江慈忍不住喚了聲:「相爺。」
裴琰腳步頓住,卻不回頭。
江慈猶豫了一下,道:「多謝相爺,讓我留下來。」
裴琰回首,微微而笑:「我長風騎,不介意多一個女軍醫的,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他停了停,又道:「看你面色,幾日未曾睡好,今日就早些歇著吧。」他再看了看她,出帳而去。
待裴琰遠去,江慈忙趕到醫帳。
已近子夜,帳內仍是一片忙碌,江慈將藥罐放到葯爐上,又去幫傷員換藥。眼見有幾人傷口疼痛,凌軍醫等人又忙不過來,她試著用崔亮所教,尋到相關穴位扎針,倒也頗為見效。
待葯煎好,她又將草藥搗成糊,準備好一切,走向衛昭軍帳。
宗晟見她過來,挑起帳簾,微笑道:「今天怎麼這麼晚?」江慈笑了笑,走進帳內,見衛昭正閉目運氣,不敢驚擾,默立一旁。
衛昭悠悠吐出一口長氣,睜開眼,上下看了江慈幾眼,揚了揚下巴。江慈將葯端上,衛昭飲盡,輕描淡寫道:「倒還記得給我送葯。」
江慈雙頰不禁一紅,低聲道:「以後不會這麼晚了。」
她打開藥箱,衛昭到席上躺下,眼神微斜,注視江慈良久,忽道:「為什麼回來?」
江慈手一抖,針便扎得偏了些。衛昭吸了口涼氣,江慈急忙拔出銀針,見有鮮血滲出,又回頭到藥箱中找紗布。衛昭諷道:「你還得多向崔解元學習學習。」
江慈按住針口,見衛昭似譏似笑,別過臉去,半晌,輕聲道:「三爺,以後,您不用再派人保護我。」
「好。」衛昭回答得極為乾脆。又不耐道:「行了。」
江慈慌不迭地鬆手,平定心神,找准穴位,紮下銀針。扎罷,她在衛昭身邊坐下,終忍不住疲倦,掩嘴打了個呵欠。
衛昭看了看她蒼白的面色,忽然伸手,一股真氣自江慈脈間傳入。江慈縮了縮,衛昭卻握得更緊了些。
她感激地向衛昭笑了笑,任他握著自己的手腕,任他的真氣,絲絲傳入自己體內,驅去多日來的疲憊與辛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