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宏成帶簡宏圖到媽媽家吃中飯。飯後,簡母跟哄小孩一樣地哄簡宏成兄弟兩個在客廳里吃水果,見兒子們將一盤甜瓜吃得精光,開心地道:「我就知道你們愛吃,幸好多買了兩隻,再去切給你們吃。」
簡宏圖跳起身,抱住老娘,按她坐下:「早吃飽了。你不睡午覺嗎?」
簡宏成則按住活潑好動的簡宏圖,對老娘道:「我跟應律師說了,請他盡量趁案子還沒移送到檢察院之時把大姐保出來。」
簡母問:「為啥?」
「程序方面的問題。程序走得好,大姐就可以少坐好幾天牢,媽也可以早點兒放心。」
簡母道:「嗯,剛剛老三也跟我說了,我只是問問。反正你會把事情做好的,我放心就好了。」
簡宏成老皮老臉地道:「那倒是。」
簡母聽了,老太君一樣地笑:「早上接了老三電話後,我在想啊,以前還擔心你能不能打回來,回來能不能摁住老大,把簡家的事管起來。現在我放心啦,我看我們以後過日子全都不會有問題,你爸留下的基業只要到了你手裡,就不會倒。我有靠了,老大、老三也有靠了,你很行的。」
簡宏成有點兒驚訝,難得謙遜地道:「我現在只能保證簡明集團不倒,但集團能不能賺錢,要看老天賞不賞飯了。」
簡母道:「我曉得。但現在是你一手管著簡家了,只要是這樣子,我就放心了。這是你爸的意思,他早看準了你,不會看錯的。」
以前如果聽見這種話,簡宏成都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可這回聽著,心裡卻有彆扭感升起,不禁想到簡敏敏指控當年爸爸遇刺後在急診室發生的一幕。他雖然沒有在場,可心裡竟能毫無死角地模擬出那一幕:爸爸渾身在滴血,媽媽跪在血泊里,而鮮紅的血張開獠牙,緩緩撲向簡敏敏……爸爸對他的全方位扶持,是基於對簡敏敏的全方位剝削。
簡母一邊說,一邊起身進卧室翻找。簡宏圖小聲道:「又翻什麼好吃的?真吃不下了啊,為了讓媽高興,我都快成填鴨了。」
簡宏成有些心不在焉,沒搭理簡宏圖。簡宏圖於是訕訕的。
簡母很快出來,手裡捧著一隻一尺來長的長方形木匣子,匣子蓋上寫有燙金大字:新開河參。簡宏成見了,對簡宏圖笑道:「這盒子有年頭了,好像是裝過爸爸吃的人蔘。」
「媽什麼都不捨得扔,這麼大房子,竟然有本事每隻抽屜都裝得滿滿的,什麼陳年八百代的東西都藏著,怎麼勸都不聽。」簡宏圖控訴。
簡宏成也笑道:「別裡面的人蔘都已經蛀掉了。」
簡母笑道:「這可扔不得。這是你爸生前偷偷交給我的,讓我存著不要動。他說我沒工作,老了沒退休金,看樣子老大做定了白眼狼,不會給我養老,萬一到時候真沒飯吃了,把這些東西拿出來,就不會餓著。」簡母一邊說,一邊抽出木匣子的蓋子,裡面竟是黃燦燦的一大堆粗壯的金鐲子。
簡宏圖吃了一驚,卻道:「怎麼不買金條?收著也容易點兒。」
簡母白兒子一眼:「那時候買金條得去香港。這兒一共有二十隻,反正我肯定是不愁以後的生活了,你們給我的錢,我都用不完,還存了銀行。這些鐲子再收著也沒用,都分給你們吧,你們自己用,或者送人,隨你們的便。」
簡宏成將弟弟拿在手中掂量的鐲子收走,放回匣子:「我們都夠吃夠用,媽,你收著,沒事拿出來滾鐵圈玩,哈哈。」
簡母笑道:「一共二十隻。給,你們兄弟各八隻,剩下四隻等老大回來,我再給她。」
簡宏圖不敢拿,先拿眼睛瞟哥哥。再說,一隻金鐲子,再重,滿打滿算也不過一萬元。簡宏圖自詡是見過世面的,對八萬塊錢還不會太踴躍。
簡宏成心裡又生出點兒彆扭,果然,老媽對待兒子和女兒有太明顯的區別。他不動聲色地道:「我錢多,媽要是非給不可,不如十隻給大姐,十隻給老三。」
簡母道:「你錢多歸錢多,但這些金子是我的心意,你得收著,不許推,再推就是嫌我給得少。」
簡宏成道:「那我拿四隻吧。」
簡母鄭重其事地道:「兒子與女兒不一樣,女兒是別人家的,有一半拿已經不錯啦。」
簡宏成也嚴肅地道:「媽,兒子女兒都一樣,都是你生的、你養的。要不這樣,我掏錢再買一隻,我們三個每人拿七隻鐲子;也或者加上媽,四個人每人拿五隻。就這樣吧。」
簡母嘀咕:「這鐲子是你爸買的,你爸肯定不答應平均分。」
簡宏成無奈之下,只得使出撒手鐧,算是以毒攻毒:「現在我當家,怎麼分,聽我的。」
簡母一愣,卻真的利索地動手,從簡宏圖面前拿回一隻,再從簡宏成面前拿回兩隻,賭氣地道:「給你六隻,另一隻你自己掏腰包補足。」
簡宏成笑道:「行,媽說咋辦,就咋辦。」
簡母指著兒子的鼻子道:「不要臉,連我都聽你的呢。」她一邊說,一邊笑起來,掖著匣子回去卧室,歡喜地道:「可還真有模有樣的。」
簡宏圖看不懂哥哥究竟是什麼意思,但知道這時候可以收起手鐲了。他開心地將手鐲一隻只地往手臂上套,笑道:「收金子比收錢興奮多了啊,媽,等我結婚時你再送我七隻,我讓我老婆兩條手臂都套滿,學福建人。」
簡母走出來笑道:「啐,別胡亂送給不三不四的女人,要是讓我知道,我讓你爸去找你。」
簡宏成笑著,聽著,看著,心裡開始盤算怎麼對待取保候審出來的簡敏敏。本來他有心讓媽媽充當主要角色,來感化簡敏敏,現在看來此路不通。重男輕女得厲害的媽媽只會喚醒簡敏敏心底的魔鬼。
寧宥又滿頭大汗地開車,經高速,來到賓館住下,先安頓好兒子的晚餐,才一個人摸黑,敲響媽媽家的門。
是寧恕來開的門。寧恕一看見門外的姐姐,愣了一下,默默讓到了一邊,讓寧宥走進來。
寧宥也沒說話,一直盯著寧恕,即使步入大門,依然盯著寧恕;與寧恕擦肩而過時,依然盯著寧恕,直至聽到媽媽的驚呼。
「你怎麼會來?」寧蕙兒擦著濕手從廚房走出來。
寧宥扭頭深深地剜了寧恕一眼,才對媽媽道:「我實在不放心,越想越不放心。媽,我想綁你去上海。今晚就收拾吧,我幫你一起收拾。明早一起走。」
寧蕙兒不由得看了一眼兒子,寧宥立刻搶著道:「我中午已經跟寧恕討論了,他拿不出辦法。媽,你先跟我去上海,等寧恕想出辦法再說。」
「我……」寧蕙兒的臉一下子紅了,緊緊地抓住女兒的手,激動地道,「你這麼做,我已經很開心了。我真開心你不生我的氣。」
寧宥趁媽媽不好意思地低頭時,趕緊對寧恕使眼色,要求寧恕插手,嘴裡還得道:「這什麼話啊?我是你女兒,你怎麼不說你十幾年前還罵過我呢?啊,從小罵到大是不是?苦大仇深呢。」
寧蕙兒聽得撲哧一聲笑了,可臉依然紅著。寧恕卻皺眉,無法開口,不知說什麼好,只好扭開臉去,避開姐姐的眼神。
寧蕙兒道:「我暫時不會去上海。但我知道我有地方可去,心裡就有底氣啦。而且我還很開心,真的很開心,你為我急成這樣,還不怕辛苦,來跑一趟。我給你拿毛巾,你洗把臉。我給你鋪床,你早點兒睡。」
寧宥只好放棄對寧恕的暗示,改為明示:「寧恕你表個態。」
寧恕躲無可躲,道:「媽,你先去上海住幾天吧,等我想出怎麼解決問題了,你再回來。」
寧蕙兒雖然一臉尷尬,但依然咬定不放:「我不去,我有什麼好怕的。真是。宥宥,你洗臉去。」
寧宥看著媽媽,見媽媽一臉堅決,只得道:「媽別忙,我立刻就走。我還得找人談話,晚上住賓館。還有……」她又轉向寧恕,盯著寧恕道:「你照顧好我們的媽。」
寧恕「嗯」了一聲,提出:「我送你。」
寧宥吃驚,連寧蕙兒也吃驚了,一齊獃獃地看著寧恕從卧室里拿來車鑰匙。
寧恕送寧宥到樓下,走離這幢樓好幾步了,才道:「媽如果現在答應立刻跟你去上海,等於變相承認以前與老唐的關係不清不楚。她怎麼可能在你我面前承認?你死心吧。」
「所以我最初才不敢告訴她原因,試圖騙她去上海啊。你最好也給我注意點兒,別讓唐家人有可乘之機。」
「切,你躲一輩子,麻煩還不是照樣找上門。我們的道不同,你不用教育我,我懂得怎麼做。」
寧宥在夜色中看了寧恕會兒,道:「記得照顧好媽。你不用送我,小區里兜幾圈再回吧。」
寧恕果真「噢」了一聲,止步不前。
寧宥也沒有回頭,直直走了,臉上先是冷笑,而後又擰起了眉頭,不知道媽媽的事究竟該怎麼辦。
簡宏成由簡宏圖領著,來到簡敏敏的家。他還是第一次上簡敏敏家,若不是簡宏圖,他會完全摸不到簡敏敏家的門。
可明明屋子裡有燈火,窗帘後有人影晃動,敲門卻無人應。兄弟倆在門外對視,簡宏圖笑道:「別『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保姆一家子都免費住豪宅來了。」
簡宏成一聽有理,便大喊一聲:「我是簡敏敏的弟弟,你再不開門,我就報警了。」
屋子裡一陣靜默之後,大門呼啦一下打開。可探出腦袋的是簡敏敏的兩條寶貝大狗,而後才是手持菜刀、虎虎生威的保姆。簡宏圖吃過兩條大狗的虧,嚇得「媽呀」一聲,很不道義地扔下哥哥逃竄了。簡宏成也害怕,可誰讓他是哥哥呢,只得硬著頭皮喝止道:「你幹什麼?違法的知不知道?把狗拖進去,我找你談些事。」
保姆卻威武地道:「你想幹什麼?我問你,你想幹什麼?」
簡宏成一邊安撫保姆,一邊道:「簡敏敏,我大姐……」
保姆斷然道:「簡總早說過,她的兄弟都死光了。」
保姆的聲音太鏗鏘,簡宏成忍不住笑出來,扭頭對逃得遠遠的簡宏圖道:「你倒是有點兒爺們兒味兒啊,回來。」
簡宏圖看看兩條狗,愣是不敢回。
簡宏成只得一個人對保姆道:「最快星期一,我把大姐取保出來,所以來找你預先準備一下。首先你做好大姐周一早上到家的準備,以往她出遠門回來愛吃什麼,你就給她準備什麼。然後你收拾一套衣服給我,因為據說有人嫌從那裡邊出來帶晦氣,得先找個賓館房間洗掉晦氣,燒掉舊衣服。我不知大姐忌諱不忌諱那一套,反正替她備著。」
保姆見這個她從未見過的、號稱是簡總弟弟的人說話在理,態度誠懇,便收起刀子,插在腰際,雙手使勁將兩條狗拖開:「進來吧,慢慢說。」
簡宏圖見兩隻狗頭縮回去,便像走太空步似的,試探性地慢慢走回來一大步,那隻腳剛從半空落地,就見哥哥沖他招手,他才大步跳回台階。
保姆道:「我以前大意,對敲門的人都好,結果之前被一幫找張總的人沖開門,翻了個底朝天。」
「張總坐牢了。」簡宏圖進門打量,簡敏敏的房子裝飾豪華,卻是十年前的豪華,由此可見簡敏敏這些年的處境。
保姆有種「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覺:「什麼,張總被抓回國了?簡總知不知道這件事?」
簡宏成道:「張總是被我誘回國,再送進去坐牢的。你抓緊一些收拾衣物,具體的等你們簡總回來,你問她。」
「哎呀……」保姆欣喜,很想表達一下她家女簡總不知多想弄死張總,得知張總坐牢,一定非常開心的意思,忽然又一想,眼前這個男簡總輕而易舉地做成了女簡總求而不得那麼多年的事,說明這男簡總比女簡總跟張總加起來都厲害。想到這兒,保姆心頭一緊,再不敢輕舉妄動,趕緊一聲不吭地上樓收拾去了。
簡宏成扭頭問弟弟:「你帶錢沒?給大姐兩千,明天買菜、買水果什麼的,不要讓大姐掏自己腰包。」
「哎呀要不了這麼多。兩百就夠了,我知道簡總愛吃什麼。」剛走到樓梯的保姆趕緊表態。
簡宏成道:「多出來的你收著,我這幾天忙,都沒來這兒跟你說明一下最新情況,害你一個人擔驚受怕,守著這大房子。你應得的。」
一個厲害人物平易近人一下,往往很容易收買人心。保姆立刻被收買了,貼心地道:「看起來你跟簡總是真不熟。你說的晦氣什麼的,簡總肯定信的。我跟你說啊,你最好弄支筆記下來……」
簡宏成當然手向弟弟一伸,要紙筆,可憐簡宏圖這個人包里別的東西很多,唯獨沒紙筆。簡宏圖挨了哥哥一個白眼。幸好保姆翻出紙筆,解決難題。
於是,保姆吩咐,簡宏成認認真真地,像個好學生一樣地做筆記。簡宏圖在一邊看著挺迷惘,哥哥這是怎麼了?為啥對大姐的事情這麼上心了?保姆見簡宏成對她家女簡總的事這麼上心,這顆心更被簡宏成收服了。
寧宥選的賓館離家不遠,當然不用打車,就步行著走去賓館。
她一個人孤寂地從黑暗中走出來,即使投入亮堂的賓館大堂,依然渾身有揮之不去的清冷。
她一個人在大堂里站了會兒,好好將寧恕的言行回憶了一遍,終究還是嘆了聲氣,發簡訊跟簡宏成通報了一下:寧恕看上去又準備投入戰鬥。似乎與他剛剛結交到的一位本地女大款有關。大家都好自為之吧。
很快,簡宏成回復:我大姐大約下周可以保釋。唉,頭痛。
寧宥看著這簡訊,頭上的傷疤還真開始吱吱地疼。可以預想,雞飛狗跳的日子又要回來了。而更讓寧宥心驚肉跳的是,簡敏敏如此迅速地被保釋,其中有沒有唐處的手筆?認真說起來,唐處即使明著對他們一家出手,輿論也會一邊倒地為唐處叫好的。而世界總是平衡的,有叫好聲,便有喊打喊殺聲,必然會被拎出來喊打喊殺的寧蕙兒可怎麼活?當年唐處的媽媽好心放過了寧蕙兒,如今看著自家親媽做了一輩子好人,卻得了癌症,躺在病床上吃苦,唐處還能寬宏大量得起來?
寧宥背著手,束手無策,親媽不肯聽她的,不願跟她去上海逃避,她也沒招了啊。
簡宏成同樣憂心忡忡。上半場他與寧恕的交戰,寧恕還只是作為一條外來強龍,如今,寧恕加強了自身實力,是不是在積極地為下半場做準備?
所謂的「天涯同命鳥」便是這麼來的。
人既然可以做天涯同命鳥,自然也可以做其他的鳥類,比如鴕鳥。
周一早晨是一周的開始。頭痛了整個周末的寧宥終於決定做鴕鳥。寧宥起得很早,洗漱,做早餐,一頓忙碌之後,發現已無事可做。她兜著手在廚房裡轉了兩圈,忽然衝動地拖出兩個大行李箱,拉進主卧里,一邊在梳妝台上分門別類地寫上行李明細,一邊動手收拾起來。
她正有條不紊地忙碌著,郝聿懷敲門道:「媽,你沒叫我。」
「不是設了手機鬧鐘?」
「聲音太輕了,根本白搭,幸好我警醒。你要出差?」
寧宥嘀咕:「手機鬧鐘還輕?樓上手機鬧鐘響,我都聽見呢。我這是收拾我們去美國的行李。」
「8月才走,這麼早收拾幹嗎?」
「我打算等你考完就走。我請幾天假,加上年休,我們先在美國玩一個月。從8月開始,我讀書,你自習,好嗎?」
郝聿懷懵懵懂懂點頭,點到一半忽然想起:「那我們是不是不管爸爸了?」
「我已經妥善安排好了你爸的官司,爺爺奶奶那邊答應不會再節外生枝,你爸也與律師配合良好。即使有點兒小事故,我和律師隨時可以通話解決。你看,我們不會扔下你爸不管的。」
「可是……我聽說開庭時可以見到爸爸。」郝聿懷說到這兒,低下頭去,「會不會正好是我在美國的時候開庭呢?」
「未滿十八歲兒童不能進入法庭旁聽啊。」
「啊,真的?」郝聿懷抬起頭,「可是,爸爸那時候很可憐,我們如果都不去支持他……」
寧宥的腦袋飛快轉動了,該如何拒絕兒子才能讓他順利接受?
可郝聿懷看見了媽媽肌肉僵硬的臉,低下頭去,嘀嘀咕咕地道:「算了,爸爸是自作自受,媽媽不用支持他。」郝聿懷說著,垂著腦袋去了洗手間。
寧宥內疚地想叫住兒子,都已經張嘴發出了半聲模糊的「灰」,可硬是將後面的半聲咽了下去,默默看著兒子進洗手間。她這才發現手裡還拿著一條準備放進行李箱的毛巾。她將毛巾放到行李箱里,坐在床尾想了會兒,吞下憋出內傷的老血,毅然走到洗手間,敲敲門。
寧宥知道裡面的兒子聽得見。她對著門板字正腔圓地道:「灰灰,媽媽跟你像跟大人一樣對話。爸爸第一次背叛我的時候,我原諒了他。可我沒想到他會再次背叛我,而且還做出違法亂紀的事。我已經沒法再愛你爸爸了,對不起。我剋制了心裡對你爸爸的恨和憤怒之後,仁至義盡地幫他請到最好的律師,替他打官司,而且盡量不麻煩他年老體弱的爸爸媽媽,也就是你爺爺奶奶。但我做不到再從感情上支持你爸爸,他對我而言已經是不相干的人了。你能理解嗎,灰灰?」
郝聿懷站在洗手間門背後,頭頂著門板,糾結無奈地道:「我知道,我說他自作自受。」
「可灰灰,你跟媽媽不一樣。爸爸依然是你爸爸,即使他做錯了,甚至犯罪了,你依然可以從感情上支持他。我認為你做得很好,很有情有義。你如果想他,可以給他寫信,等他可以收信的時候,我們把信寄給他,好嗎?」
裡面的郝聿懷站直了,皺著眉頭想了會兒,拉開門,長大後第一次自覺擁抱了媽媽:「不,我恨他,我不愛他。但我可憐他,希望他振作。」
寧宥想跟兒子解釋這其實也是愛。可她想兒子正逆反呢,越解釋這是愛,可能兒子越擰巴著,收斂這種糾結的感情,反而更鬱積。她只好加重語氣強調:「反正,媽媽愛你。」
田景野大清早跑到陳昕兒父母家,約好的今天帶陳昕兒去另一家朋友的公司見工。不料,他剛找地方停下車,就見到陳母急急地跑過來,後面還跟著陳父。田景野最尊老愛幼,連忙一帶手剎,跳下車,迎上前去。
陳母喘著粗氣,一臉慚愧地跟田景野道:「昕兒昨晚宿在你家,我怎麼打電話過去她都不肯回來,後來她索性不接我電話了。我又不敢大清早的打你電話,怕要麼吵醒你,要麼害你開車不安全……」
田景野忙笑道:「您這一大早就等在這兒,我可太過意不去了。沒事沒事,我這就去接陳昕兒,也不過多踩幾腳油門的事兒。」
陳母怪不好意思地:「重點是昕兒竟然住在你家,這像什麼話,雖然你早已搬了出去……」
陳父跟著點頭,猶如和音:「不像話!」
田景野這回嚴肅道:「這種情況,可能跟陳昕兒現在的性格有關吧。她似乎跟以前很不一樣了,變得不大願意見人,不僅怕見陌生人,也怕見熟人,即便是日夜跟你們在一起,也覺得不自在。正好,我那兒現在空空蕩蕩,她一個人待在那兒舒坦。」田景野抓緊時機引導陳母認識陳昕兒的心理問題。
陳母愣了一會兒,但最終還是肅然搖頭:「小田,你別替她找借口,她只是沒臉見人而已,尤其不想見到了解她黑歷史的人。唉,不說了,不說了。小田,你這次幫昕兒找的工作,我跟昕兒爸爸商量了,真的是方方面面都適合她,幾乎是替昕兒量身定做的。我們感謝你,尤其感謝你對昕兒的這份心意,你真的比我們考慮得更周全……」
田景野忙擺手:「我不敢居功,給陳昕兒找個什麼樣的工作,是寧宥定的大綱。循著大綱找,才是我做的事。我沒出什麼力,給朋友打了一圈電話就成了。伯父伯母既然有空,不如一起去看看陳昕兒的新工作?」
陳母忙道:「不能去,不能去,我們跟去,會被人誤會昕兒還沒斷奶呢。小田,拜託你幫我們盯著昕兒,千萬別由著她的性子挑三揀四。只要你看著工作可以,一定要押著昕兒簽下來。後面的事我會盯住。」
田景野道:「我就等著您這句話,這也是我無論送行李,還是找工作,都先接洽您二老的原因。那我先走,回頭有消息,立刻聯絡你們。」
田景野匆匆上車走了。
陳父與陳母立在原地,都一臉感動。他們覺得田景野這人實誠、周到,尤其可信。有田景野做對照,陳母越發對陳昕兒如今的狀態不滿。在她眼裡,陳昕兒是一錯再錯,人生失敗,沒臉見江東父老。
田景野這回終於摸清了套路,上樓到了自己的老宅,一邊敲門,一邊就大喊:「是我,田景野。」果然很快,門就有了響動。田景野見到門縫裡露出一角的陳昕兒,剛要招呼,門卻猛然砰一聲關上了,驚得田景野好一陣子瞪著眼睛發獃,一顆心差點兒跳出嗓子眼兒。
沒等田景野回過神來,身後有人道:「老田?你搬走啦?」
田景野忙扭頭看,見對門的女主人不知什麼時候出來的,手裡拎著一袋垃圾,正好奇地看著他田家的門。田景野笑道:「搬了,現在這房子借我同學住幾天。」
「男的還是女的呀?介紹認識認識,以後對門對戶,可以關照。」
田景野道:「女的,老同學。」
對門女主人立刻恍然大悟地笑:「啊,好,好,我倒垃圾去,我倒垃圾去。」
田景野於是也恍然大悟了,敢情陳昕兒開門時看到對門有動靜,才立刻又將門合上,只有他不知情。他只得又拍門道:「好啦,人走啦。」
陳昕兒卻是稍微打開門,客氣地道:「大清早的不方便,你在門口稍候,我這就出來。」說完,防盜門再度被關上。
田景野哭笑不得。不過現在了解了陳昕兒這是病態,他也就不會計較。但田景野不得不繼續拍門叮囑:「你今天得換套那種一個月兩三千元工資的人穿的衣服,最好T恤、長褲那種,別穿前天那種名牌貨。我在樓下車子里等你,行嗎?行的話再拍一下門。」
好歹,陳昕兒拍門回應了一聲。田景野這才放心下去等,可轉身,就發現女鄰居不知什麼時候又出現在身後,手裡依然拎著那袋垃圾。兩人尬笑著擦身而過。田景野心說,過幾天如果傳出他金屋藏嬌,那一定是緣於今天,誰讓陳昕兒的舉止這麼鬼祟。
很快,田景野便看見陳昕兒下樓。她將燙得精美的頭髮紮成馬尾,穿件半新不舊的短袖格子麻紗襯衫,一條七分褲,看上去……當然不是工資兩三千元的人的扮相,但總算低調了。田景野給陳昕兒打開車門,笑道:「你現在是微服私訪,別人問起,你就說是我請來幫忙的,OK?」
「行。」陳昕兒上車坐下,習慣性地坐在后座。田景野就當沒看見,若無其事地將車啟動。
車上,田景野給陳昕兒介紹:「昨天我在電話里沒說清楚。今天與其說是見工,不如說是請你去江湖救急。我有個朋友,原本用的出納忽然趾高氣揚地來一個電話,宣布不幹了,說是找到富二代男友了。朋友急了,全公司千把號人,每天進進出出的流水,沒個結賬跑銀行的出納怎麼行?可合適的人上哪兒找去?又要本地人,又要稍微懂點兒財務知識,能記流水賬的,還得耐得住寂寞,一個人守得住小小的結賬室,口風還要緊,不能把客戶資料透露出去。朋友只好托我們這些老朋友幫忙,我一想,嘿,你最近正有空,要不先去幫我朋友幾天?就算是你幫我一個忙?就是比較遠,中午不能回家,那邊公司包中飯。」
聽田景野這麼說,這根本就不是一本正經地去見工,陳昕兒就鬆了口氣,不再全身繃緊:「你早說。我還以為今天要多嚴肅呢,緊張得……咳,我爸媽也緊張,我昨天不想聽他們一個勁地念叨,就避到你家,住了一晚。幸好我的薄被子、衣服都還在你那兒。」
田景野心說,原來昨天陳昕兒是緊張得不敢面對父母。再想想她在同學聚會上「勇敢揭發」簡宏成,就這膽量,恐怕當時真的是拼了,難怪揭發得毫無章法。田景野不由得在心裡罵一句「臭渣男」。
爾後一路上,田景野「幫我忙」「幫朋友忙」地催眠,終於順利將感覺良好、覺得蠻有面子的陳昕兒送進朋友工廠里上了班。
因為是田景野所託,田景野的朋友——那工廠的總經理親自過來陪陳昕兒熟悉環境。工廠需要每天流水一樣地結算小筆貨款,因此專門用隔離板從財務室里隔出一個小房間,小房間里開著一個裝滿鐵柵欄的結算小窗口,陳昕兒就坐在裡面結賬,幾乎與大辦公室隔絕。陳昕兒是真不笨,再說以前做的可是正宗會計的工作,即使財務軟體有所更新,一上手翻騰兩下便搞清楚,畢竟換湯不換藥。田景野看著她兩筆賬結算下來便氣定神閑,才放下心來。
連田景野的朋友都不敢相信,走遠了後,抓著田景野說,還以為這是個笨得砸不出渣渣、需要手把手教的蠢婦,才值得田景野賣巨大的面子,萬千拜託,提前一天踩場子、對口徑,花老大勁兒過來安置,原來這是個好用的。田景野有苦說不出,只好編派陳昕兒是他高中時的夢中情人,所以才萬分小心地伺候,笑得田景野的朋友滿臉肥肉抖得快化成油水了。
田景野想打個電話給簡宏成彙報一下,卻打不通。他也沒在意,趕緊告辭了,回去做他自己的正經事。
而小屋子裡,陳昕兒一個人如魚得水。因為財務制度約束,沒人敢輕易進這間小屋子,來去結賬的人都與她隔著一道牆,彼此不需要套交情。陳昕兒甚至都不需要抬頭看外面結賬人的臉。在別人看來這是份枯燥的工作,對陳昕兒而言則是正中下懷。
寧恕與趙雅娟有約定,今天周一去趙雅娟那兒報到。寧恕知道是什麼職位在等著他,也知道今天第一次亮相的形象必然成為未來同事們的第一印象,因此一大早就自覺起床,打理自己。
寧蕙兒也起早,做出豐盛的早餐,一邊忙碌,一邊眼見著兒子收拾得越來越玉樹臨風,心裡那些兒子滿地打滾的印象漸漸淡去,彷彿夏日大清早的已經火熱的陽光都不討人厭了,只覺得南窗一片亮堂,充滿活力。
等吃完早飯,寧恕進卧室,穿上雪白襯衫出來,見媽媽停下手裡的收拾活計,看向他,便笑道:「回家住了以後,我的襯衣穿出來都特別挺括。」他一邊說,一邊扣上襯衫袖扣的扣子。
寧蕙兒看得眉開眼笑:「是啊,我是一隻手捏熱熨斗,一隻手捏一隻不通電的舊熨斗,火熱熨過的地方再拿冰涼的舊熨斗一壓,襯衫變得特別服帖啊。」
寧恕笑道:「啊,原來還有秘訣。媽,我走了。」寧恕一邊應和媽媽,一邊迅速從桌上撿起拎包和車鑰匙,最後整理一下領帶,走向大門口。
寧蕙兒笑眯眯地看著兒子英挺的背影,眼睛卻被挺括的長袖刺了一下,忍不住嘀咕:「你穿這一身,好看是真好看,可這天氣,穿這一身看著還是怪怪的。」
寧恕看看為了遮掩手臂傷口而穿的長袖,倒是無所謂:「我們的售樓處不管冬冬夏夏,都只穿襯衫、西裝,這天氣還得穿西裝呢。」
寧蕙兒見兒子不在乎,頓時放心了,就笑著道:「我還以為這麼穿有些兒娘娘腔呢,都這麼穿就好。」
寧恕已經走出門,聞言不禁回過頭來一笑:「哪有的事,我走了。」
寧蕙兒只覺得兒子迎向新工作的身影充滿陽光。
趙雅娟並未在她的大辦公室里會見寧恕,而是讓接待員將寧恕領到七層樓辦公室背面的大露台。此時大露台背著陽光,涼風習習,綠植搖曳,非常舒服。寧恕一進門就見趙雅娟對面還坐著一位與他差不多年紀的男子。趙雅娟站了起來,該男子沒起身,淡淡地看著寧恕。寧恕忙沖該男子一笑招呼。
趙雅娟與寧恕握手,請寧恕坐下後,介紹那位年輕男子道:「我兒子,趙唯中。」
寧恕忙又屁股離座,與趙唯中握手。這回趙唯中也抬了抬屁股,但不是很熱情。寧恕心說女強人真是厲害,厲害到連兒子都跟著她姓。她兒子跟母親姓的原因肯定與寧家的不同。
趙雅娟盯了兒子一眼,對寧恕道:「前天你說的那些思路很對我胃口。但唯中依然堅持不肯改容積率,認為目前本市的那些聯排別墅都是雞犬相聞的改善型安居房,綠化空間之小,離真正的別墅相差十萬八千里。我只好不管他了。這個房產項目本來唯中在監管,今天起,由你全權領導。我先給你一筆啟動資金,等一下唯中開車領你去新辦公室,你聽財務彙報。你必須想盡一切辦法把原先的容積率改掉。如果遇到難啃的骨頭,你可以隨時找我協調。收入方面,除了前天你要求的之外,我另外給你項目最終結算利潤的提成,這些都寫入了人事聘用合同,你看怎麼樣?」
趙雅娟說話時,趙唯中悄悄按下了口袋裡的錄音筆,他心裡滿滿的不滿。
寧恕心裡明白了,原來這個工作是趙雅娟不滿兒子表現之後,才交給他,看來他一進門就已經得罪了太子。但此時他唯有點頭道:「一切都聽趙總吩咐。」
趙雅娟笑道:「房地產項目方面,你是老手,都聽你的,你全權。再說……」趙雅娟把腦袋轉向兒子:「唯中,我跟你說了,小寧能撿了那麼貴重的小東西而不貪,我的啟動資金還不如那隻戒指的價格,我完全不擔心小寧卷了那幾個錢跑路。為了方便行事,我授權小寧全權動用房產公司的資金,不用時時刻刻向我彙報。」
寧恕忙笑道:「趙總太信任我了。可我還是彙報吧,畢竟才開始替趙總辦事,不熟悉程序,還需要有人把關……」
「不用。你以後會知道的,你不可能時時刻刻找到我彙報資金動用事項。萬一你緊急用錢,而又聯繫不到我,該怎麼辦?既然我用你,自然是用人不疑。還有啊,唯中……」趙雅娟看著兒子雖然名貴卻穿得不夠利落的襯衫,本想教訓幾句,可她看到了兒子眼中的不滿,做媽的細心,立刻將教訓吞進肚子里,起身道,「唯中,你送小寧去新辦公室。小寧,我不陪你去了,我要去市裡開個會。唯中宣布任命,跟我出面一樣的。還是……等我明天陪你過去?」
寧恕也忙跟著起身:「趙總忙您的。」
趙唯中這才起身,順手按掉口袋裡的錄音筆。兩人目送趙雅娟走後,趙唯中一改剛才的態度,誠懇地請寧恕坐下:「寧總,我是房地產門外漢,但我不滿我媽提高原規劃容積率的思路。我也想聽聽你的意見。我們先不急著去?我讓秘書送咖啡過來。」
寧恕道:「行,不急。請問一下這邊的Wi-Fi密碼?」
趙唯中寫了一個密碼給寧恕,寧恕拿出iPad立刻連接上,找到一個網頁,遞給趙唯中看:「趙總你看,這是我前公司做的一個別墅項目,據說比較有名。」
趙唯中一看便知,點頭道:「你參與的?這個的容積率相當低。」
「這個項目所在城市的地價比我們市的更高,成本並不允許它奢侈地調低容積率。這個項目的容積率並不低,可是設計出眾,使得看上去的容積率比較低。那時候我剛出道,在這個項目里只是個跑腿,覺得做這個項目簡直是在實現我的理想。我前大老闆將這個項目立項,也正因為他的理想。他是那種大院子弟,從小跟著父母遊走中外,眼界開闊,比我這種剛畢業的小土包子看得遠、看得高。他看不起當時市面上的別墅,也說那是農村的集體宿舍,說一幫從小住火柴盒公房長大,從未住過別墅的建築師能設計得出什麼真正的別墅嗎?不可能的。他要做一個項目讓大家開開眼界。」
寧恕大老闆所言,正是趙唯中所想,趙唯中「哈」一聲笑了出來:「然後他找誰設計的?」
寧恕見趙唯中入巷,便心安了一些,繼續道:「是我前公司的設計院做的設計,但當時設計院的大頭目幾乎白天黑夜地挨大老闆罵,這個別墅項目,就是這麼罵出來的,至今大家都還認為是經典,可是當時不僅沒賺錢,還讓大老闆虧得差點兒做不下去。問題就出在預售上,樣板區完全無法凸顯整個項目開闊的中心大庭院的整體效果,無人肯為這麼高價的房子買單,那房子的銷售拖了超常的時間,導致資金成本居高不下。我具體算給您看。」
寧恕拿出紙筆,深入淺出地解釋給趙唯中聽。趙唯中聽著聽著,坐得越來越近,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認真。
等聽完,趙唯中沉思了會兒,道:「品牌未打響之前,盲目上高附加值的產品會有巨大風險。」
寧恕雖然早已清楚——這道理大家不知總結多少回了,可順著趙唯中的意,拍案做恍然大悟狀:「對啊,抽象出來就是這個理兒,看起來也對我們房地產行業有效。」
趙唯中開心地笑道:「寧總客氣。你才是給我這個門外漢好好上了一堂入門課。走,我們去你的新辦公室。」
寧恕這才放下心頭的一顆大石,與趙唯中勾肩搭背地離開露台。
簡宏成認定周一早上簡敏敏那兒會有進展,因此就沒回上海。果然,周一上午,上班時間過了沒多久,應律師的電話打過來了。手續辦得非常迅速,一個小時後,簡敏敏坐到了簡宏成的車上,渾身散發著汗酸味,車子不得不打開車窗。
簡敏敏上車就雙眼瞪著簡宏成,簡宏成假裝沒看見,友好地打個招呼:「還好嗎?」
簡敏敏乾脆直接地回答:「廢話。送我回家。」
簡宏成並不意外,笑道:「我們這麼安排:我先送你去賓館,這個行李包里是你保姆替你整理出來的衣物,你先在賓館裡沐浴更衣。然後就看你的安排了。你可以選擇回家休息,保姆已經安排好了你的食宿。你放心,你不在的時候,你那個保姆非常忠心地守著你的家。你也可以選擇去簡明集團。我已經把張立新捉回坐牢,事前,他已經態度良好地配合我辦好了集團公司的股權轉讓,目前是我的一批行家在管理著簡明集團。你回頭有空可以聽聽我具體做了些什麼。你還有一個選擇,就是去媽媽家。媽為你這次的事操碎了心,連去律師樓都要跟著,怕我和宏圖不肯盡心,還表示要掏私房錢,為你做保釋,當然我不會讓媽掏錢。但媽拿出私藏了十幾年的金鐲子,打算等你出來,分給你……」簡宏成耐著性子說了半天,不見簡敏敏有反應,只好伸手在簡敏敏眼前擺動,試圖喚醒簡敏敏。
簡宏圖反正一看見大姐,便自覺做啞巴,乖乖坐在前面駕駛座上,等大姐開口,下指令。可他聽了半天只有哥哥一個人在說話,便小心地回過頭去看,果然見到直著眼睛的簡敏敏跟傻了一樣。他心直口快地問:「怎麼啦?嚇傻了?」
簡宏圖話音剛落,原本直著眼睛的簡敏敏忽然伸出九陰白骨爪,準確無誤地一把抓住簡宏圖的頭髮。簡宏圖立刻知道事情壞了,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大喊:「大姐饒命。」
簡敏敏哼了一聲,鬆手之際,還不忘眼明手快地給簡宏圖一個後腦勺,然後才對旁邊看熱鬧的簡宏成道:「你說半天,我什麼都沒記住。你先送我去賓館,然後去接我保姆到賓館幫我。其他事等我睡醒再說。」
簡敏敏這個態度出乎簡宏成的意料,簡宏成小心地道:「不問問張立新?不問問簡明集團當前的股份安排?」
簡敏敏有氣無力地看著簡宏成,沒有答話,當著簡宏成的面,閉上眼睛睡覺。這一招更是搞得簡宏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好吩咐簡宏圖開車,送簡敏敏去賓館。可車輪才滾了幾下,簡宏成實在憋不住,又道:「不問問張立新偷走的錢收回了幾成?不問問我怎麼處理劉之呈的?不問問……」
「閉嘴!」簡敏敏終於被簡宏成嘮叨煩了,猛然睜開眼睛一聲吼,吼得簡宏圖一個急剎車,怔怔停了會兒才又自覺一言不發地開車。幸好車沒被追尾。
而簡敏敏完全不受突然剎車的影響,冷靜地道:「這麼巧?我一坐牢,你就把張立新抓回來了。我一放出來,你又把張立新送進去了。以你的能耐,這麼一大段時間夠你做足手腳。你不把手腳做得跟鐵桶似的,能把我放出來?我出來單槍匹馬的,又能拿你怎麼樣?還是你想聽我一句感謝?哎呀,我謝你,我謝死你啦。」
簡宏圖在前面聽得心驚肉跳,不得不將車開得緩緩的。這速度終於被警察懷疑了,警察駕摩托追上來,詢問是不是駕駛員在開車打電話,警告了之後才放行。簡宏圖甚至懷疑大姐說得在理,可能真是這麼回事。
而簡宏成則很沒脾氣地笑了。「好了,好了,我終於可以放心了,看起來你很正常。要不然我還真懷疑你給關傻了。」簡宏成看著簡敏敏將頭轉開去,依然笑嘻嘻地道,「那就別裝睡了,我們抓緊時間說話。這是媽給你的金鐲子,是爸生前偷偷給媽買的,爸怕萬一以後沒人給媽養老,意思這些金子夠媽用了。但現在媽很放心未來生活,就決定把這二十隻金鐲子拿出來,分給我們仨。你和宏圖各七隻,我比較富,分到六隻。你的七隻你收著。」
簡敏敏聽到一半就扭回了頭,將簡宏成遞來的盒子一把搶過來,打開來看,果然是黃燦燦的七隻。她一把攥住,道:「老二閉嘴,我只問老三。老三,你什麼時候拿到的金鐲子?」
簡宏圖從後視鏡看看哥哥,見哥哥暗示他隨便說的樣子,才道:「星期六。前天啦。」
簡敏敏問得別出心裁:「拿什麼裝的?」
簡宏圖道:「一隻木頭盒子。」
「木頭盒子多長、多高?你比畫一下大小。」
「大概一尺長,我小手指那麼高,十厘米寬吧。哥,是不是這麼大?」
於是簡敏敏看著手裡的金鐲子冷笑:「盒子這麼大,才裝二十隻金鐲子?你們給我聽著,凡是藏寶貴的東西,都是盒子越小、越不起眼,越容易塞角落裡,越不招眼。一尺長的木盒子才裝二十隻金鐲子,你還不如在門口貼一張紙,上書:我家有金條,快來偷,快來偷。騙誰呢?老二不許說,老三,你再說,盒子里到底多少只金鐲子?」
簡敏敏理由充足,一時簡宏圖都懷疑了起來:「是啊,媽為什麼拿這麼大木匣子裝?」他看到路邊有車位,連忙停下,免得開車不專心被撞。
簡宏成知道自己不能插嘴,一插嘴老大疑心更重,可又憋得要死,只好眼不見為凈,閉上眼睛假寐。
簡敏敏看一眼簡宏成的動作,確定沒打信號、使眼色,又繼續迅速問:「你看著媽從哪兒拿出的木盒子?」
「她房間。」
「她房間的哪個柜子?」
「不知道啊,我坐在客廳里。」
「還有誰一起去媽房間?」
「就她一個人,我坐在客廳不高興動彈,哥忙著吃香瓜。」
「老二兒子拿到的金條比你多幾根?」
「小地瓜什麼都沒分到,就是分給我們三個的。不是金條,媽說那時候金條要去香港買,不方便。」
「你拿到的金鐲子比我多幾條?」
「跟你一樣啊。不是七隻嗎?到底金鐲子論條、論只,還是根?」
簡宏成心說,這是老大搞老三腦子呢,知道老三腦子不靈。
簡敏敏冷靜地道:「廢話少問。老二比老三多拿幾隻?」
「老三不是我嗎?哥比我少拿一隻啊。哎呀,我給你繞死了。我跟你這麼說吧,前天媽拿出金鐲子,我和哥一人八條,你四條。媽說你是嫁出去的女兒,是別家人了,該少拿。哥說不行,兒子女兒都一樣,該平分。反正他們吵了半天,媽總算肯聽哥的,說是讓哥出錢,再買一隻來湊數,算二十一隻,這樣每人分到七隻。反正哥缺的那隻自己花錢去補足啦。我的媽啊,大姐你別繞我了,我凡知道的都說給你聽了。你慢慢想,要是還有問題,我去刷一下咪表,咱多停會兒。」
簡敏敏想問出的答案是老二、老三隱瞞了實際拿到的金條數,可想不到問出這樣的結果,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又想不出詞兒來反駁。她不由得看向簡宏成,見簡宏成微微睜眼,斜睨著她,就道:「你可以張嘴了。」
「愛信不信。但要真是四隻、八隻、八隻的分配,媽也不會瞞著你的,爸媽從來不怕你知道他們重男輕女。」
簡敏敏卻眯了一下眼睛,精明地指出:「媽不會瞞我,但你會瞞我。你趁我坐牢期間做足手腳,又想小恩小惠收買我,省得我鬧事。」
簡宏成聽了又笑:「說到鬧事,還真要跟你說一下,你從今天起,到一審判決結束,這段時間裡必須老實,不要惹事。萬一鬧出事來,不僅又要回去坐牢,我替你交的保釋金也全部罰沒,你還得被從重處理。」
「別扯開話題!」
「你別不服。我特別提醒你,離寧家人遠點兒。他們只要稍微不舒服,報一個警,你就很有麻煩了。」
簡敏敏黑著臉,不響。
簡宏成又道:「再說簡明集團那邊。管理層已經全部換成了我的人,你可以進去聽彙報,但不能干預經營。我已經授權他們,如果你有任何干預經營的行為,立刻武力把你架出大門,再禁足三天,不許踏入簡明集團一步。你仍然佔有40%的股份。如果你有任何意見,可以在董事會上提出。另外三名董事分別是媽、我、宏圖,各佔20%的股份。你有數了嗎?」
簡敏敏嘿嘿連聲:「我真沒看錯你。難怪你可以少要一隻金鐲子。別裝大度了,你搶了大頭呢,媽和宏圖的,還不都是你的。」
簡宏成只是哈哈一笑,一臉的無所謂:「宏圖,可以開車了。這隻信封里是應律師的所有聯繫方式,以後你自己找他。他是很有名的律師,在本市的公檢法很吃得開。你在他面前要當心。你要是得罪了他,我可沒辦法幫你挽回,我臉面還不夠大。」
簡敏敏本來還打算罵幾句出氣,可一聽說是應律師的聯繫方式,立刻出手搶來,打開信封看了一眼,點點頭,將信封緊緊抓在手裡,但不語。
簡宏成只是冷眼看著,並不嘲笑,又接著道:「把你送到賓館後,我回上海。這邊的事如果有麻煩,你可以打電話給我,也可以找宏圖和媽商量。如果很緊急又找不到我,可以去高教園區,投奔西三數碼店,田景野在那兒。還有張立新那筆錢,追回來一半,不夠的部分我替你補足,已經連本帶利地還給了阿才哥,省得夜長夢多。你還有疑問嗎?」
簡敏敏認真聽著,卻又一眼都不看簡宏成,只兩眼迷惘地看著窗外,見問,又是不說話。
簡宏成直至最後,才扔出一句狠話:「我把你保出來,是押上了我的信用。為了保證你一審之前不惹事,我雇了一班人馬日日夜夜盯住你。你別試圖報復寧家以及做其他出格事,只要讓我知道,我親手把你送回牢里,讓你罪加一等。」
簡敏敏猛然回頭,盯住簡宏成:「你趁早把我送回牢里,只要我還有自由,我一天都不會放過崔家那個死雜種。」
「哪個?」
「崔寧恕!」
簡宏成笑道:「唯獨你惹這個,我對你網開一面。反正即使我不送你回去坐牢,也會送這個。」
簡宏圖這個大快活是個好了傷疤忘了疼的,聽到這兒,忍不住嘰的一聲笑。好在簡敏敏現在的注意力全在簡宏成身上,沒抓他頭皮。
簡敏敏氣得一張臉全紅了,悶聲不響地盯住簡宏成。
簡宏成也看著簡敏敏,心知簡敏敏心裡有無數不服,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他毫不猶豫拿出手機,一個電話打給朋友:「忙嗎?我姐出來了,你開始盯住她。」
朋友道:「行,從賓館開始。對了,寧恕進了翱翔教育集團,待了會兒後,與翱翔教育集團的小K一起出來了。」
「噢,翱翔的老闆是男是女?」
「哈哈,你對老家太不關心了,這位女老闆可以在本市排名前十。」
簡宏成立刻想到寧宥說的寧恕結交到重要的女大人物,果然是大人物,對上號了。簡宏成謝了之後,放下手機,對簡敏敏道:「看來你這邊我都不用派人盯你了,寧恕已經靠上大人物,翱翔的女老闆……」
「趙雅娟?」簡敏敏立刻驚呼出聲。
簡宏成心說原來叫趙雅娟,但臉上絲毫沒有表露,一邊點頭,一邊陰陽怪氣地道:「看來你還是回看守所待著更安全。」
前面簡宏圖也聽到了,忍不住插嘴道:「那個趙雅娟早離婚了啊,寧恕會不會為了借她的勢力報仇,貼上去做小白臉?哎呀,那我等一下立刻收拾行李跑路。哥,我還是跟你去上海吧。」
簡敏敏那張臉都黃了,簡宏圖所懼的,也正是她所害怕的。
翱翔集團的房地產公司不在翱翔大廈,而是離得遠遠的,位於一處可以看得見他們即將操作的地盤的大樓里。趙唯中向公司里寥寥幾個員工介紹了寧恕後,打開總經理室,請寧恕進門,摘下鑰匙遞給寧恕,道:「這間房原本我偶爾來一下,以後就你專用了。」
「這怎麼使得,我另外找間辦公室就行。」寧恕很是客氣地謙讓,正說著時,口袋裡的手機響了。
趙唯中見寧恕拿出手機看的時候臉色一凝,還伸出指頭按掉,便忙道:「你接電話,我們不客套,以後都是同事了。我到財務室去看一下。」
趙唯中主動離開,寧恕才接通原公司總部HR朋友的電話:「不好意思,剛才在跟新上司說話呢。」
「啊,你這麼快就落實工作了?我早說你不用擔心工作的。什麼職位?」
寧恕打量著寬敞的辦公室,又站到窗前,看向那家即將拆除以開發房地產的老廠,笑道:「還是差不多的職位,老本行,在一家集團里創立房地產公司,沒有大的突破。」
「哎呀,恭喜恭喜,那可不一樣啊,獨立性強太多了,以後發展也不一樣。害我白擔心一場,往後來北京出差,你得請客壓驚。」
「你不說,我到北京也得覲見您老人家啊。是什麼事嚇著你了?」
「你聽了別生氣。我多事替你找了相熟獵頭,諮詢有沒有好工作,結果那位姐姐透露說,你被公司開除的真正原因是捉到人家逃稅問題往死里打,犯了老闆們的大忌。這事兒已經傳開了,誰用你之前心裡都得掂量掂量,如果讓你手握重權的話,萬一哪天合作不愉快,會不會也被你揪住稅收小辮子,往死里打。誰家的賬本兒都是不傳之秘啊。我想可能是誰在背後搞你吧。我趕緊提醒你設法消除影響,現在看來是多慮了。」
寧恕聽得一張臉紅一陣、白一陣的:「我才明白跟了那麼多年的管總為什麼會對我下手。小童!你一說,我心裡所有的疑點都串起來了。原來是小童在做手腳。」
「你不說,我們也知道你肯定是被小童陷害了。人總得有點兒本事才能立足,不是做事的本事,就是搞人的本事。不過好在你更上一層樓了,而且再沒有比你更上一層樓這件事,更能清除小童的造謠對你名譽的傷害了。我替你發散出去。」
寧恕對著遠處的項目呼一口長氣,道:「算了,放過他,他的陷害幫我找到更好的工作,我沒空跟這種人計較,忙著向前看呢。」
正好趙唯中拿著手機過來,聽到這兩句,微微點了點頭,又轉身走開,對著手機里的媽媽道:「看起來小寧是被他的接替者撬了位置,有人唯恐天下不亂,小寧的意思是放下那事,向前看。他度量不錯。」
趙雅娟笑道:「你一下子變得對他讚不絕口,再也不反對我的倉促決定了?」
趙唯中道:「呵呵,我怎麼能追得上媽的眼光。我特別喜歡他事事拿數據說話,那是硬碰硬的真功夫。好了,他打完電話了。」趙唯中走過去,對寧恕笑道:「太后大人開會間隙來查崗,非要栽贓我在欺負你。你得替我洗冤啊。」
寧恕接了手機大笑道:「哪有的事,我和小趙總談得非常投機。」
趙雅娟笑道:「那就好,要不然我開會都坐立不安呢。你們繼續交接吧,我不打擾你們了。」
寧恕想到剛才前同事的電話,有點兒激動地道:「趙總,我一定要鄭重其事地再說聲謝謝。本來我被服務多年的原公司辭退,是非常沒面子的事,剛剛才得知同行裡面傳聞很多,影響很不好,但趙總委以重任,足以幫我挽回聲譽。我唯有儘快做出成績,一不負趙總對我的器重,二也是借趙總提供的平台,重建我的聲譽。」
「你不用謝我,這是你的為人幫你找到的新工作。你不要壓力過大,我找的是千里馬,你不要時時刻刻保持一百米的衝刺速度,我們來日方長。」
寧恕結束通話後還很激動,對趙唯中慷慨激昂地道:「眼下兩場大戰:一是設法修改容積率,能改最好;二是完成廠區周邊的拆遷。」
趙唯中問:「套路你熟?」
「熟,但這是最硬的骨頭,我長年在外工作,對本地人事不熟,需要動用你的社會關係。」
「你主導,我隨時配合。但關鍵是你主導,再趁此機會建立起你的社會關係。這是我家太后用人一貫的原則。她一向這麼說:『我從事教育事業,不僅建設學校,培養學生,我的企業也要成為員工的黃埔軍校,全方位地發掘提升每一個員工的潛能,培養他們獨當一面的能力,那樣我就可以清閑地做甩手掌柜了。』」
寧恕聽了簡直有些不敢相信,有這種好事?一邊辦事,一邊還能順手接過趙家憑藉多年根基才有的紮實的社會關係?
見寧恕這樣,趙唯中笑著拍拍他的肩:「很怪異?你會看到的。」
簡敏敏從地下車庫走進賓館電梯後,一直面壁而立,不願被人看到她的落魄樣子。簡宏成則背對著簡敏敏,攔住所有靠近的人。等電梯到樓層時,簡宏成遮擋在簡敏敏面前,伸手護著簡敏敏出來。簡敏敏一聲不吭,低頭走路,也不管走的方向對不對,反正有簡宏成鞍前馬後。但簡敏敏一路緊緊抓著她的LV旅行包不放,也不要簡宏成效勞。她知道自己目前的形象,需要這隻名牌包支撐底氣。
等走進房間,簡宏成將門一關,簡敏敏才將旅行包扔到厚厚的地毯上,環視一下套房的客廳,對簡宏成道:「說吧,你的動機。」
簡宏成一愣:「什麼動機?」
簡敏敏叉腰道:「又是平均分金鐲子,又是一路護送我。說吧,你想幹什麼?我不會讓你白演一場好戲的。」
簡宏成哭笑不得,只好道:「記賬,總有要你還的一天。你還有什麼需要的?如果沒有,我這就回上海去了。」
簡敏敏一愣,竟然無端踉蹌,退了半步,雖然焦急但依舊霸道地道:「急什麼急,等著,我保姆來了你再走。萬一要付錢,要查房什麼的,我現在哪有?」
「查什麼房?你以為這是招待所啊。行,等著就等著,我再記一筆賬。」
簡敏敏瞪一眼,拎包走進卧室。她拿出換洗衣服,都已經走進洗手間了,又忍不住躡手躡腳地返回卧室門口,臉貼著門框偷偷張望了一眼,見簡宏成果真乖乖坐著,拿出手機,神色凝重地不知在幹什麼。簡宏成脖子稍微一動,她連忙隱身退後,這才放心進去洗手間。
簡宏成其實看見了簡敏敏的鬼祟舉動,但不知她是什麼意思,就繼續給寧宥發簡訊。他最恨這種考驗手指靈巧度的行為,可此時不得不親力親為:「老家的事暫告段落,我很快回上海,希望找時間面談,很多事。」
寧宥的回復差點兒讓簡宏成跌下沙發:「下午六點之前都在辦公室,隨時。」
簡宏成急得要找人報喜了:寧宥讓他去她公司了!他首先想到的是田景野,想到田景野才想起還有一個田景野的電話要回。他連忙給田景野打電話:「你找我?我剛在保釋我姐,不能接你的電話。」
田景野正在西三店裡忙碌,一聽驚訝:「你姐真能出來?有沒有人跟你提什麼交換條件?」
「誰都沒跟我談條件,我姐也沒提到誰,我只好揣著一肚皮疑問回上海。我就明刀明槍地告訴我姐,我派了人二十四小時盯住她,不許她再胡來。」
「你回上海?等等我,我去銀行開張匯票,也要趕去上海。你到市公安局旁邊的那家中行等我。正好一路上跟你說很多事。」
簡宏成喃喃地道:「你也有很多事?我們倆這算什麼古怪關係?」
半個小時後,田景野拎著三套盒飯,坐上簡宏成的車,坐上就將一套飯盒遞給前面的司機,笑道:「我這人懶散慣了,可為了蹭你們老闆的車,只好跟著你們老闆的套路辦事。本來你們是打算到高速服務區買麵包啃是吧?我吃不慣。等會兒我吃完替你開,換你吃飯。現在你轉個向,從東入口上高速。」
簡宏成奇道:「幹嗎?還要捎上幾個人?我趕時間。」
田景野拆著飯盒道:「不會耽誤你的。總算替你把陳昕兒安置好了,從這個方向上高速能經過那幾家公司,你鑒定一下。你先吃飯,死工作狂。」
簡宏成接了飯盒,想了會兒,奇道:「那邊好像都是工廠?會不會是我路盲記錯了?」
「沒錯,就是工廠,而且是那種勞動密集型的出口食品加工廠,百分之九十九的職工是外地人。陳昕兒在那兒做出納,一半時間跑銀行,一半時間跟蔬菜大戶結賬,如魚得水。」
簡宏成大驚:「有沒有搞錯?」
「要不是寧宥提醒,我死活都想不到她想去的是這種地方。我原先給她安排的是諮詢公司,在金融中心裡辦公。我跟朋友割地賠款,談好條件,給她鋪設了最體面的前程,結果她……」田景野看簡宏成一眼,將埋怨吞進肚子里,「我白惹一肚子氣,真想扔下她不管。」
簡宏成瞭然地道:「是不是找各種理由逃避?」
田景野塞了一大口飯到嘴裡,省得回答。很快,他伸筷子往外一指:「那邊,三長排藍色鐵皮屋頂。」
簡宏成捧著飯盒往外看,一句話都沒說。田景野指了之後也沒再說話,也捧著飯盒,默默看著那廠,直到那廠子很快消失在車後。有關陳昕兒的話題也隨之消失在車後,兩人不再提起。
「寧恕找的新老闆是趙雅娟,翱翔教育集團。」簡宏成冷不丁地扔過一句。
田景野一愣:「趕緊讓你弟弟關掉公司,出國避風頭。憑著趙雅娟在政府機關的關係,寧恕要是想翻舊賬,你弟一定被從重、從嚴還從快。」
簡宏成點頭:「我也這麼想的,辦教育的,沒點兒關係能辦得起來嗎?所以讓宏圖收拾行李,先跟我去上海,看風聲不好就出國。唉,偏我還清楚寧恕絕不會放過我們。」
田景野問:「你姐就能放過你?」
「都不省心。所以我還得找寧宥商量。寧宥讓我六點前到她公司找她。」簡宏成狀似輕描淡寫地說出來,卻得意揚揚地留意著田景野的表情。
田景野已經見怪不怪了,只是道:「哦,難怪你急趕著回上海。」
簡宏成仿若一拳打在棉花堆上,好生急躁,不得不特意解釋:「這是不是意味著寧宥向我開放朋友圈、同事圈?」
田景野好不容易從飯盒裡抬起了頭,看西洋鏡一樣地看著簡宏成,道:「自作多情了,你這長相太安全,沒人會把你和寧宥往花邊新聞里想,所以寧宥才會在辦公場合接待你。而且在辦公場合里公事公辦,省得管不住嘴巴,說不老實的話。」
簡宏成不受打擊,奮勇道:「男人長相不要緊。」
田景野撮克地笑道:「這話你跟寧宥說去。而且我還告訴你寧宥的那些臭規矩:你長褲兩天沒換了對吧?頭髮離上回修剪時間超過十五天了?你頭髮這麼油,居然早上沒洗頭就敢出門?唉,你能不能約束一下你全身的脂肪?……」
簡宏成簡直被打擊得體無完膚了,才剛起步奔向上海呢,他的信心已經嚴重受挫。
簡宏成的車子到了寧宥的公司樓下。他看一眼高大巍峨的大樓,心懷忐忑地對司機道:「你看看附近哪家店賣的長褲比較好?」
司機強忍著笑,道:「聽說高手最見不得人穿簇新的沒下過水的服裝。」
簡宏成左右為難,抓破頭皮,邁不出步子。
司機只好道:「簡總,要不我再轉一圈,您慢慢想?不然我在這兒暫停,得變違停了,警察要找上來了。」
簡宏成「嗯」了一聲,才開門下車,艱難地邁出第一步。
簡宏成從進電梯起,便一直很在意地留意人們怎麼看待他找寧宥這回事。他剛走出電梯,看見面無表情的接待小姐一看見他便展開笑臉,心裡迅速地一陣溫暖,似乎吃了一顆固本培元的大補丸。於是他走過去,拋出第一個試探氣球:「我叫簡宏成,與寧宥有約。」有約?簡宏成心裡飛快地衍生出許多意思:有約定,有邀約,有要約,以及,有約會……他小心地看著接待小姐臉上的反應。
那接待小姐看了一眼櫃檯底下,立刻笑容滿面道:「簡總這邊請,寧總的辦公室在走廊盡頭左邊一間。」
簡宏成腦補得沸騰了:簡總?為什麼接待小姐稱呼他簡總?這說明寧宥把他以客戶的身份交代給接待小姐,而不是同學,更無可能是朋友。簡宏成心裡微微糾結,再回頭看接待小姐,人家早沒再看他,對他一點兒好奇心都沒有。顯然,被田景野說中了,他的形象太安全,人家完全不會把他和寧宥聯想到一起。
簡宏成還在一步三回首地留意著接待台那邊小姐的反應,耳邊只聽得有人溫柔地問:「看什麼?」簡宏成忙回頭,見寧宥站在辦公室門口看著他。他連忙賠笑,站住,唯恐一走動,褲子比較招搖,被寧宥識破他沒帶長褲回老家,以至於大熱天的,兩天半沒換長褲:「沒看啥,那個漂亮的接待員居然叫我簡總。」
寧宥看著心裡不舒服,淡淡地道:「那女孩子是很漂亮。裡面坐。」
簡宏成見寧宥往邊上一讓,是讓他先走的意思。他一想到將從寧宥眼皮底下,兩腿扇著風地走過,覺得那是萬萬不行的,立刻道:「你先,你先。」他都忘了去關注在一個女人面前說另一個女人漂亮乃是犯了大忌的。
寧宥見簡宏成如此語無倫次、舉止失常,大為不快,便扔下簡宏成,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大搖大擺地坐在大辦公桌後面,看著簡宏成進來把門關上,一言不發。
簡宏成自己挑了一張離寧宥最近的沙發坐下,還沒來得及打量整個辦公室,已經感覺到了空氣中的不對勁。他這才想到犯忌了,可又想到他犯忌竟然惹出寧宥的強烈反應,又開心得意起來,仔仔細細地審視著寧宥的表情,唯恐遺漏些許情報。
寧宥實在受不了簡宏成的鬼祟反常,不客氣地將面前的文件合上,啪的一聲巨響,拍在旁邊桌上。但她也不作聲,讓簡宏成自己開口。
簡宏成笑了,也放心了:「我跟田景野一起回來的。那小子一路打擊我,說我的長相很安全,來你公司誰都不會往其他方面想的。我下電梯起就一路留意,還真是被他說中了,恨得我垂頭喪氣的。」
寧宥聽得一張臉緋紅,隨手一撈,又把那本資料拿回來,啪地扔回到面前的桌上,眼睛不看簡宏成,又翻到原來在看的那一頁。
簡宏成又是會心地笑了,散漫地往沙發背上一靠,慢吞吞、笑眯眯地打量整個屋子,又打量寧宥,順手拿出手機關了。
寧宥被他看得煩躁,腳尖一點,椅背轉向。她藏在椅背後面,背著簡宏成問:「你要說什麼?」
簡宏成當然是來前就想好要說什麼的,可是被寧宥一問,又不想說了,微笑著看著椅背,舉重若輕地道:「沒了,我會辦好的。」
寧宥眼皮一跳,椅背微轉了一下,想了會兒,道:「噢。」
「你忙你的,不用理我。我坐會兒,等你下班。」
寧宥眉毛一挑,緩緩轉了半圈,露出半個臉,乾脆地問:「你姐呢?」
「她早上辦好了取保候審,我找人輪班二十四小時盯住她。我本來想給你和你孩子配保鏢,但覺得還是困住我家的那個不安定因素更有效。」
「唐呢?」
「蒼蠅不叮無縫蛋,困住了我姐,試圖借刀殺人也找不到刀子了。他那種有公職的人不敢自己出面。」
寧宥垂眉想了會兒,道:「我管不住寧恕,他是我家的不安定因素。」
簡宏成道:「我剛想好,我替你管。」
寧宥驚訝,吊起了眉毛,看著簡宏成。
簡宏成解釋道:「我以前心裡有顧忌,對他不知怎麼處置。現在我變了,你看我的。」
寧宥聽得莫名其妙,想來想去,想不出為什麼。她想問,可是看著簡宏成亮晶晶、水狗一樣的眼神,又不肯開口,沉默了會兒,一扭身,又背對著簡宏成了。
簡宏成看著又笑了。
兩人沉默半天。寧宥藏在椅背後面,忽然也微微地笑了。
兩個人什麼都沒說,就這麼坐了半個小時,直到有人來找寧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