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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談判

所屬書籍: 落花時節

    寧宥這幾天的日子過得風和日麗。她原以為家庭遭遇這一系列變故之後,日子會變得非常艱難,可想不到她和兒子都有如此強大的韌性來承受與克服,更想不到沒有郝青林的存在,她的日子過得更輕鬆快樂、自由自在。眼下兒子的期末考試結束了,雖然成績還沒揭曉,可她和郝聿懷兩個都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可以坦然面對任何結果,無論是好是壞。因此她只須按部就班地辦理出境的各種手續。

    寧宥從銀行換了美元回來,看時間已不早,就不去公司,直接回家。她原以為郝聿懷會待在家裡,打開家門就嘮叨著:「灰灰,我換了各種幣值的美元,要看嗎?」寧宥見沒有迴音,四處沒找到兒子,也沒驚訝,小區里就有他的幾個同學,郝聿懷串門去了也有可能。

    寧宥安頓好了自己,便打電話給兒子的手機,想問問他什麼時候回家,想不到手機的叫聲從書房傳出,更想不到的是,很快手機里傳來郝聿懷的聲音:「我在睡覺,請晚飯時間再聯絡。」寧宥疑惑地拿著手機進書房找,果然循聲找到書桌抽屜里郝聿懷的手機。寧宥臉色變了。她急忙再度撥打兒子的號碼,依然,手機里傳來兒子的留言。

    寧宥不傻,立刻想到兒子不帶手機是因為不想被她從軟體上用GPS定位。可是,郝聿懷偷偷摸摸地特意避開她去哪兒了呢?

    寧宥試圖,也一直在努力做個通情達理、不急不躁的媽媽,可兒子才初一,準備上初二,雖然一向自以為成年,也確實頗為懂事,可畢竟還是個孩子啊,如今城市裡人員如此複雜,寧宥怎麼可能不擔心。

    正當寧宥急得團團轉時,一個電話進來。寧宥一看是郝父的來電,寒暄一句後,立刻直奔主題:「請問灰灰在爺爺奶奶家嗎?」

    郝父奇道:「沒在啊。灰灰沒跟你說去哪兒?」

    寧宥眉頭一皺,委婉地道:「灰灰沒說,他手機也落在家裡呢。等一下您如果見到他,請讓他趕緊給打我電話,我很擔心他。」

    郝父靜默了一下,道:「灰灰真的沒在我們這兒。你趕緊到另外的地方找找,我也去附近他愛去的地方看看,找到了我們互通消息。」

    寧宥心急,沒時間跟郝父解釋,更是忘了問郝父打電話來有什麼事,掛了電話後就走到窗戶前探望,這麼高,當然什麼都看不清。寧宥心裡莫名有種很不好的感覺,因為以前郝聿懷做事從不瞞她,即使是做壞事,也不會瞞、不會賴,因此,今天這種種小計謀的背後,寧宥感覺肯定有這陣子家庭變故對郝聿懷的影響。寧宥憂心忡忡地曬著夕陽,趴在北窗,不肯走開,希望看到兒子儘早出現。

    簡宏成的電話進來,他不知有異,笑嘻嘻地道:「快下班了嗎?我今天回老家,不會找你去蹭車,哈哈。」

    寧宥欲言又止,「嗯」了一聲,又有點兒心不在焉地道:「好,多謝不蹭。」

    簡宏成聽出有異,關心地問:「怎麼了,不高興?」

    寧宥憋得快爆炸,即使忍了足有五秒,可最後還是沒憋住,說了出來:「我今天早退……」

    「哈哈,避開我?這不好。」

    「別打岔。我回到家發現兒子不在,現在還沒找到他。可他手機不帶,不讓我查出方位,還在手機里設留言,假裝在睡覺。他從沒這樣過。我很擔心他受最近家事的影響,性格變得沉悶。你看,他還沒回家,都五點多了,要命。」

    簡宏成忙道:「你千萬別打電話給他的小夥伴,他會覺得沒面子的。」

    「是的是的,所以我只能幹等。但我最著急的是,他現在花那麼多心思跟我隱瞞,也開始跟我藏心事。尤其是現在這當口,我感覺很不妙。你有沒有什麼辦法?」

    「我?」簡宏成不知該受寵若驚,還是該抓破頭皮,連忙想了一下,依然老老實實地道,「我對小孩子教育真沒心得。我在小地瓜面前也束手無策,還想請教你呢。」

    「不是,我意思是,依你的性格,你小時候如果想對父母隱瞞,父母會怎麼開解……」寧宥忽然意識到自己著急過度,說錯什麼了,忙掩飾過去,「咳咳,比如你平時怎麼對待同事?」

    簡宏成被寧宥言語間的大轉折提醒,欣喜地想到:天哪!寧宥跟他談這麼私人的問題呢,居然向他請教管教寶貝兒子的辦法。他不由自主地在車位上坐直了,認真思考了一下,道:「其實這話也可以跟你說。你告訴你兒子,心裡藏太多秘密會很累,秘密只會越藏越多,藏一個秘密,必須用更多的秘密去掩蓋,不僅增加心理負擔,而且導致自己遠離善意社會,久而久之壓抑心理。你看,你如果早點兒跟我……」

    「呃,我明白了。謝謝你,很好的主意。啊,我看見灰灰了,對不起,我掛了。」寧宥是真的看見了兒子,即使高樓,即使夏日黃昏,光線已暗,依然能一眼認出進入小區的那個小黑影就是灰灰,一點不會錯。

    簡宏成雖然被寧宥過河拆橋,可並不生氣,反而喜滋滋地想,寧宥竟然跟他商量教育孩子的事兒,這是兩人關係多大的飛躍。他快樂得都沒時間去想簡明集團的那些破事兒了。

    因此到了田景野辦公室,他忍不住摩拳擦掌,蹦躂著問:「你見過寧宥兒子嗎?」

    田景野奇道:「見過,熟悉。盒飯還是速食麵?我等你等得都餓死了,吃完趕緊辦事。」

    「盒飯。她兒子怎麼樣?」簡宏成也知道後面有一屁股的事,可忍不住。

    田景野立刻打電話叫了盒飯,再對等不及的簡宏成道:「很聰明,人也很好,我很喜歡他。」

    「啊,那性格不像寧宥,像誰?」

    田景野想了想,忽然反應過來:「呸,少自作多情。」

    簡宏成只是忍不住,想多了解了解寧宥最親密的人,被田景野呸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怎麼啦?就問問而已……不會吧。」簡宏成也反應過來了,「難道像我?」

    田景野忙道:「別胡說,給寧宥找事兒呢。」可田景野發現簡宏成在發獃,根本沒聽他在說啥。

    簡宏成腦袋裡正轟鳴著回放寧宥剛才脫口而出的一句話,當時不在意,可現在咂出味道來了。「我的意思是,依你的性格,你小時候如果想對父母隱瞞,父母會怎麼開解……」結合著寧宥兒子的性格像他,那說明什麼?寧宥早知她兒子的性格像他。難道寧宥是比照著他的性格教育兒子?這個猜測,不,這幾乎已不是猜測,而是事實,驚得簡宏成不由自主地旋轉起來、大笑起來。

    田景野當下伸腿,做一個絆馬索,將簡宏成掀倒在沙發上:「發瘋啊,轉得我頭暈。」

    「必須發瘋!寧宥今天脫口說出一句話,結合你說的她兒子的性格像我,我很確信她一直是以我的性格做範本,來教育她孩子的。」

    「她今天怎麼說?」

    「她說:我的意思是,依你的性格,你小時候如果想對父母隱瞞,父母會怎麼開解……原話,一字不差,我記性很好。」

    田景野想了又想,慎重地點了點頭,確實如此,卻又如此意味深長,令他無法開口。

    簡宏成蹦了起來,拍拍田景野的肩膀:「不幹活兒了。」

    「不行!」

    「喝酒去。」

    「幹活兒啊,大哥……」可田景野根本攔不住簡宏成,只能眼睜睜看著簡宏成躥出去,子彈一樣地飛遠了。田景野哭笑不得,再回想簡宏成與寧宥之間的那些破事兒,只能嘆息了。

    寧宥看到兒子是跑著進小區,跑著回家的。她雖然知道兒子肯定無虞,可還是忍不住打開家門,等在電梯門口,急切地等兒子從電梯出來。終於等到電梯門開,她見到兒子看了看手錶,又看到她,瞪大了眼睛,一時手足無措。寧宥見到兒子,早先的煩心早煙消雲散,將愣住的兒子拉出電梯,拉回家中:「趕緊洗澡,一身臭汗。」

    郝聿懷知道大事不妙,即使媽媽沒責罵,依然「媽咪」地叫著,不敢看媽咪臉色,趕緊躥進衛生間洗澡。

    寧宥關上門,坐在沙發上有點兒脫力,按說她不該這麼焦急的。可最近家裡事情太多,她太擔心兒子的心理健康,不知不覺就風聲鶴唳了。她拿起手機給郝父打電話:「灰灰回來了,還是跑著回家的,大概是想趕在我下班前到家。我還沒問他去了哪兒。對不起,剛才我心急了,說話欠考慮。」

    郝父穩篤篤地道:「別急,別急,慢慢說。灰灰回來就好。這年紀的孩子有點兒隱私了,而且還是你越逼他越逆反。你緩緩氣,得跟他慢慢地繞。」

    「是的,我也不敢多說,剛打發他去洗澡呢。還得再說抱歉,我剛才急躁了。」

    郝父道:「一方面是你心急,一方面也是我們最近自己牌子做塌了,在你面前信譽欠佳。灰灰都已經明確表態不要到我們家裡玩。不怪你,應該怪我們自己。」

    寧宥訕笑:「好在灰灰回家了,沒事了。您是不是有事找我?」

    「是啊,我們等不及問問什麼時候開庭。」

    「我也問了律師,律師說檢察院在補充調查什麼的,還沒交到法院去。可能還得拖個把月以上。您別急,我吩咐律師了,只要一有消息,他會第一時間直接通知你們,先電話,後複印件加急送到家。我也會在得知消息後第一時間知會你們,算是雙保險。」

    郝父嘆息:「有數了。謝謝你,你一向考慮得很周到,我們也是真等得耐不住了……」

    「都一樣的,兒子的事比自己的更重要。我也是做人父母的。」

    郝父還是嘆息,為難地道:「還有灰灰。我們想他,可是我們在他面前已經尊嚴掃地了,沒臉再跟他說大道理。你能不能勸勸他,偶爾來看看我們?」

    寧宥想不到郝父這麼說,可也只能嘆道:「他一時轉不過彎來,得給他時間。」

    郝聿懷濕漉漉地裹著浴巾出來,笑嘻嘻地躥進自己屋裡。寧宥看了笑道:「又忘記拿衣服!」

    「沒關係。」

    很快,郝聿懷穿上背心短褲出來,又抱著浴巾送回浴室,都是一溜兒小跑。

    寧宥將做好的三明治遞給兒子,這才追著問:「先填填肚子。去哪兒了?」

    郝聿懷搖頭:「不能說。」

    「為什麼?」

    「你會生氣。」

    寧宥心說她會生什麼氣呢:「可你又是設手機留言,弄裝睡騙局,又是不肯說出為什麼騙我,我這才會真生氣呢。」

    郝聿懷一下子愣住,是,衝突了:「可是我告訴你了,你會更生氣。」

    寧宥也沒緊逼,只是道:「沒關係,你自己決定了就好。但是有個問題媽媽得告訴你,成年人跟彈簧一樣,你以為它被生氣壓扁了,不,你鬆手,它就慢慢、慢慢恢復了,甚至恢復得跟原來一樣,成年人在生活面前自我調整心態的本事很好,那都是用很多年的閱歷打造出來的。你看,爸爸的事情之後,我現在是不是不生氣了?」

    郝聿懷轉著眼珠子,慢慢地點了點頭:「可是……再讓我想想。我覺得你真的會生氣。」

    「行。媽媽做飯,你慢慢吃。媽媽以前高中的班長叔叔說,心裡藏著太多秘密會很累,不僅自己累,還連累身邊的人一起累、一起不愉快。有些秘密沒必要藏著掖著,很多事真說出來了,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有句話怎麼說的?溝通增加理解,理解才能彼此萬歲啊。」

    郝聿懷依然眼珠子骨碌碌地看著媽媽,聽到這兒,忍不住道:「真的?」

    「真的。我以前犯了一個大錯,以為藏著秘密對誰都好,其實,我太自以為是。」

    郝聿懷非常信任媽媽,因此終於下定決心說出來:「我去閘北法院了,在法院門口守了一天。你看我做的記錄,這是法院押送犯人的車子進出的時間和路線。」

    寧宥完全沒料到。她驚訝地看看兒子,再看看兒子做的記錄,愣了會兒,才明白過來:「你是不是想調查清楚閘北法院押送嫌疑人——法院判決之前得叫嫌疑人,不能叫犯人——進出的時間規律?就因為你是未成年人,不能上庭看你爸爸,所以你想在外面車子的必經之地等著,讓他看到你?」

    郝聿懷緊張地看著媽媽,抿緊嘴唇不肯說話,但點頭承認。

    「你是好孩子!」

    「真的?不是安慰我?」

    「真的!」

    郝聿懷曬得通紅的臉這才放鬆了:「因為你生爸爸的氣,而且是很生氣,我怕去看他會惹你生氣……」

    寧宥忙再度申明:「我早跟你表態過了,我跟你爸爸的關係,不影響他依然是你爸爸,沒衝突。」

    郝聿懷道:「大人總是口是心非。我諮詢過單親家庭的同學,他們都這麼說。呃,你不能惱羞成怒啊,我可是在認真地與你坦誠溝通。」

    寧宥哭笑不得:「我感情上當然會有些幼稚想法:最好你也跟你爸絕交。但幸好我絕大多數的時候還是理智佔上風的,絕非口是心非。我保證。喂!我這麼多年的信譽擺這兒,還不夠說服你的嗎?」

    郝聿懷認真考慮了一會兒,才慎重地點頭道:「我信任媽媽。是這樣的,我雖然很生爸爸的氣,可我想他,還想給他打氣。不知為什麼,我又生氣不想理他,又想見他。」

    「你做得對。」寧宥早眼圈紅了,覺得自己的兒子了不起,「你明天想去,可以繼續去,但要帶上手機。還有啊,瓜田李下的,要注意分寸,別被人懷疑你在窺探公檢法的什麼秘密。」

    郝聿懷一下驚醒:「可不,會不會被人懷疑我要劫囚車?啊,真的,可怕。」

    溝通成效良好,可寧宥到底還是口是心非了,心裡酸溜溜的,覺得太便宜了郝青林。面對兒子,為了兒子好,她自然不能縱容自己的憤怒與恨。但毫無疑問,她的兒子是好孩子,想到這兒,她什麼憤怒都可以化解。

    簡宏成並未出去喝酒。他來到寧恕新公司辦公樓下,一個電話打上去:「寧恕,我是簡宏成,在你新公司樓下咖啡館,有事商談。或者,還是我上樓?」

    寧恕想不到簡宏成會來找他,他怎能讓這瘟神上樓,他只得道:「我下去。」

    簡宏成拿出手機給寧宥發條簡訊:我打算給寧恕最後一次機會。

    寧宥莫名其妙,不知簡宏成什麼意思,抓起電話問:「婆婆媽媽?」

    簡宏成笑道:「我怎麼會?但他是你弟弟。」

    寧宥只能無語了,好一會兒才給一句:「沒用。」

    簡宏成道:「很多事並不取決於做了有沒有用,而是我樂意。你弟弟來了,身體姿勢很不友好。我掛了,不跟你彙報結果了,肯定只會有一個結果。」

    寧宥哭笑不得,掛機後將手機交給了今天表現得異常殷勤的兒子。但她想到剛才因焦慮而差點兒忘了的事情,忙抱歉地對兒子道:「灰灰,我去美國學習的行程無法改變,我今天剛換好了美元。但你爸爸的案子有反覆,同案其他人又被發回去補充審查,開庭日期有變動,具體時間還沒出來,有可能要拖延一兩個月。」

    郝聿懷問:「會不會正好在你去美國的時候,爸爸那兒開庭?」

    「可能兩邊日程的安排會發生衝突。雖然我試圖把選擇權交到你手裡,但如果把你留在上海,我一個人去美國,我會很不放心,心裡也會不舒服。」寧宥頓了頓,有點兒困難地道,「但我還是得把選擇權交給你。你如果不想跟我去美國學習,我可以安排你住爺爺奶奶那兒,也可以請外婆過來管你。」

    郝聿懷「嗯」了一聲,舉著寧宥的手機,一隻腳在廚房裡,一隻腳在廚房外,一時說不出話來。

    寧宥看著,嘆道:「我討厭跟你這麼公事公辦地說話,可又擔心你還小,做出選擇之前對各選項了解不夠,只好假裝很理智公正地把各種選項都告訴你。其實除了跟我去美國這一項,其他都不是我情願的。」

    於是,郝聿懷毫不猶豫地道:「我跟你去美國。」

    寧宥早知肯定是這個答案,即使不是,她也會誘導到這個答案,可一想到得讓未成年的兒子選擇要爸爸,還是要媽媽,以及更受道德良心折磨地選擇以實際行動同情爸爸的落魄,或者放著可憐的爸爸不管,跟媽媽出去享受高大上的生活,寧宥開心不起來,只能強打笑容。這樣的環境下,所有的選擇都是輸。一想到這兒,寧宥又恨起郝青林,心裡揣摩著待會兒怎麼開解兒子。

    果然,郝聿懷落寞了會兒,掙扎著道:「媽媽,你別洗菜,聽我說。我跟你去,是因為我更愛你,你也更愛我。我更不願你難過,我也更願意跟你在一起。我不是勢利眼什麼的。」

    寧宥聽著大喜,這才是真的笑容。她不管兒子可能會反對,狠狠擁抱了兒子。

    郝聿懷有些疑惑,也有些糾結,但心裡莫名地也有點兒驕傲,可終於還是疑惑佔了上風:「是不是我做對了?」

    「你今天做的兩件事都讓媽媽為你感到驕傲:一件事是你雖然恨爸爸做錯很多事,卻依然愛他、關心他;另一件事是果斷地、理由充分地做出選擇,不管這個選擇以後被證明是對,還是錯,或者有什麼遺憾,但你眼下在有充分理由之下做出果斷選擇這個行為是正確的。」

    這回輪到郝聿懷擁抱媽媽:「原來第一件事真的沒讓你生氣,太好了。」

    寧宥心裡酸溜溜的,嘴上說:「沒生氣,你有情有義,我怎麼會生氣。我是真高興,也真為你驕傲。」

    郝聿懷也大聲道:「我也是真的願意跟著媽媽,不是拍馬屁。」

    寧宥忍不住吐吐舌頭:「我們都有點兒肉麻耶。」母子大笑。

    簡宏成舒舒服服地坐在寬大的沙發上,看著寧恕走進來。原先想到這個名字都覺得厭惡,現在看著,竟然也不礙眼了。他看著寧恕氣勢磅礴地走進來,而非上一次兩人見面時的落魄,然後見寧恕也大馬金刀地坐在他的對面,而且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擺出了跟他一樣舒適的姿勢。咖啡館裝得很豪華,沙發很大,桌子也不小,兩人面對面這麼一坐,根本沒法正常談話,除非跟做報告似的,一說,周圍全聽見。

    但簡宏成若無其事地摸出手機,撥通了寧恕的手機,繼續半躺在柔軟的沙發上,如若平常地說話:「你出手對付我們簡家至今,簡敏敏夫妻離婚,兩人各自坐牢,並共同損失兩千萬元。不好意思地告訴你一下,絕大部分錢已經被我追回來了,還有,張立新以其個人資產填補損失之後,簡敏敏個人損失並不大,不過為了甩掉張立新這個負資產,而花費幾個錢,我看還是值得的。而我則一文不花地抓回簡明集團的控制權。簡而言之,簡敏敏盈虧相抵,我大賺,只有張立新大虧。呵呵,讓我說你什麼才好?」

    寧恕淡淡地看著簡宏成,道:「我很忙,你一口氣說完。」

    簡宏成也看著寧恕,道:「不過我家簡宏圖還是被你搞得關閉公司。其實簡宏圖開公司也是胡鬧,以往他每月虧損不少,都是從我賬上走,現在我直接給他生活費,比他過去虧損的數額更少,他到手的反而更多,他更舒心,我也更省心。呵呵。」

    簡宏成說到這兒,頓了頓,看著寧恕,等他的反應。但寧恕沒有任何回話,只是靜靜地看著簡宏成。

    簡宏成喝了一口為了減肥而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啡,皺了皺眉頭,繼續道:「從頭到尾我都很被動,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因為我看在你姐姐面上,不跟你一般見識。但我已經很厭倦了,不打算繼續跟你玩你設定的低級遊戲。你無能得就像瓷罐里的一隻蛐蛐,而我,以及其他幾個人俯視著你,看著你拚命摸索,尋找機會。我們伸出蛐蛐草撩撥你,引導你,讓你自以為得計,奮勇向前。但我說過了,你幸好有個姐姐。我今天找你來,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讓你看清楚自身——你充其量只是瓷罐里的一隻蛐蛐,俯視著你的每一個人都可以伸出一根手指捻死你,可能還輪不到我出手。你如果今天起收手,離開翱翔集團,三天內離開這個城市,我,祝你前程遠大,前事一筆勾銷。就這些,你可以走了。」

    簡宏成說完,很乾脆地掛斷電話,但繼續看著寧恕。

    寧恕聽得心驚,簡宏成拿蛐蛐描畫的正是他的現狀,但他只是一驚而已,很快嗤之以鼻。他還邊打電話,邊謀算,等待下一步呢,簡宏成怎麼可能看得清,無非虛張聲勢。他一聲冷笑,也收了手機,看著簡宏成道:「我以後不想看到你出現在我身邊。抱歉,我現在身邊的拆遷啊、土建啊什麼的包工頭多,那些人手腳沒輕重,你當心。」

    說完,寧恕就起身走了。簡宏成不由得歪著腦袋看著寧恕的背影,等寧恕走出咖啡館門,扭頭問坐在身後打瞌睡的司機:「你看那人智商上沒上100?都幾乎跟他明說了,他怎麼還不開竅?」

    司機遲疑著道:「可能還是得明說。」

    簡宏成搖頭:「萬萬不行,明說缺乏美感。」

    司機看著簡宏成,很是莫名其妙。

    寧宥在客廳茶几前席地而坐,把書房讓給郝聿懷。反正暑假,任他在電腦前玩微信、玩遊戲玩個高興,書房裡一會兒啾啾啾,一會兒天崩地裂,倒貼她都不願待著。她忙著將送走房客後騰出來的老房子的鑰匙包裝好,填寫快遞單之後,想給媽媽寫幾個字,在寫清楚空房子的地址、公交或者地鐵怎麼坐、附近超市怎麼走之外,還想寫幾句話,可怎麼都想不出來該寫什麼。正如她現在都不敢給媽媽打電話,打了也不知道說什麼,唯恐又一言不合,吵起來,或者再三申明不管了,可又不得不繼續管。

    寧宥已經寫到電費、水費她會在網上解決,以及物業的報修電話。書房裡令人頭痛的、震耳欲聾的遊戲電音稍微小了點兒,很巧,她的手機響了,郝聿懷同時在裡面大喊:「媽媽,老師說今晚能把試卷批完,明天去學校就能拿到成績啦。你說我會是第幾名呢?」

    電話來自簡宏成,寧宥毫不猶豫地「欺負」簡宏成:「大人讓小孩啊,我先跟灰灰說話。」然後她揚聲道:「前三有獎。」

    簡宏成在電話里弱弱地表示不滿:「遠來是客嘛。」

    「客隨主便啊。」

    郝聿懷同時在書房裡大聲道:「這學期最困難,獎金能不能提高?」

    寧宥道:「好。要多少?」

    簡宏成依然孜孜不倦地插嘴:「可我說的是你娘家事,你不能親疏有別。」

    寧宥飛快還嘴:「要不要臉。」

    郝聿懷以為說他,蹦出來看,見媽媽手裡拿著手機,才釋然,笑眯眯地伸出三根手指:「三倍。」

    簡宏成聽見了笑:「小夥子敲竹杠。」

    寧宥卻如此回答兒子:「回答錯誤,究竟是再增加三倍,還是今年的獎金是原來的三倍?」

    簡宏成撲哧笑了。

    郝聿懷吐吐舌頭,厚著臉皮道:「既然不讓變三倍,那我選是原來的兩倍好呢,還是四倍好呢?四倍好像太多了,剝削媽媽,不太好。那就原來的兩倍好了。」郝聿懷一臉糾結,最後倒真的沒使勁敲竹杠。

    簡宏成聽了道:「不錯,蠻講道理的,又懂得賴皮,是長遠之道。」

    寧宥沒理他,對兒子道:「這學期特殊,你付出特別多的努力。如果拿到第一,獎金再增加兩倍;如果是第二或者第三,獎金是原來的兩倍。」

    郝聿懷一聲「耶」,飛回屋裡,瞬間又遊戲電音大作。

    簡宏成聽了,又是笑:「對,別太循規蹈矩,該玩的時候要瘋玩。」

    寧宥被音樂聲吵得只得去自己的卧室,然後對著手機道:「我兒子還行,從小開始學規矩,尤其是小學時,我幾乎是一步不離地盯著他,陪讀,目的是讓他培養學習習慣。他現在已經不用太管了,已經有自覺意識了,只偶爾太出格時,提點一下就行。」寧宥一邊說,一邊一扇一扇地關緊身後的門,直到走進主衛。既然簡宏成的話題繞著管教孩子轉,她總得應付幾句。她哪知道這話題現在是簡宏成最得意的,簡宏成聽著,彷彿就在聽寧宥下死勁兒地誇讚他。

    「看起來家教最要緊。我兒子現在請著一個不錯的家教,可平時負責他起居的是保姆,我沒時間。」

    「準確來說,是言傳身教最要緊。這事不是爸爸,就是媽媽,總得有個人擠出時間來抓。指望保姆和家教,就像指望彩票中獎一樣小概率。再說,保姆再負責,見識總歸有限。」寧宥拎了幾個要點後就打住了,省得簡宏成打蛇隨棍上,希望她去管教小地瓜,「寧恕那兒……」

    簡宏成笑道:「我鬱悶了兩個小時,還是向你承認吧,這回見寧恕的效果是適得其反的。我本來想得好好的,見面跟他談判,讓他知道他已經對我造成了多少傷害,讓他心理平衡,然後問他還想做什麼,擺開來,大家不妨談個價。可是……呵呵,見到他我心裡一憎恨,嘴上就反著走了,然後就沒法談下去,只好側面威脅兩句,結束。他肯定以為我亂了陣腳,以為他現在的處境非常有利,這下會更放手更大膽。」

    寧宥疑惑地問:「我怎麼聽著像是你給寧恕下套啊?」

    簡宏成道:「怎麼你也這麼說?田景野也說我存心是去撩撥寧恕。我哪有這麼奸。我這回是真心想給寧恕最後一次機會。我高興,我樂意,田景野又不是不知道。我好冤。」

    田景野在一邊,對著免提的手機冷冷地道:「別裝小白兔了,你這人初衷是你高興、你樂意,等一見面,切,天性知道嗎?藏都藏不住,就是奸。都不是外人,誰不知道你?」

    簡宏成被說得只能無奈地笑:「都真給面子,硬生生地把我搞砸的一件事說成有組織、有計劃、有預謀,哈哈。」

    寧宥是真無奈,假笑都笑不出來的那種無奈:「我下星期就出國逃避,暑假結束才回來。寧恕那兒我管不了了。田景野,我只擔心我媽。我把你手機號寫給我媽,行嗎?」

    「行。」田景野回答得很乾脆。

    「太謝謝了。我這邊已經騰出一套房子,想讓我媽過來避避,可她要守著寧恕,連房門鑰匙都不肯收,好像收了,就是變節。我打算出發前一天傍晚將房門鑰匙和生活備忘交給快遞公司。聽說快遞公司四點收件結束,此後收的快遞件得拖到第二天才能發,要隔天才能到我媽那兒,那時候我已經飛到美國,她反正無法退件,就只能拿著了。唉,你知道一下,到時候強行把我媽送來上海也是一條路。」

    田景野聽到一半,看向簡宏成,簡宏成也在癟著嘴看他,兩人都一臉無可奈何。尤其簡宏成更是感同身受,也在耐心地等著寧恕發作呢,大家全都讓寧恕拖下水。田景野等寧宥說完,道:「一人尿床,全家不寧。寧恕到底要什麼?說出來,簡宏成一定願意折算成鈔票收買他。」

    簡宏成道:「剛開始時我要是放低姿態,提出割地賠款,可能寧恕還會接受。可那時候我不願意。現在寧恕吃了我們那麼多苦頭,你再跟他提談判,他會暴跳如雷地告訴你他是男人,是男人就不會退。屁男人!」

    寧宥問簡宏成:「那你還找他幹嗎?」

    田景野看看尷尬的簡宏成,幫忙回答:「賤兮兮嘛。」

    寧宥只好啐了一聲,結束通話。

    這邊田景野才問簡宏成:「你們兩個是不是約好的?一個出國,造成聯絡困難,一個在國內放手開殺?」

    簡宏成道:「沒約。你怎麼現在看我做什麼都是有組織、有計劃、有預謀啊?」

    田景野追問:「阿才哥約你吃夜宵,主題是不是寧恕?」

    簡宏成點頭。

    田景野道:「要死了,他出手,寧恕還有命在?到底是寧宥弟弟,寧恕真被你們搞得只剩半條命,你不怕寧宥恨你?不,你也無能為力,阿才哥通過我約你,你如果不去,他的怒氣會落到我頭上。阿才哥要搞寧恕,我只能幹看著,你為了我也只能奉陪。」

    簡宏成嘆息,閉上眼睛思索了好一會兒,睜眼肯定地道:「我不是一個人,我背負著整個簡家。」

    田景野看著簡宏成,沒再說。

    郝家父母今夜是兒子郝青林出事以來第一次展露笑容,因為寧宥又一次主動打電話告訴他們,孫兒郝聿懷「失蹤」,是去法院門口探路云云。他們從中咂出許多味道來:即便郝青林犯下再多渾事,他兒子郝聿懷依然愛這個爸爸。他們一邊替兒子放心,一邊為孫兒的美好品德高興。他們也欣慰寧宥肯把這件美事跟他們分享,這事若非寧宥打電話來,郝聿懷肯定不會主動跟他們說的,這說明寧宥也不反對郝聿懷親近他爸郝青林,而之前老兩口早就做好了最壞打算——從此孫兒是路人,他們於理有虧,自然不便強求。現在孫兒的行動無疑讓他們有種撿到寶的感覺。

    老兩口吃完飯,破天荒地沒出去散步,立刻戴上老花鏡,鑽進書房裡寫卡片,打算明天再熱,也要跑去把這個消息帶給兒子郝青林,給郝青林打氣鼓勁,別在牢里自暴自棄。

    郝母字體纖細,由她動筆,在一張卡片上可以寫下更多字句。老兩口先裁一張與卡片同等大小的普通白紙,字斟句酌地在有限版面上寫下最多的內容,然後才謄寫到卡片上。小小一張卡片,兩人字斟句酌地整整寫了一夜。郝母寫完,時鐘正好報夜晚十一點。

    郝父拿起卡片,吹乾卡片上的墨跡。郝母笑眯眯地揉著緊張到僵硬的手,道:「明天你去看守所,後天我們一起去法院,替灰灰記時間。別讓灰灰去啦,那兒進進出出的運囚車裡又不都是青林那樣的人,恐怕還有殺人越貨的呢,別讓灰灰看見那些人,不好。」

    郝父聽了覺得大有道理:「哎呀,這是大事情,光是想想那些人兇狠的眼睛,關了那麼多天,好不容易出來走一圈,他們還能不貪婪地盯著路人瞧啊?得立刻跟宥宥說。」可一說到跟寧宥說,郝父的聲音小了下去。他總覺得虧欠寧宥,沒大事,就沒臉打寧宥的電話。

    於是兩人又湊一起,辛辛苦苦地給寧宥發去一條簡訊,躲在簡訊後面,不用直接接觸,兩人才有點兒膽量。

    如今,陳昕兒父母與田景野在陳昕兒背後商談決定,繼續讓她賴在田景野的舊宅里。這樣,陳昕兒每天騎車上下班,雖然公司路途遙遠,每天花在路上的時間足有兩個小時,可陳昕兒居然甘之如飴。

    陳昕兒現在剛開始工作,沒錢買電動車,只好每天一身臭汗地騎車來回。她工作又忙,每天幾乎沒有喘息的時候,回到家裡等洗完澡、吃完飯,就只剩下爬上床躺下的力氣了。她近年來都還沒這麼操勞過。不過如此一來,倒是沒了想東想西的時間,陳昕兒的臉色反而迅速恢復正常,多了幾分日照曬出來的健康色。

    今天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陳昕兒被手機叫醒。她的手機如今幾乎可以一天不響,沒人理她。工作也只有上班那陣子重要,但領導隨時可以在小辦公室里找到她,不用打她的手機,下班後便啥事都沒有。她現在都忘了在晚上睡覺前將手機調成靜音。

    本來陳昕兒睡覺被吵醒就心裡狂跳,等看清屏幕顯示是來自上海的號碼,更是心跳得都能躥出胸膛。簡宏成?這是簡宏成的新電話?她趕緊接通電話,小心翼翼地「喂」了一聲,眼神里充滿希望。

    電話里卻傳來一個小孩子壓著嗓門兒問的聲音:「你是陳昕兒嗎?」

    陳昕兒一聽,愣了:「小地瓜?你是小地瓜?小地瓜,我是媽媽啊。」

    「真的是媽媽嗎?你的聲音為什麼毛毛的?」

    陳昕兒忙捂住話筒,狂咳兩聲清嗓子,都不管嗓子好了沒,急著趕緊跟兒子說話:「小地瓜,這下聽出媽媽的聲音了嗎?」

    這回小地瓜聽清楚了,毫不猶豫地喊一聲「媽媽」之後,對著電話放聲大哭,無限委屈。

    陳昕兒聽得淚如泉湧,大聲喊著小地瓜,心疼得坐不住,跳下床來。可都沒等她雙腳落地,那邊一陣嘈雜之後,電話斷了。陳昕兒就跟心被揪走了一樣,可無論如何,與兒子失去聯絡那麼多天後,她終於知道了小地瓜的電話號碼。她怎麼可能放棄?她毫不猶豫地回撥過去。

    一個女聲接了電話後立刻客氣地道:「對不起,對不起,小孩子不懂事,這幾天總趁我不注意往外面亂撥電話。對不起,打攪你了。」

    「我是小地瓜媽媽,請你讓小地瓜接聽。」陳昕兒分明聽見電話里傳來兒子號啕大哭聲。

    那邊的女子顯然是驚了,「啊」的一聲,掛斷了電話。

    陳昕兒哭得肝腸寸斷,淚眼中,彷彿看到小地瓜趁保姆休息,摸黑偷偷翻下床,小小人兒一次又一次地憑記憶,試撥媽媽的號碼,一次又一次地出錯而失望,還一次又一次地被保姆發現、阻攔。可小小人兒不屈不撓,終於,今天打對了媽媽的號碼。終於找到媽媽的小地瓜卻被生生地從電話旁邊抱走。他該多傷心啊,他會哭一夜嗎?想著電話里最後傳來的小地瓜的哭聲,陳昕兒再也睡不著,眼淚將枕頭打得透濕。可是,她除了哭,無能為力,現在工資沒發,簡宏成那兒又斷了供給,父母也不支持,她連去一趟上海找小地瓜的路費都沒有。

    然而小地瓜撕心裂肺的哭聲催著陳昕兒。她無法忍耐,熟練地拿起手機,徑直找到寧宥的號碼,可是剛撥通電話,就慌亂地掛斷,她想到她的手機本身就是深圳的號碼,再撥打上海的號碼,異地了再漫遊,一分鐘就是好多錢,她現在沒錢充值。可她不能坐以待斃,思來想去決定發簡訊,發給寧宥和田景野:小地瓜剛才打我手機,他哭得好慘,求你們救救小地瓜。

    寧宥正洗漱,準備睡覺,郝聿懷忽然衝起來敲洗手間門:「媽媽,你同學——那個陳阿姨打你電話,響了一下,就停了。你要不要打給她?」

    寧宥奇道:「你怎麼知道我手機叫喚……啊,又偷拿我手機打遊戲。這麼晚了,睡覺去。」

    郝聿懷明目張胆地笑:「嘻嘻,我的手機內存不夠啊……陳阿姨又發來一條簡訊,她說:『小地瓜剛才打我手機,他哭得好慘,求你們救救小地瓜。』她的小地瓜怎麼了?」

    寧宥想了想,冷靜地道:「她大概又喝多了。」

    郝聿懷「噢」了一聲,又龜毛地問:「可會不會上兩回又是跳樓,又是發酒瘋是喝多了,這回反而是真的狼來了呢?」

    「呃,你說得對。」寧宥心說她要是再不行動,就會在兒子眼裡變成麻木冷血的成年人,只好趕緊抹一臉化妝水,拍著臉走出洗手間,給簡宏成打電話。

    簡宏成與田景野正吃夜宵,是阿才哥非要請客。阿才哥見到趙雅娟聽了他的挑撥後並無動作,心裡無比忐忑,需要找同樣的苦主壯膽。阿才哥這回選的環境很清雅,主客位置也不明顯,大家都閑散地坐,吃一點兒精緻的廣式點心,泡幾壺好茶品嘗。阿才哥打算等感情培養起來後,再說正事。

    田景野收到陳昕兒的簡訊就一皺眉頭,有點兒厭惡地直接遞給簡宏成讓他自己處理。簡宏成看到簡訊也是一樣的表情,立刻打電話給上海的家裡,想不到座機沒人接聽。這下簡宏成的臉色變了,趕緊翻找保姆的手機號。他大老爺慣了,自己找號有點兒慢,於是被寧宥的電話鑽了空當。

    簡宏成破天荒地不等寧宥說話,搶著道,「你等等,我回頭打給你。好像小地瓜那兒有麻煩。」

    寧宥忙道:「我說的也是這事,陳昕兒發簡訊向我求救。你知道了就好,我沒別的事。」然後寧宥轉頭就向兒子交代:「小地瓜的爸爸去處理了,我們不用擔心了。」郝聿懷這才點頭走開。

    簡宏成一邊翻通信錄,一邊跟田景野道:「陳昕兒又是你們兩個一起騷擾。我早說了,她會吧嗒一下地黏上你們的。」他總算翻到保姆的手機號,連忙撥通。

    田景野看著「嗯嗯啊啊」著接電話的簡宏成,臉皮皺成一團。他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可說什麼都不敢手賤,去打陳昕兒的電話,只好等著簡宏成打完電話再問。

    簡宏成卻在束手無策,電話那頭是小地瓜的哭聲,看樣子沒有中斷的可能。他讓小地瓜接電話,可是小地瓜這會兒完全不講道理,對著電話喊一聲「我要媽媽」,就摔了手機,這下子連唯一的通話方式都斷了。

    簡宏成扭頭苦著臉對田景野道:「小地瓜模模糊糊地記得陳昕兒的手機號,一直背著保姆偷偷試撥,今天終於讓他撥對了,現在哭個沒完要媽媽,撕心裂肺的,我都不忍心聽。你有什麼辦法?我真擔心他這麼哭下去會挨保姆的揍。」

    簡宏成同時撥通了寧宥的手機,讓寧宥也聽見。

    田景野一臉為難:「你同事裡面有沒有已婚又穩重的女同事?」田景野一邊說,一邊想搶簡宏成的電話。

    簡宏成沒放電話:「你幹嗎?我打電話呢,問問寧宥,她有經驗。」

    田景野道:「我呸,你這不是大半夜趕寧宥出門,去管你的小地瓜嗎?」

    寧宥一聽,只得又鎖上主卧的門,鑽進主衛,密不透風地接聽電話,將兩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只得硬著頭皮道:「發我個地址,我過去。」

    簡宏成這才意識到自己錯了,忙道:「不用不用,我讓同事去。」

    寧宥嘆道:「這種事就別客氣啦。還記得下午我說我兒子失蹤了嗎?他怕我生氣,瞞著我偷偷去法院門口觀察運囚車進出的規律,他人小,上不了法庭,只好推算時間,希望他爸開庭那天,進出法院大門的那一瞬間能見上一面。父子連心,他爸犯再多錯,總歸是他爸。你家小地瓜也是,這會兒啊,小地瓜心裡什麼都抵不過對媽媽的渴求,只能轉移他的注意力了。我這就去,快把地址發過來。」

    田景野橫了簡宏成一眼。

    簡宏成卻長舒一口氣:「你去當然我最放心。你收拾換衣服,我立刻讓司機到你門口。司機沒到,你別出門。」

    「扯。大半夜的,別勞煩你司機了。我走了。」寧宥斷了通話,走出主卧,敲兒子的門,「灰灰,起床換衣服,給媽媽做保鏢,去幫陳阿姨的兒子。」

    「根本不用換,我還沒上床呢。」郝聿懷蹦了出來,立刻麻利地換鞋子。

    寧宥將手機交給兒子:「等一下有簡訊過來,你記下地址,找到導航,再幫媽媽一起看路牌,行嗎?」

    「行。」

    「我換衣服,你從我包里拿一千元現金,再把行駛證、駕駛證、身份證找出來,都塞到你有拉鏈的褲兜里。再把你的棒球棍帶上。啊,別忘帶上整包紙巾,有小孩子在哭。」

    寧宥一邊吩咐,一邊飛快地關門、換衣服。而郝聿懷則在外面做她的最佳小幫手。母子倆很快就收拾妥當,殺出門去。

    夜半,外面雖然有路燈,可人煙稀少,郝聿懷虛張聲勢地舞動棒球棍,直到媽媽找到車子。夜色中,母子倆緊張得牙關緊咬,兩頰綳得很不自然。

    田景野譏笑簡宏成:「心裡在歡唱歪打正著吧?」

    「怎麼會!」簡宏成還是皺著眉頭,跟阿才哥道個歉,撥打深圳那邊女助理的電話,「陳昕兒的手機還在用原來的號碼,你想辦法停掉它。」

    女助理道:「那個號碼是用我的身份證實名開戶的,我現在就試辦一下網上銷號,如果不行,就明天一早去營業廳辦理停機。」

    田景野不以為然:「別跟我前妻一樣刻薄。」

    簡宏成一邊給寧宥發送簡訊,一邊毫不猶豫地道:「刻薄不刻薄,看對誰了。」

    田景野道:「學學寧宥,你看她兒子愛她的混賬老公,她肯定還在一邊違心地叫好呢。」

    簡宏成道:「別吵我,發錯地址就麻煩了。」

    陳昕兒發完簡訊後就在屋裡流著淚踱步等待,看手機上的時針一秒一秒地走動,足足等了十幾分鐘,急得幾乎胸口爆炸,還沒等到來自寧宥或者田景野的電話。她手指顫抖著想查看手機里還有多少話費,忍不住了,混亂中冒出個想法,如果還有幾元錢話費,豁出去改打語音了。可她找了半天,都沒找到可免費使用的Wi-Fi。而耳邊小地瓜的哭聲越來越響,響得她無法呼吸。窒息之前,陳昕兒忽然想到,管他還有多少話費呢,打了再說,救小地瓜要緊。

    陳昕兒首先撥打寧宥的電話。可是,手機里很快傳來女聲提示:對不起,您的手機已停機。怎麼回事?明明還有話費。她下意識地再試,手機里一次次地傳來「您的手機已停機」。一次次的失敗中,陳昕兒終於明白過來了,她的手機被以前替她買這隻手機的人停機了。小地瓜正在哭叫著尋找媽媽,她卻坐困愁城,無計可施。絕望中,陳昕兒野獸一樣地大號,卻號的是「簡宏成」這三個字。

    身處富麗堂皇之地的簡宏成發出地址後,沖臭著臉的田景野一笑,又拍拍田景野的肩膀,之後挪坐到阿才哥身邊,省得被田景野炮轟。

    阿才哥忙趁機道:「簡總,你說,趙雅娟在聽了我那番挑撥之後,不僅沒起疑心,反而讓她兒子徹底撤出,全權將房地產項目委託給寧恕,這表現出來的應該是絕對信任吧?難道我做錯了?」

    簡宏成只得將放在小地瓜那兒的心收回,認真思索了會兒:「房地產項目那兒的財務人員撤換了沒有?」

    阿才哥道:「這些人沒有調動。但這些人能盯得住?寧恕他們做房地產的只要一個帶資進場,就可以直接繞開這些人。」

    簡宏成又思索了會兒,點頭道:「難怪我這次約見寧恕,寧恕的態度跟以前完全不同,底氣十足。看起來他有把握從趙雅娟那兒獲得支持。這個人,還是有本事的。」

    阿才哥黑了臉:「是吧,是吧,我就擔心了。趙雅娟能耐不小。」

    簡宏成道:「是的,寧恕也沒避諱,直接跟我說,一個月,一個月後要我們所有人好看,連本加利地討還。但我不明白,為什麼是一個月?才總這兒有消息嗎?」

    阿才哥搖頭。田景野也腦袋湊了過來聽,聽到這兒也搖頭。但他們這是第一次聽到寧恕明確劃定時間線,大家都覺得這事兒一定嚴重。三個人都黑了臉。

    但明顯,阿才哥和簡宏成都不是坐困愁城的主兒,兩人都喜歡主動出擊。這次聚會,兩人溝通交流之後,意識到各自的處境不妙,雖然當場沒有討論出什麼好的辦法來阻止寧恕,但都把這事放在心上,重視起來。

    結束夜宵,田景野開車送簡宏成回簡宏圖那兒。他發動汽車前給寧宥打了個電話,接起電話的是郝聿懷。郝聿懷不等他說,就脆亮地道:「田叔叔,媽媽開車,不能接你的電話,我給她開了免提。你可以說了。」

    寧宥聽了,得意地道:「田景野,我兒子就這麼三言兩語,交代清楚所有事,周到吧?剛剛跟我兒子在商量見到小地瓜怎麼辦。」

    田景野道:「灰灰這是家學淵源,跟你一樣。你路上注意安全。要不是你弟,你也不會攬下這等麻煩事,早跑得遠遠的,讓陳昕兒找都找不到你。」

    旁邊的簡宏成對田景野的每一句話都表示不滿,只是憋著,因為那邊有寧宥的兒子在。

    寧宥聽了嘆息:「所以這事兒只能你知我知,別宣揚開去。若讓陳昕兒知道,她准拿菜刀剁了我。可是寧恕欠人太多,我心裡真過意不去……我沒辦法。」

    田景野道:「一個寧恕,拖得這麼多人雞犬不寧。簡宏成到現在還有意識地、想盡一切辦法花言巧語地減輕對寧恕的損傷。我也是一樣地不忍心,可再這麼拖下去,拖死的是你們。」

    簡宏成只得道:「你索性開免提。」

    田景野眼睛一瞪:「免個屁。」

    寧宥道:「我兒子在我面前提起寧恕,現在是一口一個『你弟』。我媽的身體也不知道還能拖幾時。可……我說不出口。我滾出國去,眼不見,心不煩。」

    田景野道:「有數了。你小心開車。」

    簡宏成問:「說些什麼?」

    田景野乾脆地道:「一個女人大半夜地出門幫你去管你兒子,既不是看在與陳昕兒多年老友的分上,也不是看在與你多年同學的分上,而是,替她弟弟還欠你的人情債。我現在很懷疑是你有意拖著,讓她弟弟欠你的債越來越多,你趁機捆死她。」

    簡宏成聽了一愣:「胡說……」可他腦子一轉,便知這個可能性極大。簡宏成一張老臉可疑地紅了。

    田景野嘆:「我都想慫恿阿才哥對寧恕儘管力度加碼,只要不犯法。寧恕那小子,越早了結,大家越早過安心日子。」

    簡宏成不以為然地道:「你以為阿才哥會不做?他比我更明白,寧恕這種人只要翻身,他也是報復的對象。他再是地頭蛇,也不敵趙雅娟伸一伸手。阿才哥才沒我這麼守法,他更是先下手為強的主兒。」

    田景野皺眉,可最終也只能聽之任之。他們能約束自己,看在寧宥面上,對寧恕手下留情,他們管不了阿才哥。

    簡宏成借著夜色掩護,感嘆道:「寧宥無論如何都會受傷。寧宥跟寧恕豈止是姐弟關係,寧宥幾乎是半個媽。哪個做媽的忍心看兒子挨打,無論誰擊倒寧恕,打得他以後再不敢胡來,都會讓寧宥心裡不舒服的。可不打寧恕,再拖下去,她後半輩子得被寧恕拖死,寧恕根本就是肆意地綁架她,來跟我作對。所以她最苦,說不出要我退讓的話,也把我的再三退讓看在眼裡,只好使勁彌補我。」

    田景野嘆道:「你也為難。幸好你皮糙肉厚,退得起。」

    簡宏成道:「肉再厚,每一次退讓也都是割肉放血,是痛。」

    誰都知道辦法在哪兒,可誰都無法放肆。畢竟跟阿才哥一樣的人佔少數。

    而在遙遠的上海,寧宥輕柔地抱著小地瓜安撫,郝聿懷根據兩人車上商議的計謀,假裝若無其事地靠在媽媽身邊,掏出手機,大聲玩電游,還故意將屏幕對準哭得嗓子都啞了的小地瓜。誰都沒法給小地瓜變出一個媽媽來,唯有想方設法地引他分心了。果然,小孩子經不住勾引,哭聲漸漸小了下去,後來掙脫寧宥的懷抱,全身趴到郝聿懷身上,「幫忙」一起打遊戲。

    寧宥噓了口氣,發簡訊告訴田景野。

    田景野立刻打電話,試圖告訴陳昕兒,可手機傳來的是「對不起,您呼叫的號碼已停機」。簡宏成對陳昕兒倒是如此乾脆。田景野不由得搖頭。人跟人就是不一樣。

無憂書城 > 言情小說 > 落花時節 > 第34章 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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