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簡敏敏就被手機叫醒了。她嘴裡嘀咕著,拿起手機一看,才五點呢。可來電顯示讓她不敢不接那電話,那電話顯然是從國外打來的。她接起就聽到她兒子不耐煩地道:「呃,才接?」
簡敏敏連忙柔聲柔氣地道:「哎呀,是寶寶啊。這邊才早上五點,媽媽還在睡……」
兒子不耐煩地打斷:「你為什麼把我爸抓進去坐牢?」
簡敏敏一聽,立刻渾身上下都清醒了,悄悄坐直了道:「這事是你們舅舅乾的,我要有那本事,早年也不會讓你爸欺負得那麼狠。」
「得了吧,不是你支持,別人能動得了集團公司的印章?」
簡敏敏將所有可能影響母子關係的敏感問題推得乾乾淨淨:「別的事或許說不清楚,這件事我絕對能說清楚。我去澳大利亞看你們,回國後的第二天就坐牢了,現在還取保候審呢,這個月23日審。你舅舅就趁我坐牢那幾天把你爸爸發落了,全部手腳做清爽後,才把我保出來。我現在跟你爸差不離,一樣,也進不去公司大門,公司現在全是你舅舅的人把持著。我本來不打算跟你們說的,省得你們擔心。」
兒子到底是年輕,一時不知怎麼應對,可好歹還是關心了一句:「你怎麼會坐牢?你沒事吧?」
「你們外公以前不是讓個瘋子給刺傷過嗎?現在那個瘋子的後代不知打哪兒冒出來了,那瘋子的兒子都已經改名換姓了,要不是你舅舅簡宏成告訴我,我還不會知道。哎喲不對,會不會是簡宏成算準時機,挑我去找瘋子兒子打架,先把我打進牢里關起來,他再趁機找你爸算賬……我說時機怎麼這麼湊巧呢?原來我中他圈套了。我還說呢,他什麼時候變良心了,原來是裝好人埋伏在我身邊,方便他更容易算計我啊。」簡敏敏一邊說,一邊滿臉的恍然大悟,會不會真是簡宏成的圈套?簡宏圖這麼聽簡宏成的話,為什麼那次忽然瞞著簡宏成,告訴她寧恕是崔家後人、寧恕家地址是哪裡呢?但簡敏敏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眼下她要應付兒子。
簡敏敏的兒子這下是真的蒙了,按住電話與旁邊的妹妹商量了好久,都商量不出花頭來,這下,唯一的至親媽媽終於成了他們的親人。他和緩了口氣,問:「那我們家的公司是不是都讓你弟弟奪走了?」
簡敏敏道:「公司本來就姓簡,不姓張,現在你爸簽名,把他名下股份全還給簡家。你外婆和兩個舅舅平分那部分股份。我還是老樣子,占股沒變,而且待遇也跟你爸給我的一樣:我進不去公司,分紅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會給。要這麼說起來,我還真沒什麼可怨的。」
簡敏敏兒子一連串的問題彈了出來:「媽媽,那我們怎麼辦?我們還寒假呢,你庭審後我們就要開學了。你會不會也坐牢啊?我們是不是該打包回家了?我們家是不是破產了?要我找你弟弟去嗎?我回國吧,我們家只有我一個男人了,我來幫你。」
簡敏敏驚得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什麼,兒子竟然叫她媽媽了?認她了?她怕自己激動得喊出來,只好捂著嘴巴不說,聽著兒子在那邊大喊,跟著,女兒的聲音也加入了進來。她拿起床頭柜上的水喝了一口,才敢道:「不用,你們好好讀書。你爸以前一分錢都不給我的時候,我好歹靠自己賺了點兒,養活你們夠用。」
電話那端兒女倆都說「真的嗎」,可他們兩個沒讓簡敏敏一廂情願地樂上多久,就道:「媽,再半個月多點兒要開學了,你寄點兒錢來,我們要交費。」
「上次你們爸剛捲款逃跑時,我不是剛拿給你們五萬澳元嗎?」簡敏敏警惕起來。
「怎麼夠用啊?吃飯以外,還得交學雜費呢。我們是兩個人。」
「要這麼多?」簡敏敏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這樣吧,我給你們舅舅的電話,1390755××××,你們找他要。我錢就那麼多了,以前賺的都被你們爸收著了,沒給我,現在的都你們舅舅在收著,計劃外的得問他要。」
兒子道:「我們又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我們,我們打電話過去,他還以為我們是騙子呢,要打也是你打啊。」
旁邊女兒大聲道:「姑姑來電話說爸爸沒錢了,要我們找你要。要不然就把爸爸放出來。我們要爸爸。」
簡敏敏瀟洒地打了一個無聲的響指,真相來了。她激動地道:「張家那個三妖精,哈,不要臉到給你爸介紹二奶、三奶,我怕你們知道了,影響你們成長,只好忍痛把你們送去國外讀書。結果呢,三妖精慫恿你爸插橫杠,破壞我們母子關係,不讓我們通話見面,你爸還不給我錢,讓我買不起機票去看你們。他們是不是跟你們說我不要你們了?他們騙你們的。現在三妖精靠山倒了,坐牢了,她是不是騙你們找我要錢,再讓你們寄錢給她,她替你爸打官司,是不是?我呸。你爸的官司是刑事案,是檢察院起訴,還輪不到她花錢請律師。她就是個妖精,以前不要臉地吸你爸的血,現在找你們伸手,你們當心!」
女兒更小,驚得大叫:「真這樣?」兒子卻不吱聲。
「當然這樣!要不是我在家苦苦盯著你爸,你們下面早有弟弟妹妹了,你爸的家產還輪得到你們啊。你們倒是給我說個真話,是不是三妖精騙你們找我要錢?張家的人挖我們簡家牆腳還有完沒完啊?你們到底還有多少存款,以前你們爸每月給你們寄多少?我好有打算,提前準備起來。你們哪天回家?我帶你們去派出所改姓,咱不姓那姓張的爛姓……」
「夠了!」剛才悶了好久的兒子忽然一聲大吼,打斷簡敏敏的話,「你們都一樣,我誰都不信。夠了!」兒子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簡敏敏只聽見女兒在電話那端尖叫,而後聽筒里就沒聲音了。她愣了一下,後悔地自言自語:「一提張立新又激動了,唉,這時候不該說他們爸爸的壞話,要說也要等收服他們後再說。唉,怎麼辦?」
寧恕一夜無眠,很早就起床,試圖泡個熱水澡,結果反而泡在浴缸里睡著了。他都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被重重的敲門聲吵醒。他茫然地看看四周,聽到敲門聲還在響,驚得一下坐直了,瞪眼看著浴室門,想了會兒,悄悄起身,裹上浴巾,卻沒去門鏡那兒張望,直接打電話給服務台,投訴陌生人敲門。
門板隔音不差,可門外的人說話聲音更重。寧恕聽到敲門聲暫時沒了,卻有人大嗓門在說:「什麼敲錯門?不會錯的,裡面住的人叫寧恕,你們去查,是不是?他欠我錢,別想躲著不出來。」
寧恕等聽清楚,寒毛都豎起來了,連忙迴轉身,找衣服穿上。他扣襯衫的扣子扣得異常艱難,手指發抖。
外面正是阿才哥。阿才哥再度敲門,大聲喊:「寧恕,我那錢是千辛萬苦地總算要回來了,我現在要找你算賬。你給我滾出來,給我一個說法。」
寧恕聽得在裡面大口呼吸,不敢動彈。他彷彿又看見昨天早上在餐廳里的一幕,原來阿才哥等的正是他。看來簡家已經將錢全還上了,連本帶利,一刀子好大的肉,必然全數割在了簡宏成身上,真是鮮血淋漓的一刀肉啊。想到這兒,寧恕僵硬的臉抽動著笑了。他索性坐在床上,不理外面的阿才哥,讓賓館去處理好了。天還早,上班也還早,看阿才哥能折騰多久。
果然,外面的人沒耐性,再敲十幾下後,嘟噥著走了。寧恕坐在床上,眼睛賊亮地笑了,可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就這時候阿才哥來找他,那真是雪上加霜,是不是簡宏成有意為之?阿才哥找他,會不會是簡宏成還錢的一個條件?按說以前阿才哥要不到錢的時候只有心更急,找幾個小時來對付他寧恕,不會找不出,怎麼會現在才來找?正好湊在簡宏成對著他吹響喇叭,反攻開始的時候?再想想昨天早上阿才哥擺足架勢,在飯廳等他,卻看著他轉身溜走,再剛才在門口虎頭蛇尾地鬧騰了幾下就走,明擺著是敷衍簡宏成呢。若真如此,那倒是沒什麼可怕的了。
可寧恕雖然這麼安慰自己,心裡依舊是慌慌的。再說大清早的被阿才哥這麼一鬧,他又給鬧得精神亢奮了。他收拾好行李箱,候著走廊有其他客人經過時,才眼睛亮亮地出門,雖然,頭有點兒沉。
總台結賬時,寧恕才想到要給媽媽打電話提醒一下,阿才哥也知道他家地址。
寧蕙兒這一覺睡得倒是挺好。她年紀大了,早早起了,收到電話時早已吃完了早餐。她才接起電話,就聽大門被砰砰敲響。她一愣,而寧恕也在手機里聽見了,警覺地問:「媽,誰在敲門?如果是不熟悉的,你報警。」
寧蕙兒心驚膽戰地看著被油瓶蓋擋住的門鏡,雖然不敢去看,但她又想知道是誰。她想了會兒,用左手捂住油瓶蓋,一張臉湊上去遮住了光線時,才用右手輕輕掀開瓶蓋。她立刻看清門外站的是誰,正是帶了兩三個男人的簡敏敏。她嚇得心驚肉跳,趕緊又用同樣辦法先將油瓶蓋蓋住,再慢慢脫身,走進卧室,關上門,道:「是簡敏敏。」
「報警!」
寧蕙兒嘆聲氣:「算了,讓她敲吧。」
寧恕道:「你不報,我報。」
寧蕙兒聽到外面簡敏敏在大叫。她讓寧恕等等,打開卧室門去聽,只聽外面簡敏敏大聲在問:「寧蕙兒,我問你,你女兒當年說被我摔得頭破血流,差點兒死掉,有沒有這事?你敢不敢說實話?」
外面簡敏敏反反覆復地問,裡面寧蕙兒把這話傳達給了兒子,完了後補充道:「還好,我今天不是很怕,有心理準備了。」
寧恕道:「你大聲回答她,有這事,你不會放過她的。」
寧蕙兒道:「哦喲,別理她。當她瘋子好了。」
寧恕道:「哦,那你別理她,早點休息。」
寧蕙兒納悶了:「我才起床呢,昨晚睡得挺好,幹嗎休息?你在忙是吧?忙你的吧。我這兒沒事。」
寧恕才驚覺自己昏頭昏腦,說錯話了,忙道:「簡敏敏不走,我怎麼放心掛電話?你回她一下。要不然我立刻報警,立刻趕回家。」
寧蕙兒怕兒子不放心,只好又走出卧室,大聲道:「有這事。剛剛我報警了。」
簡敏敏狠狠拍一聲門:「報個鬼,我又不是來害你的,問你個事罷了。好了,鬼叫聽到了,我走了。」
簡敏敏走下樓梯,才對跟來的兩個男子道:「謝謝你們幫忙,看來我弟沒騙我,是真有這事。」
「喲,大姐,看不出你出手這麼厲害。」
簡敏敏臉上抽了兩下:「快走。那家人還真是恨我恨得牙痒痒的,居然報警了。我不能讓警察抓到。」
簡敏敏對簡宏成本來就很懷疑,從未相信過,只是自己身處險境,動不動就會再回大牢,才妥協一下,裝作溫順的樣子。現在她一想到她的處境可能是簡宏成設圈套害的,頓時心急火燎地試圖搞清楚是不是上了簡宏成的當。這個問題非常嚴重,關係到她在簡明集團股份的安危。而簡敏敏更是想到,她當年如果真的摔得那崔家老大差點兒死掉,那一家人該多恨她啊,寧恕還會想什麼招兒對付她呢?能輕易放她取保候審,在外面自由自在嗎?能輕易看她不傷皮肉地被輕判嗎?對了,那寧恕好幾天沒動靜了,在幹什麼?簡敏敏想到這兒,心裡有些寒意襲來。她有點兒怕了。
雖然寧恕知道媽媽已脫離危險,但他一大早到現在已經積累了無數情緒,此時憤怒得按捺不住,當即驅車直奔公安局,去找當初處理他和簡敏敏案子的民警要說法。
話說能者多勞,早上發生的兩起事件,兩家人的事兒,最終不約而同地都匯總到了簡宏成那兒。
簡宏成一早起床,才打開手機,都還沒來得及從被窩裡揪出小地瓜,一個電話立刻飛奔前來報到。這個手機的號碼是簡宏成私用中的私用,有限的幾個家人至交才知道,連陳昕兒都沒這個號。大清早踩著點兒地來電,一準是大事。簡宏成看看,顯然是國外號的來電顯示,趕緊接起,幸好旁邊的小地瓜被吵醒後拱了幾下,又安穩了。
一個年輕男生的聲音:「你好,請問是簡宏成嗎?我叫張至清,你大姐簡敏敏的兒子。」
「噢,有聽說過。你等一下,我記一筆。哪個zhi,哪個qing?」
「至善至美的至,清湯掛麵的清。」
簡宏成記錄下來一看,不禁笑了:「我記得你還有一個妹妹,她是不是叫張至察?」
張至清作為一個二鬼子,顯然沒往「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上想,簡單地回答:「我妹妹叫張至儀。我們早上與媽媽通話後,決定與你對話。我們已經買好了回國機票,並準備出發,今晚到廣州。航班號是××××,我和妹妹兩個。」
「我正好在深圳,會派人去機場接你們的。」
張至清禮貌而疏遠地道:「謝謝,不麻煩了。我們會自己趕到深圳的,明早七點準時發約見地址給你。」
簡宏成啞然失笑,道:「親戚之間二十餘年從無相見,見面又各持戒心,呵呵。我等候明天約見。」
第二個電話幾乎是接著第一個電話趕來。唐在電話里平靜地道:「早上好,簡總,很抱歉一大早打攪你。」
簡宏成馬上客氣地道:「早上好,唐處。」
唐道:「謝謝你前天撥冗,去醫院探望我爸媽,一直沒來得及當面致謝。倒是有件小事又要麻煩你,請你約束令姐,不要再去騷擾寧家。」
簡宏成一頭霧水,小心地道:「我一直在威脅利誘我姐,試圖壓制住她的火暴脾氣。」
唐道:「看來效果欠佳。寧恕今早直接找到局裡吵鬧,說是令姐清早去他家騷擾,要求取締令姐的取保候審。這事讓我很為難。」
簡宏成幾乎啞了,啞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去處理。對不起唐處,非常對不起。」
唐依然平靜地道:「寧家人做事無底線,你們需要有更多的自我約束。請你謹慎解決,別讓我為難。」
簡宏成真想讓唐把簡敏敏再捉回拘留所待著,省得出來鬧事,一早上鬧齣兒女回國來找他算賬,又鬧出寧恕去公安局大鬧,簡敏敏這人就是個社會不安定分子。可那麼一說,又幾乎是諷刺了唐當初的美意。簡宏成真是憋了一肚子氣。可他只有一個人能說,也只能向一個人通風報信。
「寧宥,我不知道唐跟你們家是什麼關係。他今早打來一個電話,我把原話一字不漏傳達給你,你看著辦。」
寧宥聽完,根本就不敢解釋那個唐是誰。她心煩得五官皺成一團,手機扔在一邊,抱頭無語。
簡宏成還在手機里問:「你沒事吧?」
寧宥煩惱地睜一隻眼盯著手機,沒好氣地道:「我會看著辦的。」
簡宏成笑道:「我收回那句話不行嗎?你小心避開雷區,照顧好自己,其餘的交給我來處理。我那句『你看著辦』是這個意思。」
「你這什麼意思啊?好像我在無理取鬧。」
「哈哈,沒有,絕對沒有。」
「能痛快點兒,你把寧恕、簡敏敏都吊起來揍一頓嗎?」
「理論上可行。實際上撩撥他倆捉對廝殺,可能既容易,又絕後患,只是……咱們是有理想、有道德、有情操的三有中年啊。」
寧宥哭笑不得:「算了,你也是左右為難。請告訴我唐的所有聯絡方式,發我郵箱。我下午出發。唉,我都忙死了,他們還添亂。」
簡宏成急了:「那個唐又高又帥,不行,你有什麼話,我替你轉達。」
「嘿!」
「好好好,我委曲求全。」
寧宥只能剎車,免得簡宏成死皮賴臉。
大四的最後一個學期,寧宥坐郝青林的自行車下課回宿舍。她雖然似乎永遠學不會騎車,可卻能神奇地在自行車后座保持平衡,無須抱住前面騎行者的腰。就在自行車慢下來,快到宿舍大樓門前時,寧宥一眼看見了樹蔭下在百無聊賴地看天的簡宏成。她驚得哧溜一下跳下車,都忘了自行車還在前行,自然是一屁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寧宥只覺得非常害怕、非常擔心,雖然並未摔傷皮肉,可腿軟得起不來。
郝青林嚇得自行車一扔,趕緊跳下來扶寧宥。自行車摔到地上的動靜大了,引得簡宏成扭頭看向這邊。簡宏成在學校里見多了小情侶拉拉扯扯,沒想到今天拉拉扯扯的女主居然是他的寧宥。他毫不猶豫地衝上前去,一把扯開郝青林,一手扶住剛站穩的寧宥,對郝青林義正詞嚴地道:「寧宥我來接手,你可以走了。謝謝。」
郝青林完全沒反應過來,這哪兒來的傻帽?
從來連坐車都不肯扯一下郝青林衣襟的寧宥,這回破天荒地一把拉住郝青林手臂,焦急地道:「郝青林,別走。」
簡宏成兩眼緊盯著寧宥抓住郝青林的那隻手,盯了會兒,又看向寧宥,平生第一次心如撕裂般的痛。
看見這樣的簡宏成,寧宥不由得鬆了手,不忍加碼,也不忍看,逃一樣地轉身進了女生樓。
於是簡宏成立即活了過來,對郝青林道:「你車倒了,起碼扶起來鎖好。再見。」他拔腿跟著寧宥跑去,在後面殷勤地問:「傷著沒有,要不要去看校醫?我陪你去。」
寧宥看看同學們好奇八卦的眼光,只得黑著臉,扭身朝運動場走去。郝青林不傻,扶起車,也跟了上來,一路上對簡宏成虎視眈眈。
寧宥完全無計可施,走得離寢室遠了,就停住,皺著眉頭看著簡宏成,任憑簡宏成怎麼噓寒問暖,都不言不語。寧宥天然有一副怯生生的姿態,即使皺眉,也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在別人看來倒也罷了,簡宏成最吃這套,很快便投降,將來意說了出來。
「我知道你的分配已經定在了上海。我因為各種原因,與公司簽了賣身契,三年,在北京。我特意過來跟你談談……」
高大英俊的郝青林插嘴:「朋友,我們大學四年都見得多了,學長和學妹談戀愛,學長畢業一走,學妹立刻另起爐灶。兩人在一起才是關鍵,你何必假裝不知呢?認清現實吧。我家在上海,可以與寧宥相互護持,度過最困難的畢業適應期,寧宥有困難,可以隨時叫上我:有快樂,也可以隨時找我分享。在一起,就是這麼簡單。」
寧宥低著頭,一厘米一厘米地挪過去,等郝青林說完時,幾乎正好挪到郝青林身邊。
簡宏成看著這兩個,一個高大帥氣,一個美麗嬌柔,簡直是珠聯璧合,更是被郝青林的話氣得差點兒一口老血噴出來,誰讓他當時一腔熱血地簽了賣身契呢?他無法不粗暴地對郝青林道:「對不起,你只是寧宥隨手拉來的道具,請忠於職守。寧宥,你的意見?」
寧宥知道應該拒絕,而且有異常充足的理由,一說出來,準保簡宏成回頭就走,可她怎麼都說不出口,與其說是不敢說,倒不如說在私心裡她不願將兩家的這種關係告訴簡宏成,彷彿一說出來,她會失去什麼。可是她不說出來,又如何拒絕簡宏成?或者找借口呢?寧宥腦子亂成一團麻,完全不知找什麼借口才好。她低下頭去,烏黑的長髮跟著滑下來,遮住她半張臉。她忽然開口了:「郝青林,還是你買菜、我買飯,我們快去吧,晚了又要打架一樣地搶了。」
郝青林也機靈,立刻接上了,道:「走吧。簡同學,你請自便。」兩人說著,果然肩並肩地走了,都是瘦高的身材,無比匹配。
簡宏成給這奇特的答案打得摸不著頭腦,此時也不顧了,厚著臉皮道:「寧宥,我好不容易從北京過來,你就這樣扔下我不管?」
寧宥回頭,輕輕巧巧地扔下一句:「我不方便招呼你,請你找孟浩傑。」
簡宏成不信邪,堅決跟在兩人身後,打都打不走的樣子。回到女生宿舍門口,寧宥上去了,郝青林等在樓下。郝青林儒雅地對簡宏成解釋道:「我飯碗都放在寧宥那兒。」
寧宥跑進寢室,拿出自己的飯碗,又滿寢室地翻來同學們砸得最破的兩隻搪瓷碗,隨便找來一雙筷子,趕緊拎一個熱水瓶下樓。等走到一樓,她鎮定下來,如若尋常地走到郝青林身邊,又很隨意地將兩隻最破的搪瓷碗遞給郝青林。見簡宏成盯著那兩隻碗找破綻,寧宥不以為然地道:「你們男生的碗不都這麼破嗎?有什麼好瞧的。快去找孟浩傑,晚了就沒飯吃了。」
簡宏成無言以對,眼睜睜看著寧宥與郝青林兩人離去,將他如孤鳥一樣地扔下。簡宏成氣得暴跳如雷,衝上去攔在兩人面前,盯住郝青林道:「我記住你這張臉了,你叫郝青林?」但他沒等郝青林回答,立刻目光炯炯地看向寧宥:「我等著看你們這場戲怎麼演下去。」
寧宥乾脆利落地回答:「你讓我下了決心。」
簡宏成至今想起來,還後悔當年咬牙切齒地說出的那句話,覺得是他那句話將兩人逼到一起的。他當時就眼看著兩人的手儀式性地牽到一起,手牽手,走向食堂。尤其是,兩人的背影都如此美好,他有生以來難得地自慚形穢起來。
現在想到寧宥下午就要去見唐,那位英挺的美男子,而顯然寧宥向來喜歡美男子,簡宏成簡直是坐立不安,將兒子安排到辦公室邊的活動室後,立刻又給寧宥打電話:「寧宥,我問問田景野有沒有空陪你一起去見唐處,我……」
「別鬧。」
「我沒鬧。我們已經錯過十幾年,我們還有幾個十幾年啊?錯不起了。你如果不想讓田景野知道家裡的事,我看看時間,看能不能飛過去。」
寧宥只得道:「你不要胡攪蠻纏好不好?」
簡宏成忙道:「沒胡攪蠻纏。我只是……寧宥,給我個保證吧,口頭的,隨便怎麼說都行,我太不安了。我很怕哪一天田景野又來找我,纏著我答應下來永不主動去找你。你別把話藏心裡,你跟我明說,明說。」
寧宥想來想去,還是掛電話最方便。簡宏成再來電話,她直接按掉,急得簡宏成團團亂轉,可又脫不開身,沒辦法像個無法無天的年輕人,什麼都可以扔掉,眼裡只有一個愛人。他身上背負著太多的責任,無法扔下。
只是簡宏成一直沒發唐的聯繫方式給寧宥。寧宥卻一點兒都不急,按部就班地做好自己的工作,提前下班去接上兒子,兩人一起開車回老家。到紅燈處,她發了一條簡訊給簡宏成:「我帶兒子一起開車回老家了。」
很快,簡宏成的簡訊回了過來,除了唐的聯繫方式,還有一個「哼」。寧宥看得笑了,即使心裡再緊張,還是笑了。
寧恕雖然腦袋吱吱地、針刺一樣地痛,靜下來時耳邊也是吱吱地耳鳴不斷,可他憑著極大的毅力,一件一件地收拾手頭的工作,如坦克一般地將陣地次第壓過。他談完了一個合同,親自送這一批客戶出門時,不經意地看到走廊上站著的寧宥。他驚呆了,寧宥怎麼會來?
而寧宥看著寧恕也是驚呆了,即使寧恕現在與客人談笑風生,一愣之後即裝作若無其事,可她是拉扯寧恕長大的人,看得出寧恕現在的身體狀況很差,極度疲憊,又極度亢奮,彷彿橡皮筋已經拉到極限,可寧恕依然不管不顧地掙扎,不怕橡皮筋斷裂。
寧恕在電梯口送走客戶回來,站到寧宥面前,冷著臉道:「你來幹什麼?哈,又是問簡宏成要的地址?連媽都還不知道呢。我忙,裡面還有一個合同要談。你長話短說。」
寧宥在來的路上早想好了要跟寧恕說的話,多的是一刀見血的話,可看見這樣的弟弟,怎麼都不忍心說出來給駱駝身上添一根稻草。她忍了又忍,道:「你看上去很疲倦,我很快說完就走,不佔你時間,灰灰還在下面的車上等著呢。你也早點兒忙完,早點回家歇息。」
寧恕意外寧宥說的是這些,他點點頭:「說吧。」但人還站在兩米開外,態度異常冷漠。
寧宥無奈,言歸正傳:「拜託你一件事,你做事避開唐家。不為任何其他人,只為媽媽。」
寧恕聽第一句,先是一愣,而後勃然大怒:「你什麼意思?媽媽怎麼了?你想說媽媽什麼?你倒是拿出證據來?」
寧宥被轟得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不知這個以往說過的話題怎麼就忽然惹怒了寧恕。她還是好言好語地道:「媽媽不會願意看到你做的事對唐家不利。」
寧恕冷笑道:「倒是見過對強權卑躬屈膝的,從沒見過對恥辱卑躬屈膝的。你讓媽媽親自跟我說,你不要假傳聖旨。當然,這是你從小到大一貫的伎倆。」
寧宥看著眼圈墨黑的弟弟只會心痛。她儘力平和自己的脾氣,道:「昨晚好好跟你討論思維定式,你也是一觸即發;今天跟你討論唐家,你依然一觸即發。現在的脾氣怎麼這麼暴?是不是該好好休息一天了?工作再要緊,畢竟身體是自己的。」
寧恕冷笑:「別裝了。我從小看你到大,你這一臉膽小可憐相騙過多少人?你從來最無辜、最正確,別人只要與你不協調,就是欺負你,就是千夫所指的壞。對不起,沒空陪你廢話。你請吧。」
寧宥被說得一條眉毛高、一條眉毛低的,寧恕這話她熟悉,小時候平時姐弟倆吵吵鬧鬧,寧恕經常這麼說,說她總是騙取大人信任,弄得他總渾身是錯。她以為也就小狗小貓,你抓一把毛,我咬一口毛罷了,可現在看樣子寧恕是當真的?寧宥愣愣地看著寧恕轉身進了公司,一句話都說不上來,又發了會兒愣,才下樓去找兒子。她一路不明白著,怎麼會這樣?她對寧恕還不夠好?好吃的、好用的都讓給了寧恕,辛苦的家務活兒都她擔著,什麼時候讓寧恕受過委屈?寧恕怎麼滿肚子委屈呢?
車裡辛苦地打電游的郝聿懷忙裡偷閒,看回來的媽媽一眼,道:「你弟又讓你受氣了?」
寧宥搖頭:「他現在好像強弩之末,狀態真差。」
郝聿懷道:「『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也。』耶!我語文很好。」
「誰說的?」
「《三國演義》,諸葛亮說的。耶!」
「No,司馬遷的《史記》里韓安國說的。《史記》更早。」
郝聿懷悶聲不響地將電游一停,上網查詢,一看果然如此,不禁「哼」了一聲。
寧宥將車開出去,忍不住問:「老是媽媽對,你會不會生氣啊?」
「我會超過你,很快的。」
寧宥想到剛才寧恕說的那些,不禁也「哼」了一聲,又忍不住一拍方向盤,贊了一個「Wonderful」。原來與她無關,而是寧恕心胸有問題。她不經意地抿嘴一笑,放下心來。
晚上的醫院停車場依然滿滿當當,可到底是有了幾個空位。寧宥下車後,又探入一個腦袋,很不放心地對兒子道:「你還是在車裡待著,哪兒都別去哦。」
「知道。」
「我把車鑰匙留給你,要是覺得熱,就關上車窗,開空調。要是有蚊子咬,你再噴點兒驅蚊水。」
郝聿懷翻了個白眼給她。
寧宥笑了,自言自語:「我這是怕上樓見那家人,只好裝拖延症。」
「那我陪你去好了。」
「你陪著我更沒面子。我走啦。」她背好包,整理好衣服,乾咳兩聲,清清喉嚨,可走出幾步,又旋迴來鑽進車裡,打開頂燈,拉下化妝鏡,看看自己的臉,又喝了兩口礦泉水,才訕笑著離開。郝聿懷看得快笑死。
住院部走廊里此時倒是人來人往,有病人出來遛彎的,有家屬過來探望的。唐太太的病房是二人間,站在門口,一眼便可看見裡面兩張床的情況。寧宥只在門口一站,就看見唐太太躺在裡面的那張床上。而她也就多站了一小下,從衛生間出來、端著洗好的飯碗的唐的眼睛便唰地掃了過來,很職業地將寧宥打量了一下。寧宥給看得渾身都是心虛,賠著笑挪進屋,走到唐太太床尾,將水果籃提了提,又放到地上。
「阿姨,我來看看您。好點兒了嗎?」
唐不知道寧宥是誰,來者是客,就客氣地端凳子給寧宥坐。
唐太太看清寧宥,不忙著搭話,立刻命令兒子:「你幫我把床頭升高,我要跟她平視著說話。」唐太太聲音雖然虛弱不堪,可力度一絲不減。
唐聞言,警惕地再掃寧宥一眼。寧宥嚇得心裡顫顫的,可只能賠笑坐下,心說是真的沒好果子吃了,不過也在意料之中。
等唐將床搖起來,寧宥見一個月不見的唐太太手術後更加消瘦,瘦得跟一張紙似的,但眼睛還是犀利的,原來唐的眼睛隨他媽。
「你不是在上海嗎?來幹什麼?看我好看?」唐太太的臉上全無一絲笑容。
寧宥忙道:「我下午提前下班,趕緊過來看看您。其實早就想來的,一直沒有勇氣。後天要培訓去了,會去兩個來月,想想不能再拖了,一定要來。」
「來幹什麼?看我死得怎麼樣了?」
「道歉。為我從小占的那些不應得的好處向您道歉。」寧宥說著起身,鞠躬一下,才坐下。
唐太太斜睨著她,但終於這回沒說出沒好氣的話,只鼓鼓腮幫子便罷了。旁邊的唐猜到了寧宥是誰,對寧宥也冷淡了下來,抱臂站一邊監視。
唐太太過了會兒,才抬起眼,看著寧宥道:「我不原諒你媽,但跟你沒關係。」
「還有,謝謝阿姨那次給我的教誨。」
唐太太深深地看著寧宥,道:「可憐,長得比你媽還好,可惜。你現在做什麼的?」
「我做技術。」
「女孩子做技術?」
「我做得還可以,目前是副總工。」
唐太太冷冷地問:「上司是男的?」
知道唐太太話中有話的寧宥不由得笑了。幸好她底子紮實,不怕人問,不會將這問題當作是侮辱:「上司是男的。重工業企業一到上層,幾乎清一色男性。我一個月前推掉了總工競聘,就是因為總工的工作偏管理統籌,這行業里如果是女性做同樣的管理工作,在行政上需要花更多精力,男性不服管啊。我不想耗費精力在行政上,還是繼續做我的技術,專管我這一專業的技術。領先是硬碰硬的存在,只要遙遙領先,就不存在性別歧視。但是現在技術更新很快,要想保持領先,必須不斷學習。帶著孩子的中年婦女這麼做,很辛苦。」
「人靠自己本事吃飯,底氣總是很足的。我病得脾氣不大好,請你原諒。」
「阿姨不知道以前您隔著門的那頓教誨,對我影響有多大。也幸好我運氣,趕上好時代,能靠本事吃飯。阿姨您休息,不打攪了。」
「到底還是替你媽說話。」
寧宥一笑,從包里摸出一個信封,放到唐太太枕頭下:「阿姨,這是我的一點兒心意,您買些補品養身體。您一定會很快好起來的,好人有好報。」
「唉,錢不能收,我們教師有勞保、有醫保,不缺錢。你媽上次拿來的讓我退回去了,你的更不能收,我們不能隨隨便便地佔別人便宜。你……」唐太太抬起手示意,寧宥忙起身,用雙手握住她的手。唐太太道:「你不用道歉。你不需要我原諒,跟你無關。你是好孩子,你回家吧,別太晚了。」
寧宥一聽,眼淚嘩地下來了。這輩子、這恥辱,她一直藏在心裡不敢提起,時時刻刻嚴厲地提醒自己不能靠美色走歪路,甚至郝青林有外遇時,她都忍不住想到唐太太當年對她家高抬貴手,直到她家混到略有起色時,才手起刀落,將唐叔叔與媽媽的關係斬斷,依然堅強地維持唐家的完整。她也試圖學習。這些心事她從未跟人提起,今天忍不住捧著唐太太的手,哽咽著全說了出來。
唐太太聽得連連嘆息,淚眼矇矓地問寧宥:「你看看我現在,還覺得我這榜樣有意思嗎?」
「有。」
「好吧。你回吧,別太晚了。好好待自己,好好待孩子,別學我太委屈自己。人不能太憋屈,會憋出病來的。這話你也要牢牢記住。」
唐太太讓兒子務必將錢還給寧宥。寧宥無奈,只好收回。
唐原本一直默默聽著,此時起身送寧宥出門,但出門就警惕地問:「你怎麼打聽到我媽病房的?」
寧宥還在抹眼淚,抹了半天才道:「簡宏成告訴我的。一個簡敏敏,一個寧恕,為了提防這兩個人胡鬧,簡宏成只好跟我溝通交流。再說我們是高中同學。」
唐點頭:「這樣。寧恕今天的作為顯然你也聽說了?」
「是啊,我今天來先去的寧恕那兒,但我沒能說服他,只能來提醒你必須做出自我防護。你得相信遺傳,我在寧恕身上看到我爸的極端性格,我怕他對你做出不利舉動。他恨你放走簡敏敏。我沒把阿姨的病房告訴寧恕,那麼靶子只會是你了。」
唐一直陪寧宥等電梯,道:「知道了。寧恕跟你不一樣,寧恕多不實之言,我對他一直有所防備。」
「寧恕能力不弱,又是……」寧宥遲疑好久,終於還是咬牙說出來,「寧恕可能成為亡命之徒。你千萬不要大意。」
唐聽得大驚,一邊是想不到寧宥這麼說從小相依為命的弟弟,一邊是想不到寧恕這麼個翩翩白領會與亡命之徒聯繫到一起。他悚然動容了。
電梯來了,寧宥與唐告別。唐看著寧宥神情複雜,可終究沒說出來,直到回到病房,才跟媽媽說:「寧家倒是有個好人。」
唐太太道:「那女孩子已經活通透了,做人不會變啦。她來一趟,我心裡舒服許多。唉,我不是因為她也遇到家庭問題才舒服的,真不是啊,我沒壞心眼。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氣順了好多。」
「那就讓我替你擦個身?」
唐太太不禁笑了。
與唐在電梯里分手後,寧宥只覺得無比輕鬆,從電梯里走出來,走出住院大樓,從空調房間走入依然熱氣蒸騰的夏夜,卻覺得如沐春風,步履輕快,人就像要飛起來一樣。
她才走出十幾步,就被旁邊抱臂站著的田景野大聲叫住:「寧宥,你倒是看我一眼啊。」
寧宥扭頭一看,田景野就站在她剛才經過的階梯邊。她居然沒看到:「你怎麼也在這兒?」
田景野走過來笑道:「想什麼好玩的心事啊?我拚命跟你招手,你都沒看見,我只好破壞這兒的寧靜了。」
寧宥腫著眼皮笑道:「解開了一個多年前的心結。」
田景野點頭:「難怪某些人急得發瘋,說你手機都關了,非要我過來看看。原來如此,呵呵。」
寧宥驚愕:「某些人還能再無聊些嗎?」她拿出手機打開一看,果然有好幾通簡宏成的來電。原先是簡宏成來一個電話,她按掉一個,等她去見寧恕與唐太太時,不想被打斷,就關了手機,想不到簡宏成就給急成這樣了。
「你也笑得詭異。」她接通簡宏成的電話。
田景野大呼冤枉:「我正忙呢,硬是讓簡宏成逼過來的,還讓你說詭異。快解決問題,好讓簡宏成放過我。」
接通電話的簡宏成劈頭就怒道:「是人嗎?不接電話也罷,幹嗎關手機。」
寧宥笑道:「抱歉,抱歉。我解開了一個心結,跟唐處媽媽的。順便跟唐處提醒了一下寧恕的危險狀態。你矜持一點兒,我開著免提呢,田景野也聽著。」田景野亂笑。
簡宏成疑惑地道:「你以前跟唐處認識到跟他媽有心結了?」
寧宥頓足:「你胡說八道,唐處媽以前是老師,明白了吧?我這種問題家庭出來的孩子問題很多。不想說了。」
寧宥說的不能說不是實話,只是刪繁就簡了太多,聽到簡宏成與田景野耳朵里,就理解成另一種狀況。寧宥也是有意誤導,事關媽媽,又與兩人無關,她不想透露細節。
果然簡宏成放心地道:「早說嘛,省得我擔心一天。」
「我又不知道會面結果會怎樣,萬一給打出來了呢?行了嗎?可以放田景野走了嗎?他忙著呢。」
「慢點,再說會兒話。田景野,多謝多謝,你去忙吧,我回頭找你。」
田景野笑罵:「是人嗎?過河拆橋。」
寧宥雖然有些尷尬,可忍不住笑了。簡宏成只得悻悻地道:「最關鍵的問題還沒說,說了就放你走。」
寧宥只得道:「唐處的眼神像他媽媽,很犀利,其餘沒留意,顧不過來。估計以後不可能有接觸了,我名片都沒留。」
簡宏成這才放心,他最在意的是寧宥的態度,因此必須問出寧宥的明確表態。他不會再像年輕時一樣自作聰明,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
田景野與寧宥一起走向門診樓前的停車場。他見寧宥滿臉尷尬,就轉移話題,道:「我在跟陳昕兒現在的老闆吃飯。別誤會,陳昕兒的事不大,我不用為她的事專門請客。」
「她怎麼樣了?」
「不知道,反正還在安心工作。我就是決定不下來,是讓她老闆給她跟前出納一樣的工資,還是根據她老闆說的,視她工作能力,給她稍高的工資。」兩個人說著,已經走到了寧宥的車邊。郝聿懷見媽媽與田叔叔在說話,就擺手打了個招呼,繼續自己玩兒。田景野摸摸郝聿懷的腦袋,繼續道:「過幾天就發薪,這事得定下來。」
寧宥問:「兩者差多少?」
田景野道:「將近一千元。」
郝聿懷鑽出腦袋道:「才差一千元,你們又不是給不起,那就多給點兒好了,省得陳阿姨總過得亂糟糟的。」
寧宥笑道:「不賺錢的人反而最大方。」
田景野倒對郝聿懷耐心解釋道:「如果給多能讓陳昕兒的生活步入正軌,我倒是願意給,也給得起。」
寧宥也對兒子解釋道:「就怕她周圍的人從她不同尋常的高收入上感覺到她的特殊性,背著她指指點點,猜測各種八卦。公司里猜測女性的八卦大多很下流不堪,人言可畏,口水淹死人,說的都是這種情況,一般女人都禁不起呢,何況陳阿姨現在精神狀態不大好,更禁不起了,那陳阿姨就會更孤立了。所以田叔叔才在這麼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上慎之又慎。」
郝聿懷真想不到工資多拿一千元還能惹出那麼多麻煩,愣愣地道:「你們大人真煩。不是說多勞多得嗎?」
寧宥想了想,道:「還是正常工資吧,方便她定位。你跟她爸媽的關係處得怎麼樣了?」
田景野道:「我現在接觸陳昕兒爸媽只有一個借口,那就是定期彙報陳昕兒在工廠工作的狀況。所以雖然取得了一些好感,可就是感覺無法深入,這關係禁不起風吹草動。」
寧宥道:「差不多了,細水長流才好。太心急了,反而會讓陳昕兒爸媽懷疑你有什麼企圖。我們耐心等時機。」
田景野低頭想了會兒,點點頭,笑道:「就這麼定吧,我有底了。其實你有時候解決問題比我和簡宏成都乾脆,對現實的認識非常徹底,對社會有非常強大的承受力。」
寧宥一愣:「我有嗎?」
田景野看看手錶:「外柔內剛。很多人會上當。我走了,還得趕下一個飯局,哈哈。那家燈光像皇冠一樣的賓館,報我名字有VIP價。」
郝聿懷道:「我們還得連夜趕回上海。田叔叔再見。」
田景野都已經提腳開路了,又止步回來:「這麼趕?」
「後天得出差了啊,沒辦法。田景野,我媽托你了。」
「你放心。」
郝聿懷還是趴在車窗上道:「我會一路上提醒媽媽不要睡覺的。」
田景野走後,寧宥嘀咕著上車:「解決問題很乾脆?外柔內剛很多人會上當?那不就是披著羊皮的狼嗎?」
郝聿懷哈哈大笑:「還乾脆呢,剛才上樓見個人就這麼磨蹭。」
「就是,我多優柔寡斷啊。」寧宥坐穩了,發動車子。她想起郝青林被檢察院的同志帶來家裡搜查罪證,那是她最後一次見郝青林,郝青林一怒之下罵她是披著羊皮的狼,寧宥耿耿於懷至今。她鬱悶地道:「披著羊皮的狼多貶義啊,不是罵人是什麼?」
郝聿懷道:「可外柔內剛是個好詞啊,好多人這麼形容你,爺爺奶奶都說過。就爸爸有一次開玩笑跟我說,你是披著羊皮的狼。」
寧宥吃驚,車子都已經倒出半個身子,一下子剎住:「你爸這麼在背後說我?」
郝聿懷理直氣壯地道:「我那次做作業,粗心大意錯得多,誰讓你凶我?爸爸一說,嘿,我覺得真對。」
「我凶你,是為你好。」
「我說你是狼,是跟你開玩笑。」
「嘿,我是狼,你不是狼崽子了嗎?」
郝聿懷特陶醉地道:「我一定是長得特英俊的北極狼,高大威猛……」
「犬牙交錯!」寧宥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嗷,披著羊皮的狼,披著羊皮的狼……」
母子兩個哈哈笑著上路了。寧宥終於忍住,沒有跟兒子說,郝青林也曾黑著臉罵她是披著羊皮的狼。她這母親的高大不需要用父親的卑劣來襯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