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小地瓜終於安靜下來,坐著開始睡覺,陳昕兒才有時間仔細打量這輛車子與前面開車的人。這車子的檔次顯然中等偏下,後車座狹窄得很,坐在後面伸不開腿,且前面開車的不是專職司機,而是簡宏成的前助理。她估計這就是助理的車子。陳昕兒不知這種有別於以往的安排是什麼意思,但她向來知道簡宏成做事少有閑筆,這種安排肯定意味著什麼。她剛才面對簡宏成時心潮澎湃,來不及判斷與留意,此刻只能問前面的助理。
陳昕兒思量了半天該如何開口,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道:「請問,簡宏成有什麼吩咐要你轉達給我嗎?」
前助理在前面簡短清晰地回答:「沒有。」
陳昕兒愣了一下,又問:「他這麼爽快就把小地瓜還給我,是什麼意思呢?」
前助理禮貌而疏遠地道:「陳小姐,我車技很差,一上高速就不敢分心講話,不好意思。」
陳昕兒讓一個軟釘子碰了回來,可依然不死心,小心地探詢:「我不在這幾天,簡宏成對小地瓜好不好?」
陳昕兒問出話後,等半天沒等到前助理的回答。她探頭看看前面駕車人的臉色,一臉淡漠,彷彿沒有聽見她說話,只好忍下一肚子的問題,眼睛看向小地瓜。
寧恕打車來到約定的飯店。因為不用駕車,他可以一路很自由地前後左右觀察。他沒看到有固定車輛跟蹤,因此下車時渾身放鬆,走進飯店時腳步也輕鬆起來。可才走沒幾步,他頭腦中又有警報拉響,他感覺到似乎有誰在特別留意他,難道盯梢的人這麼神?寧恕假裝不在意,特意晃到一處光亮的鏡面前,忽然站住。果然,鏡面里出現一個收腳不及的人,可那人竟是他的熟人程可欣。寧恕最近滿心的風聲鶴唳,見到鏡子里的程可欣,一時心中一團疑問生起。
倒是程可欣走上前招呼道:「真是你。瘦了好多,剛才看見都不敢認了。」
寧恕忙故作驚訝地回頭,與程可欣打招呼,又迅速扭回頭審視鏡子中的自己,道:「瘦倒是沒瘦,只是這幾天很憔悴,兩團黑眼圈讓臉顯瘦了。」
程可欣輕鬆地笑道:「哈哈,熊貓一點兒不顯瘦啊。很忙?」
寧恕道:「很忙,又睡眠不足,這幾天腦袋遲鈍得很,可一進門,還是很敏感地捕捉到一種熟悉的氣場。」他又看向鏡子,鏡框狹窄,正好只圈入兩個人。他看著鏡中的程可欣,而鏡中的程可欣也微笑看著鏡中的他。寧恕忽然忍不住道:「我媽媽在中心醫院ICU,我臉上有沒有點兒強顏歡笑的意思?」
程可欣驚住,看了寧恕好一會兒才道:「對不起,我還開你玩笑。」
見程可欣如此吃驚,寧恕釋然,顯然程可欣不可能被收買了在跟蹤他,要不然這麼大事不會不知情。他忙道:「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不該拿自家的事影響你心情。可我又不能不解釋,免得被你誤會我是不是忽然染上不良嗜好。只是我有個約,得準時到,回頭再詳細解釋。」
程可欣忙道:「你去忙吧。」
寧恕點頭走開,可才轉身抬腿,又忍不住回頭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打工仔,沒辦法。」
程可欣見寧恕愣頭愣腦地又來一句,心裡不禁軟軟的,溫柔地道:「是這樣。快去忙吧。」
寧恕很想停下來跟程可欣說說話,他已經憋了一天,想告訴程可欣他心裡有多難過、多煩躁,還有更多的是憂心忡忡,擔心媽媽的病情。可他真沒時間。轉身之間,他再度看見鏡子中的自己,看見面目全非的一張臉,感喟:「難怪你不敢認我,果然是一臉奸佞。但我發誓,這只是表面。」他擠出一個笑臉,「我上去了。」
寧恕走進電梯,留下程可欣站在原地發獃。程可欣呆了會兒,拿出手機給一個朋友打電話:「我一個朋友媽媽急病住院,我去幫忙,你們可以回頭討伐我,今天我只好缺席。」說完,就折返出門。
寧恕上樓,一眼看見鄺局長站在窗口看著夜色吸煙。他便不急著去包廂,大步走向鄺局長,走近了,乾咳一聲以提醒。鄺局長聞聲轉頭,笑道:「真是年輕人,明明累得眼圈墨黑,還渾身精神抖擻得每個毛孔都嗞嗞往外冒力氣。」
寧恕笑道:「只要有事做,好像總有使不完的力氣。但不能躺下,躺下就雷打不醒。」
鄺局長笑道:「真羨慕。走,隨便吃點,咱們連夜趕路。我後天有個任務,明天得去蘇南看幾個新區城建打底。我想暫聘你做隨行行家之一,有沒有時間明天陪我一天?明晚趕回來。」
寧恕不禁一愣,明天,一整天!
鄺局長擺擺手中的香煙,道:「沒關係,你要是忙,就別勉強,以後有的是機會。」
寧恕忙道:「可這麼好的開眼界機會,難得啊,必須去。我得立刻打幾個電話安排一下。」
鄺局長笑道:「好,好。這塊風水寶地讓給你打電話,我進去了。」
寧恕恭送局長,等鄺局長走遠了,立刻打電話給陳昕兒:「你怎麼樣了?」
陳昕兒見到是寧恕的電話,有點兒不好意思,可更多的歡喜讓她毫不猶豫地接了電話:「唉,寧恕,正要找你呢。謝謝你幫忙,我把小地瓜要回來了,非常順利。」
前面的前助理一聽「寧恕」兩個字,兩隻耳朵立刻豎了起來,靈敏得如雷達一般。
寧恕大驚:「這麼容易就要回來了?還是……你得帶著孩子離開上海才能算數?」
陳昕兒忙道:「正在路上呢,晚點兒就能到家了。我也沒想到能這麼順利,真的,律師函一拿出去,就不一樣了,要只有我自己上門,連簡宏成的面都見不到。」
寧恕道:「噢,恭喜。談了小孩子的撫養費沒有?對方固定收入的10%到20%。一般很多人吃不消這一刀,到時候你與簡宏成有的談了。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兩個人共同的孩子,對方當然要出撫養費。」
陳昕兒為難地道:「我當初堅決要把孩子生下來,死活不肯打胎,跟他表過態,孩子是我一個人的事,與他無關,絕不會要他出錢、出力。」
寧恕問:「你一個人養得活?如果簡宏成有點兒良心,應該自己提出來,要是他沒良心,你儘管向法院遞訴狀,讓他自己屁顛屁顛地找你,跪著求你。」
陳昕兒眼睛一亮:「他會找我?」
寧恕立刻聽出點兒味道:「對。即使是下限的10%,也是好大一刀肥肉,簡宏成怎麼可能不心疼?你等著他上門便是。好了,我忙,就這樣吧。我估計你下午答應我的,那什麼,明天幫我去醫院看我媽媽一整天的事是不是又得泡湯了?跟孩子團圓要緊,呵呵,回見。」
陳昕兒急得大叫:「別掛,別掛,我明天一早就去醫院陪你媽,到晚上八點,行嗎?但你也得幫我幫到底。」
寧恕道:「對你,我還真不敢信任。這樣吧,明天早上七點到晚上八點,你只要有一分鐘離開ICU走廊,我立刻說什麼都不會幫你。」
陳昕兒忙道:「你放心。我這不是已經把小地瓜要回來了嗎?不會再有別的要緊事,我保證。」
寧恕抿嘴收線,給寧宥發去一條簡訊:「媽媽怎麼樣了?明天我有事脫不開身,已經請一位朋友過去照料媽媽,明天早上七點到晚上八點。見諒。」
寧宥看見這條簡訊,氣不打一處來,直到見到程可欣。她抱臂站在媽媽病房玻璃窗前張望,直到肩上被拍一下,回頭見到拎著名貴果籃的程可欣。寧宥忽然意識到寧恕簡訊里說的,他請來明天照料媽媽的朋友可能是程可欣,這個曾經在水庫邊見過一面的美麗大方的女孩。寧宥就像天下所有容易輕易諒解孩子的媽媽一樣,立刻沒了脾氣,甚至還試圖替寧恕解釋。
「是那邊數過來第二張床。下午媽媽從手術室出來後一直沒動靜。我站在這兒總有幻覺,似乎媽媽眼睛在動,可其實我知道自己視力的極限,看不清那麼遠的動靜。可即便是幻覺,也是好的。」
程可欣聽著惻然。她試圖眯起眼睛,看得更清楚一點兒,看清裡面寧母眼皮的動靜,嘗試了一下,便放棄。實在太遠,燈光又不是很亮,她也看不清:「我也看不清。要不,姐姐,你去坐著,我替你站會兒?」
寧宥搖搖頭:「其實醫生跟我說了,這是持久戰,不會很快見分曉,我媽昏迷的時間會很久。而且人進了ICU,家屬完全插不上手,在也是白在,有事護士會第一時間給家屬打電話。留的第一個電話是寧恕的,那些付費啊什麼的事都是他在跑,我腦袋已經糨糊狀了。我在這兒只是礙手礙腳,不理智地想離媽媽近點兒,希望第一時間看見媽媽蘇醒。」寧宥不知怎麼會跟幾乎完全陌生的程可欣說這些,她覺得就像是在跟寧恕說話。能答應代替寧恕來照料媽媽的程可欣一定與寧恕關係非同一般,估計就是寧恕的女朋友。寧宥眼裡已不把程可欣當外人,把這些她不肯在朋友面前顯露的軟弱多情都說了出來。
程可欣體貼地道:「既然是持久戰,姐姐也得注意自己的身體,你到時候還得照料醒過來後出ICU的病人呢。」
寧宥點頭:「是這理。我問同學要了半套戶外裝備,同學過會兒就送來。總得強迫自己睡覺。」
程可欣不禁想到剛才所見的寧恕滿臉憔悴,嘆道:「是的。」她再張望一下等候區的環境,裡面各色人等俱全,環境顯然不適合一個嬌柔女子獨自守夜,其實守夜的事更應該由寧恕來做。可她是外人,自然是不好張嘴。她只好道:「注意安全。」
「我會的。所以特意打電話打攪老同學,問老同學討裝備。老同學還特意飛車趕回來幫我。」寧宥說到這兒頓住,似乎見到媽媽掛吊針的手動了一下,忙揉了揉眼睛,貼近玻璃仔細地看。
程可欣也忙跟上,但看了會兒,小心地道:「似乎……沒在動。」
寧宥的眼神黯淡了,掏出紙巾擦掉不小心印在玻璃上的額頭印,回頭對程可欣道:「你也看到了,其實家屬在這兒一點兒事都沒有,只是坐著發獃,坐累了到走廊里走走,不累。我明天還會待這兒,你不用來接替我,我吃得消。寧恕真是胡鬧。」
程可欣摸不著頭腦,怎麼回事?
「寧恕剛剛跟你說的?」
寧宥也被程可欣問得沒頭沒腦:「他剛剛簡訊我……」寧宥看著程可欣的表情,意識到,她可能誤會了,忙道,「你看我現在心煩意亂的,幾個簡訊一起來,就把腦子攪渾了。沒事,沒事。」
程可欣也沒多問,陪寧宥又站了會兒,就告辭了。寧宥看著她的背影,心中想,寧恕簡訊說的明天來接替的朋友是誰呢?
但程可欣立刻回去飯店,來到大廳,一個電話打給寧恕:「我在剛才我們見面的鏡子前,你能下來一下嗎?」
寧恕猝不及防,道:「我剛剛離開飯店,有什麼事嗎?」對程可欣,寧恕的語調不自覺地溫柔下去。
程可欣意外,但欣慰地問:「你去醫院了?」
寧恕不敢否認,「嗯」了一聲。
程可欣道:「那好,我這就趕回家,收拾一些女生用的清洗護理用品,給你姐姐送去。見面再說吧。」
寧恕只得道:「我正趕路,去蘇南,大概明晚才能回來……」
程可欣大驚,愣了一會兒,沒有回答,就果斷掛斷了電話。她意識到自己在寧恕顯得可愛的愣頭愣腦面前犯了糊塗,差點兒又忘記自己在寧恕手下吃過的虧。等她清醒過來,再回想,有誰會在親媽手術當天還出門應酬?有誰會將親媽扔在ICU不管不顧?有誰會將重擔都撂在姐姐身上,甚至不顧姐姐的安全?他要多沒良心,才做得出來?她不信這是趙雅娟所迫,趙雅娟不會連這點兒人情都沒有。程可欣取出手機,將寧恕的手機號拉進黑名單。
雖然手機早已提示掛斷,可寧恕依然舉著手機,貼著耳朵,沒有放下。他心知程可欣鄙視他了,很可能,程可欣不會再溫柔對待他。寧恕心中依依不捨,緩緩將手機放進口袋裡,愣了會兒,將身子坐直了,臉上露出決絕的神態。他已跋涉至此,不可能為任何人放棄了。
前助理到一高速服務區,借口上廁所,離開車子,找僻靜處給簡宏成打電話,報告他聽到的陳昕兒與寧恕對話的隻言片語。
簡宏成聽了,道:「我知道陳昕兒背後有寧恕,才會爽快地把小地瓜交給她。」
前助理問:「還要不要把這個月的撫養費給陳小姐,還是等她打官司再說?」
簡宏成道:「給她吧,要不然小地瓜得喝西北風了。」
前助理憤憤不平地答應了,回到車上,越看陳昕兒越氣憤,不顧前面說過的他開車水平不佳的話,開出幾步,就將一個信封遞給陳昕兒:「快到家了。這是兩千元,這個月的撫養費。簡總讓我以後每個月給你送去兩千元撫養費。希望你專款專用,不要剋扣孩子的奶粉錢。」說完,便手一松,將信封不屑地往後一丟。
陳昕兒一愣,眼看著信封掉到地上。兩千元,她正需要,她錢包已經快見底了。可是聽著前助理教訓似的吩咐,她有點兒伸不出手去撿,覺得屈辱:「你老闆知道你這麼羞辱他孩子的媽嗎?」
前助理道:「羞辱?呵呵,我說的是事實啊。要不我說明確點兒?你別剋扣你孩子的奶粉錢去買你的名牌包。怎麼,你做得,別人說不得?」
陳昕兒一口氣噎住,答不上來。
前助理一臉鄙夷。
簡宏成轉手就一個電話打給寧宥:「寧恕要挾陳昕兒明天去醫院照料你媽,你要有思想準備。」
寧宥目瞪口呆,即使否認了程可欣,可寧宥怎麼都不會想到寧恕會把陳昕兒要挾來醫院,簡訊里說的朋友原來是陳昕兒:「他存心給我添堵。」
簡宏成道:「對,給你雪上加霜。看起來陳昕兒為了跟我打兒子撫養費的官司,心甘情願給寧恕當槍使。」
寧宥感嘆:「這得多少深仇大恨,才會連媽媽病床前都不放過。他知道我現在腦子最亂,最無招架之力。」
簡宏成道:「懦夫總是向最親近的人捅刀子。我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嗎?我也被我姐捅得千瘡百孔。好吧,本來我想平復一下心情,明天再過去找你們,現在看來只能連夜趕來了。」
寧宥道:「不用,我再混亂,應付陳昕兒還是綽綽有餘。我有時候想,誰讓我一手拉扯大寧恕呢?也算種因得果,咎由自取。」
簡宏成道:「氣糊塗了吧,他又不是你生的。好了,我上車了。」
寧宥發現,雖然事情並未解決,寧恕說明天不來管媽媽,就是不來,明天陳昕兒倒是必定來報到添堵,但跟簡宏成說說後,她心氣兒平順了。
這幾乎是個無眠之夜。習慣保護隱私的寧宥在等候區里根本睡不著,睜開眼就能看見陌生人的環境讓她提心弔膽。整一晚上,她都辛苦地將雙肩包抱在睡袋裡,幸好她長得纖細,這個信封式睡袋才能容下她一個人和一隻包。好不容易,寧宥的守候時長替她掙足資格,她搶到一個靠牆的位置。終於,她可以睜眼只看見一堵牆了,這才掩耳盜鈴地小睡了一會兒。
簡宏成到中心醫院時,天蒙蒙亮。他睜開睡眼矇矓的眼睛,對司機道:「這條線路你顯然已經跑得熟能生巧,比以往快了一刻鐘。」
司機笑道:「還想簡總睡得這麼沉,總能坑蒙拐騙一下,還是不行,哈哈。」
簡宏成與司機告別,直奔ICU。即便等候區里橫七豎八都是人,簡宏成依然能心有感應地一眼捕捉到寧宥。他悄悄走過去,俯身靠近寧宥被頭髮遮去大半的側臉。只是,此時的寧宥已非當年進京面試時的大孩子,此時的她只要周遭稍有動靜,便能感知,立刻警覺地睜開眼睛,看過來。等一眼看清是簡宏成,她飛快地伸出手捂住臉。
簡宏成看著笑了,蹲下來道:「情況還好嗎?」
寧宥不理他,費勁地從沙灘椅上起身。她雙手說什麼都得捂著臉,人又讓睡袋裹著,起來不方便,再說她一向體育運動很落後,而且她還得一氣呵成地在起身中做出背對簡宏成的動作,因此起得非常艱難。簡宏成在旁邊看著,恨不得伸手推上一把。寧宥好不容易對牆打坐,坐得像丹麥的小美人魚,才道:「沒進展。你怎麼來了?」
簡宏成道:「先過來看看你有什麼需要我做的,然後趁陳昕兒還沒出發,找她談判,她就不會再來給你添堵。」
寧宥捂臉,飛快地回頭看簡宏成一眼,又扭回臉去面壁:「我這兒還好,你忙你的去吧。」
簡宏成沉吟一會兒,道:「寧恕陪一個局長考察去了。」
寧宥驚訝:「你怎麼知道?」
簡宏成道:「我也這麼問寧恕得罪過的阿才哥,阿才哥讓我別問,說我還是不知道為好。看,你擔心上了。」
寧宥低下頭去,嘆道:「昨晚一個好女孩來探望,我誤以為她已經是寧恕的女朋友了,高興得一下子連寧恕扔下媽媽不管都原諒了。你說我犯賤不?你也是,你說你來這兒幹什麼?」
簡宏成道:「我哪有時間計較?反正我樂意,我擔得起,我就做。」
寧宥不由得又捂著臉扭過來,雙眼透過指縫,定定看住簡宏成一會兒:「嗯,是這理兒。」
簡宏成道:「那你還不把手放下?」
寧宥道:「你有沒有想過,陳昕兒費勁折騰,目的就是為了見你,接觸你?也是她樂意。」
「她擔不起,所以她那叫瞎折騰。好吧,你在趕我了。」
簡宏成倒是爽快,丟下一包吃的,甩手走了。等他走不見了,寧宥才放下捂在臉上的手,趕緊洗漱整理,整理出一身彷彿剛走出家門的利落。
簡宏成敲門進入田景野的公寓,將行李往地上一扔,整個人摔入沙發。
田景野作勢欲踢:「才幾點啊,大哥?」
簡宏成看著田景野睡得亂七八糟的臉,道:「你能不能矜持一點,把臉捂住?」
「矜持你個鬼,想睡就這沙發,三個小時後再煩我。」
簡宏成點頭到中途,忽然醒悟過來,指著另一扇緊閉的卧室門,道:「誰佔了我的房間?女的?哎喲,我立刻滾蛋,我可講道理了。」
田景野道:「寧宥兒子,這幾天跟我過。」
簡宏成看看卧室門,「嗬」了一聲,但沒說什麼。
田景野警告道:「小孩子三觀還單純,你別搞腦子。」
簡宏成附耳輕道:「你才搞腦子。這孩子以後是我的責任,我怎麼可能亂來?」
田景野完敗。
但簡宏成並沒有睡覺,他鑽進衛生間洗漱完畢,抓起手提包整整齊齊地、悄悄地出門。他到陳昕兒住處樓下時,天才正式亮堂起來。
田景野的舊宅。陳昕兒簡直不敢相信門外的人是簡宏成。她驚慌失措地站在門後,不知該不該開門。她冀望簡宏成來找她,跟她會談,可
當簡宏成忽然出現在她門口時,她反而怯場了
簡宏成不管面前豎著一道門,道:「你等下去醫院,小地瓜交給誰管?」
被早早叫起床、正賴在床上打滾耍賴的小地瓜一聽,就激動地大喊「爸爸,爸爸」,外面簡宏成都能聽得見。簡宏成的臉不由得抽了一下。
陳昕兒只好打開門,讓簡宏成進來。
簡宏成進門都不看房間布置,只站在門口等小地瓜跑出來,便抱起小地瓜,親親小地瓜的臉,再問:「等會兒小地瓜交給誰管?以後你上班,小地瓜誰管?」
陳昕兒忙道:「我跟我媽聯繫了,等會兒把小地瓜送過去。以後我上班時間都這樣。」
「田景野的房子,你怎麼可以不明不白地佔用?」簡宏成嚴厲地責問。
陳昕兒低下頭去,不敢回答。
簡宏成繼續問:「小地瓜下學期開學到哪兒上學,確定了嗎?香港戶籍的問題怎麼解決?」
陳昕兒被問得面紅耳赤,道:「我會一件件地解決。」
簡宏成道:「你收拾好小地瓜的用品、你的用品,給我搬出田景野家。哪有讓主人家搬去租屋,你什麼都不付出,就占著房子的道理?我車子在下面,我先送你們去你媽家,然後你跟我去香格里拉,我有話找你談。我先抱小地瓜下去。」
陳昕兒本來唯唯諾諾地聽著,聽到後來發現不對,立刻猛撲上去,擋在門鎖面前,驚慌地道:「不行,你不能帶走小地瓜。」
小地瓜嚇得死死勒住簡宏成的脖子。簡宏成忙拍拍小地瓜的背,對陳昕兒怒道:「要搶也不用等今天了,你長點兒腦子!我在下面等你。」
陳昕兒失魂落魄地看著簡宏成,可依然堅決地道:「你等等,一塊兒下去。」說完,她掏出鑰匙,將門反鎖,然後趕緊收拾出一包小地瓜的東西和她的衣物,又回到簡宏成面前,「走吧。」
寧宥衣著齊整,帶著口香糖的清新口氣,詢問護士一夜來媽媽的狀況。護士雖然忙,但依然願意配合。不過寧宥一眼看見陸副院長從電梯里匆匆走出來,一下子心跳過速,反應不過來。才不到早上七點,離上班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一個工作非常繁忙的副院長就來巡查病人,對病人而言,意味著什麼?寧宥睡眠不足的腦袋很清楚地想到,這意味著媽媽的病情比她原本所做的最壞打算更嚴重。她獃獃地盯著室內的陸副院長拉上帘子,不知在裡面操作什麼。
隔了會兒,護士推醒寧宥,輕道:「陸院長讓你進去探視,但原定下午三點的常規探視取消,你同意嗎?」
寧宥趕緊點頭,儘力壓制心慌意亂,可穿鞋套都能差點兒摔倒。她堅持著穿戴完畢,跟護士進去監護室。
陸副院長招手吩咐:「你用最平常的口吻跟你媽說幾句家常話。你不要激動,深呼吸。」
寧宥趕緊點頭,想背轉身去,目光卻不願離開媽媽的臉,只好掩住嘴巴,深呼吸三次,費勁地稍微蹲下去,與媽媽大致齊平了,道:「媽,我宥宥啊。不早啦,太陽都曬屁股了,該起床啦。我和灰灰都等你起來吃飯呢,吃什麼好呢?海鮮疙瘩面?媽媽,你做得最好了。」這話是媽媽以前叫他們起床的話,現在早被寧宥用到灰灰那兒,偶爾媽媽聽見,還能母女倆會心一笑。這是寧宥昨天等待時想好的一段話,是她查閱病情資料之後做好的準備之一。但寧宥失望地看到,媽媽臉上什麼動靜都沒有。她抬眼看向陸副院長。陸副院長皺眉,握拳做出重重砸的手勢。
寧宥領會,陸副院長這是讓她加料呢。加料,媽媽最愛聽什麼呢?當然是寧恕的。寧宥毫不猶豫地道:「媽,昨晚一個很大方漂亮的女孩子也來看你,她姓程,可能是弟弟的女朋友呢,弟弟真有眼光。小程拎來一籃很漂亮的水果,還說今早八點,呃,再半個小時,會和弟弟一起過來伺候你,弟弟也半個小時以後來呢。你說,她不是弟弟的女朋友,還是什麼?媽媽,媽媽……」
這一回寧宥絕對不會看錯,不僅媽媽的眼珠在眼皮底下快轉,呼吸也似乎急促起來。陸院長的手卻像魔術師的魔杖一樣抬起,指揮寧宥打住。寧宥只好趕緊噤聲,在陸副院長的指揮下慢慢退出。剛走到外面,陸副院長就道:「有進步,但現在不能刺激太多。那位弟弟,你讓他下午三點等在這兒,我給他安排一次特別探視,讓他事先想好說什麼。一定要有料,就像你剛才說的。」
寧宥自然是一個字都不敢遺漏地記住。等送走陸副院長,她立刻鑽進樓梯拐角,給寧恕打電話。難得的是,這回鈴聲一響,寧恕就接起。寧宥心裡清楚,寧恕的態度是因為媽媽。
「剛剛跟陸副院長進去探視媽媽,我在他的指揮下跟媽媽說話,媽媽有反應了。我很清晰地看到媽媽的眼珠在眼皮底下轉,說明媽媽不僅聽見了我說話,而且聽清楚了我在說什麼。陸副院長這回明確跟我說,媽媽有進步。」
寧恕正與一行人一起在路邊小店吃早飯,接到電話,走到外面來接聽,寧宥的轉達令他興奮不已,唏噓不已,一邊聽寧宥說,一邊情不自禁地插嘴說:「太好了,太好了。」等聽完,就急切地道,「眼睛睜開沒有?哪怕一條縫呢?」
聽到寧恕的興奮,寧宥頗感欣慰:「沒睜開眼睛,陸副院長讓我別刺激過度。我跟媽媽說話時提到你和昨晚來探視的小程……」
「等等,哪個小程?」
「一個月前在水庫遇見,你裝不認識我的那次,跟你在一起的那個姑娘。她昨晚特意拎水果籃來看媽媽。」寧宥以一個工程師的精細,又補充一句,「大約在晚七點半。」
寧恕大驚,正是程可欣,看時間,她去醫院探視後再興興頭頭地去飯店找他,打算繼續提供幫助,如此有心……可最後她掛了他的電話。寧恕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才真正弄清楚程可欣為什麼掛斷電話。
寧宥等了會兒,道:「陸副院長見我說到你和小程時媽媽反應最強烈,他提出讓你下午三點整等他,他特別安排你進病房探視。你無論如何,必須趕來,這是喚醒媽媽的機會。」
寧恕還沒從程可欣探視媽媽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脫口而出:「我在蘇州。」說著,回頭看看店裡的同伴們。
寧宥也是大驚,居然跑到蘇州去了?
「你……你一定要回來,媽媽病情不樂觀,要不然陸副院長不會早上七點不到就來查看。你必須回來,你得記住,你手裡攥著媽媽的命。」
「我……媽媽是不是明顯恢復了?」寧恕不由得想到剛才,就在剛才,他們路過一處樓盤,是他熟人開發的,局長拍手叫好,說是希望今生在這種環境里養老。當寧恕說到他有辦法時,局長眼睛閃亮了。寧恕知道,過會兒去售樓處參觀是局長拋盤子,他接盤子的最關鍵時刻,他怎麼走得開?
寧宥聽得出寧恕的遲疑,冷峻地道:「你告訴我,你回不回?」
寧恕道:「你照看得很好,媽媽也恢復明顯,我真高興,非常高興,爭取下午三點之前趕回來。如果實在不行,明天這個時間一定到。」
寧宥焦急地道:「你知道嗎?媽媽聽我絮叨半天都沒反應,但等我將話題轉到你身上,立刻反應強烈。媽媽不僅聽得見,而且聽得清楚我在講什麼。媽媽最需要你,其他都是浮雲。你如果不來,誰給媽媽更大刺激來喚醒她呢?喚醒需要時機啊,專家定下的時間,你拖延不得。你只要現在趕回來,打車費我報銷,生意損失我彌補,我賣了房子也會彌補你的損失,你必須回來。」
寧恕答不上來,有些損失是機會,也是千載難逢的時機。他默默掛了電話。
寧宥簡直不敢相信,看著被掛斷電話的手機,一時淚如泉湧,心裡各種滋味,她也不知哭的是哪一種。
然而從樓梯經過的人只是漠然地看了痛哭的寧宥一眼,無非是醫院常見的僻靜處痛哭的重症患者家屬之一,不稀罕了。
簡宏成與陳昕兒之間相距一米半之遙,他昂首闊步地走在前面,而陳昕兒魂不守舍地跟在後面。兩人一起走進人聲鼎沸的早餐廳,簡宏成一眼便看見約好的簡敏敏獨自佔領一張桌子,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和陳昕兒,獨自用著早餐。簡宏成伸手招呼一下,將陳昕兒安排在離得遠遠的另一張空桌邊。
簡宏成在陳昕兒對面坐下,便掏出手機,打電話給張至清兄妹:「你們可以下來吃早餐了,我剛到。」
陳昕兒看看那邊目光不善的簡敏敏,她不知這是誰,只知道此女披掛一身名牌,必然不好惹。她小心地問:「你叫我……來做什麼?」
簡宏成道:「我忙,幾件事情一起談,你的只是其中之一。你只管吃你的飯,我等會兒過來。」
簡宏成說完,招呼服務員,又到另一個角落開了一張空桌子。他拿了吃的在那張桌子上吃。他發現寧願跟仇人張立新的兒女混在一起,這樣反而比較吃得下飯。
被簡宏成安排住在樓上的張至清兄妹很快進來餐廳,一眼便看見獨自坐在離進出口不遠處的簡敏敏。兄妹兩人的手立即緊張地拉在一起,慢下步伐,小心地繞開簡敏敏,走向簡宏成,與簡宏成坐在一桌。一時,餐廳里「三國鼎立」,簡宏成哭笑不得地看著張至清兄妹把他當成可信任的人。
「不好意思,讓你們住這兒無所事事了一天。我大姐已經在電話里罵過我了,呵呵。」
張至清客氣地道:「你一定很忙。謝謝你特意過來一趟。」
簡宏成笑道:「你這麼一說,我連夜趕過來的一肚子怨氣全沒了。你們趕緊多吃點兒,等會兒的話題會嚴重影響胃口。我過去你們媽那兒說幾句。」
簡宏成風捲殘雲地將一盤不多的減肥餐掃完,立刻轉移到簡敏敏那桌:「人給你請來了,相信你也不想無功而返……」
簡敏敏卻冷冷地插嘴:「跟你一起來的那女人是誰?」
簡宏成順著簡敏敏的下巴看過去,見她指的是陳昕兒,便道:「與你們的事無關。」
簡敏敏完全不信:「無關你找她來幹什麼?當我是白痴?」
簡宏成爽快地道:「你還在讀書的兒子都一眼看出來我很忙,體諒我不得不幾件事交叉著做。沒看見我臉色蠟黃,眼白都是紅血絲,是連夜辛苦趕路熬的嗎?這樣吧,我還是跟你直接一些,打開天窗說亮話,省得你看不清處境。你現在大半資產掌握在我手裡,以後的大半身家還得靠我打理;你目前的官司靠我周旋,你判決後的人身自由靠我奔走,也就是說你命根子攥在我手裡。你如果有點兒頭腦,你應該,一、信任我;二、善待我;三、配合我。你答應呢,回家把這三條寫好,裱糊好,貼在牆上,背出來;不答應呢,這就起身往外走,你這一餐的賬我會替你結。」
簡敏敏聽得拍案而起,抓起一杯咖啡沖簡宏成潑了過去:「你敢!」
簡宏成即使眼明手快地避開,可怎麼快得過半空飛過來的咖啡?他的一邊肩膀頓時濃墨重彩,香噴噴的、溫熱的咖啡依然不屈不撓地順著他的肚子在襯衫下面流淌,又在腰部渲染了一下他的腰圍。簡宏成懊惱地看向簡敏敏,見簡敏敏滿臉比他更憤怒,雙手支在桌上,猛虎下山似的盯著他,便道:「看什麼看,你的取保候審保證人飯後就去撤銷保證。」
簡敏敏的保證人就是簡宏成,她心裡明白得很。她一想到被她潑了一身咖啡的簡宏成一怒之下真的會去撤銷保證,一時緊張起來,一屁股坐回去,又伸手一把抓住已經憤怒地起身了的簡宏成的手臂,一臉僵硬地道:「我答應你三條。」
遠處張家兄妹看呆了,陳昕兒也看呆了。
簡宏成明知故問:「哪三條?」
「信任你,善待你,配合你。」簡敏敏扭開臉,不情不願地說。
簡宏成道:「我讓你做什麼,你不做怎麼辦?一次罰一百萬元,從公司分紅里扣,公司分紅不夠,就從股本里扣,如何?」
簡敏敏簡直又想拍案而起,潑咖啡,可硬是咬牙忍住,道:「你讓我去吃屎,我也去吃?」
簡宏成一臉興緻索然,起身欲走:「你看,連我會讓你吃屎都想得出來,你對我的信任得低到什麼程度?還說答應我三條,連最基本的信任都做不到,其他從何談起?你慢慢想,這三個月以來,自從你透露多年之前被逼婚以後,我為難過你嗎?我幫了你多少?我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嗎?你只要相信以後我都會這麼對待你,即使心裡又疑心病發作,但看在一百萬元一次的面上假裝相信我,第一條就算做到了。」
「站住,還沒說完。」簡敏敏沒扭回頭,但警惕地拿眼睛斜睨著簡宏成,心裡飛快地回放過去三個月里與簡宏成的接觸。
簡宏成被身上的咖啡香熏著,真想再吃點兒什麼,但為了減肥,只得咽咽口水,強忍著,因此坐不住,一定要找點兒事做,才能忘記饞蟲:「你想清楚了,吃完就來找我;沒想清楚就走吧。你做不到這三條,我就算是神仙也沒法撮合你和你孩子。」
簡敏敏陰沉沉地看著簡宏成起身,走向那個陌生中年女子那桌。
陳昕兒看著簡宏成肩頭的咖啡,想表示一下同仇敵愾,又不敢說。
簡宏成則是坐下就單刀直入:「聽說你打算上法院問我要小地瓜的撫養費?寧恕給你出的主意?」
陳昕兒硬著頭皮道:「你應該給。」
簡宏成道:「每個月兩千元,開學時學雜費全我來,實報實銷,還不夠?」
陳昕兒覺得自己就像個要月錢的二奶,羞愧地紅著臉,低下頭去,不肯吱聲。
簡宏成鬱悶地問:「到底夠,還是不夠?一句話的事,不夠再商量。打官司無非也是扯皮一個數字。」
陳昕兒只得道:「我的要求,撫養費是你固定收入的20%。」說話時,她頭都不敢抬起來。
簡宏成冷笑著問:「寧恕教你的?」
陳昕兒連忙點頭,彷彿如此一來,她的罪孽就輕了許多。
簡宏成道:「不懂就不要亂來,別讓人一挑撥,就蠢蠢欲動,讓我看不起你。你聽著,最高人民法院有解釋,撫養費包括生活費、教育費、醫療費,法條說按固定收入的20%到30%給,實際操作中一線城市的價碼是一般工資收入人士每月兩千元封頂,高收入人士每月三千元封頂。你這兒是二三線城市,法院判決到不了三千元。但是我考慮到小地瓜未來的教育非常重要,打算在教育支出方面單獨列項,上不封頂。綜合起來考慮,就是我剛才說的,每月兩千元,學雜費實報實銷。」
陳昕兒不知道簡宏成說的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麼這點兒支出對簡宏成太容易了,沒法達到她的目的。她只好鼓起勇氣道:「我再加一條,你要是答應,就不上法院。」
簡宏成道:「上法院對你不利,你一點兒僥倖都不要有。上法院我就直接拿走小地瓜的撫養權,你居無定所,沒有固定工作,不適合撫養。」
陳昕兒早就想過這條:「要是法院鐵定能把小地瓜判給你,你昨天不會這麼老實就把小地瓜還給我。你別跟我虛張聲勢。我加的一條很合理,為了小地瓜的健康成長,你每星期與小地瓜過家庭日一次,像一個家庭一樣地吃飯、玩、哄他睡覺,時間不得少於五個小時。」
簡宏成驚得眼珠子都凸了出來。家庭日,像一個家庭一樣地吃飯,也就是像一家三口一樣地吃飯,這算什麼要求?正好,他見到簡敏敏期期艾艾地起身了,只好快刀斬亂麻,道:「我的意見是從此一刀兩斷,我不會再出現在你和小地瓜的生活里。」
陳昕兒也是大驚,才不管簡敏敏走過來,忙道:「那就不談了。等你想好了,再來找我。」
簡宏成莫名其妙:「你到底要什麼?我跟小地瓜見面與你無關,你倒是把你真實想法拉出來亮亮。」
簡敏敏剛好走過來,聽了這句,才知道這女人是誰。她不等服務員來,自己拉凳子坐下,斜睨著陳昕兒,道:「養個野種還有臉了?」
陳昕兒被說得臉上掛不住,這是她的死穴。
簡宏成只得對簡敏敏道:「你別管。」
簡敏敏則是凜然道:「我當然要管。你兒子,就算不是結婚生的,以後也能搶你的遺產。現在你的遺產跟我的已經有關了,我不能讓一個有異心的野種隨隨便便地插進來。我跟你講,你要麼把這個野種處理掉,要麼搶來自己養,跟你養成一條心,否則後患無窮,我不放心。」
簡宏成讓口水嗆住了,驚駭地看著簡敏敏,咳得都說不出話來。
陳昕兒更是慌了,急道:「你是誰?你要跟簡宏成結婚?」她的目光在簡宏成與簡敏敏之間打轉,可怎麼都不信簡宏成會要這個潑婦一樣的女人。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簡宏成撈回半口氣,拼了老命才說出話來:「這是我姐。」
陳昕兒大窘,本來一直沒褪色過的臉更紅了。
簡敏敏道:「呸,一句話就試出你心裡打的什麼算盤,想憑野種上位?看看你這長相,看看你這德行,你配嗎?」
簡宏成都不用插嘴,坐山觀虎鬥。
陳昕兒完全沒想到簡敏敏一點兒情面都不給,說話能如此刺耳。她給罵得坐不住,渾身發抖著起身道:「打……打官司……」
簡宏成只得起身攔住陳昕兒,再伸手按下簡敏敏,不讓她說話:「陳昕兒,我這句話你一定要記住——不許受寧恕挑撥,遠離寧恕。要不然,後果你承受不起。」
但簡敏敏聽了,又拍案而起了:「寧恕?有寧恕插手?」她又趕緊沖簡宏成補充一句,「我三條都做到,沒違背。」
簡宏成哭笑不得,只好再一掌將簡敏敏拍回椅子。
可陳昕兒從簡敏敏的驚怒中看到寧恕的力量,她掙扎著道:「我相信寧恕,寧恕替我要回了小地瓜,寧恕讓你出來跟我談判,寧恕一定還能做到許多。」
簡宏成嚴厲地道:「聽話!不要鬼迷心竅。」
陳昕兒被簡宏成的神色嚇得退縮半步,但她用盡所有力氣道:「簡宏成,我要你賠我這麼多年,我要你賠我。我回去就找寧恕。」
簡宏成知道談判失敗了,他看著陳昕兒逃也似的離去,無話可說。
簡敏敏在他身後陰沉沉地道:「活該,誰讓你不檢點了,還笨,居然能留下野種,讓人抓來要挾你。」
簡宏成依然愣愣地看著餐廳門的方向,深深皺起了眉頭。
簡敏敏等不及了,道:「我已經答應你三條了,你也快點。」
簡宏成卻坐下,扯扯身上的衣服,道:「渾身黏糊糊的,不舒服。」
簡敏敏道:「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是為一雙兒女才跟你低聲下氣。但你既然把我們都叫來了,你倒是解決啊。」
簡宏成點頭:「幸好,你兩個孩子性格不偏執,能講道理。看起來你當初堅持把他們送出國,不惜與張立新干仗,是做對了。」
簡敏敏立刻警惕起來,剛要脫口而出反駁的話,可一想到自己已經投降了,便一手捂在嘴上,悶聲悶氣地道:「繼續。」
簡宏成沒點破,繼續道:「前天晚上的事,我看是誤會。我問他們為什麼對你疑心重,他們說在你門口遇見了一個送東西給你的男人把你說得非常惡劣,讓他們害怕上了。然後果真見你牽著兩條大狗,惡霸一樣地趕來,他們很怕進了你的家門就變成狗糧……」
簡敏敏聽得彈眼落睛:「不會又是寧恕……」
「聽兩個孩子形容那人長相,正是寧恕。」
簡敏敏回憶前天晚上出門遛狗時,見到有輛車子停在她家門口,她還疑惑地多看上了幾眼。想到仇人與她曾是一窗之隔,想到寧恕曾經一個耳光打得她飛出電梯,想到前晚如果沒帶著狗會是什麼後果,簡敏敏頓時渾身全是雞皮疙瘩,不寒而慄。
簡宏成瞭然地看著簡敏敏:「你是大人,你主動去和解吧。再有,我希望你跟兩個孩子實話實說當年因為什麼與孩子爸結婚……你看,眼睛又瞪成電燈泡了。和善,善待我。」
簡敏敏只好將瞪出來的眼睛朝上翻了翻,收回怒目,但如翻白眼一樣,其實更不友善,簡宏成只能眼開眼閉了。
「我讓你說,自然有我的理由。當初我跟你不共戴天,但聽你一說,再經過我自己調查摸底,你看,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改變對你的態度,自那時起我再沒故意做過一件傷害你的事。你不如聽我的。你要相信母子關係比姐弟關係深厚得多,你都能讓我毫不猶豫地體諒你,更不用說從你肚子里出來的孩子。」
簡敏敏艱難地道:「不一樣。我今天說了,以後即使和好,我還有什麼臉面見他們?」
簡宏成道:「沒臉面的是施害者。你想想,你在這兒患得患失,而他們擔驚受怕一天,等待這個會面,你們心裡都有誠意,你做媽的何不主動一些?」
簡敏敏依然期期艾艾:「可至儀才幾歲啊,這種事怎麼好在她面前說?」
「跟你當年幾乎同齡,他們才會更有體會。這樣吧,你跟我過去坐著,我說,你補充。」
簡敏敏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們……會不會把這醜事告訴張家人?多好的、現成的把柄笑料啊。」
簡宏成頗含深意地沖簡敏敏一笑,不理簡敏敏,故意扯扯身上沾滿咖啡的衣服,徑直走向張家兄妹那桌。
張至儀急切地道:「剛才旁邊桌說你們是大婆二奶講數不成,鬧翻了。」
簡宏成一聽還真是,哭笑不得。
而張至清著急地問:「為什麼她不過來?」
簡宏成道:「她沒勇氣開口講那段過往。但前晚的誤會已經解釋清楚了。」
「為什麼沒勇氣?」
「人性醜陋。」
簡宏成話音剛落,簡敏敏走了過來。簡敏敏有些不敢看一雙兒女,坐下反而是沖著簡宏成道:「我自己說。」
簡宏成挪椅子退開一步,旁觀簡敏敏母子三個對話。
簡敏敏不由自主地挖著指甲,挖完三隻指甲,終於開口說話:「老二讓我說我高三那年出的事……」
簡宏成聽了會兒,便知簡敏敏沒加料,沒誤導,基本上還算公允,便低頭思考起陳昕兒的事。
正好阿才哥打電話進來,笑嘻嘻地對簡宏成道:「奇怪,寧恕他們參觀一個樓盤後,寧恕竟然先走了。」
「知道他去哪兒嗎?」簡宏成走開,去別處問。
「這下斷線索了。打車走的。」
簡宏成驚愕:「你的線人得埋多深啊。」
阿才哥笑道:「天下司機是一家,哈哈。」
簡宏成隨即便一個電話打給寧宥:「報告你一個好消息,寧恕脫離大部隊,單獨打車離開了。」
寧宥聽了,差點兒跳起來:「什麼時候?」她看看手錶。
「剛剛。」
寧宥脫口而出:「良心發現了。」
「嗯,你安排一下當前的事務,等寧恕到了,你立刻離開,去開房休息。」
寧宥想了半天:「不放心他,我還是得在。」
簡宏成沉吟道:「那晚上等我處理完事情,去找你談些事。」
「順便打包幾樣涼拌新鮮蔬菜來。」
「沙拉?」
「不不不,要中式的,酸酸甜甜的那種。」
兩人說完電話,各自會心微笑。尤其是寧宥,想到寧恕居然打車回來了,意味著下午三點可以準時趕到,跟陸副院長進去病房見媽媽,那麼,媽媽必定會出現更大的反應。媽媽會醒來嗎?寧宥心中充滿期待。
即使等候區人多眼雜,白天更是擁擠,寧宥仍然縮在角落裡打起了瞌睡。
簡宏成打完電話回去,竟然看見張至儀正體貼地遞一塊餐巾給簡敏敏。他猶豫了一下,沖張至清做個出門的手勢,便轉身離開了。他完成第一項和解,有點兒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