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來說,女子長到十五六歲就該說親事了,晚一些的十八、九歲也差不多,而武禎,如今已經是二十六歲的年紀,還未嫁人,簡直可以說是長安城裡獨一份。
從她十六歲開始,她的父親豫國公和姐姐武皇后,就為她的親事操碎了心。這些年,其實陸陸續續也給她談過幾樁婚事,但最後都是無疾而終。
這聽上去很不可思議,畢竟以她的出身和容貌,即便名聲上有些瑕疵,也總有人願意娶她,但是卻一直蹉跎到現在。主要原因就是,武禎太能折騰了。
她的第一樁親事,說的是范尚書家的范郎君,門第相當,范郎君長得也還行。武禎若跟尋常女兒一般安心待嫁也就罷了,但她野慣了,兩家納采之後,她有一日大大方方去找范郎君,邀他去城外圍獵。也不知范郎君在圍獵之時遭遇了什麼,據說給嚇得尿了褲子,回來後就大病一場,病好後見到武禎就哆嗦,連話都說不利索,這如何還能繼續說親,於是只能不了了之。
後來又說了門親事,黃侍中的兒子黃郎君,黃郎君是個威武漢子,身材高壯,豫國公和武皇后都很滿意。但是有一日,武禎去找這位未來的夫婿,一時興起和他比了騎馬射箭,結果大獲全勝。這下糟了,黃郎君敬她是條漢子,自愧不如,還要拜她為師,被她拒絕後又要與她結拜兄弟,總之這婚事沒結成,武禎多了個好兄弟,如今黃郎君早已娶妻,兒子都好幾歲了。
還有一次是左散騎常侍的兒子,這一次就更不妙了,武禎和那呂郎君在納采之前就先打了一架。這事原因有些複雜,說起來呂郎君與武禎很像,都喜歡泡在樂坊裡面,而呂郎君很著迷一位名叫斛珠的妓館娘子。斛珠娘子對呂郎君不屑一顧,卻常和武禎一道出門遊玩,那段時間外面都風傳說斛珠娘子有磨鏡之好,瞧上了武禎。呂郎君因此對武禎是羨慕嫉妒,兩家大人準備著說親事,呂郎君自然不接受,氣沖衝來找武禎晦氣,最後被武禎打成一灘唉唉叫的爛泥,兩人的關係直到如今還是緊張。
之後說的一門親事,純粹就是趕巧了,那位命薄的陳郎君,六禮過了兩個,忽然得了一場大病,一命嗚呼。
第五次、第六次……
……
就這麼一直到現在,武禎年紀越來越大,名聲越來越不妙,自然更加說不成親事了,於是她自由自在的每日亂竄逍遙度日,不管是帶著妓館娘子們踏春遊湖,還是領著官家紈絝子們四處惹事生非,都做的越發順手。就連豫國公對這個二女兒的親事都已經不抱希望了,他日日在佛寺里念經,種花,喝茶,只想做一個眼不見為凈的禿頭。
接到大女兒的信,豫國公激動的連自己的木魚都摔了。大女兒與二女兒不同,她一向靠譜,能讓她讚不絕口的人自然不錯,看來這次二女兒終於是能嫁出去了!
武禎問了一句,見父親忽然發起呆來,然後熱淚盈眶,一副陷入自己哀思惆悵中的模樣,忍不住又錘了錘他的手臂,再次好奇追問:「阿父,你和阿姐要給我說誰家的郎君啊?」
豫國公回過神來,道:「是梅貴妃的侄子。」
武禎想了一下,哭笑不得的扶額問:「梅貴妃的侄子,梅四?這小子才十七吧,這也太小了,而且他從小跟在我屁股後面玩,我對他了解得很,再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娶我啊。」
梅四對她的崇敬之情,宛如火頭小兵對沙場將軍,崇拜歸崇拜,但無關男女情愛,如果哪天要梅四娶她,梅四非得當場嚇死不可。
豫國公見她誤會,唉了一聲解釋道:「不是梅四,梅四那小子不著調,皇后殿下給你說的是梅家大郎。」
武禎摸了摸下巴,在腦子裡回想了一圈,還真沒想起來這梅家大郎是哪位。作為長安城裡最交遊廣闊的紈絝,幾乎所有官家子弟她都認識,但對這個梅家大郎卻沒什麼印象,奇了怪了。
「我怎麼想不起來還有這一號人物,你們該不會是胡謅的吧。」武禎敲了敲身前的小几。
豫國公捋了一把自己的鬍子,「梅家大郎是梅四的堂兄,他父親從前任過渠州刺史,他之前也一直在渠州,據說幾年前他爹娘去世,剩他一人在渠州守孝,一年前才回的長安,如今在刑部任司郎中。聽皇后殿下說,是個寡言的性子,治你正好。」
刑部司郎中,梅家大郎。武禎眯了眯眼睛,在長安一年她都沒聽說過,看來此人著實低調。
豫國公見她表情,立即警惕起來,「你這次不論如何都不許再瞎折騰了!」
「阿父你多慮了,別人不知道也就罷了,你還不知道嗎,從前那些婚事黃了,也不全是我的錯。」武禎滿臉無辜神情,把玩著自己腰間的馬鞭,興緻勃勃的問:「那梅大郎多大年紀?」
豫國公已經趕早進了一趟宮回來,梅大郎的情況自然都已經從大女兒那了解清楚了,於是回答道:「梅家大郎名為逐雨,今年正好二十二。」
武禎胳膊倚在几上,笑嘻嘻的,「梅逐雨?這名字好聽,但二十二歲是不是太小了,比我小整四歲,就算急著要把我嫁出去,你們也不能騙人家少年郎吧,才從渠州回來一年,估計還沒領略過我的名頭,別懵懵懂懂被你們騙著娶了我,日後又後悔。」
「渾說什麼!」豫國公沉下臉,剛想開口好好教育女兒,武禎忽的站起身來往外走。
「阿父,我去宮中見見阿姐,問仔細那梅大郎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腳步輕快,三兩下就已經跨過榻下了台階,往前院跑了,豫國公阻攔不及,氣的捂著胸口大喘氣,只能指著門大吼:「你給我安生點,不許去嚇唬梅大郎!」知女莫若父,這種事,豫國公知道武禎絕對能幹得出來。
沒了人影的大門又倒回來一顆腦袋,武禎揮了揮手,說:「放心吧,我這兩年脾氣好多了,不會無緣無故嚇唬人家小郎君的。」姑且算是安撫了一下自家的可憐老父。
武禎出了門,照舊沒帶任何侍從,騎上自己的駿馬「紅纓」,朝大明宮的方向賓士而去。
自從大明宮修繕完成,帝後移居大明宮,原先的太極宮就只剩下一群官員小吏。大明宮離豫國公府所在的大寧坊很近,騎馬一會兒就到了。作為武皇后一母同胞的妹妹,武禎極得武皇后寵愛,連皇帝也對她青眼有加,因此她有格外的殊榮,能隨時進大明宮去見姐姐。
武禎到時,武皇后剛從午睡中醒來,坐在榻上略顯倦怠的揉著額頭。坐在她身側的梅貴妃就十分體貼的起身站到她身後,動作輕柔的為她揉著太陽穴,以舒緩頭疼。
武禎坐在下首,瞧見自家皇后姐姐與梅貴妃的相處,在心中嘖嘆了一聲。儘管不是第一次看見,但每次見到這二人情深義重湊在一處的樣子,都忍不住覺得皇帝姐夫腦袋上的玉冠更加碧綠了。
當今皇帝極愛樂器,又善作詞作曲,不理朝政,武皇后輔政好幾年,皇帝對她十分敬重,但人人都知道,皇帝最寵愛的,乃是善歌舞樂器的梅貴妃。這位出身清貴的梅貴妃人如其名,如梅傲霜,對幾乎所有人包括皇帝,都是無比高冷的冷淡神情,唯獨對著武皇后,柔情似水,一雙眸子里柔柔的,就像現在這樣——
「姐姐,好些了么?」梅貴妃吐氣如蘭,臉帶關切。
武皇后撐著腦袋朝她一笑,「好多了,你也別忙了,坐下吧。」說罷握著她的一雙柔夷,將她拉坐到身側。梅貴妃也就柔順的坐在她身邊,但也沒閑著,又開始為她倒水。
武禎: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兩位才是親姐妹呢。
武皇后就著梅貴妃的手喝了口水,瞥到武禎的神情,似笑非笑問她,「知道了?」
武禎:「皇后殿下,聽說你給我選了個夫婿,是梅家大郎?」
武皇后:「是,我見過了,是個不錯的郎君,配你夠了。」
武禎瞧了一眼梅貴妃,語帶挪揄,「聽說是梅貴妃的侄子,該不會是梅貴妃給殿下您吹了枕邊風吧?」
武皇后早習慣了她的胡言亂語,八風不動應下了,「是啊。」
梅貴妃抿唇一笑,她已經三十多歲,但這一笑,仍如二八年華的少女一般俏麗動人,她道:「我那大侄兒潔身自好,沒有什麼妾侍相好,他父母早亡,不需你侍奉父母,且他性格沉穩,也不會欺負你,實在是個再好不過的良配了。殿下擔心你的親事,若是這事能成,我也為殿下了卻一樁心事。」
武禎聽罷,覺得似乎確實不錯,不過……她好奇問梅貴妃:「敢問貴妃姐姐,那梅大郎可是哪裡得罪了你?」
梅貴妃:「何出此言?」
武禎無辜一攤手:「若是無冤無仇,貴妃姐姐怎麼忍心將小郎君推進我這個大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