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逐雨沒察覺到她的故意,他怕小袋子又給貓兒不小心抓下來,便打了個結牢牢系在了腰上,並且站起來走到書案邊,遠離了武禎。
武禎當然不會輕易放棄,又跟到了書案那邊。
梅逐雨在書案邊端正的坐下,開始研墨,準備寫些什麼。見貓兒跟了過來,他想起來上次沾了一爪子墨的狸花貓,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同一隻,但他還是將硯台換了一側,遠離了貓。
武禎看他沒有趕自己走的意思,也就跳上了案幾,她的眼睛盯著梅逐雨那一把稍顯瘦削的腰……上的不化骨袋子。隔了一會兒才忽然發現,梅逐雨寫的是什麼。
他在寫庚帖,上面寫著他自己生辰八字的那種,訂婚問名要用上的。武禎一時心情複雜,瞧瞧小郎君的腰,又瞧瞧他的臉。
似乎昨日她才接到父親與阿姐的消息,怎麼今日瞧著小郎君都開始寫這玩意兒了?婚事難道不是慢慢談的嗎?武禎回憶了一下從前的經歷,確實沒有這麼迅速過。可能是父親和阿姐覺得夜長夢多,決定迅速把這事給定下再說。
可她這邊還沒決定呢。這小郎君比她小四歲,孤苦無依的,她堂堂貓公,總不能仗著家中勢大,仗著阿姐的皇后身份,強迫人家小郎君娶她。
武禎很清楚坊間關於自己的流言,什麼浪蕩不羈男女不忌,不知禮數不學無術等等等等,就沒句好話,身份相配的正常郎君沒有願意娶她的,哦,大多數都是不敢娶。看梅逐雨這個做派就知道與她不是一路,大約也瞧不上她這種人,想必是不甘願娶她的。
這就沒意思了。
武禎一向樂得清靜自由,但家中父親和阿姐不知為何總是為這事焦慮著急,她偶爾也想,乾脆找個人嫁一回得了,反正一般女兒還要顧慮是否被人欺負,到她這裡,就只有她欺負別人的份,若是不開心,她也能隨時踹了對方直接回豫國公府住。
一直以來對婚事不上心只是因為她懶散慣了,沒心思和個陌生人相處,而最讓她猶豫的就是——真嫁了人,晚上不好瞞過枕邊人偷溜出門。
這也太麻煩了。
武禎一時只覺頭疼,盤算著現在拿不到不化骨,乾耗在這裡也沒有用,就跳下案幾,準備先離開再說。
她悄無聲息出了窗,跳到外頭水池邊的一塊石頭上,發現那水池裡竟然有幾條紅魚,先前藏在荷葉與水草底下,她沒瞧見。因著這幾條紅魚,這片綠意盎然的院子,好像也一下子顯得鮮活了起來。
她忍不住又扭頭望了一眼屋內的梅逐雨,他神情認真而鄭重的在寫那張庚帖,她於是又扭回頭,翻牆跑了。
武禎就這麼保持著貓樣一路去了平康坊,好在常樂坊離平康坊不是很遠,以她的腳程沒多久也就到了。平康坊里許多妓館,白日里還挺安靜,武禎要找的斛珠就在平康坊坊東,一座面積不大但布置的無比精巧華麗的宅院。
貓公手底下兩位副手,一位神棍落拓不羈,一位斛珠風生水起。斛珠在長安城也是個名人,平康坊最有名氣的妓館娘子。才華與美貌兼具,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為她寫詩作詞,貴族子弟們為了見她一面請她吃一席酒而一擲千金是常有的事。
如此善於迷惑人心的斛珠娘子,原身乃是一隻狐狸,也就顯得理所應當了。自古志怪坊間傳聞,美貌妖怪十有八.九都是狐妖。武禎這些年所見的狐妖,多半都長得好看,且生性風流,斛珠是裡面的佼佼者,只要她能看得上眼,與人春風一度從來都是大方的。
斛珠這會兒還在補眠,武禎從她窗戶跳進去,又跳上床。床上的被子里裹著個……皮毛油亮的紅狐狸。武禎直接跳上去給她踩醒了,斛珠幽幽轉醒,眨眼變成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
她慵懶的坐起身,錦被往下一落,露出雪白肌膚上的一些玫紅痕迹。用滿是水光的狹長眸子瞅了一下被子上的貓,聲音嘶啞的抱怨:「小祖宗,奴才剛歇下不久呢!」
武禎可不管她,「給我找身衣服,我要跟你說些事。」
斛珠靠在背後的幾個軟綿靠枕上,渾不在意自己胸前的大好春光暴露在外,笑呵呵的抱起貓,「最近太平的很,有什麼事兒啊~」
武禎抬起爪子,亮閃閃的爪子尖從爪墊里伸出來,斛珠身子一僵,按住自己的胸,趕緊放下她掀被下床,嘴裡道:「好好好,馬上馬上,小祖宗你怎麼耐心這麼不好,真是怕了你了。」
斛珠這裡沒有男子穿的衣服,只有各種漂亮裙子。武禎嫌棄穿裙子不好騎馬,有段時間沒穿過裙子了,不過她也沒再多說什麼,乾脆把裙子穿上,然後對打呵欠的斛珠正色道:「蛇公與我說,她們在長安城裡發現了不化屍的蹤跡,那東西不知道散布出去多少個不化骨,我們得儘快找出來。」
斛珠唉了一聲,抱胸道:「好,奴知道了,奴會好好打聽有誰最近特別倒霉的。」
身上帶著不化骨的人會特別倒霉,一般人只以為這是自己一時運道不好,卻不知是因為身上的不化骨引來的髒東西。斛珠消息靈通,由她來探查這些事,最適合不過。
說完正事,斛珠打量她問:「今日遇到了什麼事,怎麼的變成這樣,連衣服都沒找回來?」
武禎道:「衣服還在梅家大郎的床底下。」
斛珠眼睛一亮,「哦?就是昨晚你說的,那個要娶你的小郎君?」
武禎隨意的擺手:「不談這個。」
斛珠好奇的很,但見她這個樣子又知道打聽不出來,只能暗自可惜,嘴裡問:「今晚咱們得到長安城四處查探吧?」
武禎:「你和神棍去,我得去梅家大郎那兒一趟,他那有不化骨,我得拿到手。」
那小郎君身上帶著個不化骨,她又往人家床底下落了一個不化骨,要是不管,估計他今晚上就能死在那個屋裡。
斛珠:「那梅家大郎……」
武禎看了她一眼,斛珠悻然的閉了嘴。
「好了,你多上點心,儘快把其他的不化骨找出來,我先走了。」去梅大郎那兒之前,她還得先回家一趟,去陪老父親吃個晚飯。
武禎依舊是從這二樓窗戶翻下去的,斛珠聽到外頭一聲罵,似乎是貓公許久沒穿裙,不小心裙角勾到了樹枝,差點沒摔倒。
回到豫國公府,武禎見父親竟然一臉笑容的坐在廳前,頓覺奇怪。
「怎麼笑的如此開心,有什麼好事?」
豫國公摸摸鬍子,朝她招招手:「來,帶你去看個東西。」
武禎跟著神神秘秘的父親到後頭一看,卻見木籠子里關了只大雁。豫國公指著大雁說:「今日納采,媒人送來的大雁,是梅家大郎親手獵到,據說他特意請了假,去城外尋到的大雁,就為了過來提親,這份心意實在難得啊!他既如此誠心,想必以後也會好好與你過日子。」
武禎:「……您老這手腳也太快了點吧?」
豫國公哼哼:「不快就又要黃了。」
武禎瞧瞧自家老父親那欣慰喜悅的神情,心下一軟,也不忍心老是叫他失望,反正只是結個婚這種小事,不如就順一次他的心意算了,免得他老惦記著。不過有個問題,她必須得搞清楚。
武禎半開玩笑的問父親,「梅家大郎是真心想娶我,還是迫於你與皇后殿下以及梅貴妃的威壓,不得不娶?」
豫國公:「我沒告訴過你嗎?這樁婚事,是梅家大郎先向梅貴妃提起的。」
「他主動提起?」武禎這下是真的詫異了,一直到她吃過晚飯溜出來跑到梅家大郎宅子外,還在回想自己從前是否見過梅逐雨。
想了好一陣,武禎都沒想起來什麼,只能暫時將這事放在一邊,坐在牆頭靠著一棵大樹掩藏身形,望著那邊映著燈火的窗戶。她要在這等到梅逐雨睡著了,再悄悄潛進去,將那兩枚不化骨拿出來。
然而等到夜深,那燈火還未熄滅,梅逐雨不知為何一直沒有睡。外頭街上傳來更夫的打更聲,武禎蹲在牆頭,覺得自己腳都酸了。
她站起身,在牆頭上活動了一下,忽然,她察覺到什麼,扭頭望向院中。那裡出現了一條黑影,黑影扭曲著,最後變成了一個神情楚楚可憐的少女。
少女抬手風情萬種的理了理鬢髮,忽而扭頭朝她這邊一笑,嘴唇張了張,無聲說了幾個字,然後上前叩響了梅逐雨的房門。
武禎當然看得出來這少女是斛珠所化,她方才說的幾個字是——奴來幫你一把。
深夜有人叩門,打開房門一看,是個柔弱可憐的美麗女子,口中說著自己在躲避壞人,求一個蔽身之所。若是一般男子,即便心有疑慮,大概看在女子的美麗柔弱上,也不忍心將人趕出去。
但梅家大郎,他皺眉聽少女說完後,完全不為所動,直接叫來府中老奴,兩人一同押著那可憐少女走出大門,招呼來了街角巡邏的衛兵,明言此女深夜私闖民宅來歷不明,讓他們按律將少女帶走關押起來。
那兩個巡邏街巷的士兵是認識梅逐雨的,先前坊中出了命案,就是這位梅郎中帶人過來結了案。不管是見到可怖屍體時還是見到痛失愛子的老婦悲泣欲絕時,他從頭到尾都是這種冷淡漠然的樣子,乾脆利落的結了案,不多說一句話,讓人看著就覺得無情。
所以他們雖然瞧著少女柔弱可憐,但在梅郎中的眼神下,愣是什麼都不敢說,老實的將人押走了。
武禎眼看著斛珠神情愕然的被士兵帶走,心中暗道辛苦了,自己趁機溜進了梅家大郎的房中,拿到了自己白日里落在這裡的衣服與那個不化骨。但還有一個在床上遍尋不到,想是仍在梅家大郎身上。
梅逐雨回來的太快,武禎還在思考是就此先走還是躲在房中等待機會,房門就被推開了。這下子武禎不用再猶豫,一矮身翻進了床底。
她非常有信心自己能隱藏氣息不被發現,只等小郎君睡著就能拿走他身上那個不化骨。
可她沒想到,這位梅家大郎剛走到床邊,就冷喝了一聲:「何人躲藏在此!」然後迅速的一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臂將她從床底拖了出來。
武禎一隻手被扣住,仰躺在地心想:不妙,陰溝里翻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