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禎說要打雁,其他人自然是熱烈響應,紛紛回家換了馬帶上弓刀,牽上家中馴養的獵犬獵鷹,浩蕩的往城外去。
他們這一群,雖說是紈絝子弟,頂著不學無術的名頭,但也並非全然的什麼都不會,至少人人都會上馬打獵,打馬球也很擅長,像梅四,擅長作畫;崔九,擅古琴;謝十二,舞的一手好劍;孫娘子,能制香,還有兩個弓箭尤其出色。
他們這些人出身良好,接觸的東西多了,多少都會些撐門面的東西,什麼都不會的是少數。就算是那個因為斛珠而不斷和武禎作對的呂郎君,也是寫的一手好字。
一群人在城門集合,武禎穿的一身深藍色翻領袍,頭髮並未梳起女子髮髻,而是攏在黑紗里,完全做的男子裝扮,乍一瞧上去,真是個俊秀逼人的郎君。她行裝輕簡,只背了一副弓,馬背上架著兩個箭筒,一瞧其他人帶獵鷹的,帶獵犬的,不由嘴角一哂,「我們今天是去打雁,又不是進山圍獵,你們帶這些玩意兒是去兜風嗎?」
幾個郎君本是想著威風一把,聽武禎這麼說,個個摸著鼻子乾笑,讓身後隨侍的胡奴們將獵鷹獵犬又帶回家去。耽擱了一會兒眾人出了城,武禎一馬當先跑在最前面,後面十幾匹馬都落後了她三四個馬身。就這麼一路疾跑到南山腳下一大片湖澤附近,武禎放慢馬速,其餘人才喘著氣追上來。
「禎姐,這個時節少見大雁啊,這裡真有雁嗎?」一個郎君擦著頭上熱汗問。
武禎瞧著湖邊大片起伏綠波,忽然唇角一揚,口中道:「我問了附近農人,他們說最近在這邊看過幾隻大雁。」
「哦,不過好端端的,禎姐為什麼突然來打雁?」
「禎姐應該是忽然想吃那玩意兒吧。」
幾人一邊尋著大雁蹤跡,一邊聊天。
「禎姐經常心血來潮,想幹什麼就去幹什麼,你們哪裡猜得到。」
「嘁,我們猜不到,難道梅四你猜得到?」
「說不定……說不定是去提親呢。」梅四隨口開玩笑,大家聽了,又是一陣嘻嘻哈哈。
武禎:「……」
她不理會身後那些玩鬧的小子們,自顧自找尋大雁蹤跡,在及膝的草地中走的深了,她嗅到了一股清新的草香,昨日下午,在梅家大郎的身上便是這種草香,看來他昨日確實是在這邊打到的雁。
「啊!那裡!」孫娘子眼神好,瞧見天上一隻大雁蹤跡,立刻驚呼,話出口的同時便聽到了身邊一陣破空聲,隨即只聽大雁哀鳴一聲,跌落了下來。
這一箭自是武禎射的,她的反應比所有人都快,弓術也是最嫻熟的,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呢,她的箭就已經飛出去了。
那支箭射穿了大雁的翅膀,所以大雁並沒有死,只是落在草叢中哀哀鳴叫。武禎自己下馬走進草叢將雁綁起,提起看了看,不太滿意。
梅四他們圍過來,有人興沖沖的提議,「咱們今日找個酒樓讓人將這雁好好炙烤,塗上醬料吃吧,雖然瘦了點,但也吃個新鮮。」
武禎頭也不抬,「想吃自己打去,這個我有其他用處。」
梅四大笑:「禎姐你總不會真的拿這雁去提親去吧哈哈哈~」
武禎看他一眼,心想你小子要是知道我這雁是準備給誰的,估計就笑不出來了。
有了武禎在前,其他人也紛紛摩拳擦掌準備好好打幾隻雁,然而一下午過去,眾人馬上雖然多了些野鳥兔子,但大雁是一隻都沒有,唯獨武禎馬上,七隻大雁綁成一串。沒辦法,只要武禎出手,他們幾個就註定搶不贏,每次都是他們才看見大雁的蹤跡,還沒搭弓,武禎的箭就已經射出去了,一箭正中,他們連插手的餘地都沒有。
「行了,天色不早,回去了。」武禎依舊打馬在前,其他人跟在身後。
崔九一路上都在眼巴巴瞅著她那幾隻大雁,憋了一路進了城後才終於忍不住說:「禎姐,你要這麼多大雁幹什麼,不如給我們拿兩隻去吃吧。」
其實他們也不是很想吃大雁,畢竟這玩意兒也不是什麼絕頂美味,但沖著大雁去的結果一隻都打不到,難免挫敗,總得找回點什麼吧。
武禎道:「不行。」
聽到她拒絕,眾人都覺稀奇,他們禎姐往常那叫一個大方,按理說,區區幾隻大雁她不可能吝嗇的,但事實就是,她拒絕了兩次了。一下子,所有人都好奇起來,禎姐究竟要這些大雁有什麼特殊的用處?
到了東市附近,武禎和其他人分開,本該各回各家的郎君娘子們互相對視一陣,都默契的悄悄跟上了武禎。他們對於武禎想做什麼,實在好奇的很。
就這麼一路小心綴在武禎身後,眾人發現她並沒有回大寧坊,反倒是進了常樂坊。
「常樂坊?常樂坊裡面沒什麼有名氣的樂坊妓館吧?」
「就我所知也沒有什麼特別美味的酒樓酒肆。」
「難不成禎姐來這裡訪友?」
「沒聽說過哪家郎君或娘子住在常樂坊啊。」
回想著圈內認識的朋友們,似乎還真沒有住在這邊的,所有人都越來越好奇,唯獨梅四,他看著武禎朝某個眼熟的宅子過去了,神情變得越來越古怪。
崔九發現了他臉色不對,用胳膊撞了撞他,「唉你幹什麼,一臉憋尿的表情。」
隊伍里唯二的兩個娘子之一的孫娘子敏銳的察覺到了不對勁,狐疑的打量梅四,「不對啊梅四,你說,你是不是知道禎姐去的那個宅子是誰家的?」
梅四瞧著那邊武禎真的進了那宅子,表情霎時變得一言難盡了起來,他被小夥伴們圍在中間,面對一雙雙渴求真相的眼睛,最後還是不得不老實回答:「那是我大堂兄的宅子。」
眾人安靜一陣,又互相看看,都是一臉的茫然:「啊?你大堂兄,誰啊?」
武禎還是第一次從大門進梅逐雨的宅子,他不在,還沒下值回來,宅子里只有那個老奴。他並不認識她,所以打開門時,臉上神情疑惑,等到武禎說明身份,老人家一下子露出了個笑容,熱情的請她進去。
既然梅逐雨不在,武禎也沒多留,將幾隻大雁全部放下後,借紙筆留了幾句話,就出了宅子,回家去了。
等梅逐雨回到家中,老奴迎上前去,一臉的笑,「阿郎,方才武家的那位二娘子來過了。」
梅逐雨:「……已經走了?」
「是啊,她放下東西就走了。」老奴遞給他兩張紙,「不過給阿郎留了話的。」
梅逐雨站在那一籠子大雁前,展開那兩張紙,紙上字跡飛揚潦草,洋洋洒洒。
——禮尚往來。這第一行的四個字,就讓梅逐雨無言以對。沒有這樣的禮尚往來,他親手獵雁送上門去提親納采,是他的心意,也是規矩,但沒有女方回送大雁給男方的。
他們六禮才過了最開始的納采一禮,等後面問名、納吉、納徵、請期,他都要獵一隻雁送到豫國公府,可是現在……
武禎在留給他的信中表示,這些雁給他留著後面用,省了他再去獵雁了,至於多出的大雁,讓他煮了吃。
梅逐雨靜靜站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嘆了口氣,將紙折起收好,又盯著一籠子的大雁看了看,提出一隻傷得最重的,交給了旁邊的老奴。
老奴:「阿郎,這個?」
梅逐雨:「煮了吃。」
不論梅逐雨是怎麼想的,武禎確實是一番好意。一來,她想著小郎君一個文弱書生,沒必要次次都專程去獵雁。別看她獵雁簡單,但一般人想獵雁還是有些難度的,小郎君一身的文人氣,瞧著也不像擅弓術,大概不輕鬆。
二來,她在城內沒感覺到那個不化屍的氣息,懷疑那東西躲在城外了,小郎君之前又將不化骨貼身放著,多少沾染了些不化骨的氣息,若被不化屍盯上就危險了,所以她乾脆將雁打了送過去,省得他辛苦,也免得他到城外瞎跑不小心遇上危險。
是夜,武禎去了妖市的雁樓,斛珠與神棍都已經到了。
「今夜繼續查探不化骨,最好儘快找齊這些東西,將那不化屍逼出來解決了。」武禎道。她真是煩透了不化屍這種東西,一旦躲起來了就很難找,還輕易不會主動現身。
神棍今日是變化成白鬍子老頭模樣,聞言奇道:「這次貓公怎麼這樣急,幾日而已,不會這麼早出事的。」
武禎:「早些解決了,也好放心。」
她說著,見到雁樓右邊亮起了燈,「哦,小蛇今夜也來了。你們先去,我去問問小蛇她有沒有不化屍的消息。」
雁樓燈火通明,妖市熱鬧無比,而屬於普通人的長安夜色卻是安靜的。不過,在這個平靜的黑夜世界中,也有著不平靜的角落。
晉昌坊東南角暗巷內,一條影子倉皇逃竄,它本是人類形態,然而受了傷,胸前一道長長的被利刃劃開的傷口中不斷溢出烏黑污泥。它每走一步,身體就扭曲拉長,到最後,已經完全脫離了人類形態,開始在地上蠕動前進。
世界上所有生物,對於死亡都會心懷恐懼,哪怕它是只害人無數的不化屍,哪怕它早已死去。
不化屍在暗巷中逃竄,它拚命的想逃開身後那個沉默的追殺者,然而,不論它如何掙扎,那追著它的人還是距離它越來越近。
終於,那道瘦高身影攔在了不化屍身前,完全阻斷了不化屍的去路。他背著月光,長長的影子投在布滿苔綠的斑駁牆上,手執一把烏沉沉的桃木劍。許是因為太過清瘦,鍍著一層月光的臉頰輪廓鋒利,讓他整個人都顯得清冷漠然,充滿了鋒利的殺意。
這將不化屍逼到絕境的高瘦男子,正是武禎眼中那位弱不禁風的小郎君梅逐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