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雖是慢慢小了,但一直淅淅瀝瀝,沒有完全停下,天色倒是越發黑了起來。眼看著快響閉門鼓了,傅娘子與宋郎君二人熱情的留武禎梅逐雨用晚飯,還邀他們住在家中。
「禎姐,都這個時間了,趕回去多麻煩哪,就讓我們兩個招待你們好了,我都讓廚房準備吃食了,今日你們淋了雨,所以準備祛寒的羊肉,今日早上家僕新買來的嫩雞子,酥炸可好吃。」傅娘子在吃食上最是用心,說著說著自己都砸吧嘴,「我還讓人蒸了玫花乳酥,拌了白龍膏。」
宋郎君在後頭加上一句:「是啊,禎姐你放心,這一頓我們特地囑咐沒放胡椒,絕對沒有一點辣味!」
因為這夫妻兩人都酷愛辣味菜肴,平日里飯菜都要重口辛辣的,武禎先前不願意在這吃,就是因為擔心這個,她自己是吃不了辣的。可這會兒聽到這話,她忽然心中一動。辣?想到先前梅四崔九幾個辣出了眼淚的糗樣,她心裡馬上就有了計較。
於是她一揮手,「不用,我要帶郎君去吃些好吃的。」
傅娘子聽她這麼說,馬上猜測她是想和梅家大郎單獨相處,雖然有些可惜,但也不好做那種壞人家好事的事情。不過她心中好奇,還是多問了句:「那禎姐,你準備帶他去哪家吃?」
武禎一笑,「你和宋郎君最愛去的那家,蜀地吳娘開的館子。」
傅娘子:「啊?」禎姐不是最不能吃辣的,怎麼要去那家,難道是梅大郎君愛吃?
他們滿頭霧水,只能看著兩人離去。
梅逐雨在外等著,看看天色,見武禎出來,他便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武禎:「不急,我帶你去尋個地方吃晚飯。」
梅逐雨遲疑了一下,聽武禎說:「不想與我一起吃飯?」他立刻搖頭,「願意的,但天晚了,吃過飯怕閉門鼓響了,不好回去。」
武禎不在意的道:「那就不回去了,你還怕我找不到地方歇息么。」沒聽梅逐雨回答,她扭頭笑道:「放心,我只是想帶你去吃點東西,不會亂來。」
聽她這好像藏著深意的話,本來並沒有多想的梅逐雨忽然有些局促起來。
「我沒騎馬,那地方還有些遠,看來我們只能共乘一騎了。」武禎說罷,也不等梅逐雨反應,自己一踩馬鐙上了馬,朝梅逐雨伸手:「來。」
男女在大街上共乘一騎,雖然此時民風開放,但也有些太出格了。梅逐雨望著她的手,終究是什麼都沒說的上馬坐在了她身後。
武禎見他真上了馬反倒笑起來,「你就不怕被參上一把作風不正?那些御史就愛管這些閑事的,萬一真被看見了,你說不定要被斥責。」
梅逐雨拉著韁繩,低聲道:「無妨。」只要她不介意,他也不想拒絕她,令她不快。
武禎雖然一貫任性妄為,但從不做那種讓別人因為自己被牽連的事,更何況是她心裡挺喜歡的小郎君,當然更不會讓他受這種委屈。所以她在馬上笑開了,拉過韁繩卷在自己手裡,對梅逐雨道:「抓緊,我來領路。你放心,我知道幾條小路,絕對不會引人注意。」
她說的小路,還真的是偏僻極了,一路上只遇到兩個人,而且她騎馬飛快,在漸漸昏暗的天色里,就算真有路人見到她們,也看不太清馬上兩人模樣。
梅逐雨原本還與她保持著距離,然而馬兒奔跑起來之後,他不得不與武禎挨得很近。一低頭,他就能嗅到武禎身上的氣息還有她頭上那朵粉花牡丹的清香。看著那朵花在黑髮中間顫動,梅逐雨有些晃神,總擔心它一不小心會掉下來。
武禎的頭髮挽起來,露出一截白皙的頸脖,因為傅娘子的衣服略大,騎馬時衣領就自然而然的敞開來,於是梅逐雨只覺得眼睛往下一看,就能看到那膩白的肌膚,在昏暗天色中簡直要發光一般。他渾身不自在,耳朵發熱,覺得自己看到了不該看的地方,心裡慌亂。
梅逐雨好幾次都想將武禎落下的衣襟拉上來一些,可又覺得貿然動她的衣領太過唐突,只好轉開目光,只盯著她頭頂看。
雨快停了,但還飄著些小雨絲,兩人騎了這一段路,身上又濕了些,好在已經到了目的地。
「就是這裡。」武禎直接拉著梅逐雨往那燈火明亮的樓里走。
這崇仁坊有許多旅店邸舍,住滿了五湖四海的旅人。前段時間春闈前後,這邊才是熱鬧,來來往往都是些年輕學子,不知惹來多少大小娘子窺看,可現在春闈結束,就沒了前段時間的熱鬧勁,雖然仍有些學生住在附近沒有歸家,但更多的是來長安做買賣生意的商人,胡商大多在另一側,而武禎帶梅逐雨去的,是一片酒樓飯館集中的地方。
這個時間,其他坊都已漸漸安靜,但這邊,仍舊是燈火輝煌,熱鬧的很,家家酒樓都能聽到推杯換盞的熱鬧聲響,酒食香味酣然,還有樓中歌女琵琶,樂聲能傳去幾里。
武禎和梅逐雨進的那家,老遠就能聞到一股辛香辣味,只因這裡的老闆乃是巴蜀人士,所以在這裡開的這家館子,菜色也多為巴蜀那邊的口味。
長安也有不少食客偏愛這種口味的,這家館子味道正宗,每天來客絡繹不絕,若是其他人,恐怕這一時還找不到位置坐下,但武禎認識老闆吳娘,就被引到了樓上,單獨有一間房來招待他們。
吳娘聽武禎將菜色要求了,很是詫異的望著她,武二娘子吃不了辣她是知道的,怎麼今日點的全是那般辣的菜?不過吳娘在此開店也有好幾年了,知道不多言,見武禎沒有其他意思,也就自去準備,不一會兒菜上來,果然是一片紅艷辣香。
光是打眼一看,就能看到菜中放著的胡椒花椒茱萸等物,聞著味道都嗆人,叫人不敢下筷去吃。
武禎看梅逐雨,「嘗嘗看。「
梅逐雨什麼也不說,先下了筷子,默默吃起那盤魚。武禎也意思意思吃了兩口,只覺得口中如咬著一團碳火。她面上不動聲色,給自己倒了杯茶,這是吳娘自己按照老家習慣調的茶,放了些草藥的,喝著能清火解辣。
不過,她依舊是小覷這些菜了,小郎君的眼淚還沒有影,她自己反而快要哭出來。
「你不覺得辣?」武禎忍不住問。
梅逐雨瞧了她紅潤的嘴唇一眼,又立刻移開,「還好。」他的師門在西嶺山,那地方也算得上巴蜀,自然是吃這種辛辣味道的,而且他小時候頭幾年在頂上的雪山住,太冷了也會用辛辣食物禦寒。
梅逐雨沒什麼愛好,在食物上不挑,這種菜色他能接受,但也稱不上喜歡。不過,他看出來武禎並不喜歡,吃了幾筷子,就不住喝水。
「你若不喜歡,不如我們換個地方?」梅逐雨瞧著武禎裝作無事的吃了好幾筷子菜,終於忍不住說出了這句話。
武禎抬頭仔細將他神情打量了一番,特別是眼睛。沒有一絲的濕潤,明明吃的比她多,那唇也只是稍稍有些紅,顯然出乎她的預料,這個看上去清清淡淡的小郎君很能吃辣。
失策。
武禎發現這一點,也不折磨自己了,將筷子一放,又將旁邊的茶一飲而盡。梅逐雨默默的又給她添了一杯茶,「慢慢的喝,一會兒就不會辣了,別喝的太快。」
武禎感受著嘴裡的辣味,敲敲手指,忽然起身走到梅逐雨身前。她托住梅逐雨的臉頰,低聲囑咐他,「別躲。」
在梅逐雨的愕然中,她忽然往前一撞。梅逐雨只覺鼻子一疼一酸,然後眼中下意識湧起熱意。
他伸手去給武禎揉額頭的時候,濕潤的眼眶中流出一滴眼淚。武禎伸手給他抹去,心道,果然還是直接點比較順利。就是無端撞了他這麼一下,鼻子肯定疼的很。
梅逐雨卻先開口說:「你的額頭紅了。」
武禎一愣,輕輕碰了碰他的鼻子,故意道:「你的鼻子被我撞歪了。」
鼻子確實很疼,不過梅逐雨沒說這個,只看著她撞紅的額頭。武禎剛才那一下太突然,一般人躲不過,但梅逐雨能躲開,只是她先說了別躲,他就真沒躲。
「是有什麼事嗎?」梅逐雨若有所思問。這種突然的行為,總有理由的。
武禎:「如果我說,我只是想看你哭呢?」
梅逐雨沒想到這答案,略有些愕然,不太確定的反問:「哭?」
武禎看他這一臉茫然神色,忽然覺得他可愛至極,忽然又捧住他的臉頰,再次低聲道:「別躲。」
梅逐雨不吭聲,當然也依言沒有躲,他只以為武禎又會撞一回,誰知她這次卻是徑直親上了他的唇。
那種柔軟的溫熱的觸感,之前他也曾感受過一次,於是後來許多日,他都常有亂夢,想起那日山花如翡。多年清心寡欲,被一把火燒了個精光,好不容易這些日子修行冷靜了許多,今日忽然又是這一下,再度將他拉入了那場旖旎亂夢。
梅逐雨身子緊繃,抓緊了椅子扶手。兩人分開時,武禎已經坐在他的身上,手臂攬著他的頸,笑吟吟的與他對視。像是被那雙含著笑意的眼睛所蠱惑了,梅逐雨喉結動了動,慢慢的主動上前,再度湊近她。
武禎並沒有一般娘子的羞澀,因為喜歡,心中一動親了面前這個鼻頭紅紅的小郎君,也因為喜歡,他湊過來的時候,大大方方的回應了他青澀的親吻。
與上次那個不一樣。沒有理由的,只是想這麼做了。
梅逐雨放開武禎,他呼出一口氣,呼吸略急促,眼睛一垂卻看見了武禎胸前的肌膚,頓時又是呼吸一滯,扭過頭去,努力壓制著某種不可言說的蠢蠢欲動。
武禎舔了舔唇,湊近他起伏的胸膛,在他耳邊說:「太辣了,一嘴的辣味。」
聲音帶著笑,很是愉悅的樣子。
梅逐雨亂七八糟的好一會兒才明白她在說什麼,可憐他這麼些年從未有過這種經歷,被撩撥起了那種不好說的心思,又羞又愧,頭都忍不住低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