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道長離開之後,瘟神已經近在咫尺。武禎往前踏出一步,手中一甩,現出一道赤色長鞭,她朗聲道:「九龍鎮守之地,誅邪退散!」
那長長一根赤色長鞭如同活物,不斷延伸拉長,在空中扭曲成一團亂線似得光弧,毫不客氣地抽在了那一片朝長安蔓延的黑霧上。然而黑霧被抽散出一道缺口,又很快重合,仍然緩緩朝城門探出黑霧凝成的觸手。
「不愧是『瘟神』,真棘手。」武禎扯了扯嘴角,手中又是狠狠一鞭子。
此時閉門鼓已響過,各處城門坊門都已關閉,普通人當然不知道此刻城門外有瘟神叩門,只偶有人看著天邊的閃電,發出些好奇的感嘆,今日的陰雲格外暗,而閃電與平時不太一樣,好像是紅色的。
不過,在非人之物與有修為之人的眼中,他們能感覺到那種山雨欲來的緊迫威脅,也能猜到有什麼東西想要入侵長安城。城外天空傳來的炸響,並非雷聲,而是激烈的戰鬥聲。
梅逐雨負手站在窗邊,他凝眉望向城門的方向,手指微動。今日他一直心緒不寧,稍稍卜算了一下,卻發現什麼都算不出。他雖然不專精卜算,但簡單卜算從未失手,若算不出,一來可能是此事太過嚴重,二來可能是與他切身相關。
他自然不覺得此事與他會有什麼太大關聯,只能猜測,莫非情況真如此嚴重?
今夜長安怕是不會消停,可能有危險,梅逐雨有些擔憂武禎。她出門去了,閉門鼓響前沒回來,就說明今日她大概不會來這邊歇息。若她今夜在這邊,不論發生什麼,他自然能好好護著,可她不知去了何處……
梅逐雨有些猶豫,或許他該去找武禎,哪怕不現身,暗中護著也行,今日城外聲勢如此大,很有可能殃及城內,他不放心。
正想著,梅逐雨忽然看見窗外飛進一隻符紙折的紙鳥,紙鳥的翅膀上一點靈光,指引它來到梅逐雨面前。
伸手接過紙鳥,梅逐雨有些意外,觀中有弟子來了長安?這符紙成鳥之術,是常羲觀弟子用來尋人的小術法,不過,一般只用來尋常羲觀弟子,因為他們術法靈力同出一脈,乃是本源,所以能用這點上靈光的紙鳥尋找。
就在梅逐雨接過紙鳥片刻後,一道白色的身影翻過了牆,正是霜降道長。
之前一臉冷傲的霜降道長,此時乖巧得很,滿臉謙遜敬重,拍了拍身上的泥灰,幾步走到梅逐雨面前,低聲喊了句:「穀雨小師叔。」
霜降實際上只比梅逐雨小一歲,但他比梅逐雨晚入門好幾年,兩人差著輩分,道門最重這些,不只是他,還有底下那些師兄師弟,哪怕有年紀比小師叔大的,都非常敬重他。
當然也不只是因為輩分問題,還因為他們這位小師叔的修行天分堪稱妖孽,碾壓了他們這群年紀相當的師侄還不算,就連他們師父都比不過小師叔,要不是因為身份原因,說不定他們師祖都會直接略過先前那些弟子,直接讓小師叔當下任觀主了。讓小師叔下山的時候,師祖三天沒睡,時不時還要嘆氣說一聲可惜。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以霜降為首的幾個年輕師侄,都是在這個小師叔的教導下長大的。年紀差不多的一群小孩子,他們還在流著鼻涕懵懵懂懂,小師叔已經會板著臉將他們提著在山巔上修鍊了。不服就是打,不聽話也打,哭也打,修鍊不用心接著打,霜降道長也是被小師叔從小打到大的人,對他的敬畏已經變成習慣。
誰敢在小時候經常把自己打得屁股開花的嚴厲老師面前放肆?霜降道長不敢。說實話,要不是因為貓公這回真有點險,霜降絕對不會主動來找這個小師叔。
「霜降。」
「是,小師叔。」
「你是來長安歷練?」
「不是,是有些事。」霜降連忙將瘟神之事與梅逐雨說了,言辭簡潔,力求不浪費時間,最後他低頭說:「請小師叔幫忙。」
梅逐雨沒有馬上開口答應,他皺皺眉,道:「長安城有妖市,裡面兩位鎮守長安,此處算是他們轄地,我們終究與他們不同,如此隨意插手,有些不妥。」
霜降偷眼看了看小師叔,他曾經偷聽師父和師祖說過關於小師叔的家事,知道小師叔和妖市淵源,他沒有一口答應,霜降也不覺得奇怪,所以他繼續勸道:「小師叔,這次是貓公開口邀請的,蛇公此時不在長安,只有貓公一人,恐怕擋不住那來勢洶洶的瘟神,就算能擋住,怕也要吃不小的苦頭。」
見小師叔依舊無動於衷,霜降又道:「長安城裡這麼多無辜百姓,萬一蛇公不能及時趕回,貓公又抵擋不住,讓那瘟神進了長安,還不知要牽連多少普通人。」
梅逐雨這回終是有了反應,他放開手,回屋去了。霜降站在外面探頭,見小師叔拿出了他那把桃木劍,終於是放下心來,縮回腦袋繼續老實等在原地。
「霜降,你是與我一同去還是在此等我?」
「我與小師叔一同去!」
霜降跟上梅逐雨,他剛才是從牆外翻進來的,現在是跟著梅逐雨往大門出去。大門那邊有個老僕在看門,梅逐雨本來都要開門,想起什麼又對老僕說:「若夫人回來,便說我受友人相邀,一會兒便回。」
老僕笑眯眯的:「知道了,阿郎。」
霜降:……夫人?夫人?!!!!
他懵懵地跟著梅逐雨出了門,才回過神,驚道:「小師叔!你說夫人?你有、有夫人?」
他不敢置信地問,結果卻見他那沒什麼表情的小師叔露出了個溫柔的神色,像是想起什麼人,說:「是,成親不久,是個很好的女子,之後你也要見見。」
哪怕是這種危急萬分的時刻,霜降也忍不住發起呆來。小師叔,他們那個打人特別疼的可怕小師叔成親了?什麼女人能收服小師叔?騙人的吧,不可能的吧!
凌亂萬分的霜降道長一把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把,深吸一口氣勉強拉回了神智。
冷靜,常羲觀的道士怎可如此輕易的失了平常心。只是成親而已,小師叔和他們不一樣,本來就是能成親的,更不要說現在已經離了觀,這很正常,沒有什麼好驚訝的。
在梅逐雨看過來一眼後,霜降更是感覺頭皮一麻,努力冷靜。要是這會兒反應太大失了分寸,是會被打的,小師叔一向心狠手辣,可不管他們多大年紀。
兩人在人家的屋頂上飛躍,用符掩飾身形,絲毫沒教底下大街巡視的士兵發現。距離城門與高大城牆越來越近後,霜降道長拉回了心神,又開始擔憂起那邊的形勢。因為看上去實在不太好,那瘟神比他之前看到的還要大,且侵略性極強。
赤色閃電雖然很快,但瘟神探出無數的觸手攀附城牆,眼看就要突破防線。
忽然,數百道赤色的閃電驟然炸起,一把將那些探入的黑雲全部炸散,又有一道猙獰的獸影昂首,將那被炸散的黑雲給吸了進去,這樣一來,天空中的黑雲霎時少了一半,一時間在城門處形成了一個奇怪的半圓,天空中的月光從那一片照下來,恰好照出那邊一個墜落的身影。
「不好!」霜降暗道不好,心知貓公恐怕是受了重創。
梅逐雨也見到那一幕,腳下速度加快了許多。他盯著那個空中墜落的身影,不知怎麼的,覺得有些熟悉,而越靠越近看的更加清楚之後,他本來平靜的心頭起了一片波瀾。
那似乎——
霜降發現身邊的小師叔不知為何身形驟然一頓,接著突然就消失了,再一抬眼,小師叔已經出現在了那邊貓公的身側,一把將人接住,落在了城樓頂上。
不愧是小師叔,速度這麼快。霜降趕過去,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麼就發現自己小師叔和貓公之間,似乎有點奇怪。
武禎全力一擊把那該死的瘟神散去一半,自己也是遭受重創,本想落下去再卸力,誰知半空中給人一把接住,那人出現得太快,她根本沒有察覺,等落到城樓頂看清那人模樣,武禎才愕然驚道:「郎君?」
她難不成是重傷眼花了?不然為什麼會看見自己那個文弱的梅郎君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裡?他不是個普通人嗎?
梅逐雨見她臉色青白,手比腦子快地伸手過去撫了一下,他想說些什麼,但武禎那一句郎君剛出口,接著就猛地吐出一口血,恰好全吐在梅逐雨手上。鮮紅的血濺在梅逐雨左手上,讓那手下意識一顫,又猛然握緊。
那邊還剩下大半的瘟神又聚集起來,受了輕傷的斛珠看看這邊,自己暫時上前擋住。
梅逐雨半扶著武禎,見情勢不妙,垂下那隻鮮血淋漓的手,對霜降道:「過來護著。」
霜降下意識跑過來,而梅逐雨放下武禎就要轉身,被武禎一把拉住,「等下,你……」他的表情有些難看,情況也太混亂,武禎只是下意識拉住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就這麼猶豫了一會兒,梅逐雨回身握了握她冰涼的手,「沒事,你先別急,等這事過了再說。」
武禎鬆手,咬牙將又一口涌到喉頭的鮮血咽了回去。梅逐雨看出來了,冷著臉色抽出那把沉沉的桃木劍,又由右手換到了左手。
傻站在一邊的霜降見狀,倒抽一口涼氣。
小師叔竟然用左手,可見是非常生氣,他已經有好幾年沒用過左手執劍了,他們都以為小師叔這輩子都不會再用左手執劍,可今日……霜降不由看向貓公,小師叔認識貓公?他剛才可是看見了,貓公和小師叔之間確實怪怪的,又摸臉又拉手的。
可之前他提起貓公,也沒見小師叔有什麼反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