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佳節,梅逐雨的宅子里迎來了十幾位客人,從梅逐雨住進這座宅子後,還從未一次來過這樣多的訪客,而很顯然,以梅郎君的人緣,這些並非是他的客,而是這宅子另一位女主人武禎的。
往年七夕,武禎認識的娘子們都要尋一個地方一同聊天玩鬧,每家的宅子都去過了,今年武禎待在梅逐雨這邊,連豫國公府也少回,與她交好的眾位娘子們對此早有耳聞,一直想來看看,如今恰好有這機會,便將聚會的地點定在了這,因此一早就有馬車絡繹不絕到來。
身體較弱或是帶著孩子的娘子們,都是乘坐馬車,那些性情豪爽些的乾脆騎著馬就來了。眾人來得太早,武禎還在睡夢中,梅逐雨被一群嬌客嬉笑圍觀的有些抵擋不住,難得有些落荒而逃的回到房中把夫人從被子堆里挖了出來。
武禎早就把這事忘的乾淨,被郎君從床上挖起來還迷糊著,抓著郎君的手胡亂親了兩把哄道:「我再睡一會兒,乖,別吵。」
梅逐雨真是無奈,還待再說些什麼,門外傳來一陣笑聲。
「二娘,起得這樣晚,我們都來了,你怎麼還在這與郎君廝混。」
「禎姐如今是得一如意郎君,萬事足矣,可不就把我們這些人給忘到腦後啦~」
「今日可是七夕,哪能讓她這麼賴著,趕緊的咱們進去把她拖起來!」
這一群娘子們與武禎混慣了,互相之間認識許多年,關係親近,在這裡也十分隨意,說著,就有兩個穿著男裝的娘子推門進來了,一人將梅逐雨往外推,口中道:「郎君且去,讓我們姐妹們自己相處。」
又有兩個娘子嘻嘻哈哈的將半醒的武禎拉扯起來,門外還站著幾個抱孩子的娘子,臉上都帶著揶揄笑容,還有打趣問梅逐雨,「郎君看我家這孩子,是不是長得十分可愛?」
等梅逐雨點頭,眾娘子便齊聲笑道:「即是可愛,怎麼不叫二娘給你生一個。」
梅逐雨當真招架不住這些娘子們,應該說能與武禎交好,多多少少身上都有些不拘小節。他在各種打趣中顯得左支右絀時,房內傳來武禎帶笑的大喊:「你們幹什麼呢,別欺負我郎君,小心我回頭去欺負你們郎君去。」
眾娘子一陣鬨笑,連聲討饒,「不敢不敢,我們哪敢欺負二娘的心上郎君。」
等武禎收拾停當了,一群娘子們帶著僕從浩浩蕩蕩的出了門,梅逐雨宅子所在的常樂坊與東市很近,眾人乾脆棄了車,步行出門。
七月七這一日,各坊都擺起了大大小小的乞巧市,就是賣些瓜果鮮花,彩絡銀針彩鍛等女子乞巧用的物事。東市這邊臨時擺出的乞巧市比一般坊市的大上許多,不僅賣些乞巧物事,還有許多女子喜愛的釵環首飾胭脂水粉等物。
這一日,就是平日里再忙的娘子們都會休息,與鄰里婦人或是交好的姐妹相約出門遊玩,逛一逛各處擺出的乞巧市。因此今日的長安格外熱鬧,隨處都可見到臉上帶著笑的女子,成群成堆的簇擁在一起,嬌聲笑語不斷,往乞巧市裡走一圈,只感覺鼻端嗅到的都是脂粉香味。
武禎一行人在這些人流中半點也不顯眼,從這一家店鋪走到那一家小攤,幾乎將整個市仔仔細細逛了一圈,跟著的奴僕手中都拿滿了東西,一群娘子仍嫌不夠盡興。
梅逐雨原本在武禎身邊,但走著走著,就被擠到了身後。那些拿著精巧釵子,拿著錦緞樣子湊到武禎面前詢問哪種比較好的娘子們,此時此刻眼睛裡什麼人都沒有,只有那一大堆好看的東西,哪怕她們郎君現在在場,也會被她們一把揮開怒斥不要礙事。
七夕乞巧市,著實是女人的戰場。等武禎脫身尋找梅逐雨的時候,發現郎君手上拿滿了東西,走在隊伍最後,不注意都看不見他。而他看著周圍興奮莫名的娘子們,眼神中有兩分敬畏。在這種擁擠無比的地方,這些娘子們竟然身形靈巧如同游魚一般,硬生生在水泄不通的地方鑽了過去,梅逐雨深覺自己的身法在此都施展不開,實不如她們。
一行人收穫頗豐的回到梅逐雨的宅子,立即著人搬來長長案幾與長凳,地上鋪了席子,周圍掛上帷帳,垂掛驅蟲香囊,買來的各色瓜果零嘴擺上案幾,鮮花插瓶,更有人尋出武禎藏在家中的好酒,擺出酒籌要玩遊戲。
在場的娘子們只有三位顯得性情溫柔些的坐在一旁閑聊,其餘的已經踩著桌子凳子吆喝起來,其中一個膚色微黑穿著大翻領男裝的娘子格外大氣,手邊單獨擺了一壺酒,當水喝。據說這位之前是隨著郎君駐守邊鎮的,小股外敵犯邊的時候,她都提刀去殺過人。
這些人中,梅逐雨只認識一個,就是之前下雨時被武禎帶去避雨換衣的那戶人家中,叫傅娘子的圓臉娘子。
眾娘子將梅逐雨打量夠了,直接將他趕到房內去,說是不許他來摻和女子間的密會,梅逐雨從善如流的避開了,將地方讓給這群娘子。不過,他的房間離她們擺開案幾的地方很近,只隔了一道牆,他能聽到那邊傳過來的各種笑聲。
梅逐雨翻看書卷,偶爾聽到屬於武禎的聲音,便停下細聽一會兒,武禎不出聲了,他就認真看書。
就這麼過了一會兒,梅逐雨忽然感覺什麼東西朝自己砸了過來,眼還未抬就伸手一接,接到了個巴掌大紅彤彤的桃子。梅逐雨抬頭望去,在牆頭上看到了一個笑眯眯的夫人。
她手裡抓著個果盤,見梅逐雨抬頭往自己這邊看來,又抓起一個桃子扔過去。
「這桃很甜,郎君嘗嘗。」武禎趴在牆頭上笑道。
梅逐雨依言咬了一口,確實甘甜可口。就在這時,武禎一聲驚呼,身子搖搖晃晃,似乎那邊有誰抓著她要把她拉下去。見狀,梅逐雨往前傾身,下意識想站起來去扶,但武禎已經摔了下去,正在那一邊圍牆下大罵。
「好你個王阿蠻!裙子都險些給你扯掉了,你給我等著,站在那別跑!」
有大笑聲和腳步聲傳來,一人道:「誒,不可如此,說好了今日咱們自己玩,怎麼的你就半點離不得郎君,爬牆也要去說話,這可不行!」
「是是是,禎姐要是再爬牆頭,大家就再給她拽下來!」
武禎罵了兩句,之後果然就沒有再爬牆了。梅逐雨緩緩坐回原地,把那兩個武禎扔過來的桃吃了。
牆那邊始終很熱鬧,午睡的幾個小童醒了之後就更吵了,幾歲大的孩童正是不聽話的時候,似乎是幾個小童吵了起來,哭聲此起彼伏,還有娘子們的呵斥聲,但並沒有什麼用,一個男童始終在扯著嗓子哭嚎著,越嚎越大聲,幾欲震破人的耳膜。
不過一會兒之後,梅逐雨瞧見牆頭上人影一閃,武禎抱著個兀自掙扎不休的男童跳過了牆。
武禎奔到梅逐雨身前,將暫停哭泣,觀察著情況的男童往梅逐雨身前一放,「這小子欺負兩個小妹妹,很不聽話,又吵鬧煩人,郎君你看著他。」說完就跑,完全沒有給郎君找了個麻煩的自覺。
少了這個麻煩精小童,牆那邊重新歡聲笑語起來。而發現自己被娘親小姨她們拋棄了的男童,一愣之後就地翻滾起來,一邊滾一邊大哭撒賴,打定主意要鬧個翻天覆地。
梅逐雨冷眼看他,忽然放下了手中書卷。對於熊孩子,除了上回的武禎小姑娘,他還從未遇見過不能解決的。
牆那邊眾娘子們口中說笑,耳朵卻都豎著聽梅逐雨那邊的動靜。聽到那邊男童大哭聲,一個娘子皺起眉,她正是那男童的親娘,她迎著周圍同情的目光翻了個白眼,嫌棄的低聲道:「真是太調皮了,氣死我,都想把他送人去。」
口中說著把調皮孩子送人,眼裡卻帶著擔憂,輕聲問武禎:「不然我還是把他抱回來,不然吵著你家梅郎君了。」
武禎悠然的架著腿,抿了一口酒搖搖頭,「沒事,等著吧,我家的郎君最會教孩子,放心。」
就在這當口,那邊哭聲戛然而止,之後再也沒有響起。眾娘子面面相覷,有一個問:「怎麼了,那小子每次哭起來能掀掉屋頂,要哭上許久才肯罷休,怎麼突然就不哭了,不是被你家郎君給打暈了吧?」
又等了好一會兒,始終沒有動靜。牆頭上慢慢冒出好幾顆腦袋,偷偷往另一邊看過去,這一看,眾娘子瞠目結舌,只見那頑劣小童坐在梅逐雨身前,趴在小几上,抓著一支筆在寫字,肩膀一聳一聳的抽泣著。那張玉白的小臉皺著,黑葡萄似得大眼水汪汪,看著非常可憐可愛,而梅逐雨絲毫沒有手軟的意思,冷聲淡道:「坐直。」
小童打了個哭嗝,努力板起了身子。
眾娘子紛紛扭頭看向武禎,齊齊露出羨慕的表情,「原來二娘你不是說笑啊,梅郎君真的會教孩子,他到底怎麼做的?」
武禎笑吟吟:「可能是郎君刑部任職,板著臉太嚇人了。」
一直到眾娘子盡興而歸,那小童才被梅逐雨放過,受了天大委屈似得往自己娘親那邊撲過去,抱緊娘親大腿又想哇哇大哭,但隨即想起什麼,往後一看,對上梅逐雨看過來的目光,渾似看到了閻王,馬上不敢哭了,老老實實貼在親娘身側。
這傢伙如此乖巧模樣,看的他娘親暗暗稱奇,心中暗爽,盤算著什麼時候他再不聽話,就把他送過來待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