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阿福被一大群人抓著,推到了一棟燈火通明的樓前。
因為下午洗了頭髮還沒有干透,所以阿福一直散著長發,這一路被推搡的跌跌撞撞,她披頭散髮的看上去就像個小瘋子。被一個婆子擰了兩下之後,阿福不敢叫了,閉著嘴巴被抓著走。
陶家很大,但阿福沒有去過其他地方,也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樓,那些人凶神惡煞的把她往裡押的時候,她還忍不住扭頭去看那雕花的窗格,真是好看。
身材胖胖的中年男人坐在上首長榻上,見到阿福進來後,滿臉嫌棄的冷聲喝道:「跪下!」
阿福啪的被扔在了地上,一隻手還被僕人緊緊扣著。她爬起來看了看那中年男人,才認出來是自己爹,她其實一共也沒見過這個爹幾次。
陶郎君見她這呆怔木訥的樣子就煩,他旁邊還坐著個打扮穿著講究的娘子,是後母楊夫人,楊夫人身後則站著三個如花似玉的親生女兒,這母女四人都很漂亮,但神情高傲,眼睛裡帶著相似的鄙夷,看阿福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不小心沾到自己裙角上的泥巴。
她們都並不和阿福說話,只有楊夫人問那些伺候的僕人們,「就是她一直在家中偷東西?」
「是的,夫人,那些吃食都是大娘偷的,小的幾個都看見了。」
陶郎君拍著長榻,「果然是鄉下農婦生的東西,和她親娘一樣的上不了檯面,只知道給我丟人!」
「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孩子,怎麼當初沒幹脆把你掐死算了,也省得你現在做這種不體面的事!」
不管陶郎君怎麼罵,阿福就跪坐在那盯著陶郎君左手邊的小几,一心一意盯著那一看就知道酥酥軟軟的糕點。
陶郎君罵了一頓,見她不吭聲,自己氣得更厲害了,楊夫人紆尊降貴的看了看小耗子一樣的阿福,開口說:「阿郎,這孩子不像話,我看必須得教訓一頓。」
陶郎君對她就換了個表情,「夫人說了算,想怎麼處置都隨你高興。」
楊夫人矜持的笑了笑,那三個滿身金貴首飾,穿著華麗裙衫的少女挑剔的打量了一會兒陶阿福,湊到母親耳邊嘀嘀咕咕了一陣,楊夫人寵溺的看了她們一眼,接著對扣著陶阿福的僕婦說:「你們好好教教她規矩,然後關進禁閉室里,她什麼時候想清楚了什麼時候再把她放出來。」
兩個僕婦齊聲應了,她們當然知道教規矩是什麼意思。
陶郎君還道:「夫人心善,要我說,就得打一頓讓她好好長長記性。」
楊夫人便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還不是你的親生女兒,我能真讓人打她嗎,怕你捨不得呢。」
陶郎君就不在意的道:「一個丫頭片子,有什麼用,哪裡捨不得,打死就算了。」他看也不看陶阿福,對僕人說:「關到禁閉室之前,先打一頓,狠狠地打!」
阿福聽到這裡才知道怕了,開始瑟瑟發抖起來。她扭頭四處看,看到的都是一張張不懷好意的臉,還有帶著同情憐憫的臉,這裡沒有人會救她。
阿福忽然手一扭,掙脫了僕人抓著自己的手,又一矮身子,從一個身材高大的僕婦腳邊連滾帶爬鑽了出去,頭也不抬的往外跑。
她的動作太突然,其他人猝不及防,一下子竟然沒抓住他,但是也有反應快的,馬上跟著往外跑。
阿福個子小小,動作很敏捷,一個僕人在身後朝她撲去,被她躲了過去,但接著,有好幾個僕人都追了上來,眼看著自己逃脫不了了,焦急又驚恐的阿福忽然聽到了一個聲音。
「往左邊。」
是師父的聲音。阿福聽出來了,師父來救她了!雖然沒看見師父在哪裡,但聽到這個聲音的一瞬間,阿福就沒有剛才那麼害怕了,開始卯足了勁往左邊跑。左邊有一大片的湖,湖邊還有大片的荷葉荷花,白天看格外好看,可惜現在已經天黑了,這邊只有兩盞昏黃的燈籠,照不清楚夜晚的荷花,只有一片朦朧的黑影。
眼看就要跑到湖邊了,阿福忽然一個趔趄,是有僕人趕上來在身後猛地推了她一把,將她推倒在地。
阿福撲倒的位置好巧不巧有一塊凸起的石頭,正對著她的腦袋,眼看這一下子倒下去,說不定要把腦袋給磕破,阿福害怕的緊緊閉上眼睛。
然而,阿福只感覺腦袋上撞到什麼東西,軟綿綿的,腦袋一點都不疼。倒是她身後,忽然傳來一連串的痛叫聲。
阿福扭頭一看,見到好些個頭奇大的蜂正在圍著那些人的腦袋蟄,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
後面還有僕人朝這邊趕過來,阿福又聽到師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說:「跳到湖裡去。」
阿福於是又趕緊爬起來,在第二撥僕人追上來之前,毫不猶豫噗通一聲砸進了湖裡。
跳下去之後,她就往水裡沉,此時此刻阿福才想起來,自己不會游水。她在水裡掙扎著,忽然見到水裡有什麼黑乎乎的東西遊了過來,把她嚇了一大跳,等再仔細一看,卻是只大烏龜。
大烏龜游到阿福身下,一把將她託了起來。阿福立馬心驚膽戰的抓緊烏龜,被它帶著游向湖的另一邊。
就在阿福覺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時候,她被大烏龜托著出了水面。嘩啦一聲,阿福嗆出一口水,大口呼吸起來。她趴在龜背上重新呼吸到清新的空氣,看到了一輪從雲層里探出來的明月,在月色下好像披上了一層霜的大片蘆葦,以及,站在她面前,朝她伸出一隻手的白衣男人。
阿福獃獃的看著面前的那隻手,白的像玉一樣,在月光底下有一層濛濛的光,指節的形狀很好看,是一隻很漂亮很漂亮的手。
擁有這隻手的,是一個很漂亮的男人。雖然是個男人,但阿福覺得,他好像月亮上的仙女一樣漂亮,比後娘和三個妹妹漂亮。
『仙女』微微笑著,用那隻手摘掉了她腦袋上的一片水草,說:「還不起來嗎?」
阿福突然回過神了,這聲音是師父的聲音啊!她立刻抓著男人腳邊的蘆葦自己爬上了岸。這邊距離她跳下水的地方已經很遠了,又是天黑,那邊看不到這邊的動靜,但隱約還能聽見那邊傳來的嘈雜動靜。
「師父,他們要打我,我們快跑吧!」一改之前在陶郎君他們面前的沉默,現在的阿福嘰嘰呱呱的說:「他們很壞的,還有很多人,我們要跑!抓回去要被關起來!」
看她落湯雞一樣渾身往下滴水,裴季雅用一根手指撩了撩她水草似得頭髮,悠悠道:「跑?他們要打你,不管有沒有打到,你就應該打回去才對。」
阿福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她想了一下,覺得師父說的大概是有道理的,「但是,我打不過他們。」
裴季雅在月光下笑的溫良和善,「既然你叫我師父,我當然就會教你怎麼做了。」
「來,先和我一起去抓幾隻老鼠。」
阿福茫然:「抓老鼠?」
裴季雅揮著袖子撥開蘆葦叢,語氣有點漫不經心,又有點期待似得,「是啊,你是有一個父親,一個後娘,還有三個異母妹妹對吧,那咱們就抓五隻老鼠。」
「師父教你做東西,再帶你去玩一個活人變老鼠的遊戲,很有趣的。」他輕輕笑起來,點了點阿福濕漉漉的腦門,「不過,要是你教不會,做不出師父要的東西,師父就只能把你變成一隻小老鼠了。」
雖然語氣像是開玩笑,但裴季雅卻不是玩笑。阿福聽不出來什麼玩笑不玩笑的,吃力的提著自己濕漉漉的裙擺,深一腳淺一腳的跟在裴季雅身後,回到了他們那個破舊的小院子里。
「我要教你做的,是叫『鼠地衣』的東西。」
裴季雅幼時身體不好,裴家給他請了不知多少醫者,甚至還有各種神神叨叨的方士異者,其中有一個瘋癲的老婦,會製作各種奇怪的東西,裴季雅有一個聰明的腦袋,但天生不愛學那些一般人該學的東西,反倒對於這種『異術』十分感興趣,沒兩年就將那老婦會的所有東西都學會了。
不僅如此,他還四處尋找類似的『異術』,尋找各種典籍記載,還嘗試著自己摸索新的『異術』,因此做了不少奇奇怪怪的東西出來。他在這方面的天分可謂百年難得一遇,當年那老婦也說,他天生就是適合學這種『異術』的。
而今日,裴季雅忽然發現,自己隨手撿的這個小老鼠阿福,竟然天分不下於自己,甚至比他更好。
他教她做『鼠地衣』,除了第一次失敗,第二次她就成功的做出了這東西,五隻老鼠,她做成了四個鼠地衣。哪怕是他當初,也失敗了好幾次才能成功。
裴季雅看著阿福的目光,不由自主變得有幾分怪異。
然而阿福沒有察覺,懵懵懂懂的擺弄著自己做成功的東西。
裴季雅忽然抬著阿福的下巴將她那張不太起眼的臉仔仔細細的看過一遍,最後滿意的朝她笑了,「你很好,很不錯,現在開始,你就是我心愛的徒弟了,我要把我會的都教給你。」
裴季雅開始期待她以後會變成什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