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發生的很快,也結束的很快。
當嬰的頭顱被『武禎』摘下來時,天上醞釀多時的雨突然就一股腦的澆了下來,這是一場磅礴大雨。
雨聲遮住了一切的聲響,嬰的頭顱被『武禎』提在手中,他龐大腐爛的身軀像是一堆爛泥萎靡在雨中。因為失去了生命,生機流逝的身體上就連腐爛的肉塊也留不住,不過一會兒工夫,嬰的屍體就被沖刷得只剩下一具白骨——上面附著的腐肉就像石頭上的污泥一樣被沖刷掉了。
『武禎』就在這樣的大雨里,靜默的站立在那具奇怪的白骨面前,然後,她將手中的頭顱放在了地上,輕聲說了句什麼。雨聲太大,聽不清楚,而該聽見這句話的人已經死了,所以這句話註定了不為人所知。
哪怕是下著這樣大的雨,梅逐雨還是能嗅到那股腐爛的臭味,嬰已經死了,可他的神情卻沒有絲毫的放鬆。『武禎』看著那具白骨的時候,梅逐雨冷冷盯著她。
『武禎』終於看夠了,這才將目光轉向旁邊的梅逐雨,以及他手中那把指著自己的桃木劍。
「從她身體里出去。」
即便大雨中聽不清聲音,『武禎』依舊看清楚了梅逐雨的口型。她微微彎了彎唇角,說:「我好歹也幫了你,小娃娃你就這麼對待辛辛苦苦出來幫你的老祖宗?」
梅逐雨不為所動,桃木劍依舊指著她,大有她若是不從武禎身體里出去,就要對她出手的意思。
『武禎』一哂,看到梅逐雨腹部的傷口仍然有血滲出,絲絲鮮艷的紅色順著他的衣擺放下滴,可他仿若未覺。
是個有趣的小崽子。『武禎』抱著胸哈哈大笑起來,故意陰測測的說道:「我都死了這麼多年了,難得有個這麼契合的身體,才能附身出現,唉,活著真好,真想就這麼用這具身體活下去算了。」
話音還未落,『武禎』面露愕然,因為梅逐雨突然一劍刺中了她的額心。『武禎』身體晃了晃,一團影子從身體里退了出來,在空中拉長成了一隻貓的模樣。
那貓口吐人言,語氣十分好笑且鬱悶,「我隨口開個玩笑而已,我死後留下這半個元神附身也是很艱難的,就算不管你祖宗我,過一會兒老祖宗也要灰飛煙滅形神俱散了,何必這麼心急。」
梅逐雨充耳不聞,一手按住武禎的脈查探她身體是否有異樣,一指點上她的額心,那裡有一點血珠,剛才他將那人從武禎的天府逼了出來,多少會受到震蕩。
武禎醒的飛快,她一睜開眼就看到郎君那張滿是雨水的臉,眉毛皺的能打結,鬢邊的黑髮全都貼在了他的臉頰上,下頜弧度刀削一般的鋒利。
翻身坐起來,武禎抹了一把臉上的水,頗不敢置信的道:「我剛才是著了道了?被人奪了身體?」
她看上去有點暴躁,梅逐雨不得不安慰她說:「你繼承的是貓公的傳承,身體里有貓公的元珠,剛才那個是元珠的主人,你受了她傳承又得了她元珠,因此她才能如此輕易的佔據你的身體,普通人是不行的。」
武禎還想再罵聲什麼,忽然看到梅逐雨腹部的傷口,嘶了一聲,抬手掀開他的衣服仔細看了眼。
「傷成這樣你怎麼還沒事人一樣!」武禎一把按倒梅逐雨,將他抱了起來。梅逐雨被嚇了一跳,下意識把腿一抬就站回到了地上,他的腿太長了。
武禎瞪了他一眼,「你安生點。」
梅逐雨默默看了眼她的肚子,「我自己走。」
武禎:「行行行,你自己走,這麼大雨,找個地方處理傷口。」
梅逐雨:「這附近有些荒蕪,我來時在那邊山下看到了客店,先去客店歇歇?」
武禎:「怎麼樣都行,只要你快點把肚子上這個破洞堵好,我看著覺得自己的肚子都開始痛了。」
她這麼一說,梅逐雨緊張了起來,兩人各自盯著對方的肚子憂心忡忡。
說著就要離開的兩人被叫住了,那一團影子貓在逐漸小下來的雨中說:「你們就這麼走啦?我呢?」
武禎扭頭看她,皮笑肉不笑,「您哪,這個樣子看上去快散了,就別來回折騰了,待在這裡陪您旁邊那位最後一程吧。」
梅逐雨也看了她一眼,什麼都沒說,只朝她點了點頭示意,然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貓影笑了下,走到了被沖刷乾淨的頭顱前面,卧了下去,眼睛看著頭顱上黑洞洞的眼睛,像是和他對視。不一會兒,貓影低下了頭顱,閉上眼睛,這團影子慢慢的就悄無聲息的消散了個乾淨,同時那個頭顱也迅速石化成灰,只有那具白骨骨架依舊留在原地。
武禎緊緊握著梅逐雨微微顫抖的左手,和他一起走在雨中的山路上。
「我沒想到。」在一片安靜中,梅逐雨忽然出聲說。嬰是他最厭惡痛恨的存在,從爹娘死後,折磨了他好幾年,這一回,他來時想著,完全殺死嬰可能會很艱難,可他沒想到,事情會以這樣突然的發展結束,心裡沒有什麼解脫之感,反倒是無言的茫然和嘆息。
武禎看出他的心思,噢了一聲:「郎君沒想到會忽然冒出個救兵,把壞人給收拾了?」她笑起來,「又不是故事,難道非得咱們和人天上地下打上幾個回合,然後拼著最後一口氣把壞蛋殺了才符合正常的發展不成。」
梅逐雨被她堵得沒有話說,心裡那點嘆息都被她笑沒了,只能看著她不吭聲。
武禎用力捏他的手指,有點咬牙切齒,「你都受了這麼重的傷,對得起這個排場了。」
誰知梅逐雨卻說:「只是腹部有個傷口而已,算不得大傷,上了藥包紮好就沒事了,不需擔心。」
結果就是這個信誓旦旦說不需擔心的男人,半個時辰後,突然無緣無故的暈了過去,任武禎如何都喚不醒。武禎直覺就是他腹部那個傷口的原因,這個傷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
無法,武禎只得再次帶著他回到了常羲觀。
不算上次那個陰差陽錯,現在這次,算是武禎初次上門,雖然是帶著暈倒的梅逐雨回去的,但她還是受到了有別於上次的隆重對待。道門常羲觀,多少年來第一次有觀中弟子的夫人上門的,多稀罕哪。
一大群道長,都穿著道袍扎著道髻,從高到矮站成幾排,年齡多樣神色各異,一個個彬彬有禮的對她行禮。要不是郎君現在不知何故還昏迷著,武禎肯定要和這群大小道長們多聊幾句。
梅逐雨被四清道長和幾個師兄圍著檢查了一會兒,武禎被請過去,由一個白鬍子老頭,也就是梅逐雨的某位師兄對她解釋,「小師弟這是邪氣入體了,被迷了神智,暫時清醒不過來。」
武禎心中暗道,那怪物果然是心思狠毒,竟然還留了後手,估計就是那骨刺有問題。她臉上沒見多少怒色,十分心平氣和,心裡卻已經決定過兩天再去一趟那怪物的地方,把他剩下的骨頭給砸了磨成灰。
「你莫要擔心,小師弟年紀雖輕,但修為比我們幾個師兄也不差什麼,他又從小心性堅定,定能化解此次危機,很快將邪氣驅散的。」白鬍子師兄慈祥的安慰道。
他話是這麼說,但武禎也不是個隨便別人說什麼都信的小姑娘,她當然知道情況沒有白鬍子師兄說的那麼簡單,反而很有些棘手。郎君這次的邪氣入體不是一般情況,拖延越久越是不好,若是三天不醒,恐怕就再也醒不過來。
四清道長把話都讓徒弟們說了,自己在一旁做高深莫測的高人狀,他等著徒弟夫人向自己請教怎麼讓徒弟快些清醒過來,左等右等沒等到武禎開口,他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嚴肅的沉聲道:「若想讓穀雨快些醒過來,我有一個辦法。」
這位擺出長輩架勢的四清道長確實提出了個辦法,「他是被邪氣入腦迷住了心神,叫醒他就行了。」四清道長說得簡單,真做起來自然沒有他說的這麼簡單。他要將武禎拉入梅逐雨的天府,助他驅散邪氣。
「先前你們能互換身體,可見你們二人心意相通,彼此信任,這極為難得,若非如此,我也不敢讓你貿然行此非常之法。」四清道長這回舉手投足都是一派的持重老者形象,若不是上次見他滿身粗豪匪氣在前,武禎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個假的四清道長。
「你可願意助穀雨徒兒?」
武禎自然是答應了,她答應後,四清道長又準備了半天的東西,才過來說可以了。
梅逐雨此時已經昏睡了一天多,他睡著的神情平靜,就像普通的睡著了,不像被什麼迷住的樣子。
四清道長在床前擺好了香爐等物,穿著一件青灰道袍,拿著一柄紅色的木劍跳了起來。武禎覺得有點眼熟,似乎先前在附近城裡就看到過那些市集上有群老人家在跳類似的舞,旁邊還有年輕的郎君娘子們在唱歌。這邊民風與長安不同,人人都愛歌舞,大小節日附近的城裡都是載歌載舞的,這麼短短時日,武禎都遇上過兩回了。
武禎目光瞭然的看四清道長跳舞,心道這道長估計也是個歌舞會上獨領風騷的人物,隨即眼不見為凈的閉上了眼睛。說實話,這舞跳得太難看了。
當她再睜開眼睛,她發現自己回到了長安,不是如今的長安,而是差不多二十年前的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