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1節

江南出美女，這裡卻不算正宗江南。

不過地理位置的尷尬並不妨礙余郢子產出美人，多少年來，這塊巴掌大的地方，一直是各路人求親的勝地。

這裡的女子實在漂亮。

因為處於南北交界，南方女人的溫柔她們有，北方女人的剛勁她們也有。活脫脫剛柔相濟兼收並蓄。有人說，中國古代四大美女，少說有一個是從余郢子出去的。據當地人反覆考證，最可信的說法是，貂蟬姓余。歷史專家們否定這一闡述，認為毫無論據支撐，是訛以傳訛，給自己臉上貼金。可當地人不管專家那一套，專家否定他們，他們就罵專家：呸！什麼專家！吃乾飯的，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整天放屁！

好在事實勝於雄辯。這裡的女人爭氣，多少代下來，余郢子的女孩一如既往漂亮。而且逢這幾代，余氏一族的女子，尤其貼符時下審美，尖下巴，大眼睛，眉骨高聳，有點西域風情，皮膚白皙，又是江南碧玉的路子，真一個天造地設，毓秀鍾靈。

不過余郢的女人跟網紅是不搭嘎的，她們的面龐一律有骨骼撐著，這樣一來，即便積了點年紀，依舊是美人——說到底，女人的美，在骨不在皮。

余郢子的女孩雖然美，但卻並沒有在競爭中失了和氣，相反，她們特別團結，共同進退，眼下往大城市打拚的，更是同氣連枝，一榮俱榮。就好比這時節，余郢子「大姐級」人物余嘉跟著丈夫來到這座大城市。同族的余夢、余爽、余蕊，立刻大大地擺了一桌，為她洗塵。

原本就在大城市的夢、爽、蕊真心為嘉姐高興。當初在余郢，她們被戲稱作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嘉是沉魚，夢來落雁，爽能閉月，蕊堪羞花。都是漂亮姑娘。周圍人看著，打心眼裡認為，如斯美貌，不去廣闊天地拼殺拼殺，豁出去攪個翻江倒海，著實暴殄天物。

可惜多少年過去，四大美人一直沒能聚齊。

三缺一。

余嘉大學畢業便嫁了人。丈夫狄立人是大學同學，她出嫁的時候，他只是個小公務員，在偏遠的地帶當村官。所有人都為余嘉可惜。余老爸更是氣得要跟女兒斷絕關係。不思進取，鮮花牛糞，孺女難教，一塌糊塗！事實上，臨到余嘉成了婚，姓餘一門還想著搗散這婚姻。只是余嘉情比金堅，認定了立人，萬難更改。美中不足的是，剛開始兩口子老不生，弄得余家也不痛快。後來過了幾年，立人升到省里的時候，余嘉終於生了個女孩。木已成舟，塵埃落定，余家人見立人有大出息，轉而又開始讚頌起這段婚姻來。余嘉在某職業學校混個行政崗，事業為輕，家庭為重，安心相夫教子，於小城優遊。

余夢護士出身。畢業前去大醫院實習，認識了個骨折病人——她現在的丈夫欒承運。她出嫁時，他事業剛起步，算「小富」。十多年來，她生了兩個兒子，欒承運借著她所謂的「幫夫運」，狠賺了幾筆錢，他們在大城市有好幾套房，算是躋身「中產」，余家親戚時不時也來沾沾余夢的光。這門親頗令人滿意。

余爽也漂亮，卻美得不自知。久而久之，有點明珠蒙塵意思。名牌大學畢業後，先進體制內，再轉風口大公司。她做在線教育，誓要擊垮某東方。她也有這能力，入行沒幾年，職位蹭蹭往上提，是公司里最年輕的中層。學生家長喜歡以余爽為榜樣激勵孩子，說：「多學學爽爽老師！題目沒有她不會解的！」余爽獨立，自主，自掙自吃，她有獨立住房，還是趕在房價井噴前入手的。她運氣好，第一份工作在體制內，碰上單位分房，當時房價還沒冒頭，別人都要小的，揀剩個大套，余爽無路可退，咬牙拿下。不成想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這套三室一廳卻意外成了她人生第一桶金，是她在大城市站住腳的基石。

余爽談了幾個男朋友，都是相親認識的，清湯寡水，迅速告吹。男人伺候不了她，她也懶得伺候男人。用她自己的話說，她不喜歡求男人，靠自己能行，那就靠自己吧。家裡人先開始也為她急，女孩子家家，一個人在外頭怎麼行，得結婚，不然不行的。可過了三十，看余爽錢越掙越多。家裡人得了實惠，余爽媽更是搬來跟女兒住，開始做大城市人。

四美人里余蕊年紀最小，卻最漂亮。她跟余爽不一樣。她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優勢，戀愛，一定的。她認為讀書和戀愛相輔相成，她奮力拿個學位，也不過是為自己接觸高端人群增加砝碼。表演系畢業，余蕊在大城市漂了幾年，她認識到一個殘酷事實，像她這種沒錢沒背景的女孩，想要在演藝界闖出名堂，比登天還難。

她的長相適合演大青衣，可偏偏沒有大青衣的咖位。等，她沒耐心，因此只能在感情上下工夫。她的理想是結婚，最不濟也要找個有錢或者有勢的人談戀愛。余嘉來的時候，余蕊剛和男朋友分手，不過誰也不知道。

從前四美天涯離散，只能在群里掰扯。如今好，狄立人十年內連升四級，從村官起步，到區里，到市裡，到省里，再到大城市，官運好得像屁股上安了火箭。丈夫調任，賢惠的余嘉終得夫唱婦隨，帶著孩子，一路飛升。落得四美完聚，成全一樁美事。

姐妹們的聚會，沒有家屬參加。

有兩個還撈到家屬的影兒：余爽不打算有，鐵單身；余蕊是有好幾個緋聞對象，但暫時都不能曝光。有的是她不願曝，有的是人家不願跟她曝。

余夢倒是有個體面家庭，嫁了個有頭有臉的丈夫，只是近來她正在跟丈夫欒承運鬧彆扭。在外人看來，她是闊太太，在大城市住著別墅，她朋友圈裡的照片拍攝地點往往是「自家草坪」，雖然是跟隔壁鄰居share的。但在大城市能住上別墅，在余郢子出來的人里，也算數一數二。

她是多少女人的榜樣，多少後輩嘴裡的「傳奇」，實個習就能找到如意郎君，是微縮版的鄧文迪——鄧文迪還沒她的美貌。

余蕊就羨慕她。

余夢去上太太們的國學班，好不容易從《詩經》摘么一句形容自己：「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對這樣綺麗的形容很滿意。

不過她卻對自己的婚姻不滿意，雖然欒承運賺了點「小錢」，但余夢始終覺得自己當年嫁給他太倉促，多年以來，老欒在外面跑動，忙得屁股上裝彈簧，一不小心弄出不少「故事」來。他還有黑歷史，談過八九個女朋友，其中一個為他自殺，兩個為他墮胎，不是什麼好東西，最近跟其中兩位還有滴滴答答的跡象。

余夢對欒承運厭惡已久，好不容易熬到兩個兒子都送去國外讀書，她覺得這段婚姻算是走到了個節點。過去她是引而不發，現在呢，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她出來見嘉、爽、蕊，也是為了透透氣。這種家庭生活對她來說實在是一種憋悶，何況欒承運還曾經「賞過她一巴掌」。那可是家庭暴力啊！還有什麼比這更嚴重？

余夢覺得自己沒報警抓他，就已經是看在這麼多年的夫妻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