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門口來個人。西裝,梳分頭,個子挺高。看上去有點大男孩氣質,但細看下去,便知道還是有年紀的。他遞上分子錢,余嘉沒抬頭,迅速點了一下,報數給余蕊。
余蕊在本子上記下數字,這才仰起臉看來客。
心搖了一下。「名字。」她問得直接。
「白元凱。」他答。又補充,「余爽的學長。」
學長,多麼誘惑人的稱謂。看此人感覺舒服,余蕊認為。余嘉抬頭,瞧了白元凱一眼,出於禮貌,微微點頭示意。他給的錢是算多的。
余義跟著遞上黃菊花。
白元凱進門致禮。
余夢也被他身上散發的獨特氣質吸引。只不過,對於她來說,白太年輕。她從未想過第二段婚姻跟個弟弟糾纏在一起。她的目標是五十歲左右的男人,成熟、富有,跟她最般配——當然,那得是保養得當的五十歲——她拒收糟老頭子。
翁悅湊過來,笑道:「那可是個老五。」
「唔?」余夢不懂她意思。
「王老五,鑲鑽的。」
「二代?」余夢見多了。
翁悅一笑,道:「最近行里的風頭人物。」
「什麼行?」余夢以為是銀行系統。
「大數據。」翁悅站在時代前端。
余夢不明覺厲雲里霧裡。
「名校出身,學電子與計算機工程,美國辛辛那提拿的博士學位,三十歲之前入選全美國製造工業未來最有影響力傑出青年領袖,做企業的工業智能化轉型,手裡握著不少專利技術,有志青年。」翁悅一口氣說下來。
滿是佩服。
他的理想跟余夢的理想是兩碼事。
看著翁悅陶醉的表情,余夢又有點可憐她。因為她知道像這位「大數據」先生,估計永遠也不會跟翁悅這種中年婦女產生任何親密關係。
哦不,有關係,賺你的錢可以。
她不相信翁悅對這個工程師男人是純粹欣賞。
再看看余爽,面色沉重,憔悴得彷彿四十多歲。余夢忍不住為閨蜜悲嘆一番。
暴殄天物。周圍資源成堆,愣視而不見。大餐環伺,她卻天天守著自己的小米稀粥,清湯寡水過日子。跟誰說理去。
感興趣的不止翁悅、余夢。余蕊回去就搜白元凱名字。真有。只是,越搜索下去,余蕊越覺得悵然。不是因為白元凱「名不副實」。而是他太過於「副實」。
好的成長環境,從小到大都那麼優秀,本科時就參加各種校園活動——網上有學生團體做的小報道——他是學生會主席,甚至改革了學生會制度,他特立獨行,但總是用實力贏得別人的尊重。身材高大,體育突出,得過院里10×80米接力第一名,大一就去國外大學參觀學習。他的海外求學經歷更是學弟學妹們的範本。他的偶像是愛因斯坦,在讀博期間就已經取得諸多成就。每一個成就都那麼耀眼。他像一隻小太陽,腳踏實地,但同時浪漫,有情懷,是三十八度的觸感。
乃至於連他說的話,余蕊都覺得是那麼鼓舞人心,「人要有歸零的心態,要敢於捨棄自己所擁有的東西」,「於庸碌的人之間,往往認為當下自己手中那些實在的、握得住的東西決定著他們的未來,也許是一個證書、一個學位或是一個高大上的頭銜。然而事實上,獲取這些東西的出發點和自身擁有的信仰與習慣才是任何選擇所帶來的決定性因素」,「當人們只是想堅定地完成手下每一件事並在這些過程中不斷打磨自己時,命運的附加品茶葉隨之而來」。
都是他說的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句子都跟他有關。余蕊深深地認識到,白元凱是跟她周圍的那些演員或者過去所認識的所有人都不同的人類。
她覺得自己配不上他。
因為她大多數時候都生活在一種陰沉,甚至齷齪的環境中。她怕自己遮蓋了他的陽光。
當然,余蕊還想要更深入地了解白元凱,不是想要把他據為己有,而是從欣賞的角度。她認為世界上有這樣一種人存在,會給人信心,會讓人願意去相信這個世界是美好的。
不過眼下,余蕊暫時沒有工夫陶醉在自己的少女夢中,現實紛亂。余爽精神大崩潰,她不可能開口找她打探白的八卦——打探了她可能也不會說,或者根本說不清。
她必須安慰余爽。黃旗打電話給她,說租約到期,合租的那對情侶——余蕊和黃旗的同班同學,打算搬出去單租。房東有意漲價,他們可能得重找房子。
目前住在爽家沒問題。但為黃旗考慮,余蕊有繼續跟他合租的打算。大學四年,他們做了三年的戲搭子,不是沒擦出火花。余蕊的第一次給了黃旗。黃旗說自己也是第一次。余蕊不信。他那麼老練、油滑、駕輕就熟。後來她發現,他的這些老練都是裝出來的、演出來的,本質上,他比她還單純。
他們沒有成為戀人,原因很簡單,他們從對方身上看不到希望。他們是同一種人。來大城市淘金的人。他們可以彼此安慰,相濡以沫,但卻給不了對方想要的身份、地位甚至說俗氣一點,錢。
久而久之,余蕊和黃旗蛻變成室友,相安無事。
黃旗的野心更大。他的夢想是做一線演員,比黃曉明還出風頭,比鹿晗、李易峰還受人追捧。他要拿影帝,上春晚,拍雜誌大片,接廣告代言。他要一個出場費就夠人賺一輩子。他要風風光光出人頭地。
可惜漂了幾年,進展緩慢,他和余蕊都沒有拿到過正兒八經的好角色。許多同學轉行。像跟他們合租的那對情侶,女的在健身房代課,男的去做藝考培訓,至於亂七八糟的生意比如賣莆田鞋、代理酸奶等微商,他們都做過。
余蕊堅持不下去,開始想別的法子。黃旗卻依舊每天去健身房,去見人,跑劇組,偶爾撈到個小角色,不遠萬里去拍。他是不見黃河心不死的人。偶爾,他和室友們會對著一根黃瓜或者胡蘿蔔興嘆:吃?還是不吃?身材要緊。他至今還保持著八塊腹肌。
租屋裡亂鬨哄的。情侶已經搬走,黃旗在往箱子里裝東西。
「到後天。」黃旗見余蕊進門,說。
余蕊問:「不是提前一個月通知么?」
黃旗道:「房東同意,管理不許,不讓群組。」
余蕊還想分辨,他們這不是群組,不算隔斷。但她知道說也沒用,好在東西不多,幾個箱子,輕裝上陣。
她問黃旗,「房子找好沒有。」
「哥們幫弄了一個。」
「哪?」余蕊跟他說話一向簡短。
「你是不是有地方住了。」余蕊好幾天沒回來,黃旗猜測。
「不合租?」她問。
黃旗報了個地址。遠。郊區的郊區。那房子余蕊知道,民建房,都是小單間,相當於城郊的農村。有些小演員住在那。余蕊驀地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居住環境多重要啊!即便是租房,也應該對自己好一點。做演員,吃的本來少,口舌欲無法滿足,住得再差,來混大城市圖什麼。
黃旗看了她一眼,也有點抱歉,他解釋,「你去不去?單間還有,能洗澡能做飯。」
余蕊不說話。
他知道她心高。但他目前的情況,必須省。
「馬上接個戲,仨月。如果運氣好,一年住不了幾天,就當有個落腳的地方。」黃旗說。
租得貴不划算。他這麼一坦白,余蕊寬宥了他。奮鬥數年,她原本以為慢慢都好起來,兩個人又會走到一塊。誰知道卻漸行漸遠。
她救不了他,他也救不了她。茫茫人海,只好一別兩寬,各自安好,分頭求生。
收拾得差不多。黃旗坐在大行李箱子上,「你怎麼辦?」他抽煙。
余蕊也要了一支。吸了幾口,才說:「找個工作。實在不行,回家。」
黃旗無話。他無法阻止余蕊的選擇。他只能要求他自己。反正,有命在,他就要在這條道上撐下去。
「隨時找我。」煙抽盡,黃旗摟了余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