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檢查報告出來,沒大問題。醫生勸她少抽煙。立人媽在兒子媳婦家逗留了幾日,便啟程回鄉。
警報解除,余嘉舒了口氣。按照原定計劃,婆婆沒事,她便沒跟立人透風。她理解婆婆的用心。老人家是怕兒子擔憂。風平浪靜。瞞著就瞞著。
婆婆一走,余嘉終於開始安心過家庭生活。余爽那邊大事已定。爽媽入土為安,餘慶也已回家,至於余爽,有夢和蕊陪著。放心。余嘉判定爽不至於自殺,只是心中的悲傷,惟有靠時間慢慢磨平。
眼下有兩件事要著手處理。一是她的工作。立人說過找關係安排。來之前就開始想辦法,到現在依舊沒動靜。
余嘉有點著急。她認為自己還是應當有個工作,參與到社會生活當中,賺錢多少兩說,但起碼與時俱進,跟丈夫有點共同語言。立人跟她越來越沒話說。他甚至都不怎麼正眼瞧她,即便說話的時候,也往往視線漂移,或者乾脆盯著某一點。
余嘉最近也忙著「惡補」,在老家可以悠遊,到了大城市,她還是感覺出壓力。提高的壓力。她現在是小領導夫人,萬一以後成大領導夫人了呢。各方面素質都要提高。余嘉開始關注財經新聞,偶爾也看看新聞聯播,關心世界上發生了什麼。這樣立人提起來的時候,她起碼能接上話。她的知識面萬不能僅限於自己的專業——中文領域——學了跟沒學差不多。她倒是寫了一手好文字,還會唱崑曲。可惜無用武之地。不過能經營好小家庭個,她已經感到滿足。
第二個問題是思思的教育。女兒來大城市後直接進附中,多少人羨煞。但思思未來朝哪裡發展,她和立人有分歧。
思思吃飯快。碗一推,回屋看書去。剛到大城市,思思也有壓力。她怕跟不上課程,怕同學瞧不起,她要儘快擺脫自己的小城市姑娘的氣質,因而,格外努力。
余嘉裝作不經意地,若無其事提一句,「我那工作怎麼樣了?」
立人立刻皺眉頭,「不是那麼容易。」停幾秒鐘,又補充,「最好找個鐵飯碗。」
余嘉不言聲,悉聽尊便的樣子。
立人繼續道:「託了趙大姐,看能不能在大學出版社塞個人。」
哦,大學出版社,養教授太太的地方。
余嘉不喜歡這個「塞」字,聽著刺耳。好像她是個廢物。
「騎驢找馬。」余嘉搭一句。
「也不一定非要出去上班。」立人不看妻子,筷子還在動。余嘉體恤地,「你一個人工作,太累。」
狄立人放下筷子,看著余嘉的眼睛。
有大事。余嘉能感覺到。
「思思最好還是出去。」立人鄭重地,「國內參加高考,競爭激烈,目前的狀態撐死二本。還不如直接出國。」
「孩子太小。」余嘉說。
「所以得有人陪著。」立人立刻接話,稍待兩秒,繼續做工作,這是他的專長,「先出去讀預科,然後直接在外頭申學校。揚長避短,你出去陪著,做後勤保障。」
余嘉知道立人的心。他心高,周圍同事不少孩子都在國外,在省里的時候就這樣,現在到大城市,周圍更是一片小「海龜」。他不能落後。
何況,在他們看來這是捷徑。避開國內殘酷的高考,去國外撈個桃子。立人的意思是,最好是美國、英國,法國、德國算退而求其次,實在不行就紐西蘭、澳大利亞。他禁止思思去日本。民族情緒重。
余嘉不同意丈夫這種安排。一來,她覺得現在不是十幾年前,國外的學歷並不比國內值錢多少,至少在找工作上,有時候反而是劣勢。海歸太多。物多則賤。國內的形勢,歸根到底要麼靠關係,要麼是絕對實力。
她認為思思處於兩者之間。
以目前的家庭財務狀況,送女兒出去,等於下血本。他們剛到大城市,雖然房子無虞,但花錢地方很多,硬出去,打腫臉充胖子,得不償失。
如果她出去做陪讀媽媽,那意味著又要跟立人兩地分居,此前他在省里,夫妻已分居數載,如今剛剛完聚,再分離。余嘉有點無法接受。
微笑著,余嘉又去給立人添了飯。遞過來的時候說:「還是先在國內讀,將來要能再往上走,出去不遲。」
立人火氣頓生,碗底子磕得桌面一聲脆響,「你不能那麼自私。關鍵時期,我們不頂誰頂?孩子一輩子的幸福,再熬幾年怎麼了?受不住了?做父母的,有時候就得犧牲!」
余嘉頭蒙蒙地。自私?她第一次聽立人說她自私。是,他付出很多,這麼多年在外頭奮鬥,別人不知道,她都清楚。平步青雲不是沒代價。他頭髮掉了不少,腰圍長了不少,人蒼老不少,心累了不少。可是她未嘗不是。她操持孩子,照顧家庭,自己上班,還得關照老人,立人妹妹從談對象到結婚到生孩子,余嘉這個做嫂子從頭到尾謀劃、安排,月子地里她去伺候了一個禮拜……她怎麼能算自私?她得到的評價不應該是大公無私嗎?沒有功勞還有苦勞!什麼世道?!
余嘉不爭不吵,開始收拾碗筷。火冒出來,立人才覺自己失言,過了許久,找補一句,「我的意思是我們都應該付出。付出才會有回報。」余嘉看著他,說:「你付出了,我也付出了。」立人站起來,回屋。
余嘉感覺丈夫有點故意避開她。女兒在卧室大聲朗讀英語。若在過去,余嘉會覺得欣慰,但今天,她感覺這鳥語分外刺耳。
她忽然感覺自己竟成了傳說中的黃臉婆。女兒嫌,丈夫怪,她不用做什麼,只要存在,本身就成了個錯誤。陪了丈夫那麼多年,現在他卻總是想方設法把他支開。呵呵,立人尚且如此,女兒呢,已經有點不耐煩的苗頭,遲早也是把她一腳踢開。
站在廚房的水池邊。余嘉心情低落地像要下雨,水龍頭嘩啦啦響,彷彿就是雨,還是暴雨。真不應該讓立人來大城市。當初要是……唉……沒有要是。
螳臂擋車,不自量力。
余嘉深深地認識到,共富貴和共患難,只要排在後面,難度都很大。惟有慢慢適應。好吧,上班,趕緊上班。她掏出手機,打算自己投投簡歷,碰碰運氣。
余蕊暫時搬到爽家住。余嘉得知,讓余義開車去幫忙搬東西。蕊當然知道嘉姐的意思——她在給弟弟製造多接觸的機會——余義也樂於效勞,鞍前馬後跑著。余蕊不得不領這個人情——余義背後有餘嘉,余嘉背後有狄立人。
得給面子。
余蕊對余義一派春風和煦,但依舊保持距離。余義跟她是同齡人,可她一直把他當弟弟。女孩成熟早,她又多了那麼些社會歷練。余義在余蕊這沒什麼存在感,不過見到白元凱之後,余義有存在感了——作為參照物而存在。跟元凱比,余義差得太多。這種差距,不是有形的學歷、知識,而是一種氣度。
男人的氣度、氣質、氣場。很重要。
余蕊始終認為,男人是要讓女人有一點崇拜才好。余義這種男孩,只知道對女人好,他世界觀質樸,會簡單地信奉投桃報李。可這種法則挪到男人女人身上往往失靈,不適用。你對一個女人很好,那女人就一定會對你好?付出就會有回報?實在是天大的誤會。
談感情不是種地,種地還有天災人禍呢!因為此,余蕊又有點同情余義。
都忙好。余義要請余蕊吃飯。慣常套路。
余蕊說要陪爽姐。她情緒低落,一蹶不振,離不開人。
余義道:「那我下去買回來,省得做了。」
盛情難卻,余蕊只能微笑同意,由他去。余蕊簡單點了點箱子,夠數。便推門進余爽屋,「爽姐,一會吃點東西。」
余爽側著身子,臉朝牆,腿叉著,一隻腳有襪子,另一隻腳沒有。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生無可戀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