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余夢和余蕊一起抽煙。余夢是多年的老煙槍,余蕊混演員圈子,苦悶,演戲需要,也抽上了。
夜半時分,余夢是真不困。余蕊困,喝了太多,頭疼睡不著。余蕊不理解夢姐為什麼非要離婚。當然,她認為其中一定有不可為外人道的緣由。否則,住著別墅,不用上班,兒子長大了,老公事業有成,一切都那麼完美,她還求什麼?
「都他媽不是東西!」余夢突然罵了一句。離個婚,欒承運只分了她兩套小房。用他的話,一套住,一套租,夠她吃了。因為沒有他出軌的證據,去法院也沒用,欒承運早都開始做資產轉移,悄么聲息地,生意人擅長弄這些——如果讓法院判的話,可能她連這兩套小房也分不到。欒承運的意思是,你余夢對這個家的財務增長沒有貢獻。因此只能分原始資產。
我呸!余夢恨。沒貢獻?生了兩個兒子不算貢獻?這麼多年照顧兒子照顧家不算貢獻?就算她當花瓶,在旁邊做點綴,也算貢獻!怎麼就說她沒有貢獻!
她懶得跟他掰扯,乾脆利落,離就離。
這不,她已經開始收拾行李。
「都想清楚了?」余蕊接一句話。有點為她遺憾。
「他動手了。」余夢說。當然還有那些烏七八糟的齷齪事,她不願跟蕊說。
余蕊沉默。
「人能活多大?」余夢吐煙圈,繼續問。
「唔?」
「一百?身體狀態好的話。」余夢彈彈煙灰,「一般情況,八十差不多了吧,再活也幹不了什麼事。」還沒等余蕊接話。余夢就繼續說:「打八十算,我已經過了一半了,還剩一半。」苦笑笑,「可怎麼感覺,我什麼都還沒做呢。」她攤手。
余蕊打趣,「怎麼沒做,社會任務都完成了。」
「是,社會要求女人結婚,生孩子,有個婚姻,我都經歷了。」余夢說,「我跟社會,誰也不欠誰的。我現在就是覺得自己還有勁,還能闖。」不過下半段話她藏著沒說。她闖的目的,無非是再找一段愛情,連帶收穫財富。
她相信自己能找到一個比欒承運更好更成功更愛她的男人。屋子裡嗷一聲。兩個人不動。對看一眼。又是一聲。這下聽清楚了。余爽在講夢話。
余蕊撇撇嘴,對余夢道:「演武俠片呢。」
「你呢。」余夢問。
「我,」余蕊反指自己,「劇情片吧。」
「應該是言情片。」余夢道。
「你是言情片。」
「不不,我是驚悚言情片。」余夢笑著。余蕊也跟著笑了。
本以為說著玩的,沒想到白元凱對余爽的個人問題真上心。接二連三介紹人過來。有兩個見了被否,還有三個余爽根本沒見。余夢對她這種弔兒郎當的態度不滿。「爽,咱不能這樣,小白介紹的都是優質資源,你不要,讓給蕊,別暴殄天物!」余爽道:「什麼優質資源,歪瓜裂棗。」余夢道:「別模糊,什麼要求,一條一條寫下來。」遞過筆,余爽還真寫。
第一條:個子更不能低於一米八,括弧,最少一米七九。不能再讓步。第二條:長相七十五分,可以比鍾漢良差點,但一定不能比張傑差。余夢對不上號,問:「哪個張傑?」她以為是周圍熟人。「就那個歌手。」余爽答。她對快樂男聲有感情,懷舊。
余夢恍然大悟,「看過看過。」從手機里弄出張照片。
余爽一瞅,哭笑不得,「姐,這是楊迪!」
第三條:能談得來。余夢認為這條是個坑。怎麼才算談得來?搞教育的、搞互聯網的、搞傳媒的都介紹過。可余爽都覺得談不來,進而給這些人扣上話多的帽子。余夢問,那你到底要話多的,還是話少的呢。
余爽來一句,「該多的時候多,不該多的時候不多,」又補充說明,「話不投機半句多。」
困難。嚴重困難。夢和蕊都覺得,像爽這種自帶陽剛氣場的中年少女,能跟她談得來的男人,根本就是稀有動物。
余嘉得知後也做爽的工作,「抓主要矛盾,抓關鍵,看人品,以發展的眼光看問題。」她現在開口也有點女政治家的風範。
近朱者赤。
不過她也有資格說,在婚戀這個問題上,余嘉一向都被認為是投資的大贏家。買了潛力股,掙得盆滿缽滿。不過余夢概括,嘉姐的成功不可複製。
都是命。
好在余爽命好。又過了一陣,白元凱居然果真找來一位符合要求的。長得不錯,比鍾漢良差,但絕對超過張傑(余夢這麼認為)。國內碩士,國外博士,跟元凱在美國合租過房子,搞農作物研究的,主攻方向是栗子。
「例子?」余爽莫名,「什麼例子,也是搞教育的?」她以為是舉例子。
余夢解釋,「吃的,板栗、栗子、糖炒栗子。」余蕊在一邊打趣,「秋天的油栗有人承包了,爽姐,我申請終身免費會員。」余爽為難,研究栗子研究到博士,實在奇葩。余夢勸,「小白說了,人品特好,學識也好。你就去,寧可錯殺一千,不要放過一個。」
余爽看看夢,又看看蕊,試探性地,「見見?」
余蕊笑道:「得見。」
余夢道:「等會!人家還有個硬性要求。」
余爽撇嘴。余蕊洗耳恭聽。
康隆,男,三十六歲,博士畢業,主攻栗子研究。現於某高校任教,有房,有車,長相端正,戀愛經驗較少。原因不詳。他的相親條件里,有個硬性要求:希望女方是長直發。余爽一聽,當即說要不算了,幾天長不出長毛來。可這卻難不倒夢和蕊。余夢的箱子里,有十幾頂長假髮供選擇呢。顏色,任意挑。
頂著頂黑色長髮,余爽走進烤肉店。魔幻。她自己也有點弄不清楚,為什麼會做這種妥協。康隆的長相是她喜歡的。關鍵是氣質,這個男生透露著一種好欺負的善良的氣質。見就見吧。
說來奇怪,頂著長頭髮,穿著爽姐精心挑選的套裝,余爽似乎也淑女起來。走路不那麼帶風,夾著屁股,面帶微笑,努力取得別人的好感。余嘉也反覆叮囑過她,無論是戀愛還是結婚,都需要妥協。不過余爽認為,妥協的前提,是自己對那個人還喜歡,否則,全他媽的!
「你好。」到地方了,余爽微微鞠躬,打招呼。
康隆連忙站起來。目測,身高達標。有一米八。通過。
「你好。」康隆紳士地一揮手,讓她入座。
余爽坐下,脫了外套。天冷,但室內溫度還算可觀。余爽露出「事業線」——即便在事業大發展的時候,余爽也沒動過「事業線」的腦子——今天不行,造型、人設,全都按照夢姐安排的來。
小心瞅著。康隆果然眼睛掠過一道光。但只一瞬。紳士是不能盯著女生胸部的。
「點菜。」余爽微笑。康隆連忙也說點菜點菜。來烤肉店,自然以吃肉為主。余爽是肉食動物,但因為第一次見面,蕊說要矜持,她只負責點了點蔬菜,韭菜蘑菇什麼的。以證明自己草食女的屬性。肉,給男人點。
點好菜。康隆拿出一包東西來,牛皮紙袋子,體量不小。余爽接過去,微微點了點頭,意思問是什麼東西。康隆忙說:「我培育的新品種。」余爽打開。一袋子毛毛蟲?她嚇得手抖,「毛毛蟲」滾了一地。是栗子。栗子沒剝皮就是這樣。毛毛拉拉的。
余爽生平最怕毛毛蟲。
服務員幫著撿。康隆也忙活。余爽因為抵觸,沒上去幫忙。見面沒幾分鐘就出「事故」。余爽不覺得自己和這位康先生還能有什麼「故事」。「對不起對不起。」康隆連聲,依舊紳士。余爽說了句沒關係。少頃,康隆不知又從哪來變出包東西,打開,又是栗子。這次量少,而且是剝了外皮的。余爽不害怕。
他說要給她當場做炭烤栗子。
掉進栗子堆了。余爽又好氣又好笑。
等菜的時候需要話填補。康隆負責找話題。
「你是元凱的?……」
「師妹。」
「我算他師兄。」典型沒話找話。
余爽撩了一下頭髮,刺撓得慌。
「元凱很優秀。」他誇讚。
「是的。」她答。
天就這麼聊死了。她和他的共同話題,似乎只有白元凱。都有年紀,都不想像小年輕那樣問東問西。能這麼見面吃飯,感受彼此,已經是最大的誠意。
「你做教育。」
「在線教育。」
「給人教課。」
「不不,主要是輔助教學。」她糾正,「等於理工科。」停了一下,她禮尚往來,問:「栗子樹是高的還是矮的?」
「不矮。」
「那怎麼摘。」
「熟透了會自己落地。也可以拿東西打。」
好傢夥。她沒再多問。實在對栗子不感興趣。一會兒,肉和菜上來了,服務員放置炭火,兩個人拿的夾子,悶悶烤著。余爽有意逗他,身子往後靠,問:「怎麼樣?」
「啊?」康隆接不住她話。
「覺得我怎麼樣?」余爽笑,「說實話。」
「挺好的。」
她撩了一下頭髮,假髮頑皮,老往前跳,她不得不把它弄到後面去。
「說實話。」她再次強調。
「大方,漂亮。」他真說實話。
烤肉好了。他夾到她碗里。她連忙說謝謝。吃了幾片,她主動說要烤個栗子試試。康隆便把劃開口的生栗子剝出來,放在烤盤上。一會工夫,栗子香便竄出來。余爽喜歡這味道,她半站著身子,探頭過去聞。假髮再度頑皮地前驅,懸在烤盤上空。一個火沖,假髮竟轟的一下燒起來。
康隆嚇得呆了。
余爽嗞哇亂叫,迅速用筷子頭一撬,一扯,假髮瞬間脫離頭皮,跌在一側地上熊熊燃燒。
顧客們驚得四躥。
余爽捂著頭,不忍看康隆驚愕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