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嘉牽線,狄立人跟白元凱通過一次電話。確實有合作空間。
元凱客氣,也用心,很快便聯絡了搞數據標註創業的朋友,通過遠程分配任務,提高了殘疾人就業的工作效率。與此同時,元凱還介紹了自己正在做的人工智慧,立人把開發區有關企業一整合,元凱去做示範,先小規模在試點,幫船舶、風電、軌道交通企業進行智能優化,提高生產效率。此舉受到企業歡迎,立人也因整合有功,得到領導表揚。
領導送他四個字:與時俱進。
這幾乎是狄立人調任大城市以來得到的最高褒獎。
革命不分前後,職位沒有貴賤,都很重要,可狄立人一直想換個崗位,目前的崗位很難出彩。提了一次,領導拒絕,勸他好好乾。現在突然冒出些成績,立人認為,總算夯實了基礎。將來逢大年,調動機會增大。所以,他更感謝元凱。兩個男人在會上見過一面,公事公辦。八項規定以來,立人很少在外面吃喝。事情都落定,立人定要請元凱來家裡吃飯。余嘉擔憂地,說實在想請,就在外面擺一桌,何必來家裡麻煩。
立人臉色稍變,「幹嗎?我這個家見不得人?就是一個樸素的人民公僕的家,不醜!」余嘉連忙說不是那意思。只好張羅。單獨請元凱一個人來,有點怪,余嘉又請余爽作陪。爽當即答應。余蕊搬走,余夢整天不沾家,余爽的工作量減少,周末不用加班,康隆還沒從以色列回來。她無聊。
余嘉有點緊張。這是她來大城市後,第一次招待「外人」。她左思右想,極力維護體面。收拾清爽之後,還不忘買了一束雛菊,放在電視機旁邊。這是個家,要簡樸要溫馨。
一個早上余嘉除了煮菜,就是在客廳里收拾。
立人嫌晃眼,「別亂晃了行么?至於么,又不是接天神。」他什麼大陣仗都見過。余嘉道:「總得給人個好印象。以後還要合作,對你的工作也有幫助,是用得著的人。」立人道:「菜瓜打鑼,一鎚子買賣,我永遠管殘疾人?」余嘉跟他解釋不通,忙自己的。
到時間,余爽和元凱一起來了。是元凱接的爽。
一進門,立人就開玩笑,「哦,一對。」
余爽忙擺手,不是不是。余嘉訕訕地,「小爽有男朋友,博士。」立人道:「白總也是博士嘛。」白元凱笑說:「博士滿地走,學位只是個經歷,得實幹。」思思從屋裡出來,她很愛往元凱身邊偎,又要合照。元凱今天沒戴眼鏡。思思說他像韓國明星孔劉。
余爽進廚房跟余嘉談談家裡的變化。男人們在客廳說話。思思繼續作業。
「小蕊搬到哪去了?」余嘉問。
「沒細說,說離得不遠。」
「你不問問。」
「隱私。」
「一個人住?還是跟她那些個演員朋友合租?」
余爽道:「都沒說,我要去看,她不讓。」鍋里魚頭在煮,余爽拿筷子去撥了撥,又說,「還別說,前幾天一劇里還看到蕊那同學了。」
「哪個同學?」余嘉對不上號。她對余蕊的私人生活了解得沒有餘爽深。
「長得像王凱的那個。」
「演了什麼。」
「演個火族王子,一頭紅毛。」
余嘉沒興趣問下去,轉而問夢怎麼樣。余爽只說也快搬出去了,最近老外出。余嘉嘆,「自己給自己找事,離婚,噯,是好離的么。」余爽反問:「假如,我是說假如,假如你是夢姐,你老公在外面有頭緒,然後還對你動手了,你離不離?」
余嘉語塞。內心深處,她抱定不離婚原則。可被余爽這麼一問,好像不離婚有點太沒骨氣。她只好迂迴地,「也不能一有點頭緒就離,謝杏芳不也原諒林丹了么。衝動離婚,是讓親者痛,仇者快。動手就更難以定義,不排除有時候是失手。小欒我們都算了解,應該不是動手的人。」
余爽直接地,「你意思是夢姐無理取鬧?」
「也不是這麼說。」
「欒承運關起門來什麼樣。咱們也不知道。就跟姐夫似的。」余爽朝門外看看,「跟姐夫一樣,現在看是人民公僕,關起門來,沒準就虎狼了。」笑著嘿嘿笑。
「別扯。」余嘉柔聲反對。
「三十狼四十虎。」余爽嬉皮笑臉解釋。
無心之語,卻點到余嘉痛點。哪來的狼,哪來的虎?立人現在要麼加班,在單位住,要麼在書房睡,他們基本算分居……可這種事,跟婆婆都不能說。更別說外人。余嘉心裡苦。不過,今天元凱來了,立人高興。難得有人能跟談馬克思。元凱還帶了酒。中午一頓不夠,兩個人邊喝邊談,從《188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德意志意識形態》《僱傭與勞動資本》,到《法蘭西內戰》《神聖家族》,再到《哲學的貧困》《黑格爾哲學批判》,狄立人旁徵博引,天馬行空,忽而嚴肅,忽而大笑,這種釋放,是他在單位從未有也不可能有的。有些知識,連元凱也不知道,不過好在他基礎硬,足夠聰明,做個捧哏的不成問題。
立人還對余嘉呼來喝去,不是上菜,就是倒茶,要麼偶爾呵斥一句,「你懂什麼」。在外人面前,余嘉不能薄丈夫面子。立人醉了。她得擔待。從立人突然顯現的放浪形骸中,她深刻認識到原來丈夫心中累積了那麼多壓力,只有藉助酒,藉助元凱這麼個不相關的、他圈子以外的朋友,才能是釋放出來。
余爽也第一次見這樣的姐夫。男人一喝酒都變王八蛋。她不滿立人對嘉姐的呼來喝去。可余嘉那麼殷勤的忙碌又人余爽無話可說。都是心甘情願的。
聊到天黑喝到天黑。紅的白的啤的。
立人已經醉得躺床上呼呼大睡。元凱隱約有點意識,但僅僅夠說出自己的家庭地址。余爽喝了點紅酒,酒氣沒散。余嘉認為自己有義務把客人們安全送到家。余爽道:「姐,你別送了,叫個代駕。」余嘉不放心。新聞里剛播過代駕做局。「別說了,開小白的車回去,免得還得來拿。」余爽問那你呢。余嘉說你別管了。她打算無論多遠都坐公交車回來。旅客昏昏沉沉,先到余爽家。余夢下來接,一個勁大呼小叫問怎麼回事,誰灌的。余嘉不多解釋,只說高興,都多喝了兩杯。第二站,是去元凱的住處。后座,白元凱已經徹底沉入夢鄉。
一車子酒氣。
余嘉有點後悔。這個局是她組的。她是「罪魁」。路程過半,白元凱忽然從後面撲上來,余嘉嚇得失了方寸,車頭亂擺,她只好趕緊踩剎車。車子猛停在路邊。白元凱彈回后座,繼續他的睡眠。余嘉驚魂甫定,喊了他兩聲。沒回應。她整理好,繼續開車。
好不容易到地方。余嘉才發現白元凱住在著名的高檔小區。社裡中年婦女沒事就談房子,買房子、換房子,拾級而上,從普通換到高檔,就是人生目標。其中一個說,「買房子,買的是地段,更是買鄰居。」另一悲嘆,「所以,我們那個小區,我從來不出門。鄰居,個頂個討厭。帶孩子的媽媽,個頂個難看。我跟說差的小區,那男人娶的老婆都丑一點。」停一下,補充說明,「我算例外,誤入歧途。」
把人扶上去又是個大難題。余嘉個兒不高,元凱卻身強力壯人高馬大。
「能走嗎?」她問他。他隱約唔了一下。她把他胳膊架在肩膀上。還行,能走路,好容易開了單元門禁,上了電梯,任務完成一半,誰知白元凱哇的一口,余嘉連忙閃躲,衣服上還是迸到點髒東西。元凱趁勢要倒地,余嘉只能死死把他拽住。他要髒了,她還得幫忙收拾。不知道幾點才能到站。終於,到家門口了。
余嘉從他褲子口袋掏鑰匙。沒有。
再看看,一串鑰匙掛在皮帶扣上。老派的掛法。伸手取。余嘉才感覺到尷尬。君子慎獨。女子更是要防授受不親。白元凱一陣掙扎,他還在醉鄉,上衣卻撩了起來。
腹部如巧克力板。平時沒少擼鐵。
余嘉感到臉上一片燒。這東西,在現實生活中她已經很久沒見過。她不去健身房,立人肚子上又早都只有一整塊。海綿似的。突然給她見到點葷腥。余嘉不自在。吃素吃久了,胃口小很多。
她迅速取下鑰匙,拉下他上衣,挨著個把鑰匙插進鑰匙孔,開門。怎麼都不是,一頭汗。
白元凱靠坐在牆角,稀里呼嚕說一些她聽不懂的話。終於,找對了。余嘉不自覺碎碎念著,說進門進門。架起元凱,往裡面送。剛進踏進玄關,面前站著個人,套個大T恤,兩條腿光溜溜。披頭散髮。
「哪兒去了!」燈光下,她睜不開眼。余嘉嚇了一跳。連忙把元凱往她懷裡一送,鑰匙放在當門小檯子上,說了句再見。鼠竄。那女子還在身後喊,「別走呀!就在這住沒事……」
坐上夜班公交。余嘉還覺得頭皮發麻。也是,白元凱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沒有女伴呢。那光著腿的女人,八成是他女友。余嘉有點後悔今晚的「送佛送到西」——看到不該看的。非禮勿聽非禮勿視非禮勿言,她在心裡碎碎念著。她覺得這一晚簡直像鬧了鬼。
誰知隔天小白來電話,一表示感謝,二是特地解釋,說頭天晚上家裡的那女人是他堂姐——在國外隨便玩慣了,回國還是一派豪放作風。
余嘉沒做任何評價,她只是感到奇怪,這種事,何必再提。
是姐是妹是女鬼,與她何干?
電話里,余嘉笑著,「年輕人,享受生活應該的。」
口氣像大姐。她躲在這種身份里才感到安全。
白元凱道,「你不信?」
余嘉只好順勢說:「青年才俊,沒個人照顧也不行。」沒待元凱往下辯解,她便說還有事,匆匆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