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廳入口處,余夢笑靨如花。浩宇先進去了。正宇這日被分配跟著他爸。余夢只帶大兒子走場。
一個中年男人走了過來,穿夾克衫,不太起眼。余夢直接叫出他名字。那人右手伸出來要握,左手伸出根指頭朝半空點了一下,「余夢。」余夢連忙說是,說幸會。
她私下已經做了資料研究,打電話通知那些人,很多都能在網上搜到照片,是社會上獨當一面的人物,余夢對號入座,迎賓工作做得更加出神入化,叫人如沐春風。
當然,更多重要的客人已經早早走後門入場。演出開始前,辛家夫婦在貴賓室休息,這一小段時間格外寶貴,多少人搶著見他們。
余嘉在後台盯著。獨奏穿插合奏,主持人是孩子們的「學長」白元凱。他時間觀念強,來得早,候在那兒,確保萬無一失。余嘉抬頭看到元凱還是吃了一驚。忙了幾日,余夢竟然沒告訴她小白也在。
白元凱見余嘉在也有點無措。「早知道你在我早來點。」
他來得夠早了。
化妝師上前,拿著個粉撲子,在他鼻子、額頭擦擦。
「忙你的。」余嘉說。
「下次得來啊。」
余嘉不懂他意思。
「拍曲。」
「知道。」余嘉小聲。她不想讓周圍的人知道他們很熟。她一個中年婦女,跟「學長」太親密,不合適。孩子們進來了,鬧哄哄地,余嘉耐心維護秩序。思思沒來,她今晚要英語補習,翹了課不划算。余嘉認為這種場合,跟思思沒什麼關係。她就算來,也不會形成什麼「有效社交」。
迎面一陣風。余夢眼睛發亮。
是狄立人。身邊還有位女士,年輕,漂亮。但余夢覺得她是個十足的騷貨。看短裙就知道。這個天穿短裙?搞什麼?當冷鮮肉?
立人也看到余夢。表情沒控制住,有點驚訝。瞬間調整好,扭頭跟身邊的女士低語一句,女士從A通道檢票進入。立人站在余夢跟前。
余夢看著他,微笑不語。
「思思的英語老師。」他解釋。似乎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在門口遇到的。」他又解釋第二句。
余夢伸手,問:「幾排幾號?」立人出示票。
「這邊。」余夢指示了一下B通道。又有人來,余夢上前招呼,沒顧上跟立人多聊。余嘉是工作人員,不用票。她多給了她兩張票,意思讓她帶家人來。
誰知立人這次「蒞臨」,並不是沾老婆的光。他剛從外地出差回來,來聽會,是一個老鄉的「提點」。
余蕊攙著余爽來了。一碰面,余夢就開玩笑似的批評余爽一句,「適可而止啊,你媽世界上只有一個,只有你媽能慣著你。小康不錯。」
余爽不知道這麼答,尷尬。追求平等太累。更嚴重的是,她的世界自成體系,自轉就行,似乎不太需要公轉。就比如康隆來的那陣,一人住一個屋子,她不覺得他融入了她的生活,充其量只是多了一個合租室友,還有搶廁所的煩惱。
余蕊的分析是,「那是因為你還沒愛上他。」
余爽問:「你是說,一見鍾情?這個年紀有點難吧。」
余蕊答:「不一見鍾情,也可以慢慢培養感情。人是感情動物。」
余爽道:「你說的是親情,不是愛情。」
余蕊只好閉嘴。
余爽反過頭追問:「你愛他嗎?」
「誰?」
「你現在的男人。」
「還可以。」
「那就是不愛。」
「強詞奪理!」
「今晚他來接你。」余爽嘿嘿笑。
音樂會結束,史同光要來接余蕊「回家」。她回娘家有日子了,再待下去,感覺想要分手。余蕊只能同意。
「幹嗎這表情。」余爽問。
「什麼?」余蕊道,「又沒表情。」
「沒表情就是表情。」余爽分析,她又突然敏感起來,「我看你就是不想回去。」
「我是擔心你。」
「行啦!」余爽握住余蕊的手,「隨時回來。給你留個屋。」說著,又要親余蕊。余蕊笑,「你不會是拉拉吧。」余爽嬉皮笑臉地,「現在不是,等是了我告訴你。」停一下,又說,「怎麼那個小老闆就那麼好命呢。」
「跟他有什麼關係。」
「我要是男的,我都想娶你。又聰明,又漂亮,又懂事……」
「打住,」余蕊叫停,「聰明兩個字劃掉。」名不副實。她高考數學四十幾分。可余爽跟她說的不是一個聰明。
余夢招呼好一波客人,又轉頭跟爽和蕊說話。余蕊出於客氣,問浩宇、正宇回來沒有。余夢說浩宇已經進場等待看演出。余爽和余蕊從A通道進,她們的座位在前排,余爽覺得很受優待。余蕊道:「不看看是誰安排的。」
是白元凱給的票。
坐下來,余爽就看著舞台。地板上的灰隱約可見。真是當了一回重要嘉賓。
余蕊四望,沒看到康隆身影。再找,她發現欒浩宇在最末排靠牆坐著,她跟余爽支應了一聲,便去跟浩宇打招呼。
「小蕊阿姨。」浩宇叫人。余蕊忽然發現浩宇身邊還坐著個人,是位姑娘。余蕊只看了她兩眼。欒浩宇就解釋道:「我同學。」
那女孩招呼了一句,便說要去洗手間,起身離開。余蕊笑著,伸出一根手指,「你和她?」
欒浩宇道:「阿姨,想什麼呢,我還是少年兒童,小苗還沒長成呢。」欒家倆小子天差地別,欒浩宇外向,不怕生,長得帥氣,從小學開始就有女孩子喜歡。正宇則內向,心思重,不過學習上比浩宇優秀。
余夢也一直說,老大跟她像,老二跟他爸像。兩個人又聊了幾句,浩宇突然道:「小蕊阿姨,問你個事。」余蕊感到奇怪,但還是笑說你問。
「我媽跟我爸,是不是有問題?」浩宇直接問。他和正宇回國,余夢忙,一直沒得空一家人坐下來談談。某種層面上,余夢也在迴避。能拖就拖。至少等到辛家音樂會圓滿結束再說。
「這我可不知道。」余蕊立刻反應,很自然地。
「那就是有。」
「順其自然。」余蕊不知怎麼圓話。
「我媽現在都不在家住。」
「她忙。」多麼蒼白的借口。
「我不是反對他們……尋找……」他輕輕嗓子,「幸福。」
磕磕巴巴。開明的孩子。
余蕊乾脆不說話,聽他說。
「我怕我媽過得不好。」
余蕊心疼。好孩子。
「你媽能照顧自己。你媽很厲害。」
浩宇笑嘻嘻地,「你這麼覺得?」
「當然。你媽是最厲害的。」
打個招呼打出一身細汗。余蕊掐斷話頭,回前排坐著。她發現跟浩宇這樣的孩子聊天有個難處。那就是你把他當孩子,可他心理狀態未必是孩子。但他又有孩子的偽裝。進可攻退可守。你永遠在明處。暗箭難防。
余蕊一離開,那女孩回來了。
「她誰啊?」她問,「你小姨?」
「阿姨。」
「挺漂亮的。」她誇。
「比我媽還差點。」
女孩本來想說不是一個年紀,話到嘴邊又收住。一個儒雅的中年男人上前,隔著好幾個座位喊,「兮倩!」女孩連忙起身,小聲跟浩宇交代,「我爸叫我。」然後跟著男人朝安全出口走。
人越上越密。音樂廳里嘈嘈雜雜。客人迎得差不多。余夢進場,掃視一圈,看到兒子坐在最後一排,立刻不高興,「躲這幹嗎,前頭去!」她不滿兒子不活躍。可他一個小留學生回來,誰也不認識,跟誰聊呢。
大多數人卻聊得十分熱絡,三三兩兩站著。一臉他鄉遇故知的喜悅。他們得感謝辛家,要不是這個小提琴音樂會,有些人估計到死也不會單獨約出來見面。
見面三分情。真的假的不說——轉臉就不能保證。他們打量著彼此的狀態,了解彼此的情況,然後,打包回家,分析笑談一整年。
余夢站在劇場前頭超後瞭望。她突然發現中間的門不斷有人往外出。哦——想起來了,余夢嘖一聲,怪自己笨。怎麼能不去貴賓室露個面呢。演出結束後時間已晚,辛家人不會再多做停留。現在是最重要的會客時間。
「浩宇——」余夢喊。
欒浩宇像個土撥鼠一樣轉頭,伶俐氣十足。
余夢又喊一聲。浩宇三兩步到老媽身邊。
「跟我走。」余夢下令,像地下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