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材料突然多起來,狄立人忙得昏天黑地,晚歸是常態。余嘉覺得這未嘗不是好事,他在家時間少,回來就睡覺,她好安全度過整容的「猙獰期」。
最後給他個驚喜。
只是,挵了幾日,余嘉又有點失落。因為立人完全視她為「無物」——她的變化,他一丁點兒都不看到,他似乎很少直視她的臉。彷彿她只是一個符號,一個標記,代表妻子,像商店櫥窗里的人偶模特。在他眼裡,她就是洗衣服做飯,無盡的嘮叨。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功能、別的驚喜。
連單位同事都發現了她的變化。頂頭上司張主任打趣,「余姐,最近心情不錯呀。」余嘉說哪裡哪裡。張主任換種說法,「狀態不錯,人逢喜事精神爽。」余嘉說哪有什麼喜事。張主任小聲道:「你愛人是不是又要升了?都傳。」
余嘉的單位跟立人算一個大系統。
又要升?她怎麼不知道?立人保密?跟她不應該。也許是真的,組織有組織的規定,必須遵守。小道消息每次又總能傳出來。余嘉笑呵呵地,說我都不知道,主任你消息真靈通。
聽到丈夫又要升職,余嘉喜憂參半,午休都有點睡不著了。升,當然好,那是立人的願景。只是,再升,夫妻之間的差距就……立人是大鵬展翅火箭上天,她落花成泥原地踏步,還在地面上……匍匐……她倒想「進步」,可哪裡有路走呢。
她只能在「賢惠」二字上下工夫。無聲地。
做女人、做妻子、做兒媳做那麼多年,余嘉深諳一種「真理」:在家裡,女人一定要示弱。
示弱不是軟弱。往往以弱能勝強。
就比如現在立人回來晚。她一定會在餐桌上留好飯,兩隻碗,兩雙筷子。儀式感十足。女兒吃,她等著立人回來一起吃。立人說:「不是讓你先吃嗎?」余嘉道:「沒事,不餓。」晚上這頓,本來就可有可無。她正在減肥,準備回鄉大放異彩。
冷不丁白元凱給余嘉來個電話,約去拍曲。余嘉婉拒。返鄉日子逼近,她忙著給大家準備禮物。再者,臉部尚未恢復——什麼時候恢復不知道,視個人體質而定。
美似乎是美了不少。
「過年在哪過。」余嘉隨口寒暄。話說出來才覺失言。余爽說過,小白父母都在國外。再往下想,哦,他談過不少女朋友。寂寞不是問題。
「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白元凱道。
余嘉沒再多問,兩個人又談了談結社拍曲的事,元凱說正在學《艷雲亭》的「痴訴」。曲友們很踴躍。余嘉心裡痒痒,動了幾分去的心思,可一合計,還是等年後再說。
元凱發來幾段他唱曲的小視頻,那身段、唱腔,都很有點味道。「我們年初五回來。到時候爽來,你一起。」余嘉發信息說。她當他是個優秀的弟弟。
在婆家時間待得長,娘家只能打一頭。余嘉叮囑弟弟余義早點回家陪著。女兒是嫁出去的水,沒辦法。兒子應多儘儘孝道。余義問姐姐考博打招呼的事。余嘉跟立人提了,一直沒迴音。她只能說,你姐夫知道了,還有時間,過年再問問,你自己也努力努力。
余義問余蕊過年回不回郢子。余嘉知道弟弟還惦記蕊,可人家既然已經有男友,多想無益。跟弟弟她不遮著瞞著,「你得找個圍著你轉的,不能找你追著跑的。」弟弟娶媳婦,不光是為自己,還關係到爸媽。
余嘉知道自己爸媽勢利,打立人去大城市第一天,他們就拜託女婿多照顧小舅子,其中重要一條:一定要幫找個朋友。括弧,女朋友。再括弧,最好有房。
他們覺得自己兒子優秀,配得上有房的女人。
「大點沒關係。」余嘉爸這麼叮囑。女大三,抱金磚。立人學話給嘉聽,笑不嗤嗤地。余嘉氣得臉綠,又不發作,爸再不好,也是她這邊的人,罵,只會傷了自己臉面。
所以近些年,余嘉回娘家,脾氣好一陣壞一陣,他們墜著立人,什麼事都找他,間接等於墜著她。
弄得她和立人關係淺淡,夫妻緣份被耗損不少。
直到坐上回鄉的列車。狄立人似乎才發現余嘉有點不對勁。端著保溫杯,他從列車那頭走過來,D座是他的,余嘉在F座。思思已經跟小舅余義先回去了。立人站著,目光在余嘉臉上停了幾秒。像下去檢查工作似的。
余嘉立刻直了直腰板,女為悅己者容,好歹沒白忙。
她等著他的誇讚。
「這髮型挺適合你。」立人指了一下。
然後就沒了。
誇獎到此為止。
他難道看不出來,她皮膚好了皺紋少了臉頰小了?當然,髮型也稍微變了變,可那是錦上添花的花,不是錦本身。是他太粗心大意?還是他根本不在意不在乎她?是不是男人到了這個年紀,身邊的女人什麼樣根本不是重點?
只要有個人就行?
余嘉有點氣悶。但也只能自己勸自己,立人有的地方心細如髮,女色方面大概就是大呼嚨。也好也好,省得她圍追堵截。不過,自打來大城市。他們竟然一次夫妻生活都沒有過。
在大城市,狄立人只是單位的一份子,堅決為人民服務,過年回家,他則是大紅人,群眾圍繞著他。除夕和初一是一定是在家過的。
狄家全家,把立人捧成個活龍。連帶立人父母也雞犬升天,到哪都一副擁兵自重的樣子。余嘉不喜歡,但必須尊重。她得分清自己的位置。
初二回娘家,余義開車來接,兩個城市離得不遠,但時間緊迫,只能吃頓午飯。余嘉父母把這午飯弄得格外盛大,家裡凡有來往的親戚都到,屋子裡坐了一窩巴,像來趕大集。
大家都是來看立人的。也有的人帶著上訪材料,各種冤屈要訴。余嘉喝,工作是工作休息是休息,下來再說!虎嘯鯨吼,那人嚇得連忙後退。
余嘉,還有思思,都免不了沾立人的光。
親戚們誇思思聰明。從小就這麼漂亮。思思倒實事求是,分析,「我鼻子不好看。」有女親戚立刻不同意,「不不不,有福氣,盛得住財,旺夫。」
余嘉更是眾人吹捧的對象。她們倒是發現了她臉上的不同,但只歸結為兩個字:年輕。上了年紀的,則追根溯源地誇,小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丫頭貴氣。八字好,金水格局,主大富貴,晚年比范冰冰福氣還大。余嘉被誇得不好意思,道:「什麼富貴,普通人,為人民服務。」不歸雖然嘴上這麼說,她心裡還是美滋滋的。
錢沒白花,針沒白打,過去老同事聚會合照,一眼看過去,就她最上相。同事們都誇:不一樣,就是不一樣,說這就是大城市陶冶出來的氣質。懂么,氣質!
只是,橫看成嶺側成峰地,立人妹妹和媽媽卻從另一個角度瞧出余嘉的「異變」。
「真行,」立人妹妹道,「沒一點笑臉,」說到這,又糾正,「不對,有一點,蒙娜麗莎的微笑,笑了,跟沒笑似的。」
立人媽躺在沙發上,拿個小皮錘敲著大腿內側。她幽幽地,「照相的時候,思思不都說了么,她媽是皮笑肉不笑。」
「跟咱不親。」
「咱無所謂,就當是個屁,聽得到,看不到,苦的是你哥,天天回家瞅著這麼個皮笑肉不笑的,能不長針眼?」立人媽在女兒面前敞開了說。「也沒個後。國家政策放開了,你倒是努把力呀,屁股倒大,屁用!」
「是哥不想要?」立人妹在外頭混。知道日子艱難。這一點,她同情嫂子。她個人不想要二胎。婆家催。
「不能提。」立人媽放下小皮錘,伸手揉太陽穴,「提了頭就疼,一嘟嚕屁。」大年下,她跟屁幹上了,張嘴閉嘴離不了個屁字。她女兒忍不住嗔,「媽,別老屁不屁的,我都快聞到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