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爽去弟弟那之前,余蕊帶余憩跟她見了一面。妹妹來大城市過年,照理說該主動拜個碼頭。可余蕊寧願叫史同光多花兩個錢,也不想給爽添麻煩。
只是,聽憩說住賓館,余爽立馬不答應,鑰匙拍桌上,笑道:「現成的房子不住,花那冤枉錢。我媽不在了,你們都是我親人。」余蕊一個勁說太麻煩。余爽說:「康隆過年跟我過去,平時他也不在我住。」
余蕊感嘆,說多好的男人,得抓住。
余憩不失時機地,「恭喜爽姐。」
余蕊強調,「是個博士、教授。」
「副教授。」余爽糾正。
「過幾年就正了。」余蕊笑呵呵地。
「哎呦,天,」余爽為難,「別說這個,我有壓力,給不了人家什麼,也怕欠人的。反正我說了,就是交朋友。結婚什麼的,現在不想。」余蕊和余憩都不說話。余爽繼續道,「你看人家梁朝偉劉嘉玲,吳君如陳可辛,多少年結婚照樣在一起,那就是一張紙。」
余蕊跟她的觀點不一樣。在這個問題上,她和余嘉的看法類似,在做法上,她又跟余夢相仿。余蕊結束話題,「行啦,別在我妹面前說這些。回頭都成女光棍。」
余爽道:「說那麼難聽,我是選擇性不婚,跟沒人要是兩碼事。」又問,「你跟那小老闆怎麼樣。」余爽的用詞讓余蕊臉上有點掛不住。在妹妹余憩面前,她從來不叫同光「小老闆」。這詞在她看來有點貶義。可爽就是口無遮攔的人。而且人剛給了鑰匙。不能讓她下不來。
余蕊還是平和地,「先處處看。」
余爽又對余憩,「你見過了吧,覺得怎麼樣?從親屬角度。」
「我姐喜歡就行。」余憩四兩撥千斤。
對外說先處處看。對內,余蕊卻是「螺絲在擰緊」。她認為自己跟史同光的戀愛不宜戰線拉太長。
夜長就夢多。
余蕊倒不是對自己沒信心。她只是習慣性地要求,實現階段性目標。關係開了頭,就必須往前推進,不能一直徘徊不前。史同光很少帶她見朋友。往好的方面理解,是他佔有慾強,怕失去她。往「嚴肅」的方面理解,是他不想把自己的資源放給她,還提防她。
余蕊不認為自己是「撈女」。她認為戀愛和進步,是合二為一的,每一段愛情,她都真情投入。沒有感情、沒有感覺,她不會陷入戀愛。但她不是無所求。余蕊喜歡拿張曼玉做例子,他們演員行里頂尖人物,「她不談戀愛,進步能那麼大么?最後拍的那部《清潔》,對,就是拿大獎那個,導演都是她前夫。」
那麼眼下,春節,史同光帶不帶她去見他父母,成為擺在桌上面的問題。過去他可以躲。現在不行。為了迎接這場會面,余蕊做足了準備。還是妹妹提醒她的。
余憩問:「姐,你現在真不工作了?」
「怎麼不工作,我演員,演戲。」
演員是個行業。但在中老年人眼裡可不是什麼好兒媳應該有的工作。為裝點自己,余蕊給余夢打電話,說想要個頭銜。余夢正和翁悅在國外。看兒子、順帶旅行。不過余蕊一提,余夢就知道她什麼意思。這不跟她余夢剛離婚時一樣么。得有個頭銜,有個面目。然後才好去社會上施展。
余夢不點破,當場同意。讓她做皮包公司的總經理助理。總助。好聽。
萬事俱備。接下里來是怎麼提。當然不能直說。太沒水平。他媽也不是慈禧太后。犯不著明著說求見。
余蕊認為可以引導。
引導的話也不能自己說。最好讓余憩說。如此看來,妹妹這回來大城市,可謂恰逢其時。
這日,史同光和余蕊帶余憩配眼鏡。平時她戴隱形。但也需要備近視鏡。頭天不小心,一屁股坐下去,腿折了兩根。必須重配。余憩戴著驗光眼鏡來回走。驗光師在後面說對對,試試,暈不暈。余蕊和同光在旁邊站著。
辦了加急。沒多大工夫,新眼鏡到手。三個人到小飯店用餐。余憩還在擺弄眼鏡,冷不防,她笑著說:「有這副,我才敢出門,不然隱形壞了,真的連車站都摸不著。」她近視八百度。摘了眼鏡天地一片模糊。
余蕊和同光笑呵呵地。
余憩又道:「姐,姐夫,過年你都別管我,我報了個兩日游。你們忙你們的。」
「什麼兩日游。」史同光呵呵地。
余憩接著道:「你們是一家子,姐夫,我總不能跟著你們去見您爸媽。」停一下,「我不去,你們團圓,我自己玩就行。」
問題拋出來了。看史同光怎麼接。
史同光笑呵呵地,顧左右而言他。沒下文。余憩提出的命題,彷彿水過沙灘,很快了無痕迹。余憩想要二次進攻。余蕊給妹妹一個眼色。
余憩只好鳴金收兵。
他不願意。這已經是態度,再問下去沒意義。很多事情,有阻力的時候不要硬去做,等到都同意了,心甘情願,自然而然就快了。
余蕊免不了有點失望。他還嫌棄她?她找他,自認為是從高往低了找,樣貌、才學、能力,他哪樣出類拔萃?他還覺得委屈?
余蕊換個話題,笑道:「小憩,你說得對,過了年,我還是得弄個正經事情做,年輕輕的遊手好閒,太荒廢。」
這也是撂話給史同光聽。
「演演戲。」他說。
余蕊沉默。
「總不能又回去上班。」他又說。
余蕊一笑,「有什麼不能的,我得有我自己的事業,靠誰靠得住?」史同光臉上有點掛不住,如果在過去,他一定大包大攬。只是剛才的題目沒答出來,小憩又在旁邊,他只能含蓄點。
退了房,余憩搬到余爽那住,余蕊跟著,一住不回。姐倆躺在余爽家的客房,過去這是夢姐住的。還有衣服放在這。
余憩試探性地,「姐,我不報團了,沒意思。」
余蕊嘖了一聲,「你玩你的。」
余憩還想深問,但一見姐姐情緒不佳,只能住嘴。年二十九,史同光來了。
憩去書城轉悠,余蕊一個人坐在余爽家裡,一身睡衣,清鍋冷灶。過年,她並不打算開伙。做演員以來,吃的一貫少。美是第一位的。她始終記得前輩的那句話,「你要吃手裡這碗飯,就吃不了攝影機前那碗飯」。只是,事到如今,余蕊危機感深重,她還是沒有一碗安安穩穩的飯吃。可笑,安穩,什麼是安穩?從小到大,余蕊都在風雨飄搖中。
史同光站著。余爽家客廳擺著個巨大的干樹枝。是康隆的「傑作」。他懂點易經,會看八字,他說余爽命里缺木,所以在客廳東南角擺樹榦破解。
「不用管我,你忙你的。」余蕊輕聲說。
「又生氣。」史同光還是笑呵呵地。
玩世不恭不可能次次解決問題。
余蕊不高興,「生什麼氣?莫名其妙。」
「就幾個小時,吃個飯,吃完就回來陪你。」
「不需要,是你非讓我陪你。」余蕊搶白。
「知道你委屈,可這大年三十,總不能不回去露一面。我是孝子。」還是嬉皮笑臉。潤滑無效。
「跟我有關係嗎?」余蕊提著氣,眉梢吊著。
「我爸媽的脾氣你是不知道。」
「屬虎的?吃人?」
「軸!」停一下,史同光乜斜她一眼,繼續,「其實有些事我沒跟你說,不是故意隱瞞,是覺得實在沒有必要,我爸非說我跟有個女的合適,說青梅竹馬,知根知底。」
果然。余蕊早有預感。居然還大言不慚說出來。
「可是我不喜歡啊,根本不可能,還在掰扯,所以沒告訴你。一是怕你生氣,二是估計也就是一陣,都什麼年代了,馬不低頭強按?不可能嘛。」史同光嘴不停,「退一步海闊天空,咱們是小輩,親愛的,知道你受委屈,這個生活費……」
「別跟我提錢!」
「不是,我是說,等過了初三出了年,咱們就出去玩,隨便挑,說走就走!」還是大肚能容的樣子。
史同光肯低頭,余蕊胸中的那股氣已經消了一小半。算了,態度還算誠懇,留校察看。
「那女的什麼樣?」她綳起面孔,故意逗他。
「丑!跟你不能比。」
「我看看。」
「哎呦,還真不一定有。」史同光拿出手機,翻找。還真找到一張。自拍。余蕊伸頭過去覷了一眼。
跟整容前的某些韓國女子差不多。
「跟你挺配。」她不動聲色。
「那……這個……」史同光摸後腦勺。
處理好情緒,稍微坐了一會兒,史同光走了。他有他的家。她跟他還不是一家。
萬家團圓。雖然有妹妹作伴。但此時此刻,家的感覺被媒體以及周圍的氛圍放大。余蕊忽然格外想要一個自己的家。有一個丈夫,有個孩子。她腦海中總是浮現出這麼一幕,丈夫抱著孩子坐在草地上,孩子咯咯地笑。因為這,余蕊有點不能理解堅持單身的余爽,還有堅持離婚的余夢。活著就是忍耐,婚姻更是。在結婚這件事上,她和余嘉同一陣線,不過,余蕊不會找立人那樣一位丈夫。太古板。太嚴肅。她只期望一份還算說得過去的中產生活。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快到中午,余憩回來了。她掐著點。怕姐姐沒人陪,早晨出門其實是為避開姐夫。余憩買了本黃曆。掛在門上那種。小時候家裡永遠有一本,每天撕一張。感覺不錯。「走,出去吃飯。」余憩道。
「自己做。」余蕊說。
「唔?」
「去超市。」余蕊下令。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姊妹倆去超市採購,余蕊炒菜,余憩包餃子,弄到下午兩三點,終於到嘴。余蕊笑說,當你能一個人為一家人辦一桌菜的時候,說明你就是這個家的領頭羊了。
「忘了買酒。」余蕊才想起來。去余爽的儲物櫃扒拉扒拉。有兩瓶。她覺得又必要先打電話跟余爽說一聲。客氣點,她照價收購。
電話打過去。余爽立刻表示同意。
「怎麼了。」余蕊聽出那頭情緒有點不對。
「沒事。新年快樂。」余爽極力控制。
康隆坐在她旁邊。不出聲。余蕊的感覺沒錯,余爽在生氣。且氣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