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嘉在冷風中站了快二十分鐘才返回酒店。服務員在收東西,已經快打烊。包廂燈還亮著。
余嘉吸一口氣,硬著頭皮走進去,彷彿做錯事的是她——她的確做錯事了,她就不該來拿什麼菜,後悔要上廁所,後悔來這個飯局!
洗手間那一幕,她幻想過,也聽說過,但卻從沒見過。這次算開了眼界,見了洋葷,更何況是發生在好姐妹余夢身上。激情程度加倍。
余嘉進門。余夢連忙站起來,叫了聲嘉姐,低眉順眼地。余嘉不看她,彷彿多看一眼都髒了自己眼睛。她是良家婦女,可余夢卻放著良家婦女不做,成了……成了……余嘉不願意往下想。
余夢本來覺得沒什麼,男未婚,女未嫁,處著朋友,四下無人情難自已……她不認為這是犯罪。余嘉未免太大驚小怪。
今天這場宴會是辦給良才看的,要刺激他,推動他,目前看效果良好。可是,看著余嘉那為難的臉,余夢還是忍不住心生愧意。
余嘉小步快走,抓起包。
余夢忙道:「菜!」
「不拿了。」
「拿上拿上。」拎過來,遞到余嘉手上。
余嘉只好抓著。她嘆了口氣。
「嘉姐——」余夢只好打感情牌。她相信余嘉不會說出去。說出去她也不怕。
「外面風大不大。」余夢說,「外套穿好。」
終於,余嘉望著余夢,語重心長地,「我不反對你談男朋友,我今天來,就是支持你。」
「是。」余夢唯唯。
「可總得……」余嘉舌頭有點打結,「總得……有張床吧!」
也不知是酒勁還是怎麼,余夢被說得臉上一陣燒。
總得有張床吧……振聾發聵!
在良家婦女面前,她喪失道德立場,只能俯首認罪。內心深處,她又免不了覺得余嘉太裝。這種場景她從未幻想過?新鮮刺激!不失為人生一種體驗。她余夢不小心付諸實踐,良家婦女們只能意淫罷了。而且不過是個吻別,比張學友的歌還純情,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突破。
余夢領了教訓,懨懨地。待余嘉離開,她才覺得這人沒勁。難怪立人對她沒興趣。
又坐了一會兒。等完全平靜下來,余夢才叫車回家。到門口,一大束玫瑰花靠在門上。花上夾著張卡片,只寫了「余夢小姐」收。
狂蜂浪蝶飛舞。她不客氣地抱起花,開門,進屋,脫鞋,放水,洗澡。然後,來個香甜的睡眠。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現在還是她生日。她最大。
接連幾天,余嘉都心神不寧。那晚那一幕刺激太大。她不想去想,可那事還是頑皮地跳出來,逼著她「過電影」。
立人跟她早都沒那事了。清湯寡水。余夢的生活,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余嘉認為,可能這就是大城市。但一轉念,又覺得是自己狹隘,小城市就沒有這種事嗎?只要有男的,有女的,男盜女娼就在所難免。
她不應該大驚小怪。
思思發現了老媽的異常,她跟老爸立人揶揄老媽,「玩得魂兒都沒了!」
立人不予置評。這些天他憂心忡忡,跟了新老大,算投靠了山頭,可跟著就是人事調動,風傳他拜的新老大要往西部調。
這對立人來說可不是個好消息。
誰都知道他跟這位老大走得近。他本來想低調點。可架不住老大對他賞識。不少人嫉妒。如今老大一走,立人的處境就不妙了。新任領導定然不會用他,他是「前朝」的嫡系,用了不放心。他等於又陷入無邊的等待中。
不過這些話狄立人都沒跟余嘉說。沒用。說了她也沒辦法。他跟她現在,就是名義上的夫妻。而且自從上次撞破「那事」,立人頓感無趣。彷彿一件小秘密被人發現,再做,就沒了刺激感。
他明白,余嘉每每三令五申反覆說明自己幾點出去,幾點回來,就是要給他留空間,行個方便,可看破了之後,立人感覺一點意思沒有。他需要她這樣可憐?故意出去,留點時間給他放風,釋放自己?他狄立人很搶手好嗎?只要他願意,他完全可以靠婚姻再翻一次身。軋情人不是手拿把掐?什麼大不了的事?!
這一向天氣不正常。忽冷忽熱。
黃旗回來了,余蕊約他見面。黃旗說在市區碰,余蕊卻堅持去黃旗的出租屋。他租房後,余蕊算第一次去。
是個城中村,道路曲里拐彎地,兩邊是那種小理髮店、小飯店,道兩旁髒兮兮的,時不時能看到些面目土氣的中年人進出。
黃旗的房間有十平米。一張單人床,床上一隻枕頭,一床薄被。看來是一個人住。
床邊靠牆擺著一對啞鈴,啞鈴旁邊是拉力器。牆上有個空調,最差的牌子。靠窗放了張長條桌子,上面擺著護膚品。桌角有一袋胡蘿蔔,乾癟癟的,余蕊好奇它居然沒有長霉。
黃旗出去拍戲幾個月,過年不休,這次他演了個男四號,死在第十六集,但還是要跟全程跟組。
黃旗興奮地聊著劇組的事。余蕊靜靜聽著,彷彿媽媽聽兒子彙報學習成績。在余蕊面前,黃旗是不設防的。反過來一樣。大學同學,算青梅竹馬,又是前任,還做了同行,很多事情心照不宣。
余蕊到黃旗這感覺像回家,放鬆,自在。
開店的事,她跟史同光又談過,這回不是曲里拐彎,是開誠布公談。史同光便也開誠布公說,公司有困難資金周轉不過來,投了可能回不了本,客觀地勸她慎重。
等於扯皮了。
她知道史同光開始跟一個姓柳的女人約會。她在他手機里看到的,她猜得出他的鎖頻密碼。
他已經開始找後路。
這算出軌。他現在根本不怎麼回來,偶爾來一次,飯都不吃,總說忙著談生意。余蕊本來想跟他吵,可靜下來想想,有什麼意義呢。
她覺得他沒誠意,他也覺得她沒誠意,貌合神離都算不上,現在是貌離神也離。
就差正式提分手。
余蕊能感覺到,史同光在等她開口,這樣一來,他或許能裝成受害者,全身而退。
余蕊忍不住悲嘆,她終於明白為什麼那些美艷絕倫的女星的丈夫總還去偷吃,兩個人在一起,光靠外表吸引能撐多久?總還需要經過相濡以沫、相依相伴,才能最終相敬如賓。婚姻生活,絕對不是愛情的升級版,而是融合了愛情、親情、友情、恩情等等。婚姻是個大雜燴,必須你欠我我欠你,肉爛在一個鍋里才行。
她和史同光註定不可能。
不能人財兩空。
這個月,史同光遲遲沒往她卡上打錢。余蕊意識到必須快刀斬亂麻。
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余蕊發現自己——懷孕了。
是老史的種。年前有幾次老史癲癲狂狂要練什麼「玉女心經」——當時她為見家長,討好他,胡亂同意了……她警告過他,必須射在體外……慌慌張張地……
後悔也來不及。只能朝前看,解決問題。老實說,余蕊從來沒想過用孩子來逼婚,即便是她最想結婚的時候也沒用過這招。只不過,此一時彼一時。若在過去,她肯定會跟老史商量,兩個人可能會要這個孩子,他們可能結婚。
但是現在,就算他要結婚,她都不會同意。
她要他的錢,可他出錢磨磨唧唧的樣子又讓她看不起。這個男人不能要。更不能給他生孩子,一輩子牽扯不清。但一想到要打掉孩子,余蕊又有點恐慌。身在這個圈,傳說到處都有,比如某女星在家流產大出血差點喪命啦,比如某演員早年流產過多影響生育啦……余蕊還想到《廣告狂人》里的佩吉,剛入職場跟男人鬼混生了孩子,最後只能送出去。她不要那樣。與其生離,不如死別。她摸著肚子,平平坦坦,小種子還沒發芽。她念了三天大悲咒,她希望幫孩子求得一份解脫。
要錢、流產都是大事。她想找人商量,必須可靠、穩妥,不會背叛她。
余憩?不,她太小。而且余蕊也不希望自己的形象在妹妹心中坍塌。
余嘉同樣不適合,她是良家婦女,接受不了這種「烏七八糟」的事情。解釋不清。
爽更不合適,她是炸彈。
剛好黃旗回來,行了,他最合適。
余蕊坐在床邊上。
黃旗很少這麼多話。他說著劇組的種種,女主角多漂亮,他跟男主角喝酒,聊得多好,這次終於懂演戲了,片酬也提高不少,副導演說有戲再介紹給他……
話與話的間隙。
余蕊插一句,「我懷孕了。」
黃旗呆在那兒。
余蕊又說一遍。
「誰的?」他問。
「還能是誰的,史。」
「他不想負責?」
「是我不想要。」
「需要我出面嗎?」
余蕊有點感動,苦笑,「幹嗎?打他?」
「你對他沒感情。」他下判斷。
「說不清。」余蕊還想遮掩。
「讓他出血!多要點!」黃旗夠直接。見怪不怪。為了拿到角色,他也曾陪過某姐過過一夜。各取所需。他不覺得罪大惡極。
黃旗的話點破了余蕊心中那層羞羞答答的面紗。原本,她下意識逃避——儘管心中早已做好決斷。她不得不承認,為今之計,打掉孩子、拿錢走人,是最佳方案。黃旗只是給了她信心,讓她更加確定心中所想。
從此前的談判看,讓史同光出血太難。孩子橫空冒出來,算是個有利籌碼。他來的正是時候。只是,作為女人,余蕊又深深愧疚,某種意義上,這孩子實在生不逢時。她覺得自己利用了孩子,她把孩子,哦不,胚胎,當作籌碼,去做一場賭注。就為了區區一百萬。荒誕不荒誕。
萬一他要這孩子呢?
要她也不能生!
十之八九他不會要。
出了城中村,余蕊一個人坐在計程車上,涕泣良久。司機張皇,險些不會開車。余蕊只好反過來安慰他,說沒事沒事,我沒事。她剛和黃旗商量好,如果做手術,他願意陪著去,冒充孩子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