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加班七十二個小時。餘慶腦血管破裂,倒在工位上,送到醫院已昏迷不醒,經搶救,收效甚微。他一直發燒。余爽和康隆趕到的時候,院方剛給下了病危通知單。
見大姑姐來,餘慶老婆哇哇大哭,抓著爽的手,渾身亂顫。他丈母娘陪著,雖不至老淚縱橫,但也一臉愁悶,丈母大(da第二聲)得知女婿發急病,血壓心跳突升,差點沒背過氣去,眼下正在急診吊水。
餘慶老婆挺著肚子,披頭散髮,她快生了,按理說不能太激動。她一個勁說,怎麼辦怎麼辦。余爽聽得心裡發毛,急得拍她手背,沒事,能救!得救!
當然得救。只是,醫院給的兩個方案聽上去都像在刀尖上行走。一是保守治療,用藥,爭取先把燒退下來,但目前看有難度。餘慶一直燒;二是開顱,可能還有一線生機。餘慶老婆無法下定決心,開顱,那可是把腦袋劈開呀!人還能好嗎?余爽著急,「必須下決斷了,死馬當成活馬醫,只能這樣!」餘慶老婆抽噎著,看著大姑姐,「那萬一……」
「沒有萬一!」余爽不敢想那個萬一。真的,老媽去世,她覺得世界塌了,那時候她還沒意識到弟弟的重要性,她覺得弟弟是累贅,是拖累,可到了生死關頭,余爽腦中閃過一念:弟弟真不再了怎麼辦。這個世界上,真就沒有一個人跟她有直接關係。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孤兒。她對不起老媽,她沒照顧好弟弟,可是這種事情,無外乎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余爽連忙打亂紛擾的念頭,不去多想。
丈母娘在旁邊雙手合十,祈禱,一會兒,又自暴自棄,頓足捶胸,「小慶要真要那什麼……我就……我就往金雞湖裡一跳……我也不活啦!」餘慶是頂樑柱,沒了他就沒了吃食來源。
都是沒用的人。
不能等。無奈之下,餘慶老婆還是顫抖著簽了字。開顱。沒有現錢墊付。她窮。余爽走得急沒裝錢——她不習慣在移動支付里放錢,最後還是康隆救急,先把錢墊上,又急忙找人,問他在此地的同學,再打電話給元凱,讓他也幫忙,看能不能找到最好的腦外科專家來手術。
還算幸運,元凱操心,拐彎聯繫到院方最好的專家朱主任,他同意主刀。大家彷彿看到了希望,一個勁向天禱告。
定下來了。隔天十點手術,餘慶丈母娘回家休息,家裡還有一個老人,兩個孩子要帶。餘慶老婆不肯走,就走病床前看著。余爽道:「歇歇吧,還有個孩子。」指肚子里那個。餘慶老婆有點羞愧,這孩子來得不是時候,當初大姑姐勸他們別要,餘慶一意孤行,現在好了,怎麼弄。
只能哭,用眼淚償還。
余爽見不得她這樣子,又讓康隆去附近賓館幫她弟媳婦開了間房,先休息,她守著弟弟。
都弄好已是天黑。康隆回來了,蹲在余爽旁邊。「辛苦你……謝謝你……那個錢……」她這才顧上道謝。
「現在別說這個。」康隆攔阻道。
余爽深吸一口氣,泫然,「就是讓他們別生別生……非要生……有兩個還不夠累……這下好了,」她吸了一下鼻子,康隆抓住她手腕,「活活累倒……」
余爽心疼弟弟。
好長一陣沉默。
餘慶平躺著,表情似乎並不痛苦。余爽望著弟弟,心跟被油煎似的。
「不準。」她驀地吐出這兩個字。
康隆沒聽明白,嗯了一下。
「不準。」她盯著康隆。
「哦。」
「你算命不準。」
康隆深吸一口氣。都什麼時候了。
「不是說他能富貴嗎?」她詫異,「在哪呢。」
「不是……這個……還有……」康隆解釋不清。
「騙人。」余爽憂傷。
「小爽……」
「怎麼辦?」余爽絕望。
康隆只好安慰說沒事的沒事的。
浩宇要去新加坡個華人領青年科技創新的獎。這是他人生第一個重要獎項。
他邀請爸媽都去,見證他的成長。兒子的重要時刻,余夢不想錯過,可她又擔心遇到欒承運——一旦去了,相遇不可避免。美容院開業,他不曉得從哪裡得到的消息,巴巴地送來花籃,是看笑話?還是刷存在感?敬酒不吃吃罰酒。考慮再三,余夢還是決定去一趟,為了兒子,忍受前夫幾分鐘,值。
臨走前,她跟良才打了招呼。良才不過問她這些事,他有個女兒,也很少提,說在美國。二人世界還沒過夠呢。余夢認為,這些啰嗦事,等到走入婚姻前處理就行,無需提前煩惱。
她相信水到渠成。
入住酒店。她八樓,欒承運住三十八樓。這酒店離會場最近。是浩宇告訴她的,說老爸就在樓上。
余夢問了問正宇的事。浩宇說,正宇馬上有個考試,正在抓緊複習。她又問了問浩宇學習、情感、生活情況。浩宇見招拆招,應對自如。正事問完,余夢煞有介事,道:「兒子,我跟你爸現在是這麼個關係,以後,你可得有立場。」
浩宇立即說:「放心,我肯定站你。」
「呦,」余夢歡喜,「是不是跟你爸面前,說的是站你爸。論砸錢,我可比不上你那有出息的爸爸。」
浩宇隨口,「他現在窮了。」
余夢不禁提氣,「短你生活費了?」
「沒有。」
「那窮屁。」
「房都賣了。」
「該!」余夢道,「心比天高,好么,給天戳了個窟窿,撅屁股堵吧。十年河東轉河西,三窮三富過到老,做人,別太囂張。」
「好像要給找個後媽。」浩宇又放大料。
余夢想起上回在烤鴨店看到的「雞」。
「不意外,他能幹出這事。」
「說在挑呢。好幾個備選。」
「臭德行。」
「媽,你要給我找後爸,可得經我們審核。」
余夢如臨大敵,「說說,你什麼標準。」
「得讓我服他,得是真優秀。」
余夢放心了。誰不服良才呢,去哪找比他還優秀的呢?有權有勢大氣磅礴,在她眼裡良才除了不再年輕,幾乎沒缺點。哦不,年齡也是他的優勢。在那個特殊的領域,良才算青年,榮耀剛剛開始。
晚上睡得不好。來了三個電話,都是座機。接了又沒人說話。鬧鬼?最後拔了線,次日向前台投訴。
前台也查不出來。不是外線。
余夢心想,十之八九是欒承運搞的鬼。她站在大堂,用蹩腳的英語跟前台理論。
一道身影飄過。
頭是頭臉是臉的。
欒承運西褲,襯衫,夾著背帶,喉前還配了領結,弄得跟老紳士似的。幹嗎?!又不是讓你去拉小提琴!他倒容光煥發。
余夢不甘落後,趕忙回房間一番捯飭。美,美,她要美!絕不能讓欒承運壓過她。
坐在台下,鼓掌。浩宇上台領獎。余夢和欒承運分坐東西兩頭。是余夢故意躲開,山高水遠的樣子。獎都頒完,合照環節,躲不過了,兒子邀請爸媽上台。余夢和欒承運從兩頭出發,匯聚到台上。
兒子還是站在中間,爸媽一個在左,一個在右,說茄子。會務攝影師咔咔一陣拍。該下台了。余夢小心下台階,一回頭,卻見欒承運跟她下來。
該死!
觀眾還沒散去。都是學生家長,也有本地學生來觀摩。人擠得很厚。余夢暫時無處可逃。欒承運簇到她身邊。余夢厭惡地縮胳膊。他一偏頭,用漢語,呵呵道:「你沒閑著。」余夢詫異。什麼意思?沒閑著?是說她創業還是指她找男朋友?他管得著嗎?沒頭沒尾這麼一問。
她回懟,「你也挺忙。」
欒承運放聲大笑。
余夢嚇一跳。
這人得精神病了。
「夢夢。」笑完了,他這麼叫。
余夢覺得噁心,壓著嗓子,肅然道:「請自重!」
「我們才是最合適的。」
「放屁!」她氣極,無法端莊。
這是性騷擾!
「你真認為他會跟你結婚?」他又來一句。
余夢腦袋蒙蒙的。他又知道了?消息真靈通。他想怎麼樣?想對誰不利?他敢嗎?良才是何等人物,他就是嫉妒!就是見不得她好!就是不願意看到她甩開了他,獨自幸福!
「叫你的雞去吧!」余夢不客氣。
主持人下來找人採訪,攝影機跟著。到余夢和欒承運這停下來。他們是優秀獲獎者「luan」的父母。話筒舉到余夢嘴邊,她英語蹩腳,說不出所以然,憋了半天,只能說出「mysonisverygood」,為了避免前妻繼續出醜,欒承運不得不接過話筒,用流利標準的美式英語接受採訪。
不認識他的人,都覺得他是位優雅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