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媳婦生了,余爽得帶兩個孩子回去,連帶安頓以後的事。康隆請纓,要跟著走,余爽不大好意思老麻煩他,可侄女侄子離不開康叔叔。余爽見康隆真心幫忙,便允他同去。
小三子是個女孩,一生下來弟媳婦和她父母都不大喜歡,雖然沒有依據,可他們跟余郢人的想法一樣,認為這娃子克了爸爸。就怕接著克媽媽。
弟媳婦沒奶水,孩子餓得哇哇叫,余爽一到就立刻採購奶粉,進口的,先把老三嘴堵上再說。餘慶剛死,又迎來了新生命,弟媳婦精神狀態、身體狀態都不佳,余爽面對這樣一個比她還小的女人,又恨又憐。
恨的原因還是那個:她覺得弟弟餘慶是活活被累死的。家累太重。憐自不必說,三個孩子,弟媳婦以後怎麼弄。餘慶老婆只知道眼淚啪嗒地叫姐。
余爽這次來,沒少貼補。錢塞給他丈母娘。丈母娘囁嚅,「慶他姐……這……這日子……」
都是淚串串。
要擱過去,余爽指定罵:「誰讓你們要三個?!」可事實擺在眼前,只能面對。罵有什麼用,罵狠了,弟媳婦一閉眼朝湖裡一跳,老的老,小的小……
不敢想像。
勸慰是有效果的。好不容易,弟媳婦打起精神,明確表示要出山,要工作,老的老了,小的小著,她必須接過餘慶的擔子,撐起一個家。余爽感動得差點落淚,多偉大的母親啊!打心底里,余爽定了主意,以後每個月都要貼補弟妹一點——不是為弟妹,是為她三個可憐的侄侄,新一輩的余家人。
康隆託人打聽工作,他又打給元凱,元凱也幫著想辦法。余爽弟妹感激涕零。
都安頓好,余爽快走了,各人有各人的日子。幫急不幫窮,她還有她的工作要做。這日,余爽和康隆在賓館房間里聊著善後的事。
餘慶丈母娘來了。
「伯母。」余爽客氣地。
丈母娘瞅瞅康隆。余爽明白,忙說,「老康,你去買兩瓶水。」
康隆知趣離開,屋子裡只剩兩個女人。
丈母娘坐床沿上,有點扭捏。
「伯母,怎麼了?」
「他姐,這段謝謝你。」
「不應該的么。」
「小慶冷不丁走……我心裡……難受……」尾部有顫音。
余爽食指點了一下眼內角,一提弟弟她要落淚。
丈母娘兩手疊著,又沉默。
余爽以為是錢的事,便直問:「還有什麼困難?」丈母娘擺手。余爽已經去包里翻錢夾子。
丈母娘連忙說不是不是。那為什麼?肯定有事。
余爽只好重新坐好,等她下文。
他丈母娘又說:「那時候我就不建議要,小芳也為難,小慶非要要,可勁說多子多福,要為老余家多留兩根脈脈,我和你伯也勸,可小慶那性子你知道,他是一家之主,他嘴大,誰能說過他?」
余爽訕訕地,「是欠考慮。」
丈母娘道:「現在好,眼么前能見著的,大的兩個要上學,小的剛禿嚕出來,小芳沒奶,家裡請不起人買不起奶,孩子餓得嗷嗷,我心疼……我和你伯是活夠本,哪天眼一閉,不累,可孩子日頭還早呀!將來小芳一個人,也沒個三頭六臂,怎搞。」
余爽說會照顧,會幫著打點。
他丈母娘委屈屈地,「顧一時不顧一世。」
余爽不吭。
丈母娘忽然提著氣,「他姐,要不老三過繼過去,陪你。」余爽大驚,兩手下意識亂擺。丈母娘卻不給她機會拒絕,跟著道,「你放心,老三還小,不認人,過給你你就是她媽,生比養大,以後咱們都不多嘴,她就喊你一個人媽媽。」
余爽語無倫次,插不進話。
丈母娘臉色陡然一轉,泫然欲泣,「他大姐,自己個兒身上掉下來的肉,誰不知道疼?!實在沒辦法哇!姑是親姑,儂(nong第三聲,土話:侄女)是親儂,你要真不管……這孩子只能……只能送出去……」
啊!
余爽驚得魂丟了一半。
康隆買水回來,進門。丈母娘掿了一把余爽的手,說讓她再想想,起身走了。
久久久久,余爽回不過神,當初餘慶死活要第三胎的時候,余爽就想到了可能會殃及池魚,但她沒想到,最後竟然是不卸磨,換驢。她就是他們選中的新驢。看丈母娘那口氣,如果她不接手小三子,他們真可能把孩子送出去。姑是親姑,儂是親儂,她心尖尖疼。弟媳婦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兩個老人,負擔太重,她能理解他們「出此下策」。可一切來的太突然。
不是錢的問題。
她跟康隆相處到現在,都沒有締結盟約,始終保持鬆散的關係。就是為了維護個體自由。來個孩子算怎麼回事,那可是一輩子的牽絆!母子之情她不是沒羨慕過,可她真是沒做好準備。
康隆問:「她幹什麼。」
余爽直接答:「他們想把孩子……過繼給我。」
康隆啞然。他的世界沒這種事。
余爽望著康隆木訥的表情,深深理解他的震驚。像他這種自由派的人,怎麼會接受孩子,還是別人的孩子。進一步地,余爽知道如果接受這孩子,她和康隆的關係很可能也會發生變化,就算他願意,她也不能把人家捲入麻煩中。
「打算怎麼辦?」康隆問。
「不知道。」此刻余爽比哈姆雷特還糾結。
「收養怎麼樣?不收養又怎樣?」康隆提供了一個思考辦法。
余爽神色落寞,「收,我瘋,不收,他們就把孩子送走。」
康隆再度沉默。
史同光結婚了,跟那個姓柳的,家裡挺有錢。他恨不得昭告天下,結婚照發的滿世界都是。很不幸,余蕊看到了,相當不快。不過史的結婚倒給了余蕊前進的動力,她告訴自己,不能繼續這樣下去。
休息夠了,傷心夠了,她還是個女戰士。她打算跟夢姐靠近,看齊。余蕊想要先捋順人物關係,比如,跟良才,她得先通通氣。她也有事找他,還是為工作。第一次他介紹她去電視台,她感激,可一看到余夢的待遇,她又覺得委屈。
當初她可沒受到如此優待。
儘管她還不能百分之百確定余夢的美容院和良才的關係,但很多事情幾乎是明擺著的,剛離婚,沒有什麼才能,家底也就那樣,憑什麼突然崛起。
不用說,背後有人。
余蕊決定順帶試探一下。
又約在海邊。良才還是來了。他是個好情人、好朋友、好大哥。不過這次見面,余蕊沒有上一回的感慨,往前推算,上次在音樂廳那回,良才就應該跟夢扯上了關係。
「你沒什麼變化。」他先說話。
「你變得挺多。」
「哦?」
「年輕了,容光煥發,」余蕊笑著。又補充,「肯定有好事。」
「你想說什麼。」
「恭喜你升了。」
他呵呵一笑,沒接話。他能感覺到她話裡帶著氣。突然約見面,態度很堅決,不會沒事。良才料想,估計是上次的工作不滿意,想換一個。
這不難。
「專程恭喜,勞神了。」他說。
她得攤牌了。
「余夢是我姐。」
良才心裡咯噔一下。他第一次把兩個余聯繫起來。疏忽大意。余夢很少提自己老家,說過幾次,都是輕描淡寫。余蕊老家倒是知道,只是年頭久了,他記不真切。
「是么。」
「鄰居,發小。」
「一個爹一個媽?」
「那倒不是。」余蕊說。
良才沉吟不語,喝茶。他倒不覺得這事難處理,他相信即便他把真相合盤托出,余夢也不會在乎。他們都是過盡千帆的人,一點過去算什麼。他看余蕊的表情,似乎她很在乎。可以理解,她還年輕,或許不願意承認做過他的情人。事實上,他們那會兒在一起,是秘密的。天知地知而已。余蕊伸手在嘴巴上比了個拉鏈手勢,笑笑。
良才笑道:「我一向尊重歷史。」
「夢姐未必這麼想。」
「她知道了?」
「應該沒有。」
「今天來就為了說這個?」良才收起笑容。
「我想跟你達成共識。」
「哦?」
「不要讓夢姐知道過去的事。」
「只要你不說。」
「我當然不會說,她是我姐,我尊重她。」余蕊道。
良才放下茶盅,「本來沒什麼,這麼一弄,好像刻意隱瞞似的。」
「我是怕她想太多,影響你們的關係。」
「謝謝關心。」良才道,「還有其他事嗎?」
「我想再找份工作。」
良才點頭沉吟。
「不用太累。」余蕊進一步。
「不演戲了?」
「三分努力七分天意,看透了。」
「大徹大悟。」
停了一會兒,余蕊問,「打算怎麼辦?」
「問問再告訴你。」良才起身倒水。
「我是說你和夢姐。」
「她很好。」
「然後呢?」余蕊大著膽子問下去。這是她關心的。
「她讓你來問的?」
「當然不是。」余蕊道,「我都說了,她不知道我們過去的關係,最好以後也不知道。」
「活在當下。」
「你不會跟她結婚。」余蕊說出關鍵問題。她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就了解他這一點。不是他直接告訴她的。是她從他點點滴滴的言表中揣測出來的。他告別第一段婚姻後,沒有再婚打算。
「不好說。」良才道。這是實話,也是個滑頭的表述。廣義上說,有什麼是一定的呢。沒有,誰也不知道明天是否還活著,誰也知道未來地球還存不存在。但從狹義角度,「不好說」就是不願做承諾。
余蕊沒再問下去,她知道,從良才嘴裡要個承諾比登天還難,他想做的,不用你說,他已經幫你做了,他不想、不能做的,你就是再要求,也不會得償所願。
人在江湖,他有他的身不由己。
「老給你添麻煩。」最後,余蕊見外地。
「以後都不能見面了?」
「再次認識之後,可以有聯繫。」余蕊道。她是鐵了心要成全夢姐。她不願意讓余夢覺得,撿了個好閨蜜談剩的。余夢這條登雲梯,她還得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