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統內部宣傳好人好事,狄立人被樹為典型。經過推薦,余嘉被吸納進宣講團,訓練,然後去各地宣講。
社裡領導叮囑余嘉,「你現在得服從組織安排,社裡的工作,放一放!啊——放一放。」余嘉不得不「悉聽尊便」。可這個過程,對她來說,太痛苦!余嘉覺得自己心像被煎了一遍,又一遍。
她必須貢獻材料,關於立人的好的材料,得寫下來,然後跟人討論,形成稿子。恰逢思思回國,她也來貢獻了些東西。宣傳科的人一聽,立刻表揚思思,說她說的帶感情,她說老爸艱苦樸素,手機用了多少年都不換,到現在手機還是3G,還說立人總是對她嚴格要求,從不縱容,但是爸爸很有父愛,總是在關鍵時刻給她指明前進的道路。思思說得眼淚啪嗒。
余嘉詫異,這孩子什麼時候學會了撒謊,還演得那麼真。宣傳人員批評余嘉,說她不帶感情。余嘉急得一頭紫疙瘩。她不是不想貢獻,是貢獻不出來。
過去,她眼裡的立人,渾身優點,現在呢,全是缺點,一時半會解不脫、放不下。「他喜歡讀《資本論》算不算?」余嘉問宣傳人員。「有中國書么?有代表性的?」人家問。
余嘉答不出來。
更難受的是宣講過程,每到一個地方作報告,說的都是那一套話,余嘉被要求帶感情,狄立人現在就是個為人民付出全部的幹部典型。妻子應為他一大哭。
是!余嘉無法否認,立人是個好乾部,絕對是,可他絕對不是個好丈夫!為他樹碑立傳,她痛苦!
走一圈回來,余嘉身心俱疲,她覺得自己被掏空了,她第一次下定決心辭職。她覺得自己不能繼續在那兒待下去。回老家也不行。她打算把老家、省城兩處房子賣掉,抓點錢在手裡,看有什麼機會,破釜沉舟,自己做點事。
余嘉找余蕊商量——余夢生意太大,跟她談,有點傷自尊,余蕊年輕,又在職場前線,能說點實話。
蕊聽了嘉的分析,不建議辭職。她認為可以兼職做。余嘉笑說自己分不了那心。「都多大了,失敗成功就這麼一鎚子,我還有什麼能失去的。」
看著嘉姐的眼睛,余蕊知道她心意已決。
幫助,只能幫助。
她對余嘉說:「夢姐開了個月子中心。」
「哦?」
「跟我們老總合作的。」
「她認識人多。」余嘉並沒有聽出弦外之音。
余蕊不點透,「其實,夢姐這個項目,給人啟發,還是做服務業,做剛需,人最需要什麼?」
「吃飯。」余嘉不假思索。
葉察推門進來,問余蕊中午吃什麼。余蕊打發他先去,對余嘉道,「有了。」
「什麼有了?」
「中午這頓。」余蕊伸出一根手指,靈光乍現狀。
聽了余蕊的分析,余嘉覺得有道理,衣食住行是剛需,在這四樣裡頭,余嘉認為自己只能在「食」上有突破。這一片寫字樓多,白領的午飯問題,始終老大難。每個樓里都有餐廳,價格不便宜,人還特多,排隊排到一兩點是常事。點外賣的不少。可是,這些外賣大多數不太符合白領的要求。
余蕊認為,他們這群人恐怕是最需要被伺候又最難伺候的類型,既要求口感,又想要健康。余蕊說她現在中午就吃點沙拉,或者咬代餐棒。
很痛苦。
「如果你能解決既要好吃又能健康的問題,肯定能成功。」余蕊很有信心。
余嘉思忖著,這的確是個突破口,只是,這個項目估計很多人都能想到,為什麼沒人做。余蕊分析,一來可能是餐飲許可證眼下確實難辦,二來,這是個辛苦錢,白領未必肯辭職創業去干,有年紀的人,離這個又太遠。余蕊建議余嘉先調研調研,有條件可以去日本看看,那裡的快餐行業發展比較超前,或許能有啟發。至於辦證的事,估計得找人問問。余嘉想到了一個人可以諮詢,甚至幫忙——欒承運。
動物園事件,最後是春兒的親娘連夜坐火車趕過來,才終於「解救」了女兒和康隆。余爽也風裡雨里從青島趕回來。這個偶發事件凸顯了一個問題:康隆甚至余爽都無法證明他們和春兒關係。餘慶老婆帶了戶口本來,警方才願意放人。跟著,余爽弟媳婦提出,想把春兒接回家。
「太打擾了。」她弟媳道。
余爽著急,「不是……現在接回去影響孩子學習……當初你們送來養……現在想接走就接走……」餘慶老婆沒說實話,她父母身體越來越不好,家裡小的需要人帶,春兒回去,可以充當半個保姆。
餘慶老婆不想得罪大姑姐,畢竟余爽每個月還給點錢。她好聲道:「姐……不是……是我媽……想孩子……你看當初……說讓把小的過繼……你怕當媽……現在晚了……孩子懂事……脫不開。」春兒聽說親媽要帶她回去,同樣驚恐,她不想回到那個擁擠的家,於是拼了命吱哇反抗一通。
最後兩方達成共識。
讓春兒待完這學期,等到整學年開始,轉回去。
弟媳婦走後,儘管余爽逼自己投入到工作中,可還是忍不住失落。在撫養春兒之前,余爽給自己的定位就是:姑姑,不是媽媽。她要春兒保持距離,明確關係,她甚至腦子裡早都有這根弦,她們遲早是要分開的。只是,一天天的日子過下來,水磨石塊一樣把這些界限都磨平,春兒已經在她的情感生活中佔據了位置。
突然離開,她受不了。
同樣受不了的還有康隆。春兒的出現,豐富了他的生活,他在春兒身上投入了感情。他接過她放學,輔導過她作業,陪她出去玩,一起吃東西,春兒有什麼煩心事,都跟康叔叔說。更重要的是,春兒是個緩衝,讓他和余爽的關係更柔軟,有春兒在,他和余爽永遠有個人有個事需要去關心。
春兒媽一提要帶人走,康隆比余爽還要激動。他習慣這種關係,一間屋,三個人,既近,又遠。
都安靜下來,康隆找余爽道歉。他說電話里,他情緒太激動。
余爽早忘了那事。
「打算怎麼辦?」他問。
「下個學期看看,」她無奈地,「希望到時候能適應。」
「控制不了。」康隆說。
「我也沒想控制,我只是把春兒當朋友。」
「你還是她姑。」
「是,姑姑。」余爽聳聳肩,「比不過媽媽。媽再糊塗,再不著調,也是媽。媽的等級就是比姑高。」
似乎有怨氣。
「你考慮過沒有……」康隆欲言又止。
「什麼。」
「孩子。」
「什麼孩子?」
「自己的孩子,」康隆斷斷續續把意思補足,「要個自己的孩子。」
老實說,余爽考慮過,尤其是近一年來,她覺得自己生理有點變化,她說不清,可能是內分泌方面,每次月例,跟以前不同。洶湧。她的感覺用這個詞能概括。大海漲潮般。
康隆話突然多起來,「春兒對我們也是個鍛煉,你完全能勝任母親這個角色,而且能做得很好很優秀,如果我們……」
「我們?」余爽抓關鍵詞。
康隆停頓,「是,你,我。」他頭天看到條新聞,一個他最喜歡的女歌手,跟談了十八年戀愛的男友分手。危機感啊!他有什麼能力留住余爽呢。
或許孩子是永遠的牽絆。
「生一個孩子?」
「陳可辛和吳君如就這樣。」他說。
「哪樣?」
「不結婚,生孩子。」
余爽拍額頭,「你知道這事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他猜不來。
「意味著一個永遠丟不掉的包袱。」
康隆微笑,無限包容,「想丟的時候,丟給我。」
「不公平。」余爽說,「這事不公平,我得懷孕十個月,你卻只需要勞動幾分鐘。」
「這個世界本來就不公平。」
「這又是你爸的主意?」
「跟他沒關係,他只催結婚,沒想到這步。」
「你,和我,生孩子……」余爽蒙。
「是,對,我們的孩子,你的,我的,一定聰明漂亮。」康隆自信。
余爽揉太陽穴,「等會兒,容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