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艾情回到自己住的房間門口, 拿著門卡, 反覆幾次, 才刷開。

她走進去, 聽到浴室里有很大的水聲, 因為浴室的門是敞開的, 整個房間都瀰漫著水霧蒸騰的氣息。她覺得有些不對, 將背包扔在地板上, 光著腳走進去, 就看到艾靜穿著衣服站在淋浴噴頭下，整個人從頭到腳已經淋濕了, 背對著自己, 肩膀一陣陣抽動著。

在哭？

這一幕的畫面似曾相識。

她站在那裡，不知道是因為和姐姐心連心有所感應，還是因為想起了過去的事，腳挪不動，只能看著, 也不敢出聲, 怕擊碎姐姐最後剩下的那麼點自尊心。

等艾靜的手, 在摸淋雨噴頭的開關時，她才驚覺, 退後了兩步。

「grunt和初戀和好了，」艾情根本不用回頭，就知道她在, 「就是那個, 讓他為了哄人家開心去學《you』re beautiful》的女孩。」

詹姆斯布朗特的《you』re beautiful》。

四年多前，在成都，艾靜第一次近距離接觸grunt，就是被他在KTV包房裡唱得這首歌打動，那時候艾情還問過他，是不是很喜歡詹姆斯布朗特？grunt的回答是：「我以前女朋友很喜歡布朗特，她喜歡聽我唱，我就順便學了。」

如果不是姐姐提起，她恐怕早就忘了。

這種相見細節，只有真正在乎的人才能記得清楚。

對別人？充其量就是毫無營養的對話。

艾靜好像是哭夠了，一邊把濕透的衣服一件件脫下來，一邊重新打開淋浴噴頭，將全身打滿白色泡沫：「昨天他當著我的面，給她打電話，告訴她，等他的比賽獎金累計賺到四百萬，就和她結婚。」

她噢了聲，不知道說什麼。

「艾情你知道嗎？我就是太有英雄情結了，絕對是。每次想注意一些別的男人，就會想到他，想到他比賽的臉，賽後回答問題的尖銳，想到……他每次和我打電話，說到olo時的感覺，那種一輩子熱血著猖狂著的男人……」

艾靜的聲音漸漸沉下去。

她從箱子里拿出自己帶的藍色大浴巾，遞進去，仍舊沒想好安慰的話。

她們兩姐妹不像別人想像的一樣，好像無話不談、心靈相通，其實最真實的感情都藏著，從沒深入交流過。

但姐姐說的這段話她倒是懂。

一個女孩，當她在遊戲的世界裡磕磕絆絆，忽然出現個英雄一樣的人物，遊刃有餘地草割著所有對手，絲毫不手下留情、不憐香惜玉，只將你一個人護在身後……或者說，只和你一個人打著配合，在你想要殺人時抵上尖刀，在你想要撤退時果斷斷後。

這種另一個世界裡的英雄主義，是種奇異的吸引。

而這個英雄，還曾無數次身披國旗，贏得世界冠軍，這種吸引力更是難以抗拒。

艾靜迅速沖洗乾淨，用浴巾裹住自己，幾步走出來，眼睛紅紅地看著艾情，幾秒後，忽然撲到她身上，將臉狠狠地埋在了她的肩膀上：「快，說話，隨便說什麼，就是別安慰我，一安慰我就又要哭了。」

……

這……

「你記得我給你講過，2008年的時候，olo和韓國獸王Nani有場恩怨局嗎？」

「記得啊……」姐姐悶著聲說，「你家olo可拉風，用薄膜鍵盤贏了Nani。」

「他們兩個的賭注是，輸的人要在yy語音獻唱一首歌，同時把戰網第一id送給對方，而贏的人也要當眾回答一個問題。」

「這你沒說啊？」姐姐立刻八卦兮兮地，紅著眼睛抬頭，「什麼問題？olo被問了什麼？」

什麼問題？

那天像是所有觀戰人都約好的，竟然沒有任何爭執地問了同一個問題：除了女兒和母親，最愛的女人是誰？

那時候幾十萬人在線，不停地刷屏。

負責臨時主持的人都撐不住了，也八卦地跟隨網上的人開始調侃，是不是某種動物名稱，還是一笑就臉紅的那個？

……

「除了女兒和母親，最愛的女人是誰，」艾情嘆口氣，「特俗吧？真夠八卦的。」

「……他說什麼？」艾靜竟像在現場一樣，忽然緊張了。

特別緊張。

「蘇澄。」

是的，蘇澄。

他當著在線的幾十萬人，在yy語音里，說的是這個名字。

當時所有在刷蘋果狗、appledog的網友都一瞬停止刷屏，原本在調侃他的臨時主持人也愣了，蘇澄這個名字太陌生了，根本沒人知道是誰。

「靠！我去殺了他！」艾靜也顧不得自己就裹著浴巾，立刻推開她，「不對！你也太不爭氣了，竟然還來P？」

「為了夢想啊，誰像你那麼膚淺，只想著愛情……」艾情捂住額頭，裝著無助的樣子，「你忘了，你正在失戀嗎？明明是我拿我的可悲過去在安慰你啊！親！」

……

「呸，夢想個屁！別給我淘寶腔，格調，拿出格調來，」姐姐氣得咬牙，「快，繼續講，olo那王八蛋為什麼要說那個女人的名字！」

為了，不讓女兒失望。

蘇澄是他女兒的媽媽，只能是唯一的答案。

「誒？忘了，」她改變了主意，裝無辜，「哎呀，怎麼想不起來了？」

「……艾！情！」姐姐作勢撲過來。

艾情已經先下手為強，將她身上的浴巾扯掉，然後在千鈞一髮之際，奪路而逃。

後來那件事被粉絲弱化了，甚至蘇澄這個名字都被大家無視了，畢竟appledog太有名，她比賽的照片曾經被很多人做過桌面，是很多人夢想中唯一能配得上olo的女孩。以至於在2010年，當她和olo在成都重遇，在C的賽場上被主持和觀眾看到，仍舊被取笑作一對。

時至今日，仍舊如此。

……

艾情覺得，自己的那個故事一定能分散姐姐一些注意力。她相信艾靜能自己理清感情問題，畢竟……是自己姐姐嘛。

不過……

她攥著戴手套的小拳頭，對著落滿雪的樹榦，狠狠砸了兩下。

可惡的grunt，不能在一起，你曖昧個鬼！

「真想扣你一臉鍵盤！」她氣哼哼地對著樹榦說。

「哎呦，」97的聲音忽然出現，很快，他從樹後繞過來，「P的領隊怎麼了？用拳頭泄憤可不是職業選手的方法哦。」

他一邊說著，一邊倒背著手，用眼睛掃了掃身邊的人：「只要你想，這個人隨時可供泄憤，絕對不收費。」

Dt默默地看了97一眼。

於是就是97這句調侃的玩笑話，艾情真的就跟他們一起去找了個網吧，畢竟身為P的領隊，公然缺席晚間會議，還和K&K的主力隊員在一起切磋，實在太動搖軍心。

在網吧就不同了，連鄰座的人都聽不懂他們說話。

艾情拉開鍵盤，隨手戴上耳機：「我今晚要開直播。」

97心領神會：「沒問題，我開馬甲號，讓Dt的女神砍。」艾情哭笑不得，趁著Dt不在的這段空檔時間，終於第一次提出了自己的抗議：「我姐姐剛被你好兄弟甩了，拜託，不要在這個時候再開玩笑了。」

「啊？」97驚得拿下耳機，「不可能啊，grunt特喜歡你姐姐。」

「……喜歡到不能在一起嗎？」

「真有可能，怎麼說呢，反正grunt是個怪咖，」97指了指自己腦袋，「這裡和我們都不太一樣，思維方式不同，」他說完，又蹙眉，痞氣十足地補了句，「不過，要說起大腦構造，好像Dt更怪……」

他說得太投入，完全沒注意Dt已經提著兩袋子宵夜進來。

袋子被放到面前，97才頓住，立刻戴上耳機，收聲。

Dt從袋子里一樣樣往出拿食物，艾情起初還驚喜，後來越來越驚訝，這是那天他陪著她吃過的所有東西……最可怕的是，最後他還拿出來了三杯星巴克。

「豆奶拿鐵？」艾情仰頭問，心有餘悸。

Dt低頭看著她有些被凍紅的鼻尖，忽然有些衝動，想要用手指去碰一碰。也就是這一念間，戴著棒球帽下的那雙眼睛有些走神。

直到，白皙的一隻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沒關係的，豆奶拿鐵我也喝……絕不浪費K&K戰隊隊長的任何一分銀子。」

「Toffee Nut Latte。」他說。

甜甜的，你的最愛。他想。

「這個啊，」艾情笑，「我的最愛啊，每年都要等到聖誕月才有的喝。」

「是嗎？店員推薦的，還在想你愛不愛喝。」他說。

我知道，你採訪提到過。他想。

艾情心情忽然暢快起來。

從傍晚到現在，從蘇澄到艾靜，都讓她有些不在狀態，而現在，在這裡，在異國他鄉的這個網吧里能喝一口自己的最愛，好像什麼都解決了一樣。

明天就要離開韓國了。

然後……就是中國上海的總決賽了。

那是《密室風暴》這款遊戲的表演賽終點，也是一個起點。

曾書寫一整個電競時代的olo戰隊齊齊現身，頂級競技高手紛紛加盟，兩大頂級俱樂部進入戰場。就像olo在宣布P的陣容時，在微博上寫的那樣：「我們的夢想它死去了很久，過去所有的經歷和榮譽，都將被再次刷新，從這一刻起。」

夢想。

這就是她回來的原因。

艾情兩隻手抱著杯子抿了口，覺得自己的思想境界真是越來越高了……

她看了眼在身邊坐下的Dt，看到他帽檐上的雪：「帽子上有雪？都濕了。」邊說著，邊從包里拿出餐巾紙，去幫他擦了擦碎雪和雪水。

她個子矮，他個子高，坐著也相差了一大截。

艾情想要擦擦後邊，順勢就想站起來，沒想到被他一隻手按住肩膀，阻止了。Dt整個人轉向她，將手肘撐在自己的膝蓋上，低下頭，配合她擦。

因為低著頭，他整張臉都隱藏在帽檐的陰影下。

「你為什麼這麼愛戴帽子？」艾情覺得好笑，竟然寧肯低頭也不摘帽子，莫名就想起07年他在新加坡觀眾席上屢次睡著的樣子，「為了方便偷偷睡覺？」

幾秒沉默後，他才輕聲回答：「習慣了。」

只有這樣，才能一直肆無忌憚地看著你。